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來香(2)

夜來香(2)

“阿生,阿生!有一位女士點了杯……叫什麼金、金湯力,你知道是什麼酒么?”

他知道這場合里的人物非富即貴,若是說出了自己不知道的酒名,肯定不是對方信口胡謅,而是自己孤陋寡聞沒有聽說過。

“知道啊。”阿生擦了擦手,笑道,“湯力水原本是用於治療瘧疾的,但口感苦澀,所以嗜酒的英國軍人將湯力水混入琴酒,減去奎寧再配上檸檬汁,成了一款雞尾酒。不過這喝法在上海還很少見,點酒的女士是英國人么?”

“不,是中國人。”酒保急道,“你就說怎麼做吧。”

“八成滿的湯力水,一盎司琴酒,加一片檸檬。我想想,湯力水在左邊的櫃枱里第三排,應該還有……”阿生剛說完,酒保就一溜煙跑了。

白茜羽喝到了這個時空的金湯力,和記憶里的似乎沒什麼不同,那酒保小心翼翼觀察她的神色,“小姐,不知是否還合您的口味?”

“再多些冰塊就更好了。”白茜羽喝了一口,感覺酒液順着喉嚨一路滾進五臟六腑,隨即淡淡的熱意蒸騰上來,她自覺酒量很好,很快半杯酒就下了肚。

酒保見她似乎很和善,頓時放下了心,一邊擦着杯子一邊攀談起來,“那就好,不知這種酒口感如何,我也好以後給客人做推薦。”

“金湯力么?它口感很平順,適合女士,但其實是烈酒,酒量不好的人喝多了容易醉。如果你給酒量不好的女士推薦,不如做一杯椰林飄香。”白茜羽說,她覺得臉上開始發熱了,話也比平時多了,難道自己喝半杯雞尾酒就能喝醉?開玩笑,她縱橫酒場十年,什麼場面沒見過,但不知道為什麼,她現在覺得有點飄。

“椰林……飄香?我沒聽說過,女士能告訴我怎麼調製嗎?我保證不會外傳的。”酒保眼睛發亮,卻看到阿生也悄悄走了過來,支着耳朵一副好奇的模樣。

“很簡單,配料是白朗姆酒、鳳梨汁和檸檬汁,最重要的是椰漿。”白茜羽喝了一口酒,宴會廳里的樂隊換了首輕快的爵士樂奏着,在酒精的作用下她已經沒覺得這時代和二十一世紀有什麼分別了,“有人說它是菠蘿茂盛的熱帶山谷,但我覺得更像是盛夏的邁阿密海灘,那裏風光明媚,空氣都是甜的,沒有一個女孩兒會拒絕它的。”

酒保聽得呆住了,隨即反應過來,恨不得將她的每個字記在本子上——如果學會了,這就是他的獨門手藝了!他摸遍了渾身上下,終於從兜里摸出一張皺巴巴的紙來,將白茜羽說的每個字都記了下來,這才如獲至寶地收好。

“女士,這裏沒有椰漿,等我準備好了配料,一定請你喝上一杯椰林飄香。”酒保鄭重地道,他有些想問白茜羽的名字,卻又不敢說出口,一時躑躅。

就在這時,身旁的位置忽然坐了一個人,白茜羽抬起頭看去,那是一個打扮美艷的女人,只穿了一襲刺繡硃紅色短旗袍,袖口極短,不但露臂,竟是露肘,將一雙纖細的臂膀展露無遺,眉毛描得細細的,頭髮燙成誇張的手推波浪紋梳在額頭旁,襯得她瓷白的臉頰格外嫵媚。

“虞小姐,幸會啊。”她紅唇微張,口音軟糯,“聽說你剛來上海,覺得這裏怎麼樣呀?”

白茜羽發現搭訕者是個女人,不由好生失望,一手托腮,語氣也懶洋洋的,提不起什麼興趣,“有事嗎?”

“沒事。只是想着你是少澤的未婚妻,剛到上海,人生地不熟的,過來陪你說說話。”她的眼風掃了過來,帶着幾分笑,這種笑介乎於嬌媚與輕蔑之間,令人幾乎難以辨別究竟是該不快,還是當成一個輕飄飄的玩笑。

她其實早在一開始便已經留意上了白茜羽,但這位傳聞中出身舊式家庭的傅少未婚妻雖然第一次來上海,卻並沒有如劉姥姥進大觀園似的表達自己的驚嘆和愚昧,在她看來也算是有幾分城府,值得過來說幾句話的。

白茜羽這才又看了她一眼,“你是?”

“孟芳瓊,是少澤的女朋友。”她理了理鬢角的捲兒,看似隨意地說道。

“女朋友?”白茜羽心說上個潘碧瑩還沒應付完這兒怎麼又來一個?這女人名字還賊耳熟,似乎就是那個在八卦小報上與傅少澤傳緋聞的當紅影星。

“啊,我忘了,虞小姐是舊派女子,可能不明白吧。在我們這兒,男未婚,女未嫁,又有肌膚相親,便是男女朋友的關係了。”孟芳瓊向她展顏一笑,“其實我們身份也是不衝突的,虞小姐,你說對不對?”

白茜羽心想在我們那兒形容這種關係有一個更貼切的詞:炮友。

孟芳瓊見她不答,也不追問,而是向酒保打了個響指,“開一瓶葡萄酒,我要和虞小姐喝一杯。”

那酒保在一旁聽得暗自咋舌,這位談吐高貴上流、對酒了如指掌的小姐還是“舊派女子”,那什麼女子敢稱是新派?他在這禮查飯店見過形形色色的上等人,別的不說,論品酒就沒有一個比得上這位小姐的。但這裏哪有他說話的份,只好上酒。

“今天呢,見到了虞小姐,很是高興。”酒液注入杯中,孟芳瓊拈起高腳杯,笑道,“虞小姐可不要不給面子哦。”

白茜羽心想你是什麼東西我要給你面子?但她沒興緻和對方上演爭風吃醋的戲碼,只是禮貌地道,“我不善酒力,心領了。”

“虞小姐不必擔心,這酒是來自法國的紅葡萄酒,與咱們的酒不同,喝不醉人的,平日裏少澤睡前都喜歡喝上一杯。虞小姐想做少澤的妻子,怎麼能連他的喜好都不願碰呢?”孟芳瓊將酒杯端到她的面前,語調輕輕慢慢的,像是蛇一樣順着人的脊背往上遊走。

白茜羽嫌她話多,索性拿起酒杯喝完了。

“這就是了。”孟芳瓊笑道,“虞小姐拿杯子的手勢對了,只是這葡萄酒不是這般牛飲的呀,喝之前先要嗅一嗅,晃一晃……你那樣喝,別人瞧見了可是會笑話的呢。”

“其實呀,少澤最近正與商儲銀行董事長的女兒相親呢,帶你來參加宴會,不過是為了做個擋箭牌,好讓人知道他有個未婚妻罷了。”孟芳瓊為她面前的高腳杯倒了半滿,笑意盈盈,“來,咱們再喝一杯,這回你可要喝對了。”

猩紅色的酒液注入晶瑩的玻璃杯中,折射出迷人的光澤,舞池邊的鐳射燈轉動着,樂聲慵懶,光影明滅,白茜羽覺得眼前有些晃,這世界像是個巨大的萬花筒,五彩斑斕,她卻沒由來地想起了鏡子中那個梳着舊髮式的女孩子。

白茜羽忽然有些難過,若真是虞小姐在這裏,她會怎麼想?她曾經被所有人誇知書達理,到了上海一切都變了,想洗澡時被下人諷刺不要碰壞了東西,穿的衣裳被人指責難登大雅之堂,還冒出個紅顏知己告訴她你就是個粗鄙村婦,她做什麼都是錯的,她所有以前引以為豪的都毫無意義,只因為她拚命想去碰觸那顆熠熠生輝的星星,但怎麼也夠不着。

孟芳瓊又倒,不等她勸,白茜羽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傅少澤正結束了一輪應酬,遠遠地看見她坐在吧枱,似乎還在與人喝酒,不免擔心她言行有什麼不妥之處,拒絕了幾位想湊上來攀談的流鶯,穿過舞池走了過來。

然後他看見了白茜羽對面坐着的孟芳瓊,平心而論,孟芳瓊今日打扮得無可挑剔,她本就是一等的美人,朱紅旗袍嫵媚如花,任是誰的目光都會被她吸引去。而白茜羽一身素淡,在孟芳瓊身旁都快看不見了。可她靜靜地坐在那裏,舉杯、喝酒,孟芳瓊不在她的眼裏,甚至整個喧鬧的世界都不存在於她的眼中。

孟瓊芳見白茜羽有些醉了,不由笑了起來,“你怎麼還喝這麼快?那可得再罰一杯啊。”說完又倒了一杯。

白茜羽不在意她說些什麼,只是樂得有人倒酒,拿起杯子就喝。

“別喝了。”

白茜羽手裏的杯子被奪了去,她抬起眼,看到傅少澤正站在她面前,燈光搖晃,他一身白色西裝,水鑽袖口微微閃耀,滿場華光都像是彙集在他身上,孟芳瓊不驚不慌地站起身,去挽他的手臂道,“少澤,我剛與虞小姐說話呢,一時高興,你可別怪她貪杯。”

“怎麼會?”傅少澤笑了笑,卻輕輕拿開她的手。

孟芳瓊留意到他的動作,臉上笑容不變,只是語氣有些嬌嗔,“少澤,許久不見,連句話也不跟人家說就要走,也太不夠意思了吧?還是……”她的目光瞟到白茜羽身上,一臉笑眯眯的,“家裏管得嚴呀?”

傅少澤看了她一眼,“孟小姐還有什麼話要談,下次會有機會的,夢婉喝多了,我先失陪。”說著便一手摟過白茜羽的腰,半攙扶着她起身,生怕她不勝酒力,到時候做出些什麼不可控制的事情,那就令人難堪了。

孟芳瓊表情一僵,隨即深吸一口氣,揚起一個笑容,“……那好,我就不打擾了。到時候新戲首映,你會來看的,對吧?”

“當然,自家公司的電影,我肯定要來捧場的。”傅少澤一邊說,一邊扶着白茜羽,“……小心點。”

白茜羽看着倒很清醒,撇開了他的手,然後又拿過酒杯,沖孟芳瓊笑了笑,“還是喝了吧,我不喜歡欠酒的。”說完從容地一飲而盡,這才離開。

孟芳瓊看着她離開的背影,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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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忘了說,喜迎新文大吉大利,會隨機挑選幸運讀者掉落紅包的,每章留言都可以。

眼熟的話會包得很厚……大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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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都愛壞女人[民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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