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來着何人?

此人姓蔣名飛鵬。

廣陵堡里,姓蔣的就兩個,一個是蔣含章,另一個就是蔣飛鵬。

簡單來講,眼前這位就是他蔣含章名義上的父親。

如果以前外人還對蔣飛鵬是否頭頂生綠有所懷疑,那麼當蔣含章分化了成了坤澤,他不是蔣飛鵬親生的這點便坐實了。

現在便宜兒子撞上便宜老子,還是眾目睽睽之下……蔣含章站在那裏,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有些尷尬狀況,你再自詡七老八十、見多識廣,都做不到從容應對。

他看着來人,別彆扭扭了半響都沒吐出一句話來,倒是對方先反應了。

蔣飛鵬看着他,道:“怎麼今日願意出屋了?”比起那過分冷硬的外表,這話的語氣,簡直可以說是溫柔了。

蔣含章一愣。

“晨曦而起,日暮則眠,餐膳休息,皆有定序,才是養惜身體的根本之道。”蔣飛鵬一句不夠,又補了一句。

蔣含章眨巴着眼睛,很是驚訝——對方這話的意思是在勸我按時吃飯睡覺?他是在關心我?一個被老婆帶了綠帽子的男人,在關心他心知肚明頂着自己的姓氏名頭,卻不是自己的種的便宜兒子?

“都快過未時了,膳堂也快關了,快去吃飯吧。”蔣飛鵬說完這話,便帶着身後的弟子向外去了,走了幾步,又回頭,從懷裏掏出一個巴掌大小的白瓷瓶,塞進蔣含章手裏,道,“記得要時時備在身邊,你現在不比以前了,一個不小心,可是一輩子的事情。”

蔣含章指尖擦過瓶身上兩個浮雕似凸起的篆字——止息,張了張嘴,卻只擠出一個詞來:“謝……謝謝……”

對這聲道謝,蔣飛鵬似乎笑了下,只是嘴角的弧度實在太小了,真心不確定那算不算是一個微笑。

蔣飛鵬走後,蔣含章在門口傻站了半天,忍不住在心裏哀嘆,他一直埋頭宅在自己的院子裏搞研究,固然是着迷於實驗。

這個世界太令人着迷了。

這是一個明顯更加年輕的宇宙——星星間的距離都比較近,看上去格外的大,格外的亮,比起那個他原身所在已經140億歲的宇宙,膨脹的速度顯然還是比較慢的,所以明顯更加擁擠。

這個世界,不!嚴格來講是這顆星球,多了一種在他原本的時空並不存在的東西——一種被稱作靈氣的能量體,在被人體吸收並儲存后就被稱之為靈力。

蔣含章則把它命名為靈子。

一種像光一樣,具有波粒二象性的物質。

靈子的存在,使得這顆比地球直徑大了近一百倍的星球上的人類,文明發展走上了一個截然不同的方向——近似於蔣含章曾經在小說中讀到的修□□,不崇尚使用工具、發展科技,而是專註於通過對靈子這種能量的吸收、煉化,來提高人體的能力上限。

十幾年間,他全身心的沉迷於對這個世界的構成、這個宇宙本源的研究中,沉迷到了除非採買實驗工具、材料和記載着所需資料的書籍,幾乎足不出戶的地步,卻不全然是因為醉心於此,何嘗不是因為堡里這一堆亂七八糟的人際關係,實在是太過複雜難搞的緣故。

他是物理學教授,上輩子廢寢忘食的搞研究,把自己杠出了肝癌,然後在實驗室的粒子減速爆炸事故里,一睜眼了成了同名同姓也叫做“蔣含章”的小嬰兒,職業技能一直只有一個——搞實驗和研究,“客串”狗血家庭倫理劇這種事情,實在不在他的專業範疇之內。

蔣含章盯着手裏的白瓷瓶,對自己這具身體複雜的身世很是發愁。

身後的膳堂里,卻有些言語飄進了耳朵:

“整天擺那副假嚴肅的樣子給誰看?還不是靠着接盤上位的。”

“就是!外門弟子出身,比家生子還不如,再能幹,頂天了做個家宰!現在倒好,成了半個主子了!”

“也別這麼說,數數蔣含章的歲數,呵呵,大着肚子的女人都肯要,這也是非常之人有非常之能了,換了你能行?”

“哈哈,我可不行,咱的臉皮可沒那麼厚,看來這榮華富貴、飛黃騰達的陽關道,也不是咱們走得了的。”

“不過聽堡中的老人說啊,夫人的妹妹可是長得美若天仙,風情萬種……”

“風情萬種?你是想說水性楊花吧,哈哈!”

……

蔣含章將手中的瓷瓶攥得死死的,然後他忽的笑了,轉身步入膳堂。

一刻鐘后,被自家老娘用鐵鎚柄抽了一頓的皮元良一瘸一拐的往膳堂走來。

沒辦法,他娘嚴厲,對他這親生兒子也“冷酷”之極,挨了打也不能回房歇着,沒蔣含章那送飯進門的待遇,只有日常服侍他的小廝皮騰跟着照應,餓得不行了,也得自己挪到膳堂吃飯去。

“挨點兒打就趴下了?幾步路都走不了了?父母說話,你來偷聽!長膽子了你!……該告訴你的,爹娘會告訴你,不告訴你的,就是你不該知道的!……自己去膳堂,祖上有訓,廣陵堡的繼承人必須在膳堂與堡中弟子一起用餐,這點兒苦都吃不了,以後能擔得起堡主這副重擔嗎?”

這是他娘的原話。

皮元良真懷疑,他是不是他娘的親生兒子啊。

短短一段路程,對於此時的皮元良來說,猶如“跋山涉水”,攙扶他的小廝皮騰看得不忍,道:“少爺,不然我背你吧。”

“不用!男子漢大丈夫,哪有挨頓打還讓人背的道理。”皮元良話說得豪氣萬千,還故意挺了挺腰,彰顯自己不畏疼痛的英雄氣概,卻只聽得肚子立時來了“咕咕”幾響,踩着節律似的來呼應了。

皮騰“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惹得皮元良氣鼓鼓的瞪了他一眼,想說什麼,可惜肚子真是夠不識趣,“咕咕咕咕咕咕咕”又叫了起來,還不停了,彷彿要獨自來一首永不止歇的高歌。

皮元良剛才挺起來的腰桿,立刻塌了下去,抱着肚子,垂頭喪氣地向著膳堂挪了過去,好不容易到達了目的地,只見一群人捂着口鼻,從裏面逃難似的跑出來,看得他好生疑惑,抓住一人問道:“出什麼事兒了?”

那人見是皮元良,把捂着口鼻的手放下,匆匆行了一禮,道:“少堡主……”話還沒說完,馬上又抑制不住的嘔了一下,差點兒把吃進去的飯食直接噴吐出來,急急又捂了嘴,捂了一下,自以為克制住了,放下手來,開口欲言,卻吸了一口氣進去,又要嘔……如此往複幾遍,卻是一句話都沒出得了口。

這把皮元良急的,後來乾脆也不問了,一甩袖,自己往裏走去,卻見膳堂正中正躺着幾個堡中的弟子,此時口吐白沫、全身抽搐,還未待上前查看,便聞到了一股奇臭無比的味道,有點兒熟悉,好像在哪裏聞到過,只是明顯現在這股味道的濃郁和可怕程度,遠超記憶里的那種——就好像有人把整個糞坑直接倒在了膳堂的正中心,還是那種發酵過不知道多久、惡臭深重的陳年老糞坑。

皮元良閉氣不及,吸進了一口。

他倒是沒吐。

卻白眼一翻,倒了——被臭暈了。

蘇青本來正在後廚盯着掌事安排布菜。

因為堡中眾人都在膳堂用餐,這飲食就成了重中之重,半分疏漏不得,不然哪個有心人在飯菜里下點兒什麼,直接就能把廣陵堡上下一鍋端了。是以蘇青這種堡主夫人心腹、半個內管家樣身份的人物,還是每天都準時到后廚,監督掌事做飯、布菜,直至眾人用膳過後,把一切都收拾妥當了才會離開。

今天的蘇青行程卻有變了,此時她正拿着從后廚抽出來的一根擀麵杖,捂着口鼻,在蔣含章身後追打,追出去很遠,遠離了那惡臭的來源,才放下袖子,雙手執杖一邊打邊怒罵道:“你到底扔什麼東西啊?把膳堂搞得和茅廁一樣!那是吃飯的地方!臭成這樣了,誰還能在裏面吃得下東西!”

“蘇姨蘇姨,好說好說,我扔的東西呢,叫吲哚,吲哚精華液,又稱苯並吡咯……啊啊啊啊,蘇姨別打別打別打!我就扔了那幾個嘴臭的雜碎……你放心,這東西是聞着很臭,一股子大糞味道,其實大糞臭就是因為這個東西!啊啊啊啊,別別打,蘇姨!!”

“你小子往膳堂里扔糞!你八歲嗎!?搞這種幼稚之極的把戲噁心人!!”

“不不不,蘇姨,不是大糞,是苯並吡咯!用煤焦油煉出來的,和糞一點兒關係都沒有!是糞便里有這種東西,我是不會去撈大糞的,我也嫌噁心啊!蘇姨,啊啊啊疼疼疼!……蘇姨彆氣彆氣啊,我和你說,其實花會香,也是因為苯並吡咯。我直接把精華都倒那幾個混蛋身上了,膳堂聞着臭是揮發的,不是沾染,蘇姨你好好洗洗,苯並吡咯大量稀釋之後,香氣四溢,保證和你梳頭用那個什麼茉莉花油一個味道!”

蔣含章一邊跑一邊解釋,可惜兩人雞同鴨講。

“我信你個鬼!”堡里都人都覺得好脾氣的“蘇姨”,此時一臉抓狂,咬牙切齒,是追不到蔣含章胖揍一頓不罷休了。

有意思的是,蘇青雖然在武道一途不算有成,但好歹也是入了道的,而完全未曾入道的蔣含章,閃轉騰挪的速度卻沒慢上多少,讓蘇青這一路好追好打,卻還是找到了一個間隙,成功擺脫,溜了。

不敢回自己的院子,怕被怒火未消的蘇姨來個“瓮中捉鱉”的蔣含章,只好往後山山腳多沼澤溝塘之地躲一躲。

廣陵堡南靠近長淵,東近天海,水系發達豐沛,得是這種一踩陷進一腳的半是池塘半是沼澤的地方,主院落所在挑選了土層比較夯實的地方,又經過整修,多有磚石鋪地,方便行走。後山也在堡中結界覆蓋的範圍內,除了鎮海潮禮時,結界會短暫關閉,平時受結界所限,也是不能御劍的,但又未曾得人工打理過,平時堡中弟子怕弄髒鞋襪,倒是少到這裏閑逛。

蔣含章隨便找了個還算堅實的石頭,靠着坐了一會兒,揉着餓得咕咕叫肚子,正愁眉不展,卻忽地聞到了一股香味兒,吸了吸鼻子,心道:這是鍋巴的味道?

順着香味,一路尋去,卻見一身着廣陵堡內弟子服飾的弟子,正起了一堆火,烤着乾糧。

那人似乎很是警醒,聽到有腳步聲,猛地竄了起來,見到蔣含章,有些手足無措,半響都沒擠出一句話來。

這個點兒不在膳堂吃飯,躲在後山偷偷烤乾糧,蔣含章覺得有些奇怪,微帶警惕地問道:“堡中弟子?”

那人似乎反應過來了,抬手意欲行禮,只是手裏握着方才串烤饅頭用的木棍,放下也不是,提着也不是,乾脆像執劍一樣倒握在手,施了一禮,道:“在下路鋒,今年新拜入堡中的弟子,出身……澤南。”

蔣含章上下打量,只見此人濃眉大眼,相貌英朗,目光清正,雖然臉色微微發紅,卻沒有躲閃萎縮之色,不像在幹什麼見不得人事情的樣子,又掃了一眼此人正在烘烤的饅頭,還是覺得奇怪。

廣陵堡祖上督鹽官起家,法朝覆亡時,抓住機會佔了這諾大的天海之側的鹽場,幾乎整個中原之地的食鹽都是廣陵堡供應的,可以說是富得流油。堡里膳堂,其實也就是單位大食堂,本來食堂的東西大多數是不好吃的,可架不住廣陵堡有錢,愣是把一個食堂菜做得宛如宴席一般,雞鴨魚肉那都是日常而已,偶爾還有珍稀美饌嘗鮮,堡里的弟子,吃肉都能吃膩了,剩飯扔菜都是日常,可眼前這傢伙,放着膳堂里的東西不吃,竟躲到後山烤饅頭來。

“你是澤南來的?”回想此人剛才的自我介紹,蔣含章探問道。

路鋒握着那木棍的手一緊,神色冷硬了些許,道:“是。”

兩人正對話間,串在路鋒手裏木棍上的饅頭,可能是因為路鋒動作太多,此時竟然掉了,掉在泥地里,察覺到的路鋒馬上蹲下,把那塊沾了泥水的饅頭撿起來,擦了擦,沒扔,又拿布巾包了起來,看得蔣含章若有所思。

撿完饅頭,抬頭正對上蔣含章的目光,路鋒的臉紅了一下,卻沒躲閃,盯着蔣含章道:“饅頭是膳堂剩的,本來要扔的,我撿了回來,不是偷的,就是覺得……覺得太浪費了,還能吃的。”

蔣含章看着路鋒,半響不語,忽地笑了,他這具身體青春年少,明眸皓齒,比起他在原生宇宙里那個禿頭橘皮的老教授的殼子,含笑對人時,萬物生春,他卻總自以為是自己是老爺爺式的慈祥微笑了。

路鋒臉更紅了。

蔣含章抬手行禮道:“在下蔣含章。兄台說得不錯,天生萬物以養人,人無一物可報天地,這中原大地,不知道還有多少人連基本的溫飽都求而不得,浪費糧食,糟蹋天地的饋贈,本就不該。”

這話說得路鋒神色緩和,只是臉上的紅暈沒散,還更重了。

可惜,蔣含章暗自咽了咽口水,他大概能猜到為什麼路鋒躲在後山烤膳堂扔了的饅頭了。他自己闖的禍自己知道,別說現在膳堂十有八/九已經關了,就算沒關,那飯餐的氣味也絕對“美妙”到讓任何人都不可能下咽的地步,而且……他那吲哚里加了粘合劑,他保證那幾個背後多嘴的雜碎身上的氣味的持久力絕對夠看,就是不知道間接污染的膳堂,到了晚上能不能由臭轉香,而在他睜眼之前,這個時間點上的這具身體,已經連續一個下午間一個晚上不停的做實驗沒吃過一點兒東西了,他是真餓了。

若是有堡中弟子躲在這裏開小灶,他倒是可以厚着臉皮蹭幾口吃的,眼下卻是不能了,而那烤饅頭的香味又實在惑人,餓肚子的人要是不見到吃的也就罷了,一見到了,那飢餓的感覺便燃燒得更甚了。

未免一會兒肚子叫起來尷尬,蔣含章隨便找了個借口,和路峰說走錯路才晃蕩到後山,這會兒要回了,行禮告辭。

待他離去,路峰才反應過來:“他說他叫蔣含章?……蔣含章?是夫人的那個瘋癲的外甥!”

這是蔣含章第一次見路鋒,他以前沒見過,如果他不曾改變讓時光倒轉,改變自己所處的時間線,按照他原本的選擇,現在應該在“離家出走”的路途中,估計已經背着小包袱跑到宣武了,他沒見過廣陵堡一個叫路鋒的人,一個在肉都吃膩了的廣陵堡中躲在後山烤饅頭的澤南來的外門弟子。

悄然邁步進屋的蘇青從侍女手中接過梳子,然後擺了擺手,讓人退下。

“忙什麼,現在才回來?”巨大的銅鏡前,董秋娘以手支額假寐,身後有侍女正在給她打理里浴后還十分濕潤的頭髮,她都沒睜眼,就從梳子輕重中,察覺到蘇青已經回來了。

從練武場回來,出了一身汗的董秋娘發現蘇青沒像往常一樣備下好湯水服侍她沐浴,才有此一問。

濕潤的長發,梳不好了就容易扯到頭皮,但蘇青對自己的主人如此熟悉,熟悉到了解每一根髮絲,不會在梳頭時讓董秋娘有一絲一毫的不適,此時手上動作不停,口上則有些無奈地笑着把今日種種彙報了一遍。

“後來我查了查,是那幾個弟子,其中有一個還是升入內門了的,對二姑娘和姑爺嘴裏不乾不淨的,含章才鬧騰這一出。”說到此處,蘇青忍不住又添了一句,“我是氣的不行,那味道臭的啊,我洗了三遍澡,膳堂那邊也裡外里的沖了三四遍,夫人,你猜怎麼著?還真的由臭變香,香氣撲鼻呢!”

閉目養神的董秋娘沒睜眼,淡淡道:“整天把心思放在這些不入流的把戲上,這孩子和他娘一樣,都沒把心思放在該放的地方!”

對董秋娘貶損蔣含章和他娘的言辭,蘇青習以為常,沒有絲毫多餘的反應,等董秋娘說完,接着道:“含章是個聰明孩子,夫人,含章可喜歡看書了,他屋裏除了那些稀奇古怪的東西,全都是書,每個月的份例大半都花在四書館裏,用來買書呢……凌霄城那邊,夫人打算如何應對?難道還真讓元良娶含章不成?”

“元良的正室,是要能扶持他坐穩廣陵堡堡主之位的人,要麼有家世,要麼有本事,含章不行……不用擔心,堡中派使者去千絕頂了,先談一談,用幾個家生子頂替上去,含章一直瘋瘋癲癲的,又未曾入道,凌霄城要的是坤修,應該應付的過去。”

在聽到皮元良不能娶蔣含章時,蘇青眉頭便皺了起來,浮出一絲憂色,聽到後面的“解決方案”后才慢慢消解了。

“別皺眉,我煩你皺眉。”說這話時,董秋娘眼睛都沒睜一下,也沒回過頭。

被數落了的蘇青也不生氣,反而抿嘴笑了,看着銅鏡里映着的主人臉龐,無奈道:“夫人啊,有時我真懷疑您背後都長了眼睛。”

董秋娘支額養神的動作未嘗稍變,泛着一絲睏倦之意的聲音道:“我背後沒長眼睛,是你太好猜透了。”

“是是是,是我蠢我笨,想什麼都能被夫人您看得透透的。”蘇青帶着點兒小女人的嬌嗔似地說著,一頓,又道,“含章分化了,元良的親事,夫人您心裏有數,那含章的未來……”

“行了,他剛多大,急什麼。就他那德行……他要瘋就瘋去吧,等什麼時候不想再這麼瘋着了,從堡里找個靠得住……你平時看着點兒,別讓元良再往含章那裏湊,小的時候在一起瞎玩也就罷了,分化了還皮在一起,小心鬧出事來。”終於,說道此處時,董秋娘睜眼了,轉頭很看着蘇青的眼神不見半分疲乏睏倦,很是嚴厲。

“是,我知道了。”蘇青停了動作,握着手裏的梳子,低頭行禮道。

“還有,背後嚼飛鵬舌根那幾個弟子,外門的幾個送借戒法堂處置,內門的那個,先別動,等鎮海潮禮完了再說……也別讓他上一線,做個後備吧。”董秋娘頓了一下,道,“盡量別讓飛鵬知道。”

“是。”

“我這輩子,自詡行得正走得直,對人對事,從來理直所以氣壯。只有對飛鵬,理直不起來,氣短上三分啊。”董秋娘不知道想到了什麼,感嘆了這麼一句。

天黑了,確認了蘇青的動向後,蔣含章才敢回自己的屋子。

剛進屋不到一刻鐘,門又被踹開了。

皮元良怒氣沖沖的衝進來,指着蔣含章道:“你是不是天生就來找我麻煩的!?”

蔣含章今天早起出門時,不僅破天荒的答應了蘇青梳洗整齊、換了套乾淨衣服,還指揮下人把他這髒亂得不行的屋子,分門別類的規整好了,把很多他決定應該要收的東西都收緊了芥子袋裏。

然而問題來了,平時亂七八糟的,他很清楚哪樣東西扔在哪裏,這麼一收拾,倒是記不清了,此時正翻箱倒櫃,頭都沒回地道:“幹嘛?我又怎麼著你了?你被姨母抽那筆可算不到我頭上,我提醒過該撤了。”

“我說的不是那件!我說的是膳堂!我都快餓死了,我母親不讓廚房給我開小灶,讓我自己滾……走去膳堂吃飯,結果,呵呵……聽說現在晚膳也可能不開了。蔣含章,你搗亂也就罷了,去膳堂折騰什麼?存心的吧!”皮元良憤憤罵道。

“我說你好歹還是個少堡主呢,平時也不知道在屋子藏點兒點心之類的,把自己餓成這幅德行,為了口氣吃的氣急敗壞的,丟不丟人?”蔣含章終於翻到了要翻的東西——一碟子的酥皮點心,是上次蘇青讓下人送來的,他嫌甜的過分就放着沒吃,此時用來救急。

端着盤子的蔣含章上下打量了下皮元良,壞笑道:“我聽說你中午挨打了,現在天剛見黑就又能活蹦亂跳了?哎,入了武道門檻的人果然與眾不同啊,聽說傷筋斷骨的傷勢,普通人百八十天好不了,你們十天半個月就沒事兒了……諾,點心,要不要?”

皮元良終於看見吃的了,控制不住的咽了下口水,卻有些猶疑道:“你這裏的東西能吃嗎?不會有毒吧?”

蔣含章把碟子扔到地榻的桌案上,盤膝而坐,抓起一塊,自顧自的啃了一口,邊嚼邊道:“愛吃不吃,不吃我自己全消滅掉!”言畢又抓了一塊在手,看那三兩口就消滅一個的速度,估計啃干見底也是分分鐘的事兒。

皮元良顧不得了,脫鞋上榻,抓了一塊進嘴,也邊啃邊道:“對,我是少堡主,整個廣陵堡以後都是我的,我是不差這幾口點心……要我說啊,咱們堡里這規矩,簡直太沒人性了!……你說我曾曾祖父怎麼想的啊?讓全堡里的人都堆在一起吃大鍋飯不說,還不讓設小廚房,藏吃的也不行,違者還重罰……聽父親說,本來這條規矩都沒什麼人守了,都是我娘,說什麼祖宗所定,不能廢弛,又給撿回來了……你說回頭和各門各家的子弟說起來,我堂堂廣陵堡的少堡主,錯過了飯點兒日常還得挨餓,笑不笑話?”

點心不大,皮元良幾口就啃光了,話剛說完,便又搶了一塊。

這個世界的中原世家,桌椅都還是矮桌矮椅,大家日常都習慣跪坐,蔣含章可不願意受這個活罪,把自己生生跪出個羅圈腿來,眼見皮元良這狼吞虎咽的,似是不想和他搶,便很是懶散的伸直了腿,歪靠在憑几上,還執起案面上的茶壺給自己倒了杯水,道:“你也別怨姨母了,她是為你好,往上數幾百年,皮家即便不算一個大族,人丁也沒單薄到這份兒上,法朝覆滅時,第一代堡主揭竿而起,留在陀都的皮家被法朝株連,沒剩什麼人了,武修入道后,本就不易有子嗣,你曾曾祖父雖在此處紮根立堡,其後卻代代單傳,又坐擁這偌大鹽場,富貴驕奢……”

眼見蔣含章飲茶,皮元良也覺得渴了,卻發現桌子上就一個杯子,他還干不出搶蔣含章的茶杯這種事兒,死命地咽着乾澀的點心,還不忘給自己抱委屈道:“富貴驕奢?你說誰家?咱們家?得了吧,你滿中原看看,武道百家裏還有比咱們家更不驕奢的嗎?我上次去六藝門,你知道嗎,他們的內門弟子,還不是嫡傳弟子呢,就配了三個童子跟着服侍洒掃!我屋裏剛幾個人啊……六藝門好像還沒咱們家有錢呢,我倒是過得比人家的普通弟子都沒強多少。”

“那是現在!我聽說,姨父幼時咱們堡里可不是這種作風,那個時候花錢簡直沒邊兒了,有一年的鎮海潮出了岔子,海潮撲上了岸,死了不少老百姓,過後又有海瘟橫行。廣陵一帶,民不聊生。人死得太多,地都荒了沒人種,夜林都長到離城郊不到百里的地方了,結果堡里呢?歌舞昇平。一條長淵裏打上來的金躍鯉,嫌棄靈舟運送不新鮮,用冰鎮着御劍送來,只吃一顆眼珠子,整條魚剩下都扔了!還養了三千多人的戲班子,每天唱戲聽曲兒,一牆之隔的堡外,處處是送葬曲,堡里卻日日鑼鼓歡天。膳堂共餐的規矩也形同虛設,各個院子有自己的小廚房,整個廣陵堡,門人弟子尤其是外門那些身份不高的,一年到頭都見不到堡主一面,不同管事、家宰統領的下屬,相互之間也都不熟識,不然也不會鬧出後面那樣的亂子……直到姨母嫁進來,才好些。”蔣含章又給自己倒了一杯茶,一邊飲茶一邊數落道。

皮元良已經在考慮要不要拎起小茶壺對嘴吹了,道:“那都多久以前的事情了?陳年過往,有什麼好翻的。你聽誰說的這些?”

“蘇姨說的唄,我還能找誰聊這些啊。”

“蘇……蘇姨……不對啊,你這點心……我……我……”皮元良還想說什麼,眼前卻開始冒金星,漸漸的蔣含章也成了雙影,然後便一片漆黑,栽倒在地。

看着身側昏迷的少年人,蔣含章俯身過去,笑着用手指點了點皮元良的鼻尖,道:“也教你長長記性,以後別人遞過來的東西,別隨便亂吃。”

言畢,蔣含章從靴子裏抽出一把刀。

小刀,不過手指大小,刀鋒雪亮,映出他極為明媚的眉眼。

手起刀落,一汪鮮血湧出。

※※※※※※※※※※※※※※※※※※※※

關於文中的門派設定,沿用一部分儒道法諸子百家來劃分不同門派的道統。這個點子是我在14年左右想到的,彼時沉迷《古劍》,看得熱血沸騰,想開一本仙俠,做設定時覺得門派的叫法都用爛了,很無趣,想搞點兒新花樣,正巧那時在寫隔壁《春秋》虒祁台爭鳴論戰那一段,一下子想到可以用諸子百家來給不同門派起名字啊,興沖沖的做設定,卻越做越覺得好像有點兒熟悉,然後一拍腦門想起來了,古早霹靂有過類似的東西啊。

簡直一盆冷水都兜頭澆下來的感覺。

自以為搞了點兒創新出來,結果和人家撞梗了。

現在這篇東西雖然也是仙俠,但是17年左右的點子,就是想把仙俠世界的一切做科學化的解釋,用物理、化學的知識做基礎架構整個世界,只是礙於知識結構,找了很多理科的資料,讀完后的感覺就是,每個字我都認識,連在一起就死活不明白說的是什麼了,所以根本不可能寫得下去。

現在有了個理工科的男人了,他把很多我不明白的概念解釋給我聽,讓我有個大概理解,加上三次元生活調整,有時間了,就像把這個點子寫出來。

不過還是在給門派起名字時遇到老問題,就又想到14年時的點子。

反正是老祖宗的東西,沒道理人家能用我就不能用吧,而且這幾年也看到蠻多書里也是用類似的設定的,就算不爛大街也挺常見的了,就這麼寫了,但還是交代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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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棄滅世的我成了“童養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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