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你們的性格差那麼遠,竟然能成為朋友。”蔣含章對背着沈均安御劍的花卓道。
“你和皮少主的性子倒是很相仿,難怪能結契為伴侶。”花卓回道。
一句話說得共乘一劍的蔣含章和皮元良對視一眼,然後同時異常嫌棄的一扭頭。
然後幾個人就都不說話了。
花卓也被蔣含章的話勾起了些許回憶。
長寧是自己的朋友,唯一的朋友,可他們是怎麼成為朋友的呢?
花卓永遠都會記得他第一次踏進六藝門啟蒙學堂的那一天。
幫他把父母喪事全權料理了的那位師兄領他到學堂的門口。
門開着,負責啟蒙的先生停了講課來迎他們。
被打斷了課時的孩子們紛紛好奇地向門口探望。
他那時穿着師兄給的新衣服,六藝門裏年幼弟子統一的服飾,但是他實在太瘦小了,因為常年吃不飽,餓得面黃肌瘦,矮矮的,尋常同齡孩子穿起來正好的衣服套在他身上,后尾拖地,領子大得直往下滑,鞋子也不合腳,後腳跟大出兩指寬,半拖在腳上像木屐似的。
但他不敢出聲,這是他好幾年裏第一次穿上新衣服。
他從來都只有母親改小了的舊衣服可穿,他怕一出聲師兄嫌他麻煩,把新衣服收走了。
他不敢往學堂裏面看,面對那些孩子們好奇探望過來的目光只能低着頭躲着,緊緊地攥着肩上的包袱帶子,自欺欺人地以為只要他看不見那些看他的目光,就是沒有人在看他。
“這就是前兩天說的那個孩子。”師兄站在門口和先生說話,道,“不識字的,要勞先生多分些心教導了。”
那時他很黑,皮膚粗糙,是常年干農活曬的,六藝門天青配白的衣服穿在身上,便顯得更黑更粗糙。
師兄和先生又交代了幾句便離開了,他被先生領進去安排在一個角落坐了。
背上的包袱里是筆墨紙硯,還有幾本書,幾件換洗的衣服和鞋子,也是師兄給的。
他偷瞄着別人桌子上的東西擺好了筆墨,還有書,卻不知道裹了剩下的衣物的包裹該放哪兒,這時先生卻突然叫了他的名字,他猛地站起來,包袱掉在了地上,“啪嗒”一聲。
哄堂大笑。
他臉色漲紅,不知道該去撿包裹還是怎麼樣。
先生也笑了,倒很是慈祥,道:“和大家做個自我介紹吧。”
“我……我……我姓花……叫……叫……叫花卓。”他的臉實在太紅了,聲如蚊蚋。
孩子們又是哄堂大笑,有孩子起鬨道:“聽不清!”
他磕磕巴巴地又大聲了些,道:“我……我叫……叫花卓。”
“聽不清!”同窗好似故意逗他一樣,又異口同聲大喊。
最後還是老師出來解圍笑道:“花卓是吧,坐吧,不用害怕,慢慢和大家熟悉了就好了。”
他紅着臉坐下來了,就這麼在學堂里呆了下來了。
然而他到底也沒和任何一個同窗熟悉起來。
他的父母死於意外——六藝門的弟子出門歷練,遇到一隻從夜林里竄出來的食人虎逞凶,圍堵追截時不慎把它逼入了他的家裏。
他的父母因此慘死虎口,只有他因為年幼身形瘦小,鑽進灶台里才留得一命。
六藝門的人因為覺得對他家有愧才收他入門。
他不識字,沒練過一點兒的武,除了干粗活外什麼都不會,什麼都不懂,和周圍的同學沒的話題可聊。
幫他料理父母喪事的師兄送他來此後就沒再過問,學堂中有食堂可以吃飯,每月有衣服鞋子發放,他凍餓不着,確實也不該再想着麻煩師兄什麼。
他跟着別的同學去食堂,卻看不懂每種菜的餐盤上掛着的木牌上的字,最開始時不知道是不是有些菜肴是收費的,便什麼都不敢吃,只吃白飯。
他沒覺得有什麼不好。
白飯啊。
能吃到飽的白飯啊。
有能有吃到飽的白飯可以吃,還有什麼可抱怨的。
直到有一天,一個笑得很傻又很燦爛的小娃娃在他吃飯時湊過來,塞給他一塊白色的亮晶晶的東西道:“雪花糖,我看你總吃白飯,不喜歡吃菜加點兒糖拌飯也是好吃的,可惜我阿娘不讓我總是吃糖拌飯,說是壞牙。”
他低頭看着那雪白的亮晶晶的晶體。
這是糖嗎?
他只吃過黃色的麥芽糖,那種美妙的滋味他一輩子都不會忘記,可是母親再也沒給他買過。
他看着對面的孩子,又看看孩子手裏的糖。
“最邊上的那個盤子裏就有,就是放得有點兒偏,我怕你沒看見。”笑得露出小虎牙的娃娃對他道。
他猶猶豫豫的接過那顆糖,又猶猶豫豫地塞進嘴裏。
好甜。
比麥芽糖甜多了。
這麼甜的糖這裏可以隨便吃。
他笑了,可笑着笑着又哭了。
他該笑啊。
有糖吃了難道不該笑嗎?
可是他又想起了他的爹爹、媽媽。
也許該謝謝那隻食人虎,謝謝死掉的爹爹、媽媽。
如果不是那隻老虎咬死了爹爹、媽媽,他是沒有機會在這裏吃糖的啊。
雪花糖啊,比麥芽糖甜一百倍的雪花糖啊。
免費吃呢!
“哎,你怎麼哭了?糖不甜嗎?你別哭啊!我不知道你不喜歡吃糖啊!哎,你別嚇我啊。”那個娃娃見他掉眼淚瞬時手足無措。
“不,我喜歡吃糖,喜歡得緊才哭的,謝謝你。”他回道。
後來他和那個塞糖給他的娃娃成了朋友。
那是他唯一的朋友——沈均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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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靈力低微無法御劍,所以蔣含章不用像之前有“滑板”時那樣再和皮元良換班了,安心充當“乘客”的蔣含章趴在皮元良背上,打着哈欠道:“元良弟弟啊,我記得上次見師伯也是很多年前了把。”
蔣含章從來沒下過澤南去過千峰觀,只記得他上次見現在千峰觀的觀主——董秋娘和董睿娘的師兄、他和皮元良的師伯,是在他“五歲”那年,對方來廣陵堡做客時。
那麼多年前了,他已經連對方的長相都忘光了。
“咱們到了怎麼和師伯說啊,這路上的事情。”蔣含章哈氣連天地道。
“你什麼都不用考慮,到了就知道了師伯那個人啊,讓你的任何考慮都會變成白扯。”皮元良道。
“你這話什麼意思……師伯……怎麼……”蔣含章本來還強撐着想問清楚,但實在太困了,竟然話說到一半就睡著了。
皮元良聽到身後傳來的均勻的呼吸聲,把蔣含章環着他腰的手扯得更緊了些——他怕睡著了的蔣含章不小心鬆了手,直接摔下劍去了。
“師伯這人啊,就三字兒——不靠譜。”皮元良喃喃道。
當然,已經睡死了的蔣含章是聽不見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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