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消極
賈琛將惜春和黛玉帶回寧國府，大家一起去了尤氏的院子。
尤氏最近也在準備搬家，她預備年前就把寧壽堂收拾出來，年後好搬過去住。
賈琛道：“寧壽堂已經許久沒有人住了，收拾起來頗費工夫。嫂子別急，儘管讓下人們慢慢干，等天氣暖和了再搬家，豈不好？今日惜春和黛玉過來，煩請嫂子先陪她們把院子挑了。”
惜春笑道：“哥哥說讓我們自己佈置院子，我沒幹過這個，還要和嫂子請教呢！”
黛玉也附和道：“我也是，真不知該從何處着手，請嫂子教我。”
賈琛突然想起大觀園地皮一事，忙叮囑道：“我們府西邊隔了一條私巷就是榮國府，我聽說他家預備修園子了。到時隔壁大興土木，塵土飛揚的，咱家的西路院不免吵鬧，妹妹們的院子最好挑東路院的。”
尤氏笑道：“哦？修園子的事都定下了？那娘娘省親就是鐵板釘釘的了！哎呀，我們這回可要見大世面了！”
賈琛也笑，見大世面的價格可是很昂貴的，“我們寧國府這邊都是守孝的，對別家的熱鬧事還是少摻和的好，省的惹人忌諱。大嫂的孝期還有兩年多，這場大世面怕是要錯過了！我這兩日要去玄真觀請安，惜春要不要一同去？”
“這……我……”惜春幾乎不認識自己的父親，父女關係一向冷淡，一時間倒叫她難以決定了。
賈琛捨不得惜春為難，忙道：“我只是隨口一問，去不去都隨你的意，大冬日裏頭出門確實受罪，等明春天氣暖和了，你再同去也不遲。”
“好！”
***
次日，賈琛跑了一趟玄真觀去給賈敬請了安，回來后便命全府上下閉門守孝。
臘八過後，六家鋪子的掌柜陸續進府交賬，每家鋪子的利潤都略有提升。
賈琛看着六家鋪子的行當，書局、藥鋪、貨棧、古玩店、成衣鋪……六家店鋪各有名號、各佔一行，明顯是各自為政、互不干涉的格局。掌柜們大約從來就沒想過，他們是屬於同一個東家的生意，本該互相照應、甚至可以聯合經營、互相支持、做大做強的。
六家鋪子，說是寧國府的生意，可真正紮根在鋪子裏的是這些掌柜們，是他們的子侄和手下。
如此，賈琛若想把這些生意從掌柜們手裏奪過來，難度就太大了！他自己根本顧不過來這麼多生意，也找不到這麼多各行各業的人才去經營！趕走了這些老掌柜，生意難以為繼，他就只能結束經營關門了事。
這是妥妥的雙輸！
既然老掌柜們不能走，那就由他寧國府退出吧！
這日，他召集了六位掌柜一同進府議事。他很是客氣的給掌柜們賜座上茶。眾人剛剛坐定，賈琛便道：“我預備把你們手上的生意連同鋪面全部頂出去，掌柜們以為如何？”一句話頓時引來翻天巨浪，六位掌柜集體變色，有驚的臉色煞白的，也有氣的面色通紅的。
誰也沒想到賈琛會有此突發奇想，幾個人互使眼色，推了最年長的齊掌柜出來當代言人：“萬萬不可呀！老爺怎麼會有這種想法？這些鋪子和生意是府里的祖產和根基，小的們已經做了幾十年，底子都打好了，怎麼能說賣就賣？今年大家的收益已經比往年好了些，說不定明年還能更好，望老爺務必要三思啊！”
“我已經慎重三思過了。只要價錢合適，人人都可以來接手，包括你們這些掌柜，怎麼樣？”
古玩店的錢掌柜聽完眼睛頓時就亮了，“老爺的話當真？那府里的古玩店就給我吧！這家店還是從我爺爺手裏開起來的，求您允准！”
“嗯！給你也不是不行。來升，給大家念一念錢掌柜的人事報告，咱們大伙兒一起議一議，這間古玩店，連生意帶鋪子，還有錢掌柜的一家老小的身契，應該價值幾何！”
來升笑眯眯的站出來，給賈琛行了一禮，又沖掌柜們團團一揖，然後從衣袖中掏出那本頗負盛名的神秘小冊子。
掌柜們的目光都集中到那本小冊子上頭，臉上的表情開始凝重起來。
錢掌柜坐不住了，起身道：“這是要做什麼……”他不是沒聽說過，年初老爺關停六家鋪子的事。為了對付那些掌柜的，來管家奉命徹查那些掌柜，當著眾人的面毫不留情的把人家的老底全掀了。
老爺今日打算如法炮製，用一樣的手段對付他們了嗎？這怎麼可以？他祖上對府里是有功的，他的鋪子是年年盈利的呀！
來升慢慢念道：“錢金葆，三十三歲，府里第三代家生子，名下有三子三女。十年前從其祖父手中接任新豐大街古玩店掌柜一職。家中有叔伯兄弟子侄等在府中為奴者共二十八口。錢家在外另有宅院三處，田地五百餘畝。這些產業如今分別登記在……”
錢掌柜的臉色漸漸轉為青白，噩夢成真了！他撲到賈琛腳下，哆哆嗦嗦的求饒：“奴才知錯，求主子開恩！”
見賈琛不做聲，來升繼續念：“今年五月下旬，錢掌柜名下的宅院、田地陸續轉手，接手人名叫錢三貴，此人是錢掌柜的三叔，於七年前從府里贖身出去。這位錢三貴名下另有產業如下，店鋪三間，位於城西……”
其他五位掌柜聽的冷汗涔涔，紛紛離了座位，縮着脖子，垂首站立一旁。
“來管家，求您老別念了！老爺，小的真的知錯了。小的承認確有貪墨些許的店內利潤，小的願意對齊賬目，如數賠償。求主子恕罪、恕罪啊！”
錢掌柜知道他完了，這些消息傳出去，他完全可以料到別人會怎麼看待他家的諸多資產以及他轉移財產的行為。這下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可是，
“奴才一家三代為府里效力，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求主子明察，這些家產是我全家省吃儉用慢慢積攢下來的，並非全部是貪污所得。求主子高抬貴手饒小的一命！”
“來升，錢掌柜經營店鋪期間，可有打着府里的名號行欺男霸女、欺行霸市之事？
“回老爺話，並無，兩代錢掌柜做生意都算規矩本分。”
“那好！章管事，你來報價。”
章義從賈琛身後突然閃出來，“新豐大街古玩店，六開間大鋪面，上下兩層，南北通透，鋪子估價紋銀四千兩；古玩店現有存貨估價一萬兩；錢家上下二十八口，身價銀子共五百兩。錢掌柜，這份價錢，你覺得如何？”
這價錢報的實在！掌柜們聽完，眼裏不禁透出喜意，他們還以為老爺會狠狠扒下錢掌柜一層皮，不成想這價錢太公道了，這筆交易絕對划算！齊掌柜見錢掌柜木愣愣的聽着不吭聲，忙偷偷踢了他一腳，悄聲道：“這是實價，你趕緊同意！快說好！”
遺憾的是，錢掌柜還沒回過神來。這是關係全家生計的大事，他沒有聽清楚價錢，哪裏敢輕易答應，“勞煩章管事再給我說一遍。”
“那請你聽好了。古玩店的鋪子帶存貨還有你全家的身契，府里作價一萬四千五百兩銀子全部賣給你。但是，你們錢家這些年從鋪子裏貪污去的錢財，同樣作價一萬四千五百兩，一共是二萬九千兩。錢掌柜，這份價錢，不貴吧？”
賈琛和來升、章義幾人在商議賠償標準時，已經提前摸過各位掌柜的老底。這六位可都是實實在在的有錢人，論財力足以承擔這份價錢。不想賠償的，不過是捨不得錢財罷了。賈琛可以高抬貴手，可他也沒有當聖父的胸襟，該賠還得賠，否則下人們有樣學樣，規矩就壞了！
“這……”突然加了一倍的賠償金，錢掌柜又遲疑了。
“錢掌柜，聽我一句勸，這個價錢已是老爺看在各位祖上有功的份上才提的情義價。大家這些年，貪的也夠了，積攢的家私也多了。你們中間，哪個是出不起這份錢的？出去了，各位依然是有家有業的大掌柜，依然可以豐衣足食。各位可要考慮清楚，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
章義的話合情合理。人人心裏都有一桿秤，里裡外外盤算一通，盤店的價格很實在，一倍的賠償金也不算太過分，湊一湊也能交上。
這位新老爺明顯不是好糊弄的，在他手底下當差，日子恐怕不可能和以前那麼自在。不如把店鋪盤下，贖身出去，給自己干！
錢掌柜還在猶豫，旁觀的人中，倒有人痛快的答應下來。陸續有三位掌柜簽下契約，回家籌錢去了。錢掌柜一咬牙也點了頭，能把手裏的生意徹底變成自家產業，對他而言，本就是一份不小的誘惑！
剩下兩位，賈琛留下來升、章義和楊慶繼續和他們磨牙。其實，掌柜們不答應也無所謂，他不過是多費點力氣，把鋪子和存貨全賣了，再抄了他們的家產就是。對付要錢不要命的人，暴力解決也是解決。
***
賈琛回了叢綠堂，楊媽媽、蓮媽媽、楊喜，還有小松小柏都圍上來伺候，大家親親熱熱的一起說話。
小松小柏這大半年長高了許多，還長胖了。十來歲的年紀正是學本事的時候，關在小院子裏能學會什麼？
“小松小柏，過來！我問你們，你們長大了想做什麼，想不想出府去學點本事？”
兩個小的趕緊搖頭，“我們不出去！”
賈琛不由頭疼起來，大家都叫年初的“裁員”這事嚇怕了，“我的意思是，我送你們出府去上兩年私塾，或者去武館學點拳腳。文治武功，你們總要會點什麼吧？難道跟你們喜哥哥一樣，除了吃飯，什麼都不會？”
楊喜立刻變成氣鼓鼓的包子臉抗議：“我是爺身邊最得力的小廝！”
楊媽媽抬手就給了楊喜一下，笑道：“奴才秧子，哪個不是從小學着伺候主子，誰有那麼大的福氣還能上學去？當年楊慶給老爺做陪讀小廝，也不過縮在學堂門口偷聽幾句罷了。老爺想照顧這兩個小子，也不能太出格了。”
這話說的在理，賈琛不由反思，若他只特殊照顧小松小柏兩個，確實扎眼。
“楊媽媽，等年後我們搬到寧祉堂住，就憑現在院子裏這點人手肯定不夠用，你看着加點人手進來。另外，幫我挑十個孩子進來做小廝，年齡在十歲到十五歲之間，從全家都在府里為奴的家生子裏挑，家人不能有惡行劣跡。挑人的時候，你不妨把醜話說在前頭，這十個孩子進來了也不是全部都能留下的，最後還要淘汰兩三個不聽話不好使的。”
“哎！我這就去辦。”
奴才出身的孩子也必須接受基礎教育。賈琛決定，等他這裏的孩子多了，乾脆請個先生來辦個小學堂，認字、算數，甚至是做賬、拳腳等等，什麼不能教、什麼不能學。等孩子們長大了，他們學到的任何本事都會為他所用，成為寧國府的一份助力。
“楊喜，你以後就是小廝組的帶頭大哥了！你負責出去打聽打聽，有沒有想做教書先生的秀才或者是老賬房，先生的人品要正直厚道。等新來的小廝們學完規矩，我要在府里弄個小學堂，專門教這些人，你和小松小柏也可以去學。”
“是，小的立刻出去打聽。”
“蓮媽媽，你的小廚房也該多加兩個人手了。以後吃飯的人必定會多起來，你早些帶兩個徒弟出來，自己才能輕鬆些。”
“老爺放心，老奴記下了。灶上有現燉好的山藥鴿子湯，老爺要不要喝一碗？”
“好啊！我正好有些餓了，請媽媽再給我上些小點心。”
***
賈琛關緊了府門，兩耳不聞窗外事，只管一心撲在寧國府的家事上。
一連七八日過去，原本還等着賈琛主動貼上來討好差使的賈璉左等右等，就是不見賈琛上門來找他商討建園一事。
他做不住了，忙找來下人打探，賈璉才知道這段日子寧國府的掌柜、庄頭們進進出出，賈琛半步也沒離開府邸。
兩位老爺開始催問建園進度，賈璉實在瞞不住了，只得將賈琛對建園一事不甚熱絡的態度悄悄稟明了賈政。
賈政很是疑惑：“你是說琛哥兒不願出力？怎麼會呢？”
賈璉回道：“二叔想想，當日我父親說話時，他是個什麼態度就可知了。他話都不曾多說兩句就退下了，二叔還記得吧？”
賈赦當眾命寧國府讓出會芳園，態度是強硬了些，可他們都以為賈琛一定會欣然同意、舉雙手贊成的。能給娘娘出力，那是多麼榮耀的事啊，多少人求都求不來呢！
山子野老先生的建築圖紙都快畫好了，會芳園那片地上，已經計劃好了要引水修池，堆山建廟，亭台樓閣也設計了三四處。若是賈琛不肯配合，這園子還怎麼開工建設？
“琛兄弟是寧國府的主人，沒有他點頭，侄兒也不好直接帶人去砸了寧國府的圍牆、平了會芳園的地吧？”
那肯定是不能的。
“琛哥兒想必是有些氣不順，卻不至於不顧大局。璉兒，你速去寧國府找他商議。若是……他有什麼條件也可以提出來，咱們能辦的就給他辦了，就當是那塊地皮的補償。”
“是，侄兒這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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