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手抱頭
朱蒂離開病房時,在關門的瞬間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
失去了左眼的女孩子恢復了平靜的模樣繼續倚在病床床頭上,目光直直地盯着前方的雪白牆壁,一眨不眨,彷彿牆壁上有什麼極其吸引人的秘密。
門關上了,但那一幕殘留在腦海中的朱蒂莫名地有些不忍,她想起自己在對方這個年齡時也是個活潑機靈的搞事小能手,後來進了FBI才收斂住性子變得沉穩踏實起來……這麼一對比,裏面那位死氣沉沉的,倒是顯得愈發可憐了。
“有問題嗎?朱蒂。”藍牙耳機里傳來了同事的詢問聲,後者是通過病房門口的監控攝像頭觀察到她站在那裏發愣良久才出聲的。
短髮女人抬起頭,對着走廊里一個毫不起眼的攝像頭略微搖搖頭,表示一切無事,方才離開。
在經過導診台時,朱蒂隱約聽見一個年邁的病人在和一個滿臉微笑、但怎麼看都不太耐煩的女護士講話。
“是真的!我聽到她在哭,吵得我睡不着……”
“木京先生,我重申一遍,半夜三點鐘的住院部是沒有女病人在走廊上哭的。您昨晚是不是又把安眠藥偷偷吐掉了?”
朝着電梯間走去的朱蒂並沒有將這件小事放在心上。如果真有這種異常,那麼夜間監控的同事會第一時間察覺不對勁。
“美瞳收藏魔”是本土BAU同僚們給出的連環殺人犯代號,這裏的“美瞳”不是指那種戴一兩天就能扔掉的一次性用品,而是指“美麗的瞳孔”。
可想而知,能獲得這種代號,這傢伙到底得到了多少雙漂亮的眼瞳。早在伊吹光和受害之前,犯人便在北美大陸上流竄作案數月,當BAU接到地方警方發來的求助申請時,他們初步判斷至少有五位女性慘遭殺害並在死後失去了雙眼。
通過一系列對現場的考察和犯人形象側寫等手段,FBI們終於追查到了這個“收藏家”的蹤跡——可惜,他們因為某些意外而被迫去晚了一步,從而讓這位易容后的犯人順利逃到了日本。
雖說日本與美國之間的關係非常複雜,但讓一群文員的犯罪心理專家們大動干戈地衝進外國來抓勞什子連環殺人犯終究是不太妥當,而且無論是時間還是法定流程上都來不及。因此BAU通過內部渠道,緊急申請讓駐紮在日本的某個任務小組協助他們去抓捕這名喪心病狂的連環殺人狂。
但是誰都沒有想到,日本這邊的FBI任務小組還沒開始行動,伊吹光和那邊就出事了……
事實上,追捕專家們對於伊吹光和還能活下來這件事感到非常驚奇。因為根據過往的案例來看,犯人喜歡先殺死受害者,欣賞她們的死態,最後才會將死者的眼睛挖下帶走。
而伊吹光和不僅沒死,還僅僅損失了一隻眼睛——簡直是違背了先前FBI對犯罪兇手進行的行為側寫和犯罪步驟!
當然,他們並不知道“伊吹光和”此人已經死了一次了。
因此朱蒂代表了自己組織的意思前去與剛剛做完手術的伊吹光和協商,商量是否可以一起抓捕那名連環殺人狂。
畢竟根據側寫,犯罪者是有嚴重強迫症特質的人,對於“美麗的眼睛”擁有堪稱變態的渴求與收藏欲。如果兇手知道了伊吹光和還活着並且還有一隻眼睛沒拿到……就有極大的可能會回來搞死她,完成這個進度只有50%的“收藏任務”。
身體虛弱的仿生人冷靜地思考了三秒鐘后便同意了這群人拿自己當“誘餌”的計劃,完全沒有被當成誘餌的憤懣情緒——雖然她沒有多少真情實感,但也希望能看見犯罪者早日落網。
因此答應合作后她被立刻轉入醫院的特製病房裏,這裏只有一扇門而沒有任何窗戶,進出口只有一個。同時作為安全保障,那些進出病房之人的身份都會受到監控。
整個醫院住院部幾乎變成了一個陷阱,在通過警方的新聞將此事的風聲放出去后(當然,給伊吹光和本人的相關信息進行了打碼處理),大家就耐心地等待起獵物上鉤。
果然風聲一出,“美瞳收藏魔”那邊就再沒有新的犯罪事迹出來,可想而知,對方的強迫症正在逼迫其自身在完成伊吹光和這個“收藏品任務”之前不再進行新的犯罪。
…………
……
夜半時分,伊吹光和被一陣驚人的乾渴之意所驚醒,由於這間特製病房裏僅有她一人,她也沒法叫其他人來給自己倒水。
【人類的身體……不夠方便】
她默默地想着,忍受着喉嚨里那種極其陌生、如同刀割火燒的痛苦,這種感受在以前的仿生人軀體上是沒有的。
普通型號的仿生人如果在不充電的狀態下都可以正常運轉151年,陪伴一個人類家庭起碼三代人才會報廢(理想情況)。更遑論她這樣被仿生人公司所精心打造推出來的“原型機”。雖然需要定期充電,執行的工作難度也會更大,還總是有突然報廢的可能性……但也不會擁有這種“因為沒喝夠水所以嗓子疼”的無用感受,人類設計師沒有那麼無聊地添加這種功能。
因此說實話,自從來到這個世界到現在也有快要五天了,每一天伊吹光和都感覺自己在發現新大陸。
通常就是“人類的感受竟然是這樣子的”或者“人類的身體真是不方便”……
尤其是在手術的麻醉效果過去后,左眼眶裏漸漸有着巨大的痛苦蘇醒過來。那空洞的位置彷彿被什麼東西釘死了,流淌出來的無形痛苦與更多難以言喻的感受簡直是在時刻折磨與撕裂着仿生人那努力維持清醒的意識和忍耐力。
按照醫學上的說法,她現在成為了“單眼視障人士”,這種問題帶來了三個方面的麻煩:視野損失30度左右、立體視覺遭到破壞、視覺系統與大腦肢體神經發生紊亂。
所幸這些情況都能隨着時間推移而改善,但是伊吹光和現在最缺的就是時間——要知道,還有一個瘋狂的人類連環殺人狂正盯着她剩下那隻眼睛呢。
不過現在最要緊的問題是……
“你們能派個人過來給我帶點水嗎?”
她態度冷靜地向天花板頂端角落裏的那個隱藏攝像頭詢問道,喉嚨發音乾澀古怪。因為病房裏的水壺剛好也沒水了,想要喝水的話,只有去外面的冷熱水裝置打水或者讓護士送過來。
但是奇怪的是,按道理24小時有人監控的攝像頭那邊似乎毫無動靜。
伊吹光和坐在床頭靜靜地等待了五分鐘,期間又詢問了兩次,均無果,只能採取第二個方案——摁鈴。
住院部病房的每張床床頭前都有一個直通護士台的響鈴。本來伊吹光和不想摁的,因為現在時間差不多是凌晨三點多,雖說有值夜班的醫護人員但她還是不想給人添麻煩……但如果不喝水的話,她認為自己下一秒就要因為“沒電”而執行關機指令了。
奇怪的事情發生了,護士台那邊也毫無動靜,外頭走廊的空氣就跟死了一樣,唯有振鈴聲徘徊在空蕩的走廊里。
【……異常情況?】
缺少情報判斷的伊吹光和微微蹙眉,毫不掩飾自己嚴肅表情的站起身後在房間裏環顧一圈尋找適合自己的武器。因為她決定外出打水來度過生存危機。
可惜找不到,就算有武器(比如病床的鐵杆)也不是她如今這幅病弱身軀能夠徒手拆卸下來的。
最後,她勉強找到了一個“武器”……電視機的遙控器,仿生人掂量了一下這東西的重量,在腦海中構建了三套應敵和撤退併發出警報的方案後方才願意離開病房。
然而當伊吹光和一手空水壺一手遙控器地走到病房門口時,忽然發現原本被反鎖的房門不知何時悄然打開了。
她相信FBI的特工是不會犯下這種忘記鎖門的低級錯誤。因為上輩子她和那群人也沒有少打過交道。
【警告!異常情況發生!】
驟然進入警戒狀態的伊吹光和毫無半點病人的自覺性,她幾乎是下意識地將背部往門邊的牆壁上一靠,同時半蹲着單膝下跪,水壺無聲地放在地上,手持遙控器瞄準門外,僅存的右眼費力地掃向微微敞開的門縫外面。
……直到這個時候,她才意識到自己拿的不是突擊步.槍,而是一個毫無戰鬥力的遙控器。腹部的腎臟位置有些隱隱的疼痛,那是之前的致命傷所在。
但是如今持槍警戒的姿勢都擺出來了,仿生人卻感到一陣空虛又古怪的迷茫。
她恍惚之中聽見了槍彈飛馳的炸響,對講機的英文呼叫支援聲混雜着捲舌音的嘶吼,被打碎的烈酒灑落在雪地上,鮮血與能量液體的氣息交織在一起……那些種種閃爍的記憶片段如同潮水般襲來,正如她支離破碎的一生。
【核心不穩定↑】
一行藍色的字體毫無徵兆地出現在右眼視野里,但是伊吹光和沒有理會這個警告,反正她模糊記得自己不是第一次見到這個警告了。通常來說,這是仿生人情緒不穩到一定程度才會導致的問題,可以理解成“沒有用的數據增加了”。至於後果嘛……那就是沒什麼特別嚴重的後果,頂多是讓仿生人突然系統死機的概率增加了萬分之一。
伊吹光和此時的注意力更多地集中在門外的情況,她不明白按道理會緊鎖的房間門為什麼會悄悄打開,但還是拿起手機給備註是“朱蒂醫生”的FBI搜查官發了條短訊說明情況——說實話,她很不適應自己居然還要用手機才能發信息這種事,以前都是腦內核心程序直接發送的——然後略微地側頭偏向門縫。
然後,她聽見了。
走廊里傳來的那陣哀怨的、詭譎的哭泣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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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吹:弱小無助,又莽又謹慎,拿着遙控器當槍使。
“核心”理解成“大腦”就行,是仿生人最重要的運算程序。至於為什麼這功能會存在,後面會解釋。
*
按照阿天我的傳統慣例,要給咱們的小機械人取一個親切可愛的昵稱,我想了半天只有幾個。
A.伊吹(“痒痒鼠,不要偷懶喵”)
B.阿草(說到光和我就想到光合作用,說到光合作用我就想到……草[一種植物])
C.小機械人(“她還是個孩子啊!”——同樣做人時間很短的中原中也直呼內行)
D.其他(要是你們想到好的昵稱也可以給我康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