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木子拿着身份證過了檢票口,她戴上口罩,推着白色的行李箱,隨着人流進了動車車廂。
這個白色的行李箱跟了她二十年了。
到底是二十年還是二十幾年,木子已經不記得了。
動車過隧道的時候,車窗變成了黑色,像是一面鏡子,映着她那雙眼睛。
木子看了看素顏的自己,眉毛很淺,細長的杏仁眼,看起來很柔和,很柔和……
當再次回到那座小城,坐上熟悉的40路公交車,十七個站台就到了小巷門口,公交車會行駛過一段很長的公路,公路兩旁的夏日綠色參天的香樟樹,剪碎的陽光灑下,還沒從車窗外的綠化樹反應過來,就到了小巷口了。
那是一條很窄很長的小巷。
那是一條走了十多年的小巷。
木子還記得自己第一次進入那條小巷子的時候,是牽着父親的手,參加他好兄弟兒子的滿月酒,巷子裏的院子裏,擺滿了酒席,那個軟軟糯糯的小孩子就在阿姨的懷裏,笑嘻嘻的露出牙齦。
木子當時七歲,她獨自坐在一桌與眼熟的阿姨小朋友們,吃着飯,她們聊着一些無趣的話題,家長里短,木子看着父親喝了酒,她跳下桌子,跑過去,氣呼呼地攔住了他。
“爸爸,你腸胃不好,不能喝酒的!”她叉着腰氣鼓鼓地說。
桌上傳來哈哈哈的小聲,男人拿起手上的一個杯子,上面印着頭像的一個鐵杯子,男人對她說:“木木,給你喝雪碧,別鬧爸爸。”
木子兩眼睛突然放光,她接過男人的杯子,一口喝了下去,沖鼻辛辣又嗆人的味道,就這麼被她全部牛飲了下去。
“哎!老林啊,你這不厚道!哪有這麼對自己的女兒的?”
“那可是五十七度的白酒啊!”
“這孩子喝之前也不聞聞!”
木子感覺自己飄飄然的,她被阿姨扶到了二樓的沙發上,看着眼前無數個阿姨和無數個吊燈,就這麼眼睛一黑,暈了過去。
她第一次喝酒,就這麼被父親騙着喝了一大杯。
那年,父親更忙了,經常不在家,偶爾逢年過節帶着
她出去,逢人就說她七歲那年喝過了一大杯白酒的事。
父親是個武警。
母親?
母親不知道,木子沒見過她。
家裏全部都是木樁,沙袋和很多鍛煉器械的東西,木子從小就練扎馬步,或者打沙袋,父親在家,就愛看碟子,可他覺得那些碟子裏的電影都太血腥了,不適合木子看,於是木子除了學習,做奧數題,就是打木樁,打沙袋,負重跑步、
要說什麼親子活動,那大概就是偶爾和父親一起練拳吧。
她記得,八歲那年,父親要去出一個跨省任務。
走之前,父親給了她一把筷子,三十根筷子。
父親說:“等你把這三十根筷子扭斷了,你就超過我了,我就會回來了。”
於是木子每天放學回家就是練扭筷子,看看時間七點半,她捏着筷子,吃着煮的麵條,等啊等,等啊等,到九點半,電話終於響了。
“爸爸!”
“嗯,木木吃飯了沒有?”
“吃了,煮的麵條,還卧了兩個蛋呢!”
“怎麼沒去大伯家吃飯?”
“堂姐今天晚上好像要比賽,大伯陪堂姐,我就自己回家做飯了!”
“木木,真棒!”
“不,爸爸才是最棒的!爸爸抓壞蛋!爸爸最棒!”
木子沒有告訴父親,她其實沒去大伯家吃過飯,她一直都在家裏自己做麵條。
周末那天,木子被驚雷嚇醒了,她坐起來的時候,看到了窗外的人影,她嚇得不敢說話,那人是個小偷,翻箱倒櫃的在找東西。
閃電鳴叫中,木子看到了小偷拿的是爸爸的一塊金牌,爸爸以前獲得的一塊國家榮譽金牌,爸爸說那是含金的,很貴的。
木子小心摸着起床,她渾身發抖,又害怕,又不想那小偷就那麼偷走了爸爸的金牌。
小偷進了卧室,木子躲到了床底下。
小偷說了句“沒人?”
便去了廚房,木子心跳如鼓,偷偷摸出來,準備報警的時候,鑽出床底就看到那張滿是刀疤的臉。
“怎麼可能沒人呢?小姑娘。”
木子被綁在凳子上,家裏的幾桶菜籽油全都被倒在了地上。
刀疤臉蹲下來,笑着拍了拍她的臉:“長的和上官林那狗I雜種真得不像,看來你確實是他領養的,但沒辦法,誰讓他送了我們哥幾個進監I獄呢,我大哥也吃了槍I子,你就下地獄去替他贖罪吧。”
門關了。
火光四起。
屋外電閃雷鳴。
可就是無雨。
木子渾身抖如篩糠,她拚命咬着自己的舌尖,直到嘗到了血腥味,整個人才找回了理智。
刀!
家裏有刀!
哪裏有刀?!
木子借力將自己摔在地上,往後爬去,她記得床下有把剪刀,是剛才她躲進去的時候拿着的。
木子費力地爬過去。
可火已經蔓延了,她心一橫,雙手移過去。
破窗而出后,她蹌踉着大喊救火。
可當消防隊終於來的時候,已經燒的七七八八,木子仰頭看天,雨還是下來了。
頃刻間,暴雨已至。
可房子已經燒沒了。
木子坐在警局裏,等着大伯來接她,可大伯沒等來,等來是警局叔叔的消息。
她爸爸,出任務的時候,沒了。
木子站在人來人往的靈堂,看着從來沒給過自己好臉色的奶奶抱着爸爸的黑白照片。
她站在那裏,整個人像是杵在幻覺里。
細碎的,鋪天蓋地的聲音,如潮水般湧來,像是浪打浪一樣,快要把她淹沒。
“真可憐,家被燒了,養父也走了。”
“她怎麼不哭?”
“上官家的人說她這幾天,一滴淚都沒流呢。”
“這麼冷血啊,天啊!”
“還不是親生的啊,你看老林的那兩個侄女,有個都哭暈了。”
“所以說,孩子還是有血緣的好。”
木子抬起頭,卷着小捲毛,一頭紅髮的女人,披着貂皮坎肩,摸了摸她的頭,慈愛地說:“木木,以後就住大伯母家了。”
木子就搬到了高樓商品房,這裏有兩台電視,還有電腦,還有大冰箱。
堂姐的屋裏是粉色的,床罩是粉紅色,床墊是席夢思。
木子晚上就睡在那張席夢思的床上。
堂姐睡覺什麼都好,就是晚上愛拿腿踢她。
堂姐喜歡給木子喝牛奶,她老是喝了一半就不喝了,給木子說:“不能浪費。”於是木子就喝剩下的牛奶。
堂姐很節約用水,於是她洗完腳的盆子,木子接着洗腳。
木子每天低着頭吃飯,低着頭讀書。直到期中考了,堂姐把試卷藏了起來,那三張期末考的試卷,是七十九,八十三,七十。
堂姐看着木子,指着她鼻子警告說:“你要是告訴我媽媽,你就死定了!”
木子點了點頭。
可班主任打電話了。
堂姐跪在地上,她惡狠狠地對木子說:“你答應我的!你居然告狀!”
木子搖了搖頭,想說我沒有,但大伯母一耳光下去,堂姐那張白嫩的小臉就五個巴掌印,大伯母問:“木木,你考了多少?”
木子低頭說:“差不多。”
大伯母的臉色緩和了一點,她說:“你把試卷拿給我看。”
木子回到屋裏,拿出那三張滿分卷子,大伯母的臉色越來越黑,又是一巴掌。
木子嚇得感覺跑到堂姐的旁邊跪下,大伯母拿了跟電電線出來,木子攔着,攔不住,跟着堂姐一起身上挨了無數電線。
一條條血痕。
晚上,堂姐邊哭邊背對木子。
木子說:“對不起,真的不是我。”
堂姐起身,推了木子一把:“怪你!怪你!就是你!你害的四叔死了,家裏也遭了火!你是個災星!媽媽說的對,你就是災星!”
木子發神地跌坐在地上。
她搖了搖頭說:“我不是。”
可看到堂姐那張哭臉,她的話哽在喉嚨。
九歲那年,大伯父快過生日了,堂姐說,要給父親準備禮物。
木子問:“怎麼準備。”
堂姐氣鼓鼓地說:“不告訴你!休想和我搶爸爸!”
於是堂姐給木子分配了任務,木子拖地,堂姐煮飯。
木子拖完地后,想去廚房看看,但被堂姐反鎖在了卧室里,木子只好做作業,直到門開了,廚房燒起來,一片火海,堂姐哭着問:“木木,怎麼辦,媽媽會打死我的!”
木子帶着堂姐跑下樓,報警。
人來人往,警報聲,七七八八的交談聲,還有堂姐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大伯母和大伯回來了。
堂姐抓着木子的手,那雙小手顫抖地拉着木子,大伯母問:“怎麼回事?”
木子低着頭,她不知道該怎麼說,堂姐才不會挨打,直到她抬起頭看到堂姐指着她說:“木木說,爸爸生日要給爸爸驚喜,於是她在廚房煮飯,把廚房燒了。”
木子震驚地看着滿臉淚痕的堂姐。
她震驚地看着大伯父和大伯母的兩張臉。
她感覺所有聲音離她遠去。
淹沒頭頂的是一片汪洋。
她坐在爺爺奶奶外面的客廳,聽着家裏的人為她吵成一片。
她受不住的跑了。
她跑回了她和爸爸一起住的地方,蹲在那裏,那房子已經拆除了,除了一片碎石磚瓦什麼也沒有留下,她睡在碎石磚瓦里。
之後,她被叔叔領養了,叔叔是爸爸最好的朋友,聽說爸爸曾經為他擋過子彈,阿姨也是個很溫柔的人,還有個小弟弟,弟弟已經兩歲了。咿呀學語很可愛。
她提着自己的衣服,還有白色的行李箱,牽着叔叔的手,走進了那條又長又深的小巷子裏。
叔叔和爸爸一樣是個武警,經常出任務,阿姨開了個花店,是個柔柔弱弱人,脾氣相當好,叔叔家裏也有沙袋,也有木樁,叔叔也經常和木子練拳。
叔叔說:“木木,很厲害啊,叔叔不在的時候,木木可要保護好阿姨和弟弟啊。”
木子點了點頭。
叔叔說:“木木要笑啊,木木是最乖的孩子了,為什麼不喜歡笑呢。”
於是木子笑了一下。
叔叔說:“木木,真乖。”
木木還是喜歡負重跑步,她放學之後,會帶着弟弟一起在拼圖墊上學摔跤。
後來,木子以全科滿分的成績,上了小城裏最好的學校。
那天,阿姨給木子買了件紅裙子,木子老是曬太陽,皮膚黑,穿着紅衣服黑得更像個猴子,弟弟笑着拍着巴掌說:“姐姐像個瘦猴子!”
木子看了看鏡子,她覺得新裙子很好看,即使皮膚黑,她也是最好看的那隻猴子。
進了新班級的那天,所有的人都站在講台上,木子旁邊站着個女孩,肉臉,皮膚白的像雪一樣,兩邊的臉頰粉粉的,她也穿着一條紅色的裙子,穿着紅色的皮鞋,看起來像個小公主一樣。
木子拿肩膀碰了她一下說:“你好白啊。”
女孩笑了笑說;“你好黑啊,是剛從三亞回來嗎?”
木子:“三亞在哪?”
女孩笑了笑:“就是海邊啊,那裏離赤道近,去那裏玩的人都會晒黑的。”
木子笑着搖頭。
“你叫什麼?”
“我叫上官木。木頭的木。”
女孩笑着說“我叫林柆,有三個木呢。”
木子看着林柆一張粉嫩的臉就覺得歡喜,她性格好,喜歡畫畫,尤其是喜歡上課的時候,畫畫,書上全都是鉛筆畫的小人,林拉說,那是動漫!
木子不知道什麼是動漫,她只看過電視裏的動畫片,還是陪弟弟看的,於是林拉借給了木子幾張碟子。
木子放回回家的時候,就播放着看,可弟弟要看動畫片,木子就不能看碟子了,於是木子只好等着周末的時候,等阿姨帶弟弟去博物館,木子就可以在家裏看動漫。
後來弟弟也要看,兩人就坐在沙發上,但弟弟喜歡湊近電視看,他說字幕太小了,看不清楚,日語也聽不懂。阿姨發現這件事後,問木子:“子豪才五歲,眼睛毀了怎麼辦?”
從那以後,木子就再也沒借過碟子,也沒開過電視了。
每次待在教室,大家聊着火影忍者,海賊王,魯魯修,木子坐在那裏,像是聽天書的一樣。
“上官木,你不會沒看過吧?網上都更新了!”
“對啊,你們不知道鳴人暴九尾了!”
木子小聲地說:“我家沒電腦。”
聊天的人都沉默了,因為大家覺得電腦是每個家庭必備的事情,甚至在計算機課的時候,大家玩遊戲,木子也只是坐在旁邊看着。
“木子該你選遊戲玩了,什麼,不是吧?你玩4399小遊戲?!”
木子笑了笑,“我覺得挺好玩的啊。”
後來木子覺得大家看她的眼神有些怪怪的。
月考下來了。
木子考了第一。
木子撓了撓後腦勺,考試是按排名選座位的,木子選了之前的位置,該林柆了,木子對她笑了笑招手,可林柆心虛地對她做了個抱歉的手勢,然後坐到平時一起聊動漫的女生那邊了。
木子的笑容僵住了,手也僵住了,她拿着筆的手也僵了。
在班級待的越久,大家下課聊天的話題也就越多。
新款耐克出來了,你們知道嗎?
你們之前去哪裏玩了?
那個明星出了周邊,買了嗎?
某漫畫家的單行冊出了,你們買了嗎?
木子沒有聊的,她只能埋頭做作業,可作業就那麼多,題也就那麼多,當她已經把這學期的英文單詞全部背完了,語文課本的內容全都能默寫了,奧數題題冊也寫完了,他們的話題像是無休止一般。
木子課間沒有事情幹了,她就在操場上跑步,十分鐘的課間,她能跑兩千米。
放學回家,弟弟看動畫,她打木樁,弟弟學習,她監督,周末,弟弟和阿姨出去玩
她就把打開電視,看完了所有節目,然後等着周一到學校的時候,和大家聊天,可她發現,她和大家的話題永遠是脫軌的。
期中考過後,大家問:“上官木,你這次考的怎麼樣啊,讓我看看你的答案吧。”
爸爸說過,做人要謙虛,大家都喜歡謙虛的人,木子想了想說:“題還是有難度的,最後的題,我覺得自己做錯了,英文聽力,我也不知道對不對。”
“木子,你前幾天複習了嗎?”
“對啊,我可是熬夜了,期中考可是和我的零花錢掛鈎啊!”
於是大家又開始聊零花錢,聊完一圈之後看着木子。
木子在八歲之前,是沒有零花錢這個概念的,家裏都是幾百幾百的零錢,後來去了堂姐家,零花錢都是給了堂姐,讓她們一起用,可堂姐總有借口買這樣那樣的東西,芭比娃娃一直在更新換代。
後來到了叔叔阿姨家,子豪的東西都太貴了,所以除了公交車,不公交車有公交卡,那她有過零花錢嗎?
木子陷入了沉思。
就在木子仔細回想的時候,上課鈴響了。
後來,期中考下來了,木子又是第一。
班級重新選位置,旁邊換了副新面孔,那女生妹妹頭,皮膚白的能看清楚血管,帶着眼鏡,整個人很瘦,木子覺得她甚至比自己還瘦。
她看着木子,神色冷淡。
她叫尉遲之荔,大家都很喜歡她,她和林柆一樣,在班級里打成一片,不過她不太愛說話,說話也是冷言冷語的,但女生就是很喜歡她,愛和她搭腔,木子後來才知道,原來她哥哥是高中部的學長,也是公認的校草,在女生里有着極高的人氣。
三月考後,旁邊坐的人還是尉遲之荔,期末考完了之後,阿姨去了木子的學校開家長會,木子站在外面,尉遲之荔看着她,雖然兩人當了兩個月的同桌,但尉遲不愛說話,應該是不愛和她說話,現在開家長會,就在外面站着,她那雙眼睛瞪着木子,像是能瞪出兩個洞一樣。
放暑假,木子每天輔導弟弟做作業,然後負重跑,打沙袋,打木樁。
弟弟愛在家裏看動畫片,木子把電視關了,兩人像是開始了游擊戰,弟弟偷偷看電視,木子就把電源拔了,兩人吵了起來,弟弟跑着出去,頭磕在了尖角上,流血了。
弟弟哭着說:“壞姐姐!壞姐姐!”
木子連忙拿東西給他清洗傷口,貼了個紗布,傷口不深,只是那一片都青腫了。
晚上,木子半夜上廁所的時候,聽見阿姨和叔叔在吵架,如果可以,她希望自己的聽覺不要那麼敏銳,隔着門板,都能聽得清楚他們矛盾的源頭。
自己花了叔叔阿姨很多錢嗎?
原來那所小城裏最好的學校,一年的學費要一萬多。
自己考的太好了,所以他們才讓自己讀那麼好的學校嗎?
後來,周末的時候,弟弟和木子不在獨處了,弟弟跟着阿姨去了花店,木子在家裏也不知道做什麼,她就在外面晃悠,晃悠,路過一家咖啡店,尉遲之荔和他哥哥正在那家咖啡店裏,吃甜點,那麼大的杯子裏,冰沙那麼高,木子記得爸爸在的時候,也會帶她來吃。
她考年級第一的時候,爸爸就會給她五十塊錢。
尉遲之荔桌子上,放着很高的芭比娃娃,木子記得自己也有一個,不過在那把大火過後什麼都沒有了。
木子很想爸爸。
她不知道走了多久,到了墓園,烈士墓園,她摘下路邊的一朵小白花,放在了墓園上。
木子小時候覺得自己的名字不好聽,為什麼別的女孩都是‘兮’啊‘柔’之類的,自己要叫木頭的木,爸爸笑着扯着木子頭上的小羊角說:“爸爸叫林,是森林的林,那森林的孩子是不是就是樹木了嗎?那你叫木木有什麼不對嗎?”
木子想着鄰居老是趁爸爸不在的時候,說自己是領養的,可爸爸叫林,她叫木,他們就是一家人,於是木子很喜歡自己的名字。
木子看着墓碑上的名字,笑了笑。
那天又下雨了,夏天很討厭,老是下雨,木子被淋成了落湯雞,她回家的時候,天黑透了,叔叔急瘋了,和阿姨吵起來了。
木子站在門口,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初二的第二天,木子收到了一份禮物,是林柆送的,一隻企鵝毛絨小掛件,那是她去香港迪士尼的時候,覺得很可愛,買的。木子開心的掛在了書包上,然後憑藉成績分座位的時候,尉遲又坐在她旁邊,林柆表示心有餘而力不足。
木子不喜歡和尉遲坐同桌,因為尉遲老是用很冷的眼神看她,平時一天下來,兩人也說不到十句話,木子覺得尉遲好像討厭自己,可木子很奇怪,這人為什麼討厭自己,還非要每次都和自己坐同桌。
上生物課的時候,課本上有個克隆羊叫做多利,尉遲很喜歡綿羊掛件,她的書包掛件是綿羊,文具袋的造型是綿羊,甚至連筆頭都是綿羊,因為字之荔,大家覺得之荔,沒有多荔好聽。
於是大家開始叫她多荔。
而尉遲不喜歡木子叫她外號,因為兩人都是複姓,好像非要讓全班人都知道,她倆關係並不好一樣,尉遲叫木子“上官”,於是木子叫她“尉遲”
初二體育課,增加了很多項目。
木子發育的很快,初二的時候身高已經一米六三了,放在女生堆里很是扎眼,體育課換了新的男老師,他把男生,女生分成了兩隊,男生二十九個人,女生三十一個人,隊列保持整齊,木子就分到了男生那邊。
男生和女生的項目數量不同,男生做掌上壓的時候,木子不知道做還是不做,就站在那裏,成了男生隊裏最扎眼的存在,後來五十米計時跑。
木子跑了五秒,在男生裏面也算是最快的,而且考核不管什麼項目,木子拿的都是最高分。
於是為了隊伍整齊,老師說:“你就和男生的標準一樣吧。”
於是木子就和男生的所以項目一樣了。
那段時間莫名其妙的開始流行武俠風,東方不敗的‘要練此功,必先自宮’席捲了全校,木子站在男生隊裏,模樣還介於少年與少女之間,濃眉細眼,她的手腕上還有很重的燒傷。
大家覺得上官木不就和東方不敗很像嗎?長相中帶着妖,皮膚卻比男生都黑,像個太監一樣,不男不女的。於是她喜提外號小木子。
小木子,清宮劇里稱呼太監的名字。
大家叫着開心,木子也覺得名字很可愛,班級輪衛生,輪到木子和另外個女同學,可女同學胃病犯了,林柆就頂上了,兩人本來好好的掃着地,結果瘋起來了,兩個女孩拿着掃把你追我趕的跑到了樓頂,看到了初三的學長蹲在那裏抽煙。
林柆說:“學校不能抽煙!要給處分的!”
木子站在那裏,學長抓起林柆的袖子,威脅她,林柆被嚇哭了,木子有點記不清當時發生了什麼,只知道很生氣,於是她動手打人了,像小時候和父親練的那樣,像平時和叔叔練的那樣,她把兩個將近一米八個子的男生,一個牙齒打掉了,一個推下了樓梯。
性質變得更惡劣了。
阿姨被叫來時候,木子站在那裏。
兩個男孩哭得嘩啦啦的,顛倒黑白,男孩的母親指着阿姨罵,說她不會教女兒,不知道的還以為死爹了,才這麼野。
阿姨說:“對,上官木的父親是去世了,我是收養她的監護人。”
木子站在那裏,覺得喉嚨像梗住了,她張不開嘴,邁不開步。兩人的醫藥費賠償要到了四千。
木子站在那裏,臉紅了白,白了紅。
當天晚上,阿姨和叔叔又吵架了,弟弟一直哭,木子想碰弟弟,可弟弟甩開木子的手,他說:“全都怪你!不是你!爸爸媽媽也不會吵架!”
木子想說對不起,可弟弟哭喊着說:“爸爸答應了給我買電腦的!因為你,我的電腦也買不了了!你賠我!你賠我!”
木子想,大家是不是都討厭她,那她是不是死了比較好。
周一去學校,木子起來的很早,她到了教室,發現林柆也到了,她抽屜了多了早餐,漢堡牛奶還有一大摞漫畫。
林柆拉着木子的手,張嘴想說什麼,但還是閉上了。
之後木子的課間生活變得豐富了起來,林柆總會給她買各種東西,去了小賣部雪糕啊,烤腸啊,早餐頓頓牛奶是必不可少的,木子感覺自己喝牛奶皮膚都白了。
體育課,老師開始教大家打籃球,木子單手腕力很強,投了個三分球,漂亮的弧度,全場尖叫。
木子開始和男生們一起打籃球了。
她每次考試都是年級第一,每次投籃都是三分球,學校的春秋兩季運動會,參加了四個項目,四個都是全校第一。
木子發現,即使自己沒電腦沒看過動漫,也不追星,大家還是喜歡下課課間和她膩在一起,大家一致認為,小木子是太監,可木子文武雙全,脾氣好,性格棒,做什麼也不能是那陰陽怪氣的太監,要比也要朝聖人那裏去比,什麼孔子,老子,墨子之類的,於是大家後來改口叫她木子了。
三月考後,木子體育課拉肚子回教室,發現尉遲在哭,她趴在凳子上,哭得斷斷續續,木子走過去,她一摞的課本上,上面是成績單,木子看了一眼,第一名,上官木,第二名,尉遲之荔。
木子想了想,好像從初一開始老師念完她的名字之後就是尉遲的名字,也就是說,她一直都是第二名,怪不得,之前班上老是調侃她叫做尉遲老二,萬年老二,哥哥在高中部當老大,妹妹在初中部當老二。
木子拍了拍尉遲的肩膀,她眼裏掛着淚珠,一張笑臉白的俏生生的,木子抽了張衛生紙遞給她。
尉遲說:“總有一天,我會超過你!”
木子說:“你會的。”
尉遲:“你在羞辱我?!”
木子:“……”我真沒有。
初三。
班上轉來個插班生,她有先天心臟病,頭疼病,而且膝蓋還有問題,瘸着一隻腿,因為不能碰冷水,所以幾乎不洗頭,常年帶着帽子。
班上的同學開始還熱情,可插班生總說自己國外來的,說話動不動的說著意大利語,言談間總是要壓人一頭,大家覺得心煩,後來都不願意搭理她。
木子自然也和她沒什麼交集,直到收到了一封情書,約她在學校的後巷子見面,信封裏面有塊德芙巧克力,木子舔舔嘴,吃了一塊,沒忍住吃完了,看了落款還是不見不散。
想着吃人嘴短,那人還‘不見不散’就去吧。
於是木子拿着信糾結了半天還是去了,結果沒看到送信的男孩,看到插班生被堵在巷子裏。
“聽說你身上都是限量款啊!”
“看你的包還是進口貨!”
“交點保護費吧!”
木子本想不再管閑事,結果那幾人開始過分起來,直接上手搶,插班生大喊道:“那是我爸爸給我買的!你們不能搶!”
木子頭腦發熱,又打人了。
不過幸好,人沒找麻煩,直接跑了。
木子和插班生大眼瞪小眼,插班生說:“你能送我回家嗎?”
木子想說不能,但插班生一雙漆黑的眼睛濕漉漉的,看起來好不可憐。
“你家在哪?”
“這附近,很近的。”
木子扶着插班生回家了,那是個很溫馨的小家,插班生的母親長得很美,看起來柔弱,說話也是細聲細氣的,她做了煲湯和炒菜,紅燒肉看起來很香,木子被留飯了,她吃了很多,吃了三大碗乾飯,阿姨一直給她挑肉,木子吃了很多肉。
木子平時在家是不吃肉的,因為叔叔要吃,叔叔要工作,弟弟要吃,弟弟長身體,阿姨要吃,阿姨要賺錢,於是木子就說自己喜歡素食,不愛吃肉。
木子喜歡上了插班生的媽媽,她喜歡畫油畫,家裏全是擺放的油畫,但阿姨也是個身體不好的人,老是咳嗽,木子為了防止插班生每晚上再遇到搶劫的事情,她就送插班生回家,十次九次都被阿姨留飯了,木子感覺自己胖了。
木子回家的時候已經八點多,叔叔阿姨罕見的坐在客廳里等她,木子看着兩人的反應感覺氣氛很不對勁。叔叔的臉是黑的,阿姨的臉是紅的,脖子也是,像是兩人吵了很大的架。
叔叔問:“木木,你最近為什麼老是晚回來?還老是不吃晚飯?”
木子:“我在同學家吃晚飯呢。”
叔叔:“那你房間那麼多的東西哪裏來的?還有你給豪豪的巧克力。”
木子:“同學送的,我就想着和弟弟一起吃。”
氣氛有些凝結。
阿姨突然爆發的甩開叔叔的手,大聲質問:“家裏最近陸陸續續的少錢了,豪豪的儲錢罐里的錢也少了,是不是你偷的!”
木子愣住了,搖了搖頭。
“開始是一塊,五塊,十塊,現在是幾百,幾百的!你叔叔的錢包少了幾千塊的現金!這個家,你叔叔不會拿這個錢,我也不會拿,子豪才七歲!他懂怎麼用錢嗎?!小偷難道要從五塊,十塊偷起嗎?!”
木子拚命搖頭。
“王鐵!我一直不想說!因為你老說上官林幫你擋過槍,你們是過命的交情,他的女兒你有義務照顧,那我問你,這個女兒都不是他們上官家的種,誰生的都不知道!你照顧什麼啊?!之前害的豪豪頭磕出血,那麼大的傷疤,現在還留着!現在又偷錢!以後是不是要背着我們把房子賣了?!”
“好了!閉嘴!”王鐵吼道。
木子抓着書包帶。
“木木,回房間。”木子低着頭回房間,她放下書包,可隔着門板,外面的爭吵一字一句的傳來,木子曾經一度為自己的聽力好而自豪,因為每當爸爸半夜回來的時候,她總是能聽到腳步聲,然後起床撲進他的懷裏,她科科滿分,父親每次都在聚會的時候炫耀。
而現在門外的聲音傳來,木子捂住耳朵,但聲音就那麼鑽了進來,從耳朵縫裏。
“就算是木木偷得又怎麼樣?!你看她冬天就一套衣服,毛衣褲子,外套,你全給她買黑色,你以為我不知道為什麼你買黑色?!之前她那件橘色的高領毛衣穿了一個月了,脖子那一圈,手腕那一圈全是黑的!你就乾脆直接全給她買黑色的!你以為我看不出來?!”
※※※※※※※※※※※※※※※※※※※※
客觀上描述,不太想花太多的筆墨寫木子過去的故事,寫的時候,我也很難受,不想讓自己難受,所以時間線拉的很快。就當是交代前因後果了。
其實從前文來看,就能猜出來木子沒有個美滿的童年。
可以說她人生的光都是朋友照亮的。
這也是後來,她被掰彎的不可抗力。
其實大家應該猜出來了,是弟弟偷得,不過這件事情永遠不會見天日的。所以後文也不會出現什麼弟弟承認錯誤道歉之類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