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探玉（肥章）

眼看到了飯時，尤氏以前所未有的客氣態度，留賈琛在寧國府用飯。

面對好飯好菜，賈琛也不客氣。匆匆吃完，還得趕去榮國府給賈母請安。

此行，他還兼任了林家的信差，順便帶來了林如海給賈母和林黛玉的書信以及年禮。

林家給榮國府的年禮之豐厚超過了賈琛的預料。單是一株全須全尾、品質上佳的八百年份人蔘就價逾千金，更別提來自江南織造的三十六匹最新款錦緞，足以給榮國府的全體主子們都做上一件新衣過年了。

後世的紅學研究中，對林家是窮是富並無定論。有人認為林家富有，家產多達二三百萬兩，也有人認為林家貧困家產無幾，以至於窮到黛玉“一草一紙”用的都是賈府的錢。

如今賈琛親身經歷一回，方知林家有產業無數，家底甚厚。林家唯一的女兒黛玉靠着榮國府養活？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要知道，古人重禮，除了年禮，這裏還有端午、中秋等節日，以及賈母壽辰，林家都是要送禮的。一年下來，把所有禮物價值算一算，便可得知賈府養一個林黛玉可獲得的年度收入在五千到八千兩銀子之間。這些錢，林黛玉能花的了幾個？榮國府血賺啊!

林黛玉在榮國府“寄人籬下”，把日子過成了“風刀霜劍嚴相逼”，委實太沒道理了！

賈琛細品了許久才發現這件事扭曲的地方。

首先，林家確實給了榮國府大量銀錢，但這些錢在名義上是林如海給賈母的“孝敬”，是女婿給岳母的“贍養費”，並不是林黛玉的“養育費”。

這兩種費用的性質大不一樣。賈母有權把得到的“孝敬”花在任何她願意的地方，既可以用來養黛玉，也可以用在蓋大觀園、或貼補給寶玉、元春等人，無人可以多置一詞。

其次，名義上榮國府確實沒有收到林家另行支付的“養育費”，以至於絕大部分奴僕都認為林黛玉就是在賈家白吃白喝。細細一咂摸，你還真不能說這些人說錯了。

想必將來，等林家的遺產悄無聲息、不明不白的入了榮國府的庫房，黛玉無法繼續每年給賈母“孝敬”，她就只能是一個靠着“白吃白喝”孤女。

黛玉最吃虧的地方就在於林家沒人了！

京城十月，外頭的天氣已是十分寒冷，榮慶堂依然富麗堂皇，雕樑畫棟。老太太的屋裏早已燒上了地龍，春意融融，清香又暖和。丫鬟們殷勤的掀開門帘，一股暖香撲面而來，冷意頓消。

賈琛踏進門檻，抬頭一瞧，倒是被眼前的場面嚇了一跳。賈母的上房裏，熱熱鬧鬧的聚了半屋子人，珠圍翠繞，花枝招展。

賈母坐在正面榻上，懷裏摟着黛玉，王熙鳳正站在賈母身前說笑，邢王二位夫人及三春姐妹分坐在榻前兩側的方椅上，李紈侍立在王夫人身旁，薛姨媽和薛寶釵也在榻前的錦凳上坐着。

打扮的猶如神仙妃子一般的王熙鳳最是伶俐，看見賈琛止步不前，利嘴一張便開起玩笑來，“老祖宗您瞧，咱們這一屋子人把個舉人老爺嚇得都不敢進來了，快讓丫頭們關院門，省的叫他跑了。”

這是賈琛“第一次”見王熙鳳，果然是"模樣極標緻，言談又爽利，心機又極深細，竟是個男人萬不及一的”。

賈母被逗的哈哈笑：“你又胡說，快，讓琛哥兒過來。”

眾姐妹們紛紛起身。

賈琛走到賈母近前，給賈母磕頭請安，“侄孫賈琛遠行歸來，特來給老祖宗請安，老祖宗的身體一向安好？”

賈母連連笑着答道：“安好！安好！”

賈琛依次向邢王二位夫人、薛姨媽行禮請安，又向李紈、王熙鳳問好，最後是三春、黛玉、寶釵向他行禮，賈琛回以半禮。穿越近兩年，賈琛終於能適應這套羅里吧嗦的請安禮節了。

結束行禮問安程序，賈母命丫頭搬來一個梅花錦凳，就安在她的暖榻下首，請賈琛坐下說話。

賈琛爽快的彙報了自己的喜訊，“侄孫自去年春上離家遊學至今，總算不負老祖宗當日的教誨，僥倖得中鄉試而歸，特來給您報喜。”

賈母笑的一臉欣慰，“中的好！你是個有出息的，大傢伙兒都替你高興。我們家老太爺在時就喜歡讀書人，你政二叔也是自小讀書，以後我的寶玉也是要讀書進學的。等你考出來做了官，要記得提攜家中的兄弟子侄們才好。”

眾人紛紛向賈琛道喜，賈琛微笑點頭，一一謝過。

賈母道：“我是喜歡熱鬧的，既有這樣的喜事，怎麼東府里沒請我們去喝慶功酒？鳳丫頭替我去問問，何時給我下帖子，我也好提前備下賀禮。”

賈琛頓時想起了他提議的“一家子吃頓便飯”當作慶功宴，也不知尤氏是如何理解“一家子”的範圍的。他猶豫了一會兒，便決定實話實說：“兄嫂倒是說要替我好好籌辦，熱鬧一場，只是我忙着備考春闈，怕耽誤工夫，便想着簡單些，一家子吃個便飯就好。”

王熙鳳插話道：“老祖宗，喝酒能花幾個錢，我跟您說，您把備好的賀禮送給我，我日日請您喝酒，如何？”

大傢伙都笑起來。

邢夫人笑道：“這個鳳丫頭，這樣小家子氣，別人的賀禮都想打劫一把，她是想去當土匪山大王不成？”

王夫人也道：“老太太在意的哪裏是什麼酒錢賀禮之流，而是子孫爭氣，才能家門昌盛光宗耀祖。鳳丫頭到底年輕，還想不到這些個大事呢！”

賈母聽了這話，不由對王夫人點頭贊同。

薛姨媽接茬道：“家有一老如有一寶。有老太太教導着，晚輩們沒有不成才的道理，老太太且等着享福吧！”

賈琛趕緊把話題拉回來，“我並不敢貪老祖宗的賀禮，我竟是來替人送禮的呢！稟告老祖宗，林姑父托我送來了林家的年禮，還有信，一封是給您的，另一封是給林妹妹的。”

接到信的林黛玉歡喜不已，連連道謝。

賈琛藉機細細看了黛玉，覺得她狀態不錯，雖然體弱但臉上並無病態，個子似乎也比去年長高了。

“林姑父給妹妹另外備了一箱子揚州土儀，我讓人送到妹妹房裏了。妹妹若是想家了，拿出來看看家鄉之物也是好的。”其實，那是賈琛自己準備的，林如海太相信賈母了，於這些零碎事上有些粗心。

賈琛苦於如今還沒有坐實義兄的身份，不好和黛玉太親近，只能借林如海的名義照顧黛玉。

他環視一圈，見寶玉不在這裏，便開口問王夫人，“寶玉兄弟怎麼不見？”

王夫人笑着回說：“這孩子孝順，今日一早他替我去天齊廟燒香還願了，想必這會兒也快回來了，要不你等等他？寶玉年小，還要你做哥哥的在功課上多教導他。他若好了，嬸嬸必重謝於你。”

賈琛忙道：“這怎麼敢當，做哥哥的本應照應弟弟，我等他回來說話。”

他看惜春歪着頭，在一旁看他說話，大眼睛眨巴眨巴，也不說話，便對王夫人笑道：“我很久沒見惜春了，我先帶她出去說話，若寶玉回來，二嬸讓他來惜春屋裏尋我，可行？”

王夫人看向賈母，等賈母點了頭，賈琛帶着惜春告辭出來。兩兄妹從榮慶堂上房後門出來，穿過榮禧堂後面的長長一排倒座房，從后廊上的西角門拐進去便是一個小院，李紈住在西花牆下廂房內，三春就住在那一溜三間朝南的小抱廈里。

惜春住在最東側那間屋子。據惜春介紹，三間屋子都是一樣的大小和鋪陳，平日裏三個姑娘同出同入，同吃同玩，關係很親密。大家很默契的忽略了嫡庶之分，三春之中，惜春雖年小，卻是唯一的嫡出小姐。

兩人進了屋子，賈琛先開口問道：“惜春妹妹可還記得我是誰？”惜春自小養在榮國府里，原主對惜春的印象很淡漠，兄妹倆差了十來歲，幾乎沒什麼相處的記憶。

惜春年紀小記得的更少，她也是最近才聽人說起這個舉人哥哥，“二哥不要逗人，我不是小孩子了，還能不知道自己的親哥哥嗎？恭喜二哥考中舉人，明年定能再次高中進士。”

小丫頭故作老成的樣子很是惹人憐愛。

“妹妹一向可好？吃的用的可好，有什麼缺的不曾？”

不知是念及惜春是原主的親妹，還是真的有血緣作怪，也或者是惜春現在不到十歲的可愛小孩子形象，賈琛對惜春印象不錯，還有些可憐她。她有家有父有兩個兄長，但親父不管她，兄長們也不曾好好關照過她，孤零零長大的惜春將來會變成“矢孤介杜絕寧國府”、“心冷口冷心狠意狠”的性子，絕對不是她自己的過錯。

要憐惜關照的人員名單里又多了一人，賈琛嘆息。

惜春不太熟悉這個二哥，很客氣的說道：“我都好，什麼都不缺的。”

“我從揚州給你和姐妹們帶了些小禮物，玩的用的都有，辛苦妹妹幫我分派分派。”

賈琛叫下人們抬進來一隻描金海棠花的紅油樟木大箱，放到惜春跟前打開，露出滿滿一箱子物件，精緻漂亮的頭花釵環、胭脂水粉、筆墨紙硯，還有許多精緻玩器。

小女孩們哪有不喜歡漂亮東西的，惜春忍不住上手翻弄起來。

賈琛從中挑出一個彩色匣子來，裏頭是一套上好的畫具並種類繁多的彩色顏料，遞給惜春道：“聽說你喜歡畫畫，這是特意給你挑的禮物。”

惜春最喜歡畫畫，可她擁有的繪畫工具卻不多，“筆不過就那麼兩支”，顏料也就四五樣最尋常可見的，不外赭石、廣花、藤黃、胭脂等色。惜春一看錦匣里，連石黃、石青、石綠這等稀罕顏料都有，不由得眼睛閃亮閃亮。她心裏極歡喜，規規矩矩謝過賈琛才接了禮物，笑顏如花。

枯坐無聊，兩兄妹帶着丫頭一起分禮物。

送女孩子們的是飾品和化妝品，給迎春、探春、黛玉、寶釵四人備禮需是一樣，不能有厚薄；給李紈的禮就比照姑娘們的來，就是顏色款式成熟大方些，但給王熙鳳的需略厚兩成，也不能忘了給巧姐備一份；送男孩子們的是文房用品和玩器，給寶玉的東西需挑最好的，賈蘭次之，再從餘下的東西里湊出兩份來，分送給賈赦的庶子賈琮和賈政的庶子賈環。

想到賈母身邊的鴛鴦，賈琛又特意挑出四樣好顏色的胭脂水粉和首飾頭花來，裝在一個錦盒內，囑咐惜春私下裏悄悄給鴛鴦送去。那丫頭聰慧無比，必定知道賈琛因何致謝。

一份一份包好后，還需寫上名簽以免弄錯。因是以惜春的名義對外送禮，惜春便派自己身邊的丫頭入畫、彩屏和彩兒送往各處。

賈琛不便再留，便辭了惜春往外走，可巧這時賈寶玉回來了，賈琛內心大喜，他思念通靈寶玉已經很久了！

去年離京之前，他偶然碰過寶玉的那塊通靈寶玉之後，大病初癒的身體立刻好了許多。幾日後，在去揚州的船上，他又突然發現自己獲得了過目不忘的能力，那時他就疑心，這些好處是通靈寶玉的神效所致。在揚州苦讀的一年半里，隨着時間的推移，他的身體依然很健康，可記憶力卻慢慢的跌回正常人水平。

過目不忘的本事放在學習上妥妥一個金手指。賈琛已經嘗到了其中的甜頭，便怎麼也壓制不住走捷徑的心思。他回京的第一件大事就是想拿到通靈寶玉試一試，看能否讓“過目不忘”的本事奇迹再現。

賈琛一心想着討好賈寶玉這個小祖宗，可賈寶玉的態度卻頗有些冷淡，淡淡的喊了一句“琛二哥好”就不說話了，一聲恭喜也沒有。

他本性厭惡仕途經濟之道，自然也看不起賈琛追求功名舉業的行徑。在寶玉看來，賈琛將來也就是一個汲汲營營於功名利祿、滿口仁義道德的國賊祿蠹罷了，倒是白白浪費了老天給的一副好相貌……

要不是王夫人的吩咐不能違抗，他是不願意來見這個“鬚眉濁物”的。

賈琛哪裏知道寶玉這些想法，如今他的眼睛裏只能看見那塊燦若明霞，瑩潤如酥，五色花紋纏護的通靈寶玉，它正安穩的掛在賈寶玉胸前，近在咫尺之處，看得賈琛心癢難耐。

賈琛並不在意賈寶玉的態度，為了投其所好，他笑着拿起一盒最上等的揚州胭脂，開始和賈寶玉大聊胭脂。賈寶玉不是最愛吃女孩子嘴上的胭脂嗎？他還喜歡親自動手做胭脂。

這個話題果然引起了寶玉極大的共鳴，很快的，兩人便言笑晏晏相談甚歡起來。趁着寶玉高興，賈琛試探道：“我去年欣賞了一回你的通靈寶玉，心裏着實喜歡，可否讓我再瞧瞧？”

寶玉還是小孩子心性，高興了便什麼都捨得。他想都沒想，便立刻解了玉遞過來。

這是賈琛第二次拿到這塊玉，熟系的熱流再次湧入身體，他一點都不害怕，反而滿心歡喜，放任這股靈氣似的東西流轉全身，只覺通體舒泰，神清氣爽。

為了盡量拖延還玉的時間，他快手快腳的把給賈寶玉特意準備的那份厚禮找出來，供他把玩。禮物中，除了上好的文房四寶之外，還特意加了一個稀罕物——西洋嵌珠金懷錶。如今，京城裏的大戶人家很多都有了西洋座鐘，但小巧便攜的精緻懷錶還是個稀罕東西，賈寶玉很喜歡，把玩了好一會才罷。

賈琛緊握着通靈寶玉，將賈寶玉一路送回住處，到了門口兩人分手之時，熱流還在不斷的湧入他的身體，可他卻不得不將玉還回去。記得第一次時，他把玩那玉有半個時辰之久，那股熱流才自行停止，這次卻不過兩三盞茶的時間，時間太短了！

等這次實驗有了結果，他還得另找機會接近賈寶玉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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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為什麼要設計通靈寶玉這個情節：

本人覺得讓一個現代人去古代考科舉實在有點為難。即便有原主的學識做基礎，一舉成功應該也不容易。但是，男主此時又確實需要中個舉人，抬高身價后，方能進入賈府眾人的視線，和寧榮二府的主子們產生互動。

至於會試，我是不會讓男主參加的，免得落榜難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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