第34章 以牙還牙
未然宮。
解憂以為皇后因太子一死一定是遷怒琪妃,琉璃這般慌張,定是皇后找琪妃麻煩去了,琪妃好歹也是衍兒的母妃,他不在,她可不能讓琪妃被人欺負,她得去長長氣焰,反正已經與淑妃撕破了臉皮,再多一個皇后,也沒什麼大不了。
只是——
幕夜下,當她踏進未然宮的時候,沒有皇后的影子,連宮人的影子也少的可憐,冷冷清清的一座宮殿,像極了冰冷的冷宮。
沒有人通報,解憂便直接進入琪妃寢殿,琪妃微微咳嗽,半躺在床榻邊,此番模樣,像極了卧榻的垂死之人,似乎還與靜怡在爭辯什麼。
靜怡又氣又惱,看着娘娘勉強只能喝下半碗粥,又逼問她宮外發生的事,心裏又是微疼,“娘娘……”
解憂哽咽了音,“琪妃……嫂嫂。”
不敢相信,未然宮真如一座冷宮,宮裏除了靜怡還有另外一個伺候的宮婢,再也沒了別的人,而琪妃這樣子,顯然生了病。
聽到聲音,一望後面,靜怡有些欣喜,似是看到了求救的信號,趕忙行了一禮,“奴婢見過長公主。”
琪妃有些驚訝,又開啟蒼白的唇,看向這邊,“解憂怎來了?”
算算,她與琪妃,已整整四月多未見過面,自從那一句——解憂,你可希望衍兒當皇帝?
她一直沒有給回復。
解憂走過去,靜怡退開着些位置,讓她有空間沿坐在塌邊,“解憂來看看琪妃嫂嫂,嫂嫂病了,怎麼也不喝葯,還有未然宮的宮人哪去了,我進來都沒見到一個,還以為自己走錯地方了。”
琪妃笑道,“不過是小病,休息兩日便好了,喝葯也傷身,至於那些宮人,閑她們礙手礙腳,打發了,解憂,今日宮外頭有些亂,發生了何事?”
解憂撇了靜怡一眼,後者苦皺着眉頭,微微朝她搖了搖頭,解憂似乎一瞬明了,琪妃卧榻,靜怡恐怕也不想琪妃有煩擾,一定沒有告訴琪妃太子亡命的消息。
“沒有。”解憂答道,“一切都好,琪妃嫂嫂還是專心養病,病好了,自然什麼都好。”
琪妃苦笑,“你們別騙我了,靜怡不肯說,連你也要瞞着我?”
“嫂嫂。”解憂有些撞破的尷尬,可卻又不知怎麼說,總不能直接說太子死了,很可能罪魁禍首便是衍兒吧,這樣,琪妃只怕會更急病。
即便她相信不是衍兒,可其他人就不一定了,再者衍兒不在帝都,嫌疑更重,那死去的人,可是太子,不是隨隨便便可以不計較的。
想到皇后那冷冷的目光,解憂只是擔心琪妃又會因為這事受影響,畢竟一個早已不得寵的人,沒有說話的分量,皇后權力在手,想拿琪妃怎樣都可以。
“既然你們都不說,那我自己出去聽。”溫可琪掀開被子,便要下床。
靜怡一驚,解憂連忙制止,“嫂嫂!”
溫可琪坐在床邊,冷了音,“靜怡,你說!”
她不能拿解憂怎樣,可自己信任的宮婢卻是可以用狠手段,若非出了大事,解憂怎會無緣無故來未然宮,而且她猜,這件事,很重大。
“娘娘。”靜怡咬牙,又抬眼像解憂求救,解憂方要開口,溫可琪又一次冷冷喝道,“你要不說,便當沒我這個主子,拿起你的東西,滾出未然宮!”
“娘娘,奴婢死也不走!”
靜怡也是倔,她不明白娘娘為何要遣走未然宮的宮人,可她隱隱覺得娘娘這是在斷後路,即便怎麼趕,她也不能走,她不能讓娘娘一人面對。
“你!”
溫可琪氣的發抖,胸口憋悶,一吐血又吐了出來。
解憂一驚,沒想到琪妃病的如此嚴重,又慌又亂,“嫂嫂,你……”
靜怡更是一臉愧疚,略微哭泣,“娘娘,娘娘,都是奴婢不好,奴婢再也不惹娘娘生氣了,長公主,靜怡求您,求您去請太醫,娘娘一直不肯醫治,這樣下去,娘娘會受不住的,公主!”
靜怡看向解憂,希望求得一絲幫助,解憂有些不忍,若是讓衍兒看到他母妃這般樣子,她也會過不去,便想起身。
“解憂。”
手,被溫可琪死死拉着,“沒用的。”
“嫂嫂,你說什麼,嫂嫂放心,太醫院那麼多太醫,定會把嫂嫂治好。”解憂擔憂。
溫可琪低首苦笑,她的身體她最清楚,何況誰都治不了的……
“解憂,你跟我說,是不是皇上,又吐血昏迷了?”
皇上?吐血?昏迷?
解憂閃過一絲不安,看向悲苦的靜怡,又看了一眼進來許久未出聲皺眉的琉璃,一瞬清醒明白了,皇上不是不去東宮,而是他自己也……
為什麼?
皇甫劦的身體如此差了嗎?難道上次十皇子死時的吐血昏迷,並不是裝的?
可這到底,怎麼回事?
思緒頃刻間混亂無比,看向床榻邊沿的琪妃,道,“嫂嫂,你是不是知道什麼?”
溫可琪看了琉璃靜怡一眼,兩人自覺相視一眼,退出了房間,溫可琪這才抓着她的手道,“解憂,你跟我說,太子有沒有出事?有沒有?”
“他……”解憂糾結一陣,咬了牙,又視死如歸似的開口,“死了。”
“死了?”溫可琪的身子突然頹廢,又死死抓着她,冷顫着問,“誰做的?是衍兒,還是……皇上?”
解憂重重一震,連琪妃也懷疑衍兒么?
可皇上,琪妃怎突然懷疑皇上,他再怎麼狠,也不至於把自己兒子都殺光,這不是絕後嗎!
解憂吞了吞咽沫,解釋道,“聽說,是太子意外遇到強匪,強匪劫了財之後,又殺了人。”
“不,不是,一定不是!”
溫可琪頻頻搖頭,否定這個意外,卻硬是不肯給解憂說原因,急的解憂也是團團轉。
琪妃,到底知道什麼?她怎麼會先前知道皇上會吐血,又怎麼知道太子會出事,太多太多的謎團,在這個看似柔弱的女子身上。
“這麼快了么……”溫可琪呢喃着,悲苦的閉了閉眼,從未想到過,這一刻,來的如此快,為什麼?
明明皇上的毒,不應該的啊,她已經兩年沒有再用那香,不可能的……難道皇上身邊的誰……用藥引子催發皇上毒性……想更提早結束皇上生命……像皇上對待冥解憂一般……
以牙還牙。
冥解憂,那麼多人守護着你,誰敢動你,他們便讓誰死,即便皇帝也不例外!
她溫可琪也是其中一個守護者,甚至不惜從入相府起便對皇甫劦用毒!
她這麼做無怨無悔,主子救了她一命,她效忠的主子只有一個,可衍兒不是,他什麼都不知道,更不知道冥解憂身後的家族多麼強大。
她不希望衍兒最後落得下場與她一樣,衍兒也可以不必費心費力去活在那個家族之中,去為那個家族效力,更可以不必被家族束縛。
可衍兒最近的所作所為……
難道他們也想讓衍兒當皇帝,這就是主子的選擇嗎?會有人比皇甫劦更合適皇位,主子那句困擾皇甫劦多年的話,指的是衍兒?
不,她不想讓衍兒稱帝,即便他為帝也與主子組建的家族抗衡不了,她不能讓衍兒淌這趟渾水,一個什麼都不知道的人,卻面對這麼一個龐然大物,即便皇甫劦建了晉國快十年,除了除去藩王,除了殺了幾個人,他又做了什麼改變,整個控制權,實際上還在那家族手裏,那些死的人,不過是那家族的棄子罷了。
聞到喉嚨尖口傳來的腥味,她苦笑,是的,她也是一枚棄子了,因為,兩年前從她不再對皇甫劦下毒起,她背叛了家族,知道太多秘密。
皇甫劦的死期,同樣,是她的死期。
可她,什麼都不能說,一旦說漏出口,不止她,連知道的那個人,都會一同滅口,這些秘密,她只能壓在心底,永遠都不能說。
解憂看着越來越恐懼的溫可琪,反握緊了溫可琪的手,“琪妃嫂嫂?”
溫可琪突然看向解憂,身子一滑,從床沿邊跪了下去。
“嫂嫂,你這是做什麼,快起來。”解憂急,卻怎麼也弄不起她,解憂只得陪她一同跪伏。
“公主。”溫可琪改了稱呼,“我有一事相求,若公主不答應,我便長跪不起!”
“琪妃嫂嫂說什麼客套話,您是我敬重的人,何必求,您要我做什麼,只要我能做到,我一定去辦。”解憂很鄭重。
溫可琪苦澀搖頭,她在那個家族中,地位太低,重重層次,上頭的人物一個又一個,若是她有朝一日知道那個家族的存在,還能這般敬重她嗎?
“公主。”溫可琪抬頭,深深望進解憂眼中,額頭貼着地面,又重重磕下一個響頭,“我只求你,無論將來衍兒做錯了什麼,我求你,保他一命!”
解憂慌亂,受不起她這般的大禮,卻硬拉不起她,“嫂嫂,也當解憂求您了,您起來好不好,將來的事情誰又能說的定,說不定……我還得求他保我的命。”
是啊,太子死了,三皇子死了,十皇子也死了,年僅五歲的九皇子堪當不起大任,這皇位,皇甫劦一定會交給衍兒的,他若為帝,怎還會要她的保護。
見她還不反應,解憂急了,“嫂嫂!”
“求公主答應!”
解憂無可奈何,“是不是只要我答應,嫂嫂就起來?”
“是。”
“好,我答應,無論將來衍兒遇到什麼麻煩,我一定幫他掃除,無論他做錯了什麼,我也幫他搞定,總之,我活着,衍兒便活着。”解憂咬牙,一口氣說出這段話,臉色已是微微紅暈,該死的,怎麼有種生死相依的感覺,可這諾言,卻不是親口對他說。
總之,都一樣。
除非哪一天,他不需要她了,她也絕不會打擾他。
溫可琪一喜,“謝公主大恩。”
“嫂嫂,您現在可以起來了吧?”
溫可琪點頭,起身坐在了床沿邊,她不知道將來會發生什麼,可至少解憂這道屏障,會護着衍兒。
解憂擦了擦汗,折騰了大半天,差點忘了目的,“嫂嫂,我去幫你請太醫。”
溫可琪微楞,最終還是點了頭,太醫來了又有何用,只要她施加一點威嚴,她毒入筋骨無葯可解的消息不會傳給任何一個人,無論解憂還是衍兒。
解憂起身踏出一步,後頭又響起琪妃的呼喚,輕輕的,沉沉的,不忍碰碎這方才好起來的氣氛。
“解憂。”
回頭,解憂看着琪妃不明所以。
溫可琪卻是淡淡一笑,“解憂,你喜歡衍兒嗎?”
解憂發矇,臉頓時燒紅,“我……我……”
承認嗎?在他的母妃面前?可她卻口口聲聲喚他的母妃為嫂嫂,這種關係,她太難定義,她可以不介意身份,不介意地位,可其他人,會對他有看法。
還是不能啊,他想要什麼,她可以幫,不需要,她可以遠離。
可,她無法承認。
溫可琪看出她似有為難,又道,“如若你喜歡,我希望你一輩子都喜歡。”
即便這個想法,她也夾雜着自私,只有解憂的心栓在衍兒身上,那些家族人又能耐衍兒如何,即便日後成帝,有解憂的幫助,誰也不敢動衍兒半分。
江山,美人,皆得。
看着那道通紅臉面的藍衣影子匆匆落下一句‘我去請太醫’便奪門而出,溫可琪在心裏默默補了句。
解憂,謝謝你,喜歡他。
長樂宮。
解憂讓琉璃去請了太醫到未然宮,她卻不好意思待在裏面,想起方才的問題,解憂撫了撫心臟,跳的有點快。
琪妃問了,甚至不厭惡,是不是代表她不反對?
真的……不反對么?
解憂揮去不切實際的想法,往自己宮殿走去。
回到長樂宮,才坐下,立即有一名宮婢端了一碗濃濃的葯汁上來,“公主,時辰到,該喝葯了。”
解憂嗓音淡淡,“放下吧,等會兒喝。”
宮婢似乎不罷休,跪伏着,手上的端盤穩穩地,似乎不親眼見着她喝下去,便不肯走。
自從吳太醫看過她,給她重新定製了藥方,之後送來的所有一概藥物,她都沒有喝過,趁送葯侍女離開之後,全部倒掉。
她知道自己的身體,更知道皇甫劦不會好心真給她‘葯’喝,多半裏面還夾雜什麼東西,她若喝了,那才是在自己斷送自己的命,她還不傻。
她不打算喝,也沒人能奈何她,既然這宮婢這般頑固想要看她拿碗喝葯,那就……一直跪吧。
解憂執筆練字,在她眼裏,那是毫無章法的字體,非常的不漂亮,可她還是練,練字能讓她靜心,能她想通許多事情。
一個時辰之後,宮婢的手開始有些抖了,葯汁還不甚灑出幾滴。
解憂伸了伸懶腰,碰了碰碗杯,宮婢一陣驚喜,眼看着自己的任務便該完成。
可解憂卻又縮回了手,皺眉,“這葯都涼了,怎麼喝?”
“奴婢、奴婢這就去熱一下。”
“等等,你當這葯是菜,想熱便熱,去,重新熬。”
宮婢不敢抬頭反抗,顯然看出來這是為難,只得咬牙承受,“……是。”
婢子端着盤子小心翼翼的出了門,方好進來看到這一幕的琉璃嘆了嘆氣。
公主倒也是學會如何折磨人了,還好現下皇上是昏迷着,若是讓皇上知道公主這般刁難他派來送葯的人,指不定會親自來看公主親自喝下去才放心,依皇上的性子,這完全可以做到!
看到琉璃,解憂方才強裝起來的氣勢瞬息焉了下去,活動活動脛骨,很隨意的坐着,每天在別人面前裝樣子,實在是太累了。
琉璃看向公主,又嘆了一大口氣,公主到底是個什麼脾性什麼品行,怕只有琉璃知道的一清二楚。
“琉璃,琪妃嫂嫂怎樣了?太醫怎麼說?”
“公主放心,太醫說只是些尋常小病,休養一兩月便好了。”琉璃看着她,又嗔怪道,“公主應該擔心自己才對,明明身體病着也不喝葯,這樣下去可如何是好,不過,皇上的東西,的確也不能亂吃。”
說著最後,琉璃也是小心謹慎了,還偷偷撇了一眼周圍,生怕自己身邊插了個什麼眼線。
要數這麼多年活的最累的一個人,要數琉璃,沒有哪一天不擔心過,這丫頭,解憂想,等以後有機會,定要好好補償補償她。
解憂又端正着坐了起來,道,“琉璃,再過十多天,就是衍兒生辰,你說我該送什麼好?”
“這個……啊?”琉璃咂舌。
琉璃可記得七皇子離開皇宮之時向公主道別,公主可是一副不理不睬的樣子,七皇子才出去才一個月吧?
公主對七皇子的態度,似乎,好像……又好了?
那些以前的事,死去的人,公主,已經忘了嗎?
也對,忘了更好,畢竟人不是活在過去,若是因為過去不珍惜眼前人,那種痛會比以往的失去更痛。
公主,終於想通了。
解憂淡淡一笑,自己真的,放下了嗎?
她沒有放下,因為那一切,是她的錯,她不該怪在衍兒身上,更不該遷怒他,而他承受了這麼多還能如常對她,她若還是任性不理,她自己會過不去。
至於太子的死,無論別人怎麼看,她選擇相信衍兒,他不是個殺人入魔的人,三皇子只是意外,他絕不會傷害自己的兄弟!
說起來,這可是她與他這幾年和好以來第一個生辰,她一定要做的讓他難忘。
太子靈柩只在東宮設了三日,便移去奉天殿,皇甫劦晉國初建之時便已在一處地方開始為自己修皇昭陵,皇昭陵又分為好幾片,三年前完工,但今年年初,皇昭陵有處動坍,皇甫劦還發了脾氣,便一直在修,還未完工,只等皇陵修繕完,便將太子封墓入葬皇昭陵。
幾個妾室已被賜死殉葬,但有一個人例外,聽說那位隨太子去蛟河郡的良人許嬌兒不在宮中,似是想逃這被賜死的厄運,皇后已命人去抓捕。
靈柩被抬出東宮那一日,是個陰天,所有宮人皆着喪衣,舉過同喪三日,解憂也不例外,不過為避免與皇后衝突,除了上三炷香,解憂沒有再去過東宮。
這幾日,皇上略有清醒,偶隔一日便上一次朝,但下面的大臣卻也瞧不出皇上這身子是好是壞,不過半年之內,接連死了三個兒子,繞身子是鐵打的皇帝也折騰不起,皇上子嗣不多,卻也還留了一個七皇子與九皇子。
在太子發喪之後,朝堂也並不平靜,接二連三的奏摺都是另立新儲君。
七皇子與九皇子,必然是這其中選一個。
只是,九皇子還只七歲,年齡太小,還處於什麼都不懂的年紀。
而七皇子快十五,他的能力,所有人都見識過,只不過其母出身太低賤,若是讓其母成一國之母,未免太過高估,而現今徐皇后並未有何過錯,更不可能無緣無故削其後位,唯一最好的辦法,是讓七皇子過繼於徐皇后膝下。
但皇上至今未表態,冷眼坐在金椅之上觀看底下一群人的舌戰,最後直接一拍奏摺,散亂承乾殿,放下一句話,誰若是再提立儲,直接斬了。
自此,朝臣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