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計成

又行了兩日，眾人順利到達金陵府。

賈芸和來升帶着僕役在碼頭等着接人，金陵賈氏的族長也甚是殷勤的派了家中晚輩和許多下人來接。

船隻靠岸，人們一擁而上，紛紛上前給賈琛行禮問安。

賈琛保持表面禮節，對前赴後繼的討好之人客氣以待，內心卻並不如何兜攬。想到上次參加鄉試時，他來此地拜訪時受到的冷遇，他第一次深刻的感受到身份變化帶來的巨大差異。

是啊！他不再是獨自來金陵應試的窮秀才，而是朝廷的四品將軍，手裏還掌握了寧國府的偌大家產。有錢有勢才能有朋友嗎？世情如此，人情冷暖，他只能自己慢慢體會和適應！

賈琛命人將四具棺木直接送入祖墳旁的房舍內停靈安置。多了一具棺木，他少不得私下向賈芸、來升解釋了一番秦可卿身亡的事。

來升和賈芸早前也曾親眼目睹秦可卿投水自盡一事，聽完了賈琛的解釋也就是唏噓一二罷了，對秦氏的死亡結局卻不甚意外。誰能攔得住一個想死的人呢？秦氏久病，又心存死志，如此乾淨利落的去了也好。

金陵這邊並無人知道秦可卿於路上新喪，只當她也是在京里辦完喪事後歸葬祖墳而已。

這個誤會正好合了賈琛的意，他沒有在金陵再操辦一回喪事的計劃。不過，他倒是不介意多請一些僧尼來，多做幾場法事、多念幾遍經文替往生者，包括那位“假秦可卿”超度。

寧國府在金陵的老宅已經收拾出來，足以讓一行人住的寬敞舒適。

來升和賈芸提前到達金陵后，活兒做的相當到位。他二人通力合作，早早尋了有名的風水先生，算好了幾個宜破土安葬的吉日，墓穴也挖好了，做法事的僧尼也預定了，只等靈柩一到就能辦事。

賈琛聽完二人的彙報非常滿意，決定儘快將四具棺木入土安葬，他選定的下葬吉日就在五日後。來升聽完立刻出門着手準備起來，絕佳的配合度讓賈琛非常滿意。

如此，寧國府的都總管一職，他不介意讓來升繼續做下去。至於以後，來世忠能不能順利繼位，楊慶能不能后發先至，都是說不準的事。

對於來升來說，賈琛肯用他就是最好的獎勵。至於賈芸么，賈琛就只能搞金錢激勵之策了。

賈芸家中只有寡母獨子相依為命，經濟比較拮据。賈琛私下補貼了他二百兩銀子，讓他在辦差時順便買些江南特產，等回了京城將東西一轉手，二百兩就能實現翻番。這比直接給他四百兩銀子要好得多。賈芸還年輕，只有多出門見見世面，多做事受些磨鍊，才能儘快的成長起來。

寧國府在京城算不上什麼顯貴，可放到金陵卻已經是高不可攀的高門大戶。家中既有爵位傳承，還有眾多家產可傳子孫，錦衣玉食，金銀滿堂，是賈氏至關重要的一股力量，也是金陵賈氏的依仗。

族人們好不容易等到寧國府的當家人來金陵，自然要趕緊來露臉拉關係。一連數日，來給賈琛請安奉承的族人絡繹不絕，尤氏那裏也是日日有客。他們求的是什麼賈琛也略知一二。

事實上，賈琛早在鄉試后就曾細細打探過金陵賈氏的風評，那叫一個亂七八糟，比京城的賈府還差三分。他並非不想提攜自家族人，也願意出些錢財培養人才，偏偏找不出幾個可以培養的讀書種子。

賈家子弟已經習慣了靠祖宗餘蔭活着，讀書不成，也不肯踏踏實實找些其他出路謀生。士農工商，操持農事怎麼了？給人做工又怎麼了？從商也是出路啊！一味攀附主枝，他的寧國府又能拿出多少職位來安置這些人？

事實上，除了賈芸是經原著確認過的品行優良之輩，不甚熟悉之人，人心難料，他也不敢隨意啟用。

當然一毛不拔也是不行的。

好在賈琛這次多帶了些錢出門，他吩咐來升在祖墳附近陸續買進二百餘畝的中等田產，當著眾人的面，把地契送到族長手裏代管，明言此為新添的祭田，所得收益應全部用來扶持窮困族人的生活。

族人們聽聞后，又紛紛跑去族長家。至於底下的事，賈琛就不知了。

***

五日後，四具棺木在眾多僧尼的祝禱聲中，風光下葬。接下來還有數日法事要做，法事一完，這趟金陵之行的大事就算完成了。

賈琛的心早就飛到鎮江去了。

他和可卿分開快十日了，也不知她現在好不好，也許已經等的十分心焦。

那日，他帶着秦可卿和寶珠瑞珠兩個丫頭假裝入鎮江城求醫，沈汀夫婦就在城門口等着接應他們。幾人入得城中，立刻選了一家清凈客棧並包了一座獨院住下。

未免引人注目，一行人早早換下了從京城穿來的衣飾，改穿當地的普通衣衫。女眷頭上都帶着幕籬，白色的輕紗垂下來，遮住了容顏和身形。

他們扮做外出行商的一家人，賈琛是老爺，可卿是姨娘，帶着管家僕婦和丫頭們投宿在此。

直至午後，賈琛方依依不捨的帶着寶珠瑞珠二婢出城，留下沈汀媳婦在客棧陪侍可卿。

兩個丫頭接下來還要配合賈琛上演一出“可卿病故”的戲碼，她們必須先回船上完成演出任務，然後再找機會離開。

沈汀媳婦對賈琛的計劃是毫不知情的。她和秦可卿在京城時並不相識，南下途中分乘兩船，可卿借病避居船倉，二人也沒有相識的機會。此時讓並不知情的她留下伺候可卿，其實是最穩妥的。她只當可卿是賈琛在外頭私納的姨娘，相處起來，反倒免了彼此心底的尷尬。

但是，沈汀卻了解賈琛的全盤計劃，他還是這個計劃中的重要一環。

日漸西斜，賈琛出城和沈汀碰頭。

“怎麼樣，準備好了嗎？”

“老爺放心，都準備好了。這棺木是挑的最上好的材料，裏頭的無名女屍是從義莊弄來的，已經換上了您預備的衣飾，這些腳夫毫不知情，他們會幫忙把棺材拉到船上。”

“做的很好。”他從袖中拿出了一封信交給沈汀，“半個月後，你拿着這份信來金陵老宅找我，就說我的好友有一件要緊事，請我去他家相見。”

“是，小的都記下了。老爺保重。”

***

說來，整個金蟬脫殼計劃其實一點兒也不複雜。

賈琛設想了各種意外情況和應對方案，不想他的運氣實在是好，竟然什麼意外都沒發生，就順順利利的走到了最後。

他暗暗留心了幾日，僕人們中間也沒有流傳出什麼怪話歪話。

又過了幾日，沈汀果然如約帶信而來。

賈琛原想安排好家務，過兩日就出門去。不料尤氏因一路遠行疲乏，又加上北人習性不能適應江南一帶的濕熱氣候，突然病倒在床。

尤氏陷在想接尤二姐進門而不得的焦慮中不能自拔，身上的病痛讓她耐心盡失，心中突生一股戾氣，久久難平，她決定和賈琛攤牌。

她在世上已經沒有任何親人了，能和她互相依靠的只有繼母繼妹。一不做二不休，乾脆大家都別走了，一起留在賈府生活最好。

尤三姐嫁給賈璉的事，尤老娘和賈璉兩邊都是肯的，只差鳳姐點頭而已。三從四德，鳳姐生不齣兒子，早晚都要迎接新人。

二姐兒嫁入府里為妾的事，為難之處是她已經敗壞的名聲恐怕不能見容於賈琛。可名聲這東西也不是一成不變的，不是還有浪子回頭這一說嗎？

這件事關係到她後半輩子的日子，是冷冷清清的過，還是親人環繞的過？她絕對不能退縮。

這日，她振作精神、理清思緒，請了賈琛於偏廳說話。

兩人互相見了禮，尤氏未語淚先垂，“大爺父子的大事如今可算是辦完了，秦氏也狠心走了。他們倒是走的痛快，只留下我孤零零一個在世上受煎熬。”

賈琛覺得有些奇怪，這些人又不是今日才死的，尤氏哭訴這些是想做什麼？情況不甚明朗，他不敢接話，只疑惑的打量着尤氏，等她先出招。

尤氏果然在偷眼查看賈琛的臉色，“我這些日子病着，多謝二弟為我延醫問葯，讓你費心了。如今我已好了許多，若二弟在外頭有事，你儘管忙去。”

“不敢當嫂子的謝。我有一個舊友來信相邀，過兩日，我打算去看看他。”

“唉！都是我拖累你了。咱們家人口太少，這時候，你哪怕有個妾氏留在這裏陪我也盡夠了，大小也算是有個看家的。”

賈琛笑道：“以後會有的，到時少不得還要煩大嫂幫忙張羅呢！”

“二弟不說，我也是要幫忙的。說實話，我有意將我家二姐兒許你為妾。”尤氏加快了語速，“二弟先別忙着拒絕，我承認，這個提議我是存了私心的。”

尤氏坦言她有私心，反倒堵了賈琛的口，他只得咽下快到嘴邊的反對，繼續靜聽。

“二弟替我想一想，我一個無夫無子的寡婦，日子沒有半點歡愉，該何以為繼？二姐兒進了府，我好歹能多個說話的人。原本，以二姐兒的容貌之盛，給你做妾並不算高攀，可惜她的名聲有瑕……我知道二弟對此心存芥蒂，你能否看在嫂子我的薄面上，再給她一個機會？其實，我們二姐兒性子綿軟，心地不壞。若能嚴加管教，我保證，她定會安分守己不敢有任何逾矩。”

賈琛默然。任憑尤二姐多美貌，關鍵是他對她無感，沒有半點男女之間的愛慕之心，如何能做夫妻？

反觀尤氏，被他用一句“清白良家子”婉拒了一次，如今還要不死心的舊事重提，可見她是多麼的堅持！

若他堅拒到底，會不會傷了叔嫂情分？以後回到寧國府，他有求於尤氏的地方一定不少。不過是一個妾氏之位罷了，拒絕尤氏似乎並不合算。

他該接受還是拒絕呢？這個問題，他終究還是沒能避開。

“大嫂既然坦陳心跡，我也不妨直言。我已經看好了老祖宗身邊的鴛鴦姑娘，準備討了她做屋裏人。”

可卿的存在無法公之於眾，出孝后他勢必得另置妻妾。娶妻是大事急不得，至於納妾，他沒有理由拒絕。與其被人塞些個不明不白的女人過來，不如先下手為強，自己擇定人選。

選擇鴛鴦，並非他一時心血來潮，或僅為搪塞尤氏的虛詞。從私人感情上說，他曾在困難時期受過鴛鴦的恩惠，一開始就對這姑娘印象很好。從鴛鴦的自身素質來說，她是榮國府的家生女兒，家世清白，能力出眾，是府里一致公認的頭等丫頭。

從賈母手裏討鴛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作為老祖宗身邊的首席大丫頭，鴛鴦忠心能幹、細緻妥帖，以賈母對她的倚重和喜愛，應該捨不得立刻把她放出去嫁人。

這一點正合賈琛的意。他身邊已經有心愛的女人相陪，完全不着急另納妾氏。他盡可以慢慢和賈母磨，一年不行就兩年，過二、三年再迎鴛鴦進門也不遲。

何況，有他在中間擋着，賈赦哪有臉下場和他搶姨娘？哈哈！鴛鴦的爛桃花也順道解決了！

尤氏不得不承認賈琛的好眼光。相比之下，尤二姐除了美貌，確實處處不及鴛鴦。她以為賈琛接着就要把拒絕尤二姐的話明白說出，不由急了，“那我們二姐……”

賈琛及時阻止了她，“大嫂別著急。您有心將尤二姐許給我，就是看在您的面子上，我也不該拒絕此事。可是，尤二姐，還有她的妹子三姐，她們的醜事在我們府里早就不是秘密。這樣壞了清白的女子，我也着實不敢要。我想了一個法子，大嫂且聽聽看。”

尤氏的臉上露出希冀之色，只聽賈琛繼續說道：“大嫂的德行我是放心的，我們以兩年為期，請大嫂親自教養尤二姐，教她謹言慎行、洗心革面。人誰無過，過而能改，善莫大焉。等到時過境遷，大家都忘了她之前的醜事，我願意接納她做屋裏人。另外，她終究德行有虧，我不可能娶她做二房或者貴妾。這於名分上不夠體面，大嫂不妨回京之後和尤老娘商量之後再做決定。”

想到將女兒視為搖錢樹的尤老娘，還有桀驁難馴的尤三姐，尤二姐身邊有這麼兩位“優秀”的家人，尤氏僅憑一己之力，能讓她改過自新嗎？

賈琛覺得，很懸！

尤氏幾乎是不假思索的立刻應下了賈琛的條件，“二弟思慮周全，你這法子已經很為二姐兒着想了，我再沒什麼不滿意的。等回京后我就和二姐母女去商量，我想，她們也不會有異議。”

她目的達成，心裏很是感激賈琛給她臉面，成全了她的意思。有來有往，她也不吝惜助賈琛一臂之力，“想來你自己不便去找老祖宗要一個丫頭，不如讓我充了這個媒人。我回京后先到老祖宗那裏替二弟去探探路，鴛鴦是個頭等出挑的好丫頭，我定會好好替你說合。”

“那就有勞大嫂費心了！我們此行的大事到這裏已經差不多完成了，大嫂只管在家好好養病，我要出門一趟，外頭的事我會吩咐賈芸和來升看着。等我回來，咱們就準備回京。”

“你放心出門去吧！我已經好的差不多了，家裏的事我也會看着的。”

尤氏心愿達成，通體舒暢，再無病中鬱郁之色。

尤二姐終於可以進門了，二年就二年，她等的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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