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姓皮的,你想幹什麼!?”一個尖利的女聲從主屋的方向傳來。

“秋娘,你先別生氣,聽我說,我知道你對含章不滿意,我也只是起個念頭而已,又沒下決定,這不是和你商量嘛。”一個相對溫文的聲音和和氣氣地說道。

“念頭?你該起這個念頭嗎!?皮裕彬,我告訴你,我是絕對不會同意蔣含章那個野種做我兒子的正室,做皮家的未來內主的!不說含章到底是怎麼生的,就他那瘋瘋癲癲的德行,你讓元良和他結契?元良還是不是你兒子?有這麼坑兒子的親爹嗎!?”

屋中吵的震天響,也沒有人去說和勸架,廣陵堡的上一輩尊長都已先去,堡中的下人都知道,堡主與夫人吵架時,最好都離遠點兒,因為廣陵堡的女主人董秋娘不僅脾氣大,本事也大,身為女子,兵刃竟是一對鐵鎚,那一錘下去,修為稍微差點兒的,直接就被她砸得筋斷骨折了。

堡主和夫人早年吵架的時候,兩人有時忍不住會動手,下人們在旁邊,有被殃及池魚受傷的,可不是天降橫禍,倒霉慘了嗎。

這些年,堡主的脾氣是越發好了,對夫人也越發有耐心,兩人少有動手,可下人們躲開的習慣也是養成了。

下人們不敢靠近,不代表其他人不敢,比如堡主和夫人的獨子,廣陵堡未來的繼承人——皮元良,此時正躲在院中一個假山後,扯着脖子往屋裏望。

他不敢靠得太近,怕被靈覺敏銳的父母發現了,卻也不能離的太遠,怕聽不清父母在說什麼,畢竟現在雙親爭吵的話題,關係到他未來要與什麼人相伴一生,他真是不想娶他那個瘋癲又邋遢的表哥啊……所以哪怕冒着被母親責罵懲罰的風險,皮元良也要“竊聽”一二。

正當皮元良精神緊繃,全部注意都集中在主屋廳堂中時,背上突然被人拍了一下,嚇得的他差點大叫出聲,卻被人一把捂住了嘴,他的手反射性地按在腰間寶劍的劍柄上,想要拔劍反擊,但眼角餘光瞥到“襲擊”他的人時,卻愣了。

這人……這人是小姨?

皮元良沒見過他那個名聲很不好的小姨。

聽蘇姨說,小姨是難產走的。

小時候皮元良還覺得很奇怪。

皮家祖上乃是法朝的督鹽官,起家是晚了些,比不得枝繁葉茂、根基深厚的世家大族,可到底幾百年積累下來,府中不乏擅長育科的醫師,也不乏珍稀靈藥。母親雖素來氣恨小姨,但皮元良也知道自己娘親的為人,脾氣不好歸不好,卻最是護短的,不可能眼睜睜看着自己的妹妹因為一個難產就走。

等到蔣含章近日分化了,皮元良倒是有點明白了。

早就影影綽綽聽說小姨早年紅杏出牆,背着小姨夫和外面的一個乾元野修有私情,以前只當是閑言碎語,現在卻坐實了,小姨難產的原因也不難猜了——一個中庸和乾元結合孕子,孕期沒有對方的信香滋養,生產時可不是九死一生嘛。

小姨走後三年,他才出生,他卻知道小姨的長相,是因為曾在母親房中見過一副公輸一門特製的巧像畫,畫中人能動能笑,宛如生人,皮元良只看了一眼就驚呆了。

武道百家,從來不乏貌美之人,本來嘛,武修吸納天地靈氣,易經洗髓,脫胎換骨,氣色姿容,本就不是凡人能比,但小姨是一個凡人,還是個資質極差的凡人,一輩子都沒有跨入武道最低的一個門檻,可畫中人顧盼神采,靈氣逼人,偏又生就一派天真嬌憨之色,讓人見之則心憐魂動,當真傾國傾城也不過如此。

沒有修為加持,卻能讓見慣了美人的武道修士都為之驚艷,只能說天生的樣貌實在實在太好了。

母親也在畫中,想來昔年也是姐妹兩人一起入畫的。

公輸一門的巧像,不僅樣貌惟妙惟肖,神采性格也與原型人物十分相似。

站在小姨身側的母親,被小姨襯得更加暗淡,只能說算是清秀的臉上,略高的顴骨、消瘦的臉頰算是最不好看的部分,沒有對比還不覺,卻因為身邊站了個太過出色的美人,這點兒樣貌上的缺點便越發顯眼了。

再配上那一派冷淡的表情,相如其人,就差額頭上寫了“此人性格硬得杠杠的”的字樣了。

畫中的母親幾乎不怎麼動,手按在鐵鎚的錘柄上,偶爾會把鎚子從背後抽出來擦拭,對那個圍着她撒嬌的妹妹也不怎麼搭理,只把畫中的小姨氣得腮幫子都鼓起來了,可被氣得跑開,沒一會兒又像一隻不長記性的小狗狗般跑回來,開始了再次圍着姐姐賣萌求關注的過程。

這看得皮元良直懷疑,老媽和小姨到底是不是一奶同胞的親姐弟啊,不說長相,這性格也差了十萬八千里去了。

眼前捂着他嘴的人,有着一張和小姨簡直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臉,只是線條稍微硬朗些,此時在他耳邊小聲言道:“叫什麼叫!不怕被你爹媽發現啊!?我可提醒你,姨父還好說,他脾氣好,要是被姨母逮住了,呵呵,等着挨打吧!”

這一開口,皮元良便認出來了,這人是蔣含章啊。

這人是蔣含章!!??

皮元良眼睛都瞪大了。

從小到大,皮元良從來沒有覺得蔣含章和小姨長得有一分一毫的相像,他這個表哥,從會走路起就恨不得蝸在自己的房間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偶爾還能聽見他在屋裏又哭又笑的,有時大叫,有時乒乒乓乓的,又是爆炸又是冒煙,還經常有各種詭異氣味傳出來。

如果不是蘇姨每每硬把人揪出來,強迫着梳洗吃飯,這傢伙就算沒把自己餓死,也給臭死了。

皮元良幾乎就沒見過蔣含章不是蓬頭垢面時的模樣。

可今天蔣含章梳洗得乾乾淨淨,以前長得不行的一頭亂髮,像黑色的竹簾般把整個人裹着,今天收拾得整齊柔順,收束在頭頂挽了個緊實的髮髻,露出白得發光的一張小臉蛋來……和小姨好像,所以……也很美。

可再美,那也是蔣含章啊!

皮元良回神了,一把掙開,瞪着人道:“你今天出屋了?還……還弄成這樣?”言辭語調有些凶,卻沒忘壓低聲音。

蔣含章聳聳肩道:“分化了啊,姨父姨母都要給我議親了,自然得收拾得像樣點兒。”言畢上下打量着皮元良,眼中別有意味,又湊近了一步低聲道,“我倒是沒想到,元良弟弟你對我倒是挺情深義重的,本是來罵我的,結果一聽是凌霄城要欺負我,還懂得護着我。”

蔣含章的氣息吹在頸間,屬於坤澤的香韻似有似無的撲來,皮元良立刻汗毛倒豎,嗖嗖的往後躲,活像個慘遭調戲的小娘子,哆哆嗦嗦地道:“你你你你發什麼神經啊?蔣含章,你分化了好不,有點兒自覺!哪有坤澤這麼不知羞,往乾元身邊湊這麼近的?”

話音未落,卻被蔣含章一把拉住,這下子簡直要尖叫起來了,只覺得被抓住的地方的皮膚,雞皮疙瘩都快立起來了。

蔣含章笑嘻嘻道:“我是怕你撞壞了我的隔音罩。”邊說著,沒拽人的手指了指皮元良身後。

皮元良一轉頭,只見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和蔣含章說話的地方已經被一個透明的罩子給籠住了,仔細打量去,那罩子似乎是用兩層琉璃做的,伸手敲了敲,皮元良面露驚異,他自覺用力不輕,那琉璃卻發出很悶的響聲,似乎聲音真的被籠住了,沒往外傳。

“甭敲了,我把兩層玻璃之間的空氣抽幹了,真空裏聲波振動傳不出去,你怎麼敲都不會有聲音,不然就你剛才又叫又跳的,姨母和姨父會聽不見?我這還是初級製品,沒加變色裝置,等我再完善些,這東西絕對能成為野外搞潛伏的必備工具!……喂,你別敲!別敲了!輕點!”眼見自己說完,皮元良卻越敲越來勁兒,還不停了,蔣含章忍不住把皮元良空着的那隻手也抓住,阻道,“這東西是能隔音,但物理防護性屬性非常差,你別給敲破了!我做一個可是費勁死了。”

皮元良眼中滿是好奇,道:“這是你搗鼓出來的?你倒總是喜歡擺弄這些稀奇古怪的東西。這玩意兒有點兒意思,不過能起什麼用處啊?我看就只能用來偷聽……”似是想到了什麼,面露警惕,道,“你本來想偷聽什麼?我告訴你啊,我說你壞話都是當面說,可沒故意背着你的。”

蔣含章斜了他一眼,道:“啰嗦完沒有?你不想聽姨父姨母到底怎麼討論你我的終身大事了?”

“還說呢!你把聲音都隔住了,爹爹媽媽察覺不到咱們偷聽,咱們也聽不見爹爹媽媽說什麼了。”皮元良憤憤道。他當然想聽,對於此時的廣陵堡小少爺來說,這就是他眼下最最關心的事情了。

蔣含章笑了一笑,拍了拍鬧彆扭的小孩的肩膀,道:“放心,聽不見可以看見啊。”言畢,撥開皮元良,從假石後面探頭出來向主屋望去。

皮元良也撲過來,腦袋探在蔣含章旁,張望道:“看?怎麼看?說話還能看出來?”

蔣含章盯着董秋娘和皮裕彬兩人張張合合的嘴唇,一字一句地複述兩人吵架的內容。

“秋娘,現在外面是什麼情形,你也該清楚,凌霄城的氣焰日漸囂張,今年給各家發了聘書,說是要求娶武道百家的坤修入凌霄城,與其弟子婚配。”皮裕彬道。

只見董秋娘冷笑道:“聘書?他們還真能裝模作樣!有這樣下聘的嗎?未曾與對方的家長商議就把聘書遞了,不管同不同意都要給人,不給就直接打上門來!河間封家,不過猶豫拖延了幾天,就被凌霄城甲卯峰的峰主帶領一峰子弟圍了三個多月,本來聘書上說只要一個本家的坤修,等封家扛不住低頭了,本枝旁支的坤修,一個都留不住,盡給貢了出過去。這叫下聘求娶?分明就是搶人!”

皮裕彬苦笑道:“形勢比人強,說起來,封家就是再不堪,咱們還得慶幸,有他們擋在北面,不然就是咱們和凌霄城的地界直接相接了。”

“封家現在也是越發丟人了,早年還自詡什麼儒道本家、正統傳承,頂着個衍聖公的名頭,不知道都衍出了堆什麼樣的後代子孫來,現在的德行啊,呵。”董秋娘語氣中滿是不屑。

皮裕彬嘆了一口氣,道:“凌霄城這是拿封家做殺雞儆猴的那隻雞呢。現在他們還有所顧忌,還裝模作樣的下個聘書,只怕以後,連這層樣子都不會裝了。”

“凌霄城以為他們是法朝復辟嗎?當武道百家都是他們治下的畜民?隨意的徵發徭役不成?當年法朝視天下武修和凡人百姓如豬如狗,一年三征,武修征盡了征凡人,乾元征盡了征中陽,到後來連中陰中健碩些的婦女都不放過,濫用民力,二世而亡。凌霄城倒是不怕晦氣,上趕子學這套取亡之道。”董秋娘道。

“不管他們如何,我廣陵堡傳至如今,不過四代,代代單傳,人丁單薄,這堡里勉強算是個親族的,還是夫人您這邊的,就含章這一個。凌霄城說了,只要未結契的坤修,已經結契的對他們沒用,不要。我有讓元良和含章親上加親的念頭,也是不想把含章送出去,一勞永逸,再怎麼樣也是你外甥……哎,只怪咱們事先沒經心,只以為含章肯定是個中庸,沒早做打算。”

不說還好,一說此事,董秋娘簡直氣上加氣,一甩掌,把手邊的桌子拍得粉碎,怒道:“要不是那個女人不檢點,何至如此!母子兩個一個德行的廢物,除了惹麻煩,簡直一無是處!”

皮元良聽不見父母說什麼,只能通過能讀唇語的蔣含章一字一句的複述給自己,當董秋娘辱罵蔣含章母子的言辭被吐出時,皮元良有點尷尬,雖然平時他有樣學樣,氣性上來罵人比這更難聽,但此時此刻,對着收拾的乾淨整齊、不見平素半分瘋癲的蔣含章,皮元良就是覺得有點兒不好意思。

董秋娘氣得動手拍傢具了,皮裕彬卻面不改色,顯然是很習慣老婆的脾氣了,只靜靜看着她在主屋裏來回來去的轉悠。

最後,董秋娘停下腳步,對他道:“我看這事兒也不是沒有轉圜的餘地,凌霄城說是要坤修,含章和他娘一樣,資質極差,未曾入道,算不得武道修士。凌霄城地處極北苦寒之地,急需人丁填充,我猜他們要坤修也是為了繁衍人口,希望門中能誕下有更多資質優越的弟子,我們畢竟不和凌霄城接壤,離得這麼遠,他還能跋山涉水來攻我們廣陵堡不成?派個口齒伶俐的,去和凌霄城好好談談,含章是不能去的,但有些地方,咱們可以讓讓……”

……

“好了,說完了。”蔣含章複述到此,收了罩子,要逕自走人。

皮元良伸手去攔,道:“什麼說完了?還沒聽出個結果來呢?”

蔣含章忍不住拍了拍皮元良的肩膀,露出一副老爺爺看白痴孫子一樣的表情,道:“你還沒聽明白啊?我說,他們說完了。你自己再聽聽,後面沒說咱們的事情了,再討論這一季鎮海潮禮呢,估計得討論的一兩個時辰,沒空說你我的事情。”

“你就這麼走了?急這去哪裏啊?”皮元良問道。

“去吃飯!我快餓死了!”

蔣含章果斷走人,留下皮元良舉棋不定,冒着險又聽了一會兒,果然如蔣含章所言,雙親探討都是鎮海潮、開閘禮的事情,正想撤,卻終於被屋裏的董秋娘察覺,怒喝一聲:“何人偷聽!”一個瞬步邁至假山身後,一把抓起皮元良的耳朵,怒罵道,“好你個小子!不去練功上課,跑這裏來耍!”

“娘娘娘!疼疼疼疼!”

*******

廣陵堡,膳堂。

不比其他階級分明的家族門派,多是各有自己的房頭,有自己的小廚房,為了讓家族繼承人與堡中家臣、門生、弟子能增加交流、培養感情,初代堡主定下規矩:堡中所有人,不論什麼身份,都要在膳堂一起就餐。

能容納近萬人同時間吃飯的地方,自然建得極大,所以廣陵堡中最宏偉、寬闊的建築物,不是其他,就是這飽人肚腸的膳堂。

蔣含章日常宅在自己的院子裏,多是蘇姨派人送飯。他是堡中閑人,還是堡主夫人那邊的親戚,嚴格來講,是即不算廣陵堡的主子,也不算家臣、門生、弟子,又有瘋癲之名,所以他不守堡里的規矩,也沒人說什麼。

現在他不瘋癲了,或者說不“想”再瘋癲了,有了要往“正常人”變化的打算,自然便乖乖來吃飯了,一不留神卻忘了,這裏會遇到一些他不太願意碰到的人。

小跑到膳堂門口,只見一身材高大、面容冷峻、着黑袍的男子,帶着一群堡中弟子從膳堂里出來,與他撞了個正着。

蔣含章一下子就僵在那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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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棄滅世的我成了“童養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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