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她這學期的學雜費都好幾千,學費一年一萬多,她這個成績上其他學校,怎麼都可以商量着免點學雜費,你非要送到什麼私立精英學校!你告訴你,王鐵,是你欠上官林的,我和你兒子什麼都不欠!”
“那她一個女孩子,也不應該就兩套衣服來回換啊!”
“你兒子已經兩年沒參加夏令營了!為什麼,因為你便宜女兒的學費,你知道我去子豪的學校,那些人怎麼說子豪的嗎?!他才七歲!你就讓他不合群,被指指點點!”
木子坐在凳子上,枱燈刺眼,捂着耳朵,低低地嗅了嗅衣服,木子發現自己不愛出汗,而且身體沒有體味之後,很開心,因為這樣她即使穿衣服,穿兩三個月,同學們也不會聞到味道,之前也有同學問:“木子,你的衣服怎麼全都一個樣子,都是黑色。”
木子說:“因為我喜歡黑色。”
木子捂着耳朵,她不喜歡黑色,她喜歡粉色,喜歡白色,喜歡藍色,唯獨不喜歡黑色!
聖誕節之前是平安夜。
這天木子收到了一抽屜的蘋果,她看着蘋果發愁,最後還是裝進書包里全部帶回去了,第二天聖誕節,她又收到了很多禮物,其中有張卡片,是林柆寫的。
卡片:我生日是這周六,要來我家吃生日蛋糕嗎?
木子看着林柆點了點頭。
但木子犯難了,她問尉遲:“你要去林柆家吃生日蛋糕嗎?”
尉遲皺眉反問:“我和她又不熟,為什麼要去她家吃蛋糕。”
木子啞着不知道怎麼回答。
摸摸兜里,一分錢也沒有,可送林柆什麼呢?
木子晚上躺在床上,看着空曠的屋子,犯愁。
周五,木子被林柆攔着了,林柆問:“明天我生日,我是要生日禮物的!”
木子拿食指撓了撓臉,:“你想要什麼?”
林柆笑着說:“我當然是要最貴的。”
木子一張臉瞬間苦唧唧。
林柆生氣地說:“我是你的好朋友,你居然連送貴的禮物給我都不願意!”
木子不知道怎麼說,她戳了戳手,鼓起勇氣說:“我……想想辦法。”
林柆滿意地拍了拍木子的肩膀,然後說:“你家地址發給我,我明天和我媽媽去接你!”
木子和林柆約了時間,回到家,木子在房間裏走來走去,終於看到書架上的金牌,那是她十歲那年參加奧數比賽的時候獲得第一名,頒發的,說是鍍金的。
木子把金牌揣進了書包。
第二天,早上十點小巷口,木子看到了林柆和她的媽媽,那是個很美的女人,時尚又潮流,車裏還有一隻臘腸狗。
木子嚇了一跳,林柆把木子的手放在臘腸狗的頭上,木子摸了摸,小狗叫了兩聲,林柆攤手問:“我的生日禮物呢?”
木子紅着臉從包里拿出那枚金牌。
林柆氣的把那枚金牌摔在地上!“我生日你就這麼敷衍我?!你爸爸媽媽就不會給你零花錢嗎?你就不會張嘴要嗎?!”
木子看着地毯上的金牌,咬着嘴不說話。
林柆推了木子一把:“你怎麼不說話!”
林柆媽媽生氣地說:“林柆!不準胡攪蠻纏!”
林柆哇地一聲哭了,小狗也跟着汪汪叫:“上官木,你根本沒把我放在心裏,你就跟那群臭男生玩!你根本沒把我的生日放在心裏,那可是我十四生日!你生日的時候,好朋友這麼對你,你不會傷心嗎?!”說完鼓起一雙丹鳳眼,氣沖沖地瞪着木子。
木子感覺自己的嗓子像是被啞木滑過,她在林柆的注視下,晦澀地開口:“我不過生日。”
林柆又開始大聲吼叫:“你騙人!你怎麼可能不過生日,你爸爸媽媽不會給你過嗎?”
木子低着頭:“我沒有爸爸媽媽。”
林柆啞了,小狗也不叫,車裏瞬間安靜了。
許久,林柆才再次開口:“那家長會的是?”
木子:“收養我的好心阿姨。”
林柆撿起地上的金牌,掛在自己脖子上,小心翼翼的伸手摸着木子的手:“對不起,我不知道。”
“沒事”
“金牌很好啊,我這輩子都沒拿過金牌呢!謝謝你,木木。
“恩。””
木子第一次去林柆的家,她家在別墅區,三層小洋房,外面還有花園,牆上一簇簇的木薔薇紅火鮮艷,雖然堂姐也過過生日,但從來沒有像這樣,禮物堆得像小山那樣高,生日蛋糕有足足五層,家裏面的樓梯是旋轉的,客廳有架鋼琴,所有來賀禮的人穿着貂皮大衣,女孩子們穿着光鮮亮麗的裙子,男孩子們脖子上帶着黑色的漂亮蝴蝶結。
就像是電視劇里的那種名流聚會一樣。
木子看了看自己一身黑的模樣,在一群珠光寶氣的人之間,像是個夜行小偷一樣,她想消失在人群中,偏偏林柆挽着她的手腕,不讓她離開,帶着她和一個個陌生的少年少女打招呼。
牆壁上掛着的擺鐘,晃到了九點。
木子坐着司機的車回到了又長又窄的小巷子裏,林柆喝了酒精度數的果酒,醉的一塌糊塗,拉着木子不讓她走,木子摸了摸林柆通紅的而一張臉,說:我不走。
林柆放心的睡著了,
木子推開抓住自己手腕的手,還是走了。
她站在昏暗燈光的巷子口,想,灰姑娘的魔法是十二點,為什麼她的卻是九點呢?她多想在那所歡歌笑語的大房子裏,吃着甜甜的蛋糕,待到十二點。
待到十二點,魔法才解除。
可她並沒有穿華麗金光閃閃的裙子,也沒有那雙水晶鞋,所以那是沒有魔法的,如果有,和林柆當朋友就是她成為灰姑娘的魔法。
木子又被表白了,這次還是信封,但信封裏面是條項鏈,木子看不出來這條項鏈是什麼,放學后她還是去了學校樓頂。
那個男生,眉清目秀,身材頎長,臉頰緋紅。
那不是寫作文很厲害,每次月考的作文都要當做範文貼在每個班級的後面的語文第一嗎?聽說還參加過什麼省比賽的詩朗誦得過不少獎項。而且每次和他們班上打籃球的時候,他都在,偶爾還會遞一兩瓶水給木子。
木子感覺有點不可思議。
這樣的男生不都是會喜歡林柆那種皮膚雪白,笑起來兩個梨渦,或者是尉遲那種,清冷類型的,身上自帶一股書香氣質,說話冷冷的,那種嗎?
怎麼會是自己這種短頭髮,假小子,常年一身黑,像個瘦猴子一樣,次次比賽和體育生爭長短第一的?
“木子,我……暗戀你很久了,你的家庭情況,我了解了一些,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對你太好奇了,你的一切我都想了解……”
木子站在那裏,看着少年,他的皮膚很白,眼睛黑白分明,嘴唇紅艷,她曾經聽過一起打籃球的男孩子們吐槽他,說他的限量版球鞋,好幾萬一雙。
木子無法想像有人光是腳上穿的鞋子都能夠好幾萬,木子就三雙鞋子,一雙運動鞋,一雙涼鞋,一雙皮鞋,都是不到一百塊的。
可就這麼一個長相好看,家境殷實的男孩子,向自己表白了。
“木子,我,我想和你一起考成都的學校,那裏可以住校的,咱們就可以讀同一所高中,同一所大學,大學畢業后,我就娶你好不好。”
木子完全傻住了。
在她十四歲那年,有個男孩子說喜歡她,想要娶她,他們重新組建家庭,幸福美滿。
“木子,你不用擔心,我完全可以照顧好的你的,我的私房錢有十幾萬呢,咱們去成都讀書,我幫你繳學費,不讓你養父母為難的,你信我,木木,答應我好嗎?”
“我把一切都計劃好了,你只需要相信我,接受我,木木,答應我好嗎?”少年鼓起勇氣問了第二次。
木子站在那裏,一顆心狂跳不止,她說了聲:“好。”
他們在天台,接吻了。
那是初吻,木子到現在還記得,少年臉上發燙的溫度,發燙的嘴唇,和無數安放的雙手。
後來,木子發現了個怪現象,以前從來沒發現過的。
尉遲總是看木子打球,但都是少年在的時候。
少年經常和木子在操場上閑逛,吃着巧樂茲雪糕,可每次木子上樓都能看到樓梯口的尉遲。
就連晚自習放學,尉遲都是跟着木子的後面,因為少年總是會送木子回家再回去。
尉遲很奇怪,木子不知道為什麼。
因為大家都上晚自習,插班生批准了不上自習,木子已經有兩三個月沒去插班生家裏吃飯了,插班生在班上很討厭。
她老是喜歡將漠河的故事,說她爸爸打死過一頭熊,說她爸爸很厲害,後來班上的人開始遠離她。
木子不知道為什麼,後排的男生向木子使了使眼色:“你看她手腕,她上面好幾條口子呢!”
“對啊,這樣的人,不幹凈穿長袖遮住,反而明晃晃地擺出來,是博取可憐嗎?”
木子愣住了,她是喜歡穿長袖的,因為她手腕的燒傷,但夏天還是遮不住的,如果大家議論,木子會很傷心的,但插班生的手腕上是割I腕的傷口,有什麼值得割I腕的呢?
晚餐,木子端着食堂的炒菜和男生們坐在一起,少年在桌子下面遞給了木子一條巧克力,新口味的白色德芙巧克力,白色巧克力奶味很濃,一條十二塊,木子眨起亮晶晶地眼睛眯着笑。
回到教室的時候,老師們開會去了,班長也開會去了。
木子坐在那裏,尉遲冷嘲熱諷:“你這樣早戀下去,下次月考第一,就不知道是誰的了!”
木子愣住了,兩隻耳朵通紅,她連忙捂住尉遲的嘴巴,低聲說:“你在……”說什麼呢?
話還沒說完,教室後面爆發了激烈的爭吵。
是插班生和班上的男生。
不知道什麼情況,兩人之間吵得很兇,插班生把桌子掀翻在地,然後指着男生,滿臉通紅,一口氣沒上去,直直暈過去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但沒人敢過去看看,只有學習委員在插班生身上摸出她的手機,找到了通訊錄里她媽媽的名字,撥打了過去。
一時間,班上安靜的一根針掉下去都能聽見。
木子轉過臉,她手心突突直跳,直覺告訴她,她不用管這件事的,她和插班生沒什麼關係的,要是插班生出什麼事,她管了,又要賠錢怎麼辦?
直到插班生的媽媽來了,阿姨問:“有沒有人能夠幫下忙。”
木子轉過臉,可班上的男生像是全都啞了聾了一樣,沒人過去,木子坐在那裏,阿姨那張慘白的臉,她倆四目相對,木子好像看到了自己。
那雙眼睛全是迷茫和無助。
阿姨做的紅燒肉好吃,阿姨煲的湯好喝,阿姨炒的菜很香。
不行,不能再惹麻煩了,木子回過頭,低下眼看到自己手腕上的燒傷,那時候,她是希望有人能夠救自己的對吧……
木子脫下外套,挽起袖子,跑了過去,她蹲下,把插班生背了起來,從教學樓三樓跑下去,經過操場,繞過高中教學樓,木子從來沒覺得學校的路那麼長,自己的腿那麼沉,她什麼也聽不到,跑到校門口,阿姨叫了輛出租車。
木子站在校門口,她像是岸邊的魚,大口大口的呼吸。
回到教室,木子癱在凳子上,她口乾舌燥的說不出一句話,她伸手去扭水杯,可是兩隻手抖的根本拿不住水杯,好不容易打開了,裏面一滴水沒有。
前排的男生轉過身來,木子笑了笑:“你能幫我接杯水嗎?”
男生拿過水杯,接了滾燙的開水。
木子拿過水杯,雙手被燙了,水杯倒了一身,燙的她兩隻手都紅透了。
尉遲發火了:“馬新!你有病啊!”
木子抬頭看着馬新,馬新也抬着下巴對木子說:“做人要講究幾斤幾兩,不要裝I逼。”
木子不知道插班生做了什麼,大家都那麼討厭她,就像木子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大家為什麼都討厭她一樣。
木子穿着涼透了的衣服度過了晚自習,一直打噴嚏。
放學的時候,少年心疼壞了。
“下午的事情,我都聽說了,你們班的男生怎麼都那樣,讓你一個女孩子做這樣的事情?!”
少年脫下外套披在木子的身上,打出租車送木子回家,在巷子口,少年拿出了厚厚一疊的紅鈔票,木子愣住了。
“木木,買新衣服好嗎?不要老是穿黑色了,黑色不適合你。”
木子紅着臉:“我不能要你的錢。”
少年抱着木子笑着說:“為什麼不能用我的錢,老婆用老公的錢天經地義!”
木子拿着一沓鈔票,像是抱着九百九十九朵玫瑰一樣。
後來,木子才覺得把鈔票當玫瑰花的蠢蛋,可能全天下就她一個了。
她歡快的蹦蹦跳跳地走到家門口,門裏面砸東西的聲音和吵架的聲音,此起彼伏,還有弟弟撕心裂肺的哭泣聲。
“你才七歲,你就學會改試卷分數了?!要不是我給班主任打電話我還不知道。”
“你能不能學學你木木姐?人家為什麼能考那麼好?!”
“不要老是提別人的孩子!你要是多花點時間陪豪豪,豪豪會這樣嗎?!”
木子站在門口,把鈔票揣在書包里,書包壞了一個洞。她走出那條又長又窄的巷子,少年已經離開了。
木子從來沒有這麼一瞬間,這麼希望自己快快長大,快快長大,永遠和少年在一起,一起上同一所高中,一起上同一所大學,畢業,然後結婚。
“爸爸,那之後,我就會有個屬於自己的家了,對吧?”
除夕夜快到了,
木子倒也不敢真的給自己買新衣服,怕阿姨再問錢是從哪裏來的,她只好把錢藏了起來。想着用少年的錢給少年買個什麼東西,雖然有點羊毛出在羊身上的意思,可沒辦法,木子確實沒錢。
這時候,林柆約木子到她家去玩,她買了幾大捆顏色的線,說想和木子一起織圍巾,木子問:“你織圍巾給誰啊?”
林柆說:“當然是給我爸爸。”
木子愣了愣,於是和林柆一起織圍巾,她動作很快,織了一下午,終於織了一副歪歪扭扭的灰色圍巾,木子把圍巾放在書包里,她發現林柆織了好幾條。林柆很有計劃的分配好了她說:“灰色的是給爸爸的,紅色的是給媽媽的,藍色的是給爺爺的,粉色的是給奶奶的。”
木子奇怪地看着林柆正在織的一條黑色圍巾,她總是不滿意,一下午都拆了又織,織了又拆,“你這條黑色的是給誰的?”
林柆臉一紅,“你管我!”
木子:“額……我就隨口問問。”
木拿着圍巾去了烈士墓,烈士墓爸爸的墓前都是小白花,她蹲下來,將圍巾纏在墓碑上,纏的有些可笑。
除夕夜當天,木子拒絕了林柆的邀約,和少年一起去看煙花。
木子收到一雙手套,毛茸茸的很暖和,少年攤手問:“我的禮物呢?”
木子從書包里拿出了一條灰色的羊絨圍巾,給少年帶上,他們一起去看了盛大的煙火,市中心人民公園人來人往,他們就這麼一個帶着手套,一個帶着圍巾,手牽手的看了一場盛大的煙火。
少年問:“你覺得煙火美嗎?”
木子:“美的。”
少年說:“我不喜歡煙火,不喜歡一瞬及逝的感覺。”
木子:“那你也不喜歡花嗎?”
少年:“不喜歡,枯萎的東西都太令人傷心了。”少年抓住木子的雙手,他的眼睛很亮,他笑着說:“但是我知道木木喜歡花,所以我以後一定為你送找到永不凋零的玫瑰花。”
木子:“為什麼是玫瑰花?”
少年臉紅了,他閉上眼睛,就這麼在人潮湧動的地方,吻住了木子。
那是個綿長的深吻,帶着青澀的情感和永恆不變的誓言。
木子早戀被發現了,被牽着爸爸媽媽的手,一起看煙火的林柆發現了,她生了好大的氣,指着木子的鼻子氣鼓鼓地說:“你拒絕和我一起出去,就是為了和他看煙火?!而且你居然把和我一起織圍巾送給他?!”
木子想解釋,織的圍巾給爸爸了,少年脖子上的這一條是買的,還是花少年的錢買的。
林柆不聽解釋,她鐵了心了要和木子絕交,還寫了好長一封絕交信,木子看着信,咬着嘴唇放在抽屜里。
木子想着,反正以後她要和少年一起去成都,之後也見不到林柆了,她們的友情總有天長地久有時盡的時候,既然林柆是主動的,那就這樣吧。
木子開始好好學習,課間也不去打籃球了。
還要兩個月高考的時候,少年斷斷續續給她的錢,被阿姨發現了,叔叔阿姨坐在那裏,眼神複雜地看着木子,想聽她解釋,木子咬着嘴唇,不知道怎麼說才好。
阿姨叔叔又吵架了,弟弟又哭了。
木子想了想少年說的,去成都,和他一起讀高中,讀大學,然後畢業嫁給他。
每每想到這裏,木子渾身上下就像充滿了力量和勇氣。
叔叔出軌了,木子和少年周末去新華書店一起寫作業的時候,發現了叔叔和另一個女人約會,他們舉止親密,木子站在那裏,把頭埋進了少年的懷裏。
少年問:“怎麼了?”
木子說:“沒什麼,想起了很多事。”
少年拍了拍木子的肩膀。
木子突然抬頭問:“你會永遠陪着我嗎?永遠愛我嗎?”
少年臉又紅了,他抿着嘴點頭。
少年很容易害羞,少年很喜歡臉紅,少年很喜歡給木子花錢,所以木子覺得少年很喜歡她,或許那不是喜歡,那是愛吧。
可後來,木子才知道沒有誰會永遠陪着誰,所以當那個夜晚,張珊姍抓緊木子的手問:“你會永遠陪着我嗎?”的時候,木子給了否定的答案。
中考結束了,木子歡天喜地填了報名志願,一想到要和少年去成都,她的心裏就說不出的歡喜。
家裏的座機響了,是少年媽媽的聲音,說想見她。
她照了照鏡子,看着鏡子裏的自己,好像被少年喂胖了白了一點,咬了咬手指,數了數少年這段時間斷斷續續地給了她兩萬,她把這些錢存在鐵盒子裏,裝進書包里,帶着去找少年。
那是個看起來神色很冷淡的女人,她給木子倒了一杯茶,但茶杯里的水都溢出來了,木子拿起來喝了一口,茶水沾的一手都是。
女人淡淡地掃過木子,上下打量了一眼,說了些文縐縐的話里話,說完之後就離開了。
木子在客廳見到了少年,少年低着頭,將圍巾還給了木子。
“你要和我分手?”
少年點了點頭。
木子看着圍巾沒有去接,反而問:“你說過和我讀同一個高中的啊,我志願都填了!”
少年:“我知道。”
“你不去成都了嗎?”
“我要去北京了。”
“我也……可以陪你去北京的。”
“不需要。”
木子看着始終不敢看她眼睛的少年問:“那畢業后,娶我這件事呢?”
許久,久到木子以為少年不會說話了,他才低聲說:“抱歉,你當我放屁吧。”
那一瞬間,玻璃碎裂的聲音。
木子低着頭,她把書包打開,把鐵盒子遞了過去。
少年沒有伸手去接:“錢,本來就是我給你的,就當補償你了。”
少年固執地把鐵盒子裝進木子的書包里,轉身回屋子了,旁邊的女傭,給木子開門的時候忍不住說:“小姑娘,愛情是世上最不可靠的東西,可錢可靠啊,兩個人走到盡頭,再美好的感情都會磨得煙消雲散,但錢不會,它能給你的安全感,它也不會離開。”
木子拿着圍巾,跌跌撞撞地走出了別墅群,她走過那條小道,她記得旁邊就是林柆的住宅,可初三畢業那天,大家都拿着相機拍合照,互相寫聯繫方式和對對方的祝願,可那天,林柆和其他人說說笑笑沒有理她,大家其樂融融,男生們打成一片,木子拿着成績單,就離開了,她滿心歡喜的認為自己還有少年,滿心歡喜着他們的未來。
可什麼都沒了。
她幫助過的插班生心臟病發之後就再也沒回到過班級。
男生們也因此不怎麼和她搭話。
林柆,也因為木子早戀和她絕交,這段戀情結束后,她什麼都沒有了。
有的,兩萬多塊錢和一地心碎。
木子永遠也不會知道,其實少年送過她好幾次信,前兩次是被尉遲給截胡,藏了起來,后兩次是被林拉給撕了,那個給她吃巧克力說著學校後巷不見不散的少年,也在看到插班生被欺負之後逃走了。
所有的結局,都在相遇的那刻註定了,可木子永遠也不會知道。
木子在後來的情人節里,真的收到了不少永不凋零的玫瑰,可不是少年的送的,木子也不在意了,因為即使玫瑰永不凋零,愛情也總有消磨殆盡的那天。
新開學的那段時間,叔叔和阿姨天天吵架,弟弟每天哭,木子便像個遊魂一樣在外面晃蕩,打了第一份工,咖啡店的服務員。
這家店什麼都好,就是老闆喜歡動手動腳。
要不就是言語上佔兩句便宜,要不就是沒事拍拍木子的肩膀,背,手。
可沒辦法,這年頭誰願意收童工,不過老闆很大方,木子打工一天,老闆日結50元,因為不是每天都人流量大,只有周五周六周日的時候,木子才去。
木子遇到了尉遲,她穿着一件青蔥色的旗袍,拿着一把侍女扇,後面跟着的是高大英俊的哥哥,兩人在咖啡店裏點了些甜點。
木子拿着菜單走了過去,尉遲抬眼看了木子,上下打量之後,嘴角掛着一抹輕笑,拿着手點了一下菜單:“這個,這個,還有這個,這個以及這個,都不要,其他的全上了。”
尉遲的哥哥,坐在那裏,他穿着短袖七分褲,模樣介於少年和青年之間,眉眼和尉遲一樣,神色清冷,但五官比例極好,嘴唇不厚不薄,五官輪廓清晰,抬手間能看到手臂上的肌肉線條。
木子心想,不愧是讓全校女生瘋狂了三年的學長。
當木子一遍遍拿着甜點來回走動的時候,尉遲的腳伸了過去,木子被絆倒,可想像中的撲倒在地並沒有,尉遲的哥哥,手眼快竟然接下了甜點,而木子的頭撞進了他的胸膛。
這是個很高的男人,胸膛上還有股如雨後竹林的味道。
木子說了對不起。
尉遲的哥哥,臉色一變,看着尉遲,手指放在桌面上來回有力的敲着節奏,一下又一下,尉遲低着頭,木子回去繼續端甜點。
當天晚上木子下班回去的時候被尉遲堵在了巷子口,她換了身衣服,穿着藕粉色的短袖,下面穿着白色的短裙,站在那裏,眼如寒星的看着木子。
木子被看得不知所措,撓了撓頭。
“你長得一點都不好看!難看死了!”
木子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愣了一下,她一直都不覺得自己好看,反而覺得自己長得像個男的。
“你搶走了葉停!還想搶走我哥哥嗎?!”
木子聯繫前後文,想了想,尉遲老是出現在自己和葉挺的面前,原來是因為她喜歡葉停?
“葉停就要去北京了!你們永遠也不可能在一起的!”
木子嘆了口氣,終於想通了尉遲為什麼討厭自己了,她辯解道:“我和葉停分手了,你哥哥和我沒任何關係,你不需要大晚上的到這裏來堵我,說這些話,走吧,我送你去打車,這麼晚,你一個女孩子太危險了。”
尉遲氣的臉通紅:“什麼!你居然和葉停說分手了,你配嗎?”
木子嘆了口氣繼續道:“不是,他甩的我。”
尉遲搖搖頭:“不可能!不可能!你不要想往葉停身上潑髒水,他是個言而有信,頂天立地之人,怎麼可能會主動和你分手?!”
後來,木子才知道,尉遲和葉停是小學同學,也是鄰居,爺爺輩都認識,她從小就喜歡葉停,當然再更後來的時候,尉遲再遇見葉停,是葉停讓尉遲幫忙打官司,尉遲推脫自己接案子了,給葉停推薦給了另一個人,然後在法庭上,他們相遇了,葉停輸的很慘,他氣急敗壞地去找尉遲,問到底怎麼回事,畢竟算的上是青梅竹馬,還認識這麼多年了!
尉遲問:“你還記得上官木嗎?”
葉停愣了愣。
尉遲笑了笑:“那是我女朋友,上床關係的那種。”
葉停好久才反應過來:“你是……”
尉遲:“你了解我的,我比較記仇。”
不過那都是後面的事了,十四歲的木子被這個書香門第的小姐指着鼻子拐彎抹角的罵了好一通,不愧是散文在出版社出版過的,罵人不帶髒字,還不重複,木子想着生活都他媽的這麼不如意了,總要讓一個人如意如意,於是她低三下氣的低頭應着,把尉遲的脾氣給應沒了。
“你做人到底有沒有骨氣!”
木子拿手指撓了撓臉,心裏嘆了不知道多少次氣,還有完沒完了,真是比王子豪還難哄!
尉遲氣沖沖地離開,發現木子還跟在後面。
“你跟着幹嘛!”
“我看你上出租車,然後把車號牌號記住。”
尉遲轉臉看着木子。
少女的身體還沒發育完全,清秀頎長的身體站在那裏,有種弱柳之感,她臉很小,輪廓線條硬朗,斜飛的劍眉,眼睛卻是細長的,她的皮膚是小麥色,比小麥色還要深一點,一頭利落的短髮,要是不知道性別,可能真以為是個少年。
少女很真誠,似乎她對所有人都很好,但尉遲覺得,她對所有人好,就是未將所有人放在心上。
這天還是來了,帶着些許的激動和遺憾還有對未知的渴求。
木子提着自己的白色行李箱,離開了這座生活了十四年的小城,那天叔叔緊急任務出差了,阿姨把木子送到了車站,她拍了拍木子的肩膀,說:“女孩子,照顧好自己。”
木子點了點頭。
阿姨又說:“錢不夠了,打電話問你叔叔要。”
木子又點了點頭。
那所學校的學費也很貴,一年一萬多,將近兩萬,木子把學雜費,學費,住宿費一交,兜里就剩下叔叔給的兩千塊了。
木子騙叔叔說,這裏的學校免費,不用給錢,叔叔忙着躲着阿姨或是每天爭吵,也沒細管,於是木子自己繳了學費,上了學。
這個學校說是保證德智體美全面發展所以沒有按照成績分班,後來木子才知道這裏的人成績都好,而班上成績差的就是給學校交了贊助費進來。
贊助費一繳就是均價十萬以上。
木子在這裏顯得更不合群了。
她偽簽了不上晚自習的申請,白天上學晚上打工,來回的折騰,讓她無心學習,每天困懨懨的,一月考,年級二百名。
木子看着成績,笑了笑。
想着尉遲在的話,應該會很高興的,她成績那麼差,再也不是當年那個年級第一,處處壓着她的上官木了。
可一想到還有明年的學費,木子就又咬牙接着晚上工作,周一二三發傳單,四五六廚房刷盤子,周日咖啡廳,因為是未成年人,所以工資低,勞動量大,就在這個周末回學校的晚上,她遇到了兩大高校打群架,她本來想一走了之,都一群人的動靜太大了,繞路的話,她實在是渾身沒力氣了。
她就席地而坐,手撐着下巴在那裏看。
哎,果然打群架什麼的太不美觀了。
猛一點的人什麼板磚,鋼棍,棒球棍,西瓜刀。
菜一點的,兩人或多人抱作一團,費力笨拙的揮着拳頭互毆,還要像女人一樣互相揪着頭髮,抱着嘶啞的,滿臉塵土,唾沫橫飛,呼吸帶喘。知道的,知道這是在肉搏打架,不知道還以為在拍低配的兄貴呢。
由於參與人員的水準和質量不僅參差不齊而且居然可以說是差了,這種你推我一跟頭,我揍你一拳頭,你罵我沒娘養,我罵你死了爹。
木子越看越頭疼。
想到以前父親和叔叔教過。
其一嘛“功夫再高也怕菜刀,人多就跑。”
其二嘛“打架不是屠殺,制服對方是關鍵,第一下得狠,讓對方痛,第二下得更狠,讓對方暫時失去行動能力,並打破心理防線,打到服氣很難,但打趴下很容易。”
其三嘛“女性的身體天生比男性弱,所以四兩撥千斤,借力打力,學會手刀,一擊致命……不,木木,不要致命,打暈就行。”
哎,看慣了武警人員的技巧性格鬥,這種堪稱大場面的菜雞互啄就尤為搞笑了。
木子看着看着,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笑的肚皮抽筋,眼淚都流出來了,一群平均身高一米七五以上的男生,打架像個大老娘們。
於是兩邊的人馬都歇了,他們倒在地上的,摔在地上的,跌了個狗吃屎的,蹲着的,拿着砍刀,棒球棍的,站在那裏抓着別人領口的,都看着木子。
此時的木子還穿着校服。
為什麼穿校服,因為沒錢買衣服。
“喲,七中的高才生啊!”
“告訴你爺爺我,你在笑什麼?”
“哎,維可,那不是你們學校的嗎?!”
木子聽他們斷斷續續地交流才知道,原來打架的是他們學校的和三中的人,木子撓了撓頭:“沒笑什麼,就是你們打架擋着我回學校了。”
“哎,聽聲音,是個女的啊!”
“還是外地口音,哪個山區里跑出來的?”
“土裏土氣的,還穿着校服,怎麼了七中讓你驕傲了是嗎?”
“來,胖子,吳瓊,去把她那校服扒了,老子看着礙眼,真他媽煩,天天在學校里看着,出校了,還陰魂不散的!”
兩方人站在那裏,昂着頭,心照不宣地準備先欺負這個膽敢嘲笑他們打架的土包子,再繼續一決紫禁之巔。
於是,接下來的一幕,所有人都愣了。
胖子,體重一百六,身高一米七九,他走過去,拍了拍木子的肩膀,然後還沒反應過來,一聲咔擦,手被反剪,她不知道什麼時候繞在背後,一踢膝蓋彎,就這麼跪了下去,胖子想再起來的時候,發現腳全麻了,而吳瓊揮拳,倆拳落空,跳起來踢腿,結果被直接掄了一圈,在空中打轉。
就像是在看電影動作片。
甚至有人在人群裏面,鼓了掌。
本來是沒必要這麼誇張的,但木子工作了一天,身體累心更累,她只想快點回寢室吃麵包,睡一覺,還有作業沒寫。
啊,為什麼這麼多事情啊,明明初中的時候時間還是很夠用的!
於是秉承着一招制敵,快速解決,早點休息的心理,木子出手誇張了一點。
她站在那裏,懶洋洋地問:“我可以走了嗎?”
就按照正常劇情發展來說,兩方打架,一人誤入,是可以放走的,但不知道兩方的老大抽了個什麼筋。
“她走了,這事情傳出去,我們也不用在七中(三中)混了!”
“一個女的啊!太丟人了!”
“對對,女人都是大嘴巴子,不能放她走!”
“怎麼辦?”
“揍得她不敢開腔!”
哎,生活不易,木子嘆氣。
她脫下了外套搭在一邊欄杆上,怕弄髒了還要費時間清洗,裏面是一件很薄的黑色短袖,木子提了提褲子,繫緊了腰繩,在中間打了個蝴蝶結。
一邊躲避棍棒的攻擊,一邊手刀打人的過程中,木子在想,女性屬於一個較為弱勢的群體,往往都能享受些格外的關照,但,為什麼同樣是女的,她就老是既作為弱勢群體被欺負,又享受不到社會對女性的關愛。
於是在持續不斷的打鬥中,木子流汗了,大汗淋漓。
拳頭打碎了男生的牙,腳踢過去碰撞骨頭的聲音。自己學習多年的輾轉騰挪如同泥鰍的身法,還有一對多的格鬥技巧,她長年自虐式的負重跑的優勢完全展現出來了,拳頭力道重,腳下步伐輕,動作快如閃電。
衣角掀起,女性那獨有的不堪盈盈一握的纖細腰肢,白得有些晃眼。
木子在酣暢淋漓,不用計較任何後果的揍人中,找到了快感,這種快感讓她多年來沉積的怨氣和不滿還有憤怒不公的情緒,全部發泄了出來,她的手指骨裂開了,滿手的鮮血,可就是在無休止的群架中,木子覺得‘啊,才是我。’
於是,木子心不累了,身體更是亢奮,以一己之力,打敗了三中的校霸和七中的校霸,以及他們各自的小弟們。
她看着手上的鮮血,往一個躺在地上穿着白衣服的人走去,白衣服嚇着捂臉,可木子沒有打他,白衣服睜眼,這個少女居然拿他的衣服擦手,擦的極為認真。
然後木子拿起欄杆上的校服,一氣呵成的穿上,離開了。
吳瓊念叨:“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袖去,深藏功與名。”
不知誰應了一句:“好詩。”
※※※※※※※※※※※※※※※※※※※※
其實我在這裏,並沒有把少年當成一個渣男來寫,首先他對感情不渣,只是他作為同樣十四歲的未成年人,一直活在父母的庇護下,在作出選擇的時候,他選擇了更輕鬆的生活,不願意和木子一起承擔未知的恐懼,背棄了諾言,但其實換成現實里的百分之九十九的人,也不會願意為了愛情,去犧牲自己的很多東西,尤其是得天獨厚的東西,所有他們分開是命中注定。
顧驪發表獲獎感言:謝謝這位初戀,如果不是你,我也不會遇見木子,不遇見木子,我的失語症也不會好。
張珊姍:那我也得感謝初戀了?
顧驪:小偷!強盜!不要臉!
補充:茶滿欺人,酒滿敬人,茶滿了再去接就會燙,然後必定會打翻,讓客人難堪,多用於女婿上門,然後老丈人表示不會把女兒嫁給你,你不配,趕緊實相的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