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想起往事，不由心軟了半分，黃招娣繼續勸道：“兒子大了，你呀也該放手了。現在的小年輕不比咱們那時候，獨立着呢。要真他們搞不定，自然會主動叫你幫忙的。你就想開點，帶着老牛趕一波夕陽紅，全國各地去玩玩，有什麼不好的？”
方艾珍嘆了口氣：“外面有什麼好玩的，一把年紀累得慌，出去找個廁所都不方便，更不要說都是陌生人，也不知道靠譜不靠譜，還不如找你們聊聊呢。”說到這裏，她似乎找到了更好的理由：“再說，你還在醫院住着，我不得經常過來看看。你說你，我二三十年前就跟你說，再走一步，哪怕找個不如那聶安的，至少結了婚生個孩子。有孩子就有個希望不是？”
黃招娣撫額，這真是她倆之間萬年不變的老話題，有時候她真的不知道方艾珍是她老姊妹還是她媽。
“嘁——要是找個比那聶安還差的，不如當初就跟聶安復婚得了！”程亞楠反駁。
方艾珍瞪她一眼：“你知道什麼！他那對父母是好相與的？都已經撕破臉了，復婚不是要招娣吞針？還是找個家庭和睦，公婆好相處的男人好……”
“那什麼，咱們現在都已經到了做婆婆的年紀了，就不討論這個話題了好嗎？”黃招娣無奈打斷，“這話題怎麼突然轉到我身上了？再說我這不是有男人么，海峰你們也是見過的。”
方艾珍不說話了，倒是程亞楠笑了笑：“我們剛剛來的時候碰到你侄子和岳總了，他倆怎麼一起來看你？”印象中這兩人的相處可不怎麼愉快。
“正好碰上的，好像海峰要上新項目，小凱說跟他討論討論，我正好剛剛要去做檢查，他們就一起走了。怎麼了？”黃招娣心知肚明黃新凱對於岳海峰一向都有敵意，但是剛剛她挑明了將來廠子的接班人之後，想來岳海峰心中會有數，該怎麼處理與小凱的關係。而小凱應該也能安心，不至於針鋒相對。
“沒什麼，就難得看他們倆能有說有笑地聊這麼久。”程亞楠有些意外，又道：“難道你這場病倒是個試金石，讓他倆反而能和諧相處了？”
黃招娣笑笑：“我老了，這廠子總是要交給小凱的，正好趁這段時間，讓小凱歷練歷練。”
程亞楠若有所思，笑道：“難得你竟想開了，這樣倒好，以後咱們仨就一起出去夕陽紅去，帶上老牛！”
方艾珍卻是一臉的不贊同：“你可真想好了？你那侄子也就罷了，你那弟媳可不是什麼好相與的。到底人家才是親生的母子，到時候你不怕三十幾年前的事又重演一遍？”
方艾珍說的是黃招娣被娘家趕出家門的事。當初弟媳藉著懷孕的事不許招娣回娘家住，等招娣在方艾珍家安頓下來，才聽說弟媳流產了。招娣雖因為父母不肯接收自己回家住傷透了心，但是出於血親的牽絆，還是買了點東西回去看看。結果卻聽到弟媳在跟她媽，也就是弟弟的岳母嘚瑟假懷孕趕走自己的對話。招娣衝進去大吵一架，就此和弟媳撕破了臉，再也沒有回去過。直到她後來發達了，父母主動來跟她聯繫才恢復了走動。
黃招娣搖搖頭：“小凱也算是我看着長大的，是個好孩子，他才不會那樣呢。再說了，我也不是三十年前的我了。真要到了那個地步，我還有些積蓄，我就賴着你和老牛過剩下的日子。”黃招娣笑着耍賴。
“好主意！到時候你們可不能掉下我一個人，我也湊個數。”程亞楠樂呵呵地響應。
“你就算了吧。你這張嘴，要真跟我們住一起，還不得天天吵架？”黃招娣嫌棄道。
“我可事事都是說的實話，是你們聽不得實話，還不許我說了？”程亞楠翻一個白眼，“狹隘！小心眼！”
“我就是這麼狹隘，就是這麼小心眼，所以你別搬來跟我們一起住吧！”黃招娣跟她抬杠。
“說得好像你已經搬過去住了一樣，到時候還不知道誰做主呢！……”
三人抬抬杠，聊聊家常，不知不覺就把漫長的等待輕鬆度過，三瓶水掛好了。期間，醫生來查過房，主動告知血管造影的檢查結果沒問題，又叮囑了幾句注意事項，牧鑫蘭一一拿小本本記下來。午餐時間，她又貼心地給三人，不，主要是給程亞楠和方艾珍安排了豐盛的午餐，看得黃招娣直流口水，但也只能看着。好在今天有艾珍給她做的海鮮粥，可以稍微減輕些對美食的怨念。
到下午，掛完水，艾珍看着她睏倦得直閉眼，便拉了程亞楠主動告辭。
黃招娣也知道她倆有午睡的習慣，並不留她們，只叫牧鑫蘭：“小牧，昨天那個誰送來的車厘子和紅提給她們帶回去吃。還有牛奶，太多箱了咱們肯定吃不完，留一箱備着，其他的都給她們帶走。”
知道她住院，不少老朋友和客戶都來看她。總沒有空手來看病人的，又都知道她是個老饕，多是送吃的，她這裏的水果和零食都快堆不下了。她家裏也沒什麼人，哪能消耗這許多。但是她知道艾珍家兒子和老牛都喜歡吃這些，所以便讓她帶些回去，免得在醫院裏面放壞了。
牧鑫蘭脆生生地應了，便去柜子裏面取。
“招娣，哪有來看病人不帶東西來還帶着東西走的？你留着，回頭慢慢吃。”艾珍趕緊推拒：“小牧，你別聽她的。回頭有客人來，你就洗點出來待客。等你們黃總能吃了，你弄給她吃。”
“我估計也待不了幾天就出院了，這些時鮮貨不能久放。我記得你家老牛和小牛都喜歡這個，不要浪費了，帶回去給他們吃掉。”黃招娣擺手讓牧鑫蘭繼續搬出來。
“就是，招娣這裏還會缺東西嘛！給咱咱就拿着。”程亞楠樂呵呵地一邊幫牧鑫蘭搬東西，一邊幫腔。
黃招娣一笑：“就是，你還跟我客氣，真是不應該。回頭你分點給亞楠，省得她還花錢去買，別浪費了。”這卻是提醒方艾珍，程亞楠的處境不比她倆寬裕，對於她倆來說不值什麼的東西，對亞楠來說可能還算有些小奢侈，這是變相地接濟她了。
果然，原本還想推拒的方艾珍聽到這話放棄了拒絕，點頭道：“好吧，那我就不客氣地收下了。正好今晚送點過去給小牛，順便看看他們的衣服洗了沒有。”
黃招娣撫額，看來剛剛說了一大通的話一點用也沒有，這方艾珍的戀子情結好不了了！程亞楠也是一個白眼，輕輕嘟囔了一句：“好了傷疤忘了疼，活該！”
方艾珍又囑咐了黃招娣幾句，無非是聽醫生護士的話不要亂吃東西也不要亂跑，又承諾明天給她做翻花樣的粥品，才跟程亞楠一起離開了。東西有點多，黃招娣吩咐牧鑫蘭幫她們拎着東西送上出租車后再回來，瞬間病房安靜下來，黃招娣有些昏昏欲睡。
關於自己的晚年生活，黃招娣有過許多設想。當年她離婚之後，潦倒落魄，聶安的父母也夠狠，在外散佈了許多關於她的謠言。當時那個年代，離婚的人已經算是異類了，更何況又有這許多難聽的傳言相伴？所以她也不可能再往前走一步，漸漸地就放棄了這個念頭。
但是後來她創業成功，打出了些許名聲后，也還是有人給她介紹男人的。多是死了妻子的鰥夫，裏面也不乏出色的。只是由於種種原因，都沒有談成。再往後，過了四十歲，她的事業越做越大，但是想結婚的念頭卻是越來越淡。再加上自小看着侄子長大，就如自己的兒子一般，又收了個有趣的乾女兒，年節閑時跟這些孩子玩玩，忙時全身心投入工作，倒也自在。這麼一來，她自覺也算是兒女雙全，倒慢慢地也就放棄了結婚的念頭。
方艾珍總是嘮叨她，也是為她擔憂，她心中明白。只是到了這個年紀到了這個位置，結婚於她而言，付出多於收穫，這是一筆虧本的買賣。虧本的買賣不是不能做，但得看跟誰做。這麼些年，她就沒有遇到過一個讓她心甘情願做這筆虧本買賣的男人。倒是有這麼一個女人，那就是方艾珍，可人家不是有老牛了么！更何況她和艾珍之間的情誼哪裏是男女之情能比擬的！
黃招娣胡思亂想着，覺得有點好笑。正好牧鑫蘭回來了，困意再次來襲，便在她的伺候下喝了幾口水，蓋上被子，閉上眼睛養神。牧鑫蘭默默地坐在一邊等她睡着再忙活。
不知不覺就睡著了，這一覺好眠，直睡到夜幕低沉才醒。醒來時，牧鑫蘭正拿着手機在發信息，病房裏有一股飯菜的香味。黃招娣一聞就知道，這是病號餐，不由心中哀號，不想醒來。可惜已經晚了，牧鑫蘭發現了她的動靜，看到她睜着眼睛，笑道：“黃總你醒了？餓不餓？晚餐已經送來了。”
黃招娣坐起身：“剛起床，一點兒都不餓，等會兒再吃吧。”說著下床上廁所，想起牧鑫蘭忙了一天估計餓了，笑道：“小牧你先吃吧。你們年輕，經不住餓，等你吃完我再吃。你多吃點。”
牧鑫蘭倒也沒有客氣，詢問過黃招娣不需要幫忙之後，便答應下來：“那我先吃了，等會您餓了我再給您熱一熱。”
黃招娣廁所出來還沒坐穩，又一輪測量血壓血糖的護士推門進來了。黃招娣心裏雖慌，到底規規矩矩地按照要求量了血壓測了血糖。這次倒還好，數據一切正常。牧鑫蘭喜笑顏開，趕緊幫她把晚上的病號餐熱了給她吃。兩人正有說有笑地邊吃邊聊，門開了，一名瘦瘦高高、清秀冷淡的女子走了進來。
“顧吉？這麼晚了你怎麼還過來？”黃招娣一臉意外，招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