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壽辰

八月初三，是賈母的壽辰。

賈母是愛熱鬧會享受的性子，不過今年，她難得的過了個低調的壽辰，壽宴僅邀請了賈氏族人和史家、王家等幾家近親來吃酒。

尤氏帶着鴛鴦一早就過來賈母院裏伺候，賈琛則是下了值后才來給賈母磕頭祝壽。離開席還有一段時間，賈琛回府更衣，鴛鴦趁便一起出來了。

“我離了老太太以後，琥珀、翡翠、玻璃這幾個小的就顯出來了。人人都想拔高往上，鬥來鬥去，沒一個是實心伺候主子的。依我看，老太太心明眼亮，怕是一個都看不上。我今日過去那邊，翡翠那小蹄子居然還防着我，真是叫人又好氣又好笑……”

賈琛現在的心思大半都在外頭，他哪裏知道賈母院中丫頭們的爭鬥，便隨意敷衍道：“既如此，你以後就少往那邊去，沒必要受她們的氣。今晚的宴席，我怕是有些難吃，戌時正我若還不回來，你記得打發人來找我。榮國府里今日有什麼特別的事嗎？”

“好，我記得了。要說特別的事……”

鴛鴦一邊幫賈琛洗漱換衣，一邊閑聊。據說，賈政今日特意請了一日假，上午來給賈母拜壽時，還掉下了眼淚，說委屈了老母親。他許下諾言，保證明年必定給賈母辦一場熱熱鬧鬧的壽宴。一番孝子心腸，感動的賈母亦是熱淚盈眶。就是一旁站着的長子賈赦，臉色陰鬱，沉默的猶如一個看客。

“外客雖沒請，但外頭送來的貴重壽禮不少，金玉擺件、彩緞、如意、大小屏風、各地綉品等各種精細之物，琳琅滿目，應有盡有。老太太就像榮國府的定海神針，有她在，子孫都跟着得益。”

賈琛想到自己府上送過去的壽禮不過是壽麵、壽桃等吃食糕點和錦緞、皮料等衣料，既不貴重也不出彩，真真是簡薄的很了。

“我們府上送過去的壽禮薄了些，是我有意為之。至於原因，事關朝政，我也沒辦法細細解釋。你一概不知道對你更有利，可有受委屈？”

“您別擔心也不必解釋，我沒受委屈。外頭的事我不懂，爺考慮好了就行。”

“你能體諒就好。”

“不過，爺幫兩位姑娘準備的壽禮倒是得了老太太的歡喜。”

惜春送的是一副壽桃金箔畫，碩大的金桃富貴逼人，金碧輝煌，燭光一稱，熠熠生輝。黛玉送的是一件刺繡擺件，花開似錦的嬌艷海棠與五個柿子相配，寓意“五世同堂”。都是吉祥如意的好禮物，老太太笑眯眯的賞玩了一回，難得的把惜春和黛玉一左一右摟在身邊，親親熱熱的說了好一會兒話，才放她們回座位吃酒。

黛玉受老祖宗的寵愛不算稀奇，但惜春能得到此殊榮，想來她的壽禮是真的入了老祖宗的眼。那麼精緻的金箔畫，應該很值錢吧？

“惜春和黛玉住在榮國府內，日日都要和老太太打交道，不把關係處好了，難免受委屈。我們卻不一樣，處不好，少來往就是。你不靠他家吃飯，也不必看他們的臉色。”

鴛鴦心裏泛起甜意，笑道：“我知道了。不過，有心人都能猜到那兩件壽禮的來路……我看三姑娘就猜到了。”

探春這次是真的羨慕惜春了，她多麼希望坐在老祖宗身邊接受疼愛的人是自己，奈何她的禮物遠遠沒有壽桃金箔畫來的惹人注目。心頭一酸，探春便問惜春哪來的銀錢置辦如此昂貴的壽禮。惜春倒也爽快，眼睛都不眨，就說是她哥出的錢。探春泄了氣，人比人氣死人，惜春的背後有親哥哥出錢出力的助陣，活的越發自在；而她身後，趙姨娘和賈環不拖她的後腿已是萬幸！

“探春啊，那是個極聰明的姑娘，她不會做蠢事……”

***

換好了衣裳，賈琛將鴛鴦送回賈母院中，自己則趕去榮禧堂赴宴。

榮禧堂內，賈氏男丁濟濟一堂。賈赦、賈政和幾位族老安坐堂上，賈璉正帶着賈芹、賈菱、賈芸等人應酬來自史家、王家等親戚家的少爺們，薛蟠、賴尚榮等也在旁邊嬉笑打鬧。小輩們性子到底活潑些，偌大的廳堂里很是熱鬧。

賈琛自來不跟這些少爺們往來，衝著認識的、不認識的，只略略一拱手，就大步進了屋給賈赦、賈政見禮。這兩位一言未發的受了禮，賈琛只當看不見，繼續給族老們一一行禮。如此冷遇，想來他在戶部還了二十八萬兩銀子的事，榮國府應該是知道了。

“政二叔，可否借一步說話？侄兒有事請教您。”榮國府好似無意還債，他們到底打的是什麼主意？娘娘那裏具體是個什麼意思，賈琛都想稍稍打探一二。

賈政聽完皺了眉頭，“有什麼急事，非要這會兒說？”

“倒不是什麼急事，那等以後政二叔有空了再說吧！”既然如此，他也不願多管榮國府的閑事了。

酒過三巡，賈琛便準備撤了。這時，賈璉突然湊上來說：“二叔請琛兄弟書房說話，我送你過去，走吧！”

賈琛隨他出門后才道：“我知道去夢坡齋的路，就不勞璉二哥相送了，你回去招待客人吧！”

賈璉笑笑，仍引着賈琛往前走，“聽說琛兄弟前些日子送了不少銀子進戶部，哥哥這邊手頭正緊張呢，不知能不能在你這裏周轉幾萬銀子？不說三十萬，便是十萬八萬，也是好的。”

賈琛也笑，“璉二哥知道我當初為求官職付出了什麼代價，自然也能明白我要保住官職的決心。貴府不曾往戶部還一分銀子，但政二叔臉上毫無憂懼之色，想來是找到了可靠憑仗的緣故，若你能把這份憑仗借兄弟我用一用，多少銀子都好商量，如何？”

賈璉一時啞口無言。前兩日，宮裏娘娘傳出密信來，皇上已經私下應允，凡是建造省親別墅的后妃娘家，可暫緩歸還國庫欠銀。榮國府算是沾了娘娘的光逃過一劫，可寧國府卻無此特權。

“琛兄弟自從做了官，嘴皮子練得越發麻利，我可說不過你。只是娘娘跟前，你也該用心些，將來這福蔭么……”

“若有福蔭，自然是璉二哥先享。我就是再用心十倍，也越不過哥哥去，可對？戶部催百官還銀是皇命，口口聲聲的‘撤職查辦’，你以為我就不害怕、不想到娘娘這裏來求個恩典嗎？可娘娘能幫多少人家？除了你們自家，還有娘娘的外家、老太太的娘家，娘娘幫的過來嗎？如今，他們是不是也不用還債了？”

“這個，恩典只得我們一家……”

“所以，我乾脆就沒來求這事。我不為難你，你也別為難我。不說這個了。我聽說，薛家為建省親別墅墊進去好幾十萬的銀子，我勸璉二哥還是悠着點，薛姨媽和薛大妹妹還在一旁盯着呢！就算薅羊毛，你也不能逮住了一隻羊就不放手啊！”

“哈、哈……琛兄弟說笑了，我和薛家是做生意，拖欠點貨款很正常，等府里周轉過來，這些銀子立刻就要還的。夢坡齋就在前頭，你自己進去吧，少陪！”

“璉二哥慢走！”

賈琛看着賈璉走遠，夜色中，他獨自在夢坡齋外站了盞茶時間，整理好措辭，方入內請見。他小心的解釋了自己的苦衷和籌錢還債的艱難，很快贏得了賈政的原諒。

“唉！四王八公憑着祖上的情義，歷來同難同榮。你的還銀舉動，往小了說，是你年輕魯莽，往重了說就是背叛舊友。今後，你的寧國府可怎麼在京里立足呢？”

從賈政的口中，賈琛得知了以北靜王為首的四王和除寧榮二府之外的其餘六公，他們已經議定了拒絕還債。不過，史家已經決定舉全家之力還清全部欠款，王家尚在觀望之中。

“有這麼嚴重嗎？侄兒原是一片好意，不願給您和宮裏的娘娘添麻煩，才想自己解決。如今到了這一步，後悔也來不及了，走一步看一步吧！牛家和柳家也有子弟在戶部任職，他們至今尚未復職，難道就不怕丟了官位？”

“應該不至於丟官這麼嚴重吧？”賈政也不是很確定。

“就算官位還在，這麼停職下去，也不是個事啊！”賈琛覺得他應該再多還些銀子，或許升職有望。

“咱們只管好自己要緊，你既然復了職，就安心辦差。以後，萬不可如此自作主張。”

“多謝二叔指點。不過，娘娘的省親別墅，小侄如今囊中羞澀，實在是有心無力……”

“這事你不用操心，我們府里自會想法子解決，省儉一些也就是了。”

“是，侄兒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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