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諧病患

和諧病患

如果今天上午跟護士小姐抱怨“半夜有女人在走廊哭”的那位病人木京先生沒有按照醫囑吃安眠藥,這個時候走到走廊上大概就能看見種種異狀了。

但是他今夜恰好睡著了,睡得異常的熟,彷彿死去了一般。

事實上,今夜住院樓的這一層病人幾乎各個都如同木京先生一樣,哪怕外面爆炸了也不一定能夠喚醒他們。

因此只剩下伊吹光和一個人倚在自己的病房牆壁旁,謹慎地觀察外面的情形。受限於地形與房門限制,她無法完整地觀察到走廊上的動態情況。

此時,仿生人注意到門縫處有一個攝像頭,這令她思考了一秒鐘后還是果斷地開始行動。

只見那隻淡金色的漂亮眼睛看了看攝像頭,隨着核心修復程度的驟然下降,身體虛弱程度相應上升,彷彿被什麼看不見的惡犬給咬了一口肉。

伊吹光和不得不深吸了幾口空氣才勉強緩過勁來,同時,一個熟悉的網絡駭入界面呈現在仿生人的視野里——攝像頭上浮現出了橫貫走廊的白色“線條”,象徵著“電流”的藍光在線條上流淌,意味着這個攝像頭界面可以正常使用。

事實上,仿生人的“原型機”通常都具備一些大眾款式或者量產機不具備的功能,比如“通過視線進行電子駭入”這個技能。

雖然過程會稍微複雜一些,耗電量和功率運轉會驟然加大數倍,但技能就是技能。

而且根據伊吹光和的記憶碎片來看,她的後輩們有不少原型機都具備了這種能力,至於仿生人公司推出的最新一代的追蹤型仿生人(不對外銷售)同樣具備駭客技能。

話題扯遠了,伊吹光和這次總算通過攝像頭的視野短暫地入侵了分佈在走廊兩端的所有攝像頭。於是她終於發現,走廊上空無一人,就連按道理有值班護士的護士台也沒有人值班。

不應該這樣。

仿生人的頭部核心中關於“人類醫院住院部常識”又浮現出來。因為這裏是外科住院樓層,而外傷是人類最容易受傷的病症之一,再加上這裏是東京本地的大醫院,24小時內都可能有病人出入。雖說FBI和日本警方將其改造成抓捕連環殺人狂的陷阱,但為了避免打草驚蛇,還是沒有限制其他病人前來該樓層入住。

也就是說,其他科室的住院樓層也許能夠深夜正常休息,但唯獨外科住院樓層不應該這般死寂,還無人值班!萬一突然來了個半夜出事的車禍病人,連一個醫護人員都找不到嗎?

伊吹光和收回了駭客界面,這才發現,那哀怨的哭泣聲似乎越來越大了。

【有人在哭……但是無法找到蹤跡?】

這一次,她足足思考了五秒鐘才下定決心冒險出門。原因有三個。

第一,仿生人需要補充身體水分。第二,她要弄清楚是誰撬開了自己的病房房門。第三,如果可以,她會嘗試幫助那位哀怨哭泣的人類女子。

畢竟在仿生人看來,大半夜地在醫院裏哭,不是病人就是醫護。

總不能是那位“美瞳收藏魔”因為無法獲得她的眼睛而焦急地哭泣吧?

再說了,FBI通過先前的犯罪側寫已經確定那人是一位年齡為34歲的白人男性,以往的電話留言之中也顯得聲音粗獷,怎麼看都與女性形象根本搭不上邊。

退一萬步的可能性來說,就算對方真的戴着變聲器哭泣,哭出了哀怨女性的聲音……這樣做的意義到底又何在?

因此在確認了外面那位是連環殺人狂的概率很小后,伊吹光和就警惕地一手握住遙控器,一手拎起空水壺,汲着軟質棉布拖鞋,悄無聲息地推開病房門走到外面。

空曠無人的走廊上雖然亮着慘白色的走廊燈,但是一陣陣寒冷的風不知從何吹來,一下子就把她吹得手臂皮膚的雞皮疙瘩豎起來。

伊吹光和面不改色地看了看中央空掉的排氣口位置,不禁搖搖頭。

“空調風溫度過低,風量過大,還是在人流較少的深夜時間點……浪費電力。”

她向著護士台的方向走去,因為打水裝置就在護士台正對面的牆壁上。

隨着她一步步地往前走,原本的走廊感應燈也迅速亮起,旋即又黯淡下來。

這樣看起來,就好像她在追逐着某些短暫的光明,但最後依舊陷入黑暗之中。

“嗯?”

伊吹光和疑惑地轉身看了看身後最近的那盞燈,它才亮了不到五秒鐘就又變黑了。因此她不假思索地評價:“電路老損,燈泡無法長時間維持照明功能,安全起見,院方應該考慮及時更換相關設備。”

不知是不是錯覺,聽到她這樣的評價,那空氣中虛無縹緲的、哀怨的哭泣聲似乎變得更大了一點。

【分貝提升10,當前分貝:54】

仿生人悄悄地眨了一下右眼,繼續若無其事地走到打水裝置前,先是給水壺裏裝了淺淺的一層燒開后的滾水,又裝上了大半壺的冷水——這樣混合著的溫水噸噸噸地灌下去,伊吹光和終於感覺到嗓子好受了許多,不必要的痛苦大大減輕,身體也不再是那副隨時要執行關機命令的糟糕狀態了。

喝完水,她又給水壺裝上了滿滿一壺開水,想必等放到明天早上就會剛好變成溫熱的。仿生人對於空氣溫度和水溫變化的影響數據很清楚,一秒都不用就能知道到時候等自己醒來時水溫會是具體多少度。

“砰!”

巨大的聲響驟然從她側面傳來,回蕩在走廊里發出陣陣怪異的迴音。如果是正常人,這個時候大概會嚇得手一個哆嗦,直接把沒有蓋上的水壺摔在地上吧?

但是伊吹光和的五指依舊穩穩地抓着水壺,彷彿未曾聽到那恐怖的、毫無徵兆的巨響,不過她本人的頭顱還是毫無波動地轉向了聲音傳來的方向。

……原來是被風吹開的走廊窗戶沒有關好,新聞說今晚似乎有颱風要來。

她還以為有人跳樓了呢。

仿生人蓋好水壺,這才不慌不忙地走過去把窗戶關好——是的,她願意為他人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普通小事。

當伊吹光和波瀾不驚地返回護士台時,眼角餘光看見了一本“意見簿”和一支筆隨意地扔在枱面上,於是仿生人放下水壺,翻了翻意見簿並看見了不少之前病人留下的意見后,方才開始書寫起自己的意見。

【夜半空調溫度與風力的設定不妥……電路老化導致感應燈出現諸多問題……颱風天氣應當及時關窗……】

她的字體一板一眼,如同直接打印出來的字跡一樣,工整整潔但毫無靈氣。對比起前面那些龍飛鳳舞的“草書”意見,簡直是人類與電腦的字跡對比。

放下筆,將意見簿放回原處,伊吹光和轉過身——忽然頓住了。

一個穿着紅色裙子的女人披散着黑色長發,坐在走廊的休息椅上“嗚嗚”地哭,她的雙手捧着臉,纖細的肩頭微微顫抖,讓人看不清她的真實表情。

【……這個人類何時出現?】

伊吹光和的思考程序紊亂了片刻,判斷了一下當前分貝已經從54提升到了62左右,覺得也不能這樣放任不管。所以她慢慢地走了過去,在椅子前蹲下身,低聲詢問道:“需要幫忙嗎,女士?”

紅裙女子哭得更大聲了。

“需要幫忙嗎,女士?”伊吹光和又問了一遍。

“嗚嗚嗚!”

“需要幫忙嗎,女士?”伊吹光和問了第三遍,語氣音調都與前面兩次毫無變化,彷彿她是個無情的復讀機。

“嗚嗚嗚嗚!!”

隨着她的每一次提問,對方的哭聲分貝都會隨之提升不少,那震耳欲聾的聲響彷彿雷霆,在仿生人耳邊炸裂個沒完沒了——直到伊吹光和感覺耳膜一熱,她伸手一摸,指尖摸到了些許溫熱滾燙的赤紅色液體。

【左側聽力插件受損】

核心及時給出了自我診斷的反饋。

穿着病號服的女仿生人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忽然站起身,以一種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的速度將灌滿了開水、至少有3公斤重的水壺猛地掄到紅裙女子的臉上!直接將對方打翻在地!頭破血流!!

“你、你幹什麼!竟然能夠打傷我!”

紅裙女子終於說人話了,她淚流滿面地捂着額頭上的傷口直起身,滿臉怒氣。

“我好心幫助你,你卻弄傷了我的左耳。”伊吹光和很平靜地擰開了水壺蓋子,一副要把開水都淋在這女人身上的冷酷架勢,“那麼我如今打傷你,也算是扯平了。”

滿臉是血的紅裙女子:……

說得好像有點道理……不對!

她猛地彈起來,以一種快得近乎化作影子的速度撲到了伊吹光和面前,一巴掌奪走了水壺,扔到了身後的走廊上。

“哐啷!”

保溫水壺在地上打滾了幾圈,裏面的開水順着摔壞的瓶口無力地流淌了一地。

“現在,失去了水壺。”紅裙女子倨傲地問她,“你要拿什麼東西來威脅我?小姑娘。”

仿生人不假思索地從藍白色條紋病號服里掏出了電視機遙控器,對準了她的腦袋,並問了一遍:“需要幫忙嗎,女士?”

“……”紅裙女子徹底無語。

我要是說“不”,你是不是打算用遙控器爆我的頭?

“算了,看你年紀輕輕,沒想到腦子也是個不正常的。”女人摸了一把臉上的血淚自顧自地走開,此時伊吹光和注意到對方額頭上的傷口正在迅速地、不正常的癒合,“本以為想你這樣死氣纏身的人能理解我呢……”

雖然對方讓開了路,但是對方話語中的個別信息還是引起了仿生人的注意力,因此她厚着臉皮(亦或者說根本沒有“羞恥”或者“顏面不適”的概念)跟過去一同坐在了休息椅上。

紅裙女子擦掉了臉上的血淚,露出了一張美艷的蒼白面孔,冷笑一聲:“我都讓你走了,你為什麼還不離開?”

伊吹光和不太明白對方的意思,因為腿長在自己身上,想去哪裏,是否離開不都是自己的決定嗎?跟對方有什麼關係?

當然了,聽不懂的東西她一如既往地暫時擱置在數據庫里,面上卻十分冷靜地說:“你打翻了我的水壺,你要向我賠錢。”

“哈?”女人尖利地笑了一聲,有些刺耳,“我還從來沒見過你這樣不知好歹的小鬼,你竟然敢伸手向我要錢?”

仿生人真是莫名其妙,你摔壞了我的水壺,賠錢不是應當的嗎?沒叫你三倍賠償都算好的了。

她的核心開始瘋狂運算眼前的情況,試圖分析出如何從這位紅裙女子身上要錢的方案。

“不過呢……你這人倒是很固執,我以前也是像你這樣的笨蛋……”紅裙女子忽然有些情緒低落地自怨自艾,忍不住伸手撫摸了一下自己略微鼓起的肚皮。

伊吹光和這個時候才注意到這點,她停頓了兩秒鐘:“兩個月了?”

“哼,誰知道呢。”

原來紅裙女子是一位孕婦,而通過過往的人類懷孕時身體數據的肚皮鼓脹程度判斷……伊吹光和目測出了一個大概日期。

“抱歉。”仿生人的語氣頭一回出現了誠摯的歉意波動,“我剛才沒注意到你是孕婦,這樣的話,我剛才就不會用水壺重擊你的頭部了。”

……正常人的腦袋也遭不住你這一掄啊!

紅裙女子覺得簡直沒法跟這個神經病人類正常溝通,而且她嘲笑了起來:“我說你啊,你這人很奇怪哦。”

“嗯?女士你指哪方面。”

“不管是道歉,還是攻擊別人,亦或者詢問他人是否需要幫助……你的語氣都是那個模樣。雖然出現了情感色彩的波動,但怎麼聽都好虛假。”

女人雖然懷孕了,但仿若撒嬌的說話時卻還是像個小女孩那樣嬌俏。

頭一回從人類那裏聽說了自己聲音和表達能力的不足,仿生人不禁愕然了幾秒。

是的,以前她之所以能夠順利表達,是因為仿生人機體裏有專門的“人類情感程序”為她的電子音進行潤色調整,因此聽起來就能順利的表達出“憤怒”、“溫和”、“喜悅”等截然不同的情感。

可是如今來到了這幅貨真價實的人類身軀里,她反而失去了以前那種“人性化”的特色。

因此伊吹光和立刻虛心地向對方請教:“那請問我要如何發聲才能讓自己的聲音變得更加真實,以至於能夠抵達對方的心靈深處呢?”

紅裙女子驚了,她獃獃地看着眼前這個只剩下一隻眼睛的獨眼少女,面上浮現出一絲凄慘的笑容。

“我也……不知道啊。”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那樣真情實感的聲音,為何會無法打動那個男人的心呢?

忽然之間,紅裙女子苦笑着的臉一愣,毫無徵兆地看向仿生人並輕聲說道:“好像有些有意思的事情發生了——你該回去了!”

說罷,女人的手在伊吹光和面前虛虛地一揮,仿生人的視野頓時一黑,感覺頭疼莫名。

下一瞬間,伊吹光和猛地睜開眼,依稀記得最後看見對方的紅裙下似乎流出了一道道的鮮血……

但事實上,病房裏沒有其他人。她發現自己還躺在病房裏,躺在那張床上,就連喉嚨也沒有刀割的痛楚。

“做夢了嗎?……真是奇妙的感覺。”

仿生人鎮定地支起上半身,伸手想要去床頭櫃拿自己的保溫水壺喝一口。

然而,她摸了個空,本該放在床頭的保溫水壺不知去向。

【水壺丟失?】

“轟隆!”

劇烈的爆炸聲從底下傳出,震動得整個住院部都在顫抖。這一次,可不是窗戶沒關好的聲音,而是貨真價實的爆炸。不知是不是錯覺,仿生人只覺得這聲響莫名熟悉。

外頭的吵鬧聲響頓時傳來,彷彿一頭龐然巨物在深夜裏被驚醒。一時間病人驚呼、醫護人員努力維持秩序的呼喊、消防警報開始尖叫着報警聲混雜在一起,同時房間內天花板的滅火裝置開始旋轉……那清水噴了伊吹光和一身。

她立刻坐起身,感覺肩膀似乎沉了沉,但並未在意。隨後仿生人穿上方便行動的布鞋,剛剛換好鞋子時朱蒂醫生就持槍和她的同事衝進來了。

“‘美瞳收藏魔’剛剛讓同夥在8樓的手術室使用了炸.彈!他本人的目標肯定是你!快跟我們走!”

“好的,斯泰琳探員。”伊吹光和冷靜地回答道,順手拿了一張紙巾擦擦臉上的水,當把紙團塞入病號服口袋時,她的指尖摸到了一個塑料制的……遙控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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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該能看出來紅裙女子的種族身份吧,先前醫院裏的異常都是跟她有關……反正這裏是伊吹的一個隱藏屬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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