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叛

離叛

雲深不知處蘭室,是為藍啟仁平日教書授課的地方,此次各家子弟前來聽學自是要乖乖遵守藍啟仁的規矩的,於是天將微亮時聶曉便將還在睡夢中與周公博弈的二哥拉扯着起了床,匆匆梳洗后趕往蘭室途中已經有好些別家子弟三兩結伴而去。

等她和聶懷桑趕到蘭室門口時,便撞見了昨日傍晚在後山有過深層次交流的溫情,她身後也跟着三兩個溫家的陪讀修士,卻不見那位囂張跋扈的溫家公子溫晁!對於這種事情,聶曉其實並不意外,畢竟昨日在眾家子弟面前那高高在上的公子哥兒早已經表明自己不屑這所謂的藍氏聽學,不過她也沒有聽人說溫晁什麼時候離開了雲深不知處。想起這兩日發生的一系列事件,以及昨日溫情似乎在後山查探什麼,聶曉眉峰微蹙暗自揣度起那位既不離開又沒露面的溫公子留在藍家的目的來!

“聶小公子!”見眼前少年似乎走了神,溫情不卑不亢再次拱手稍稍提高了音量,聶曉這才猛然回過神來,卻發現自己似乎是正好擋住了蘭室的入口,讓溫情及與她隨行的幾人沒辦法進去!

“哦,抱歉,溫姐姐請!”連忙退開兩步,聶曉側身揚手做了個‘請’的姿態替溫情和後面的世家子弟們讓出了通道。

“聶小公子請!”溫情亦是微微點了點頭從容回禮,抬眸轉身之際甚至沖聶曉揚了抹淺笑。

而後,身後傳來魏無羨歡快的笑聲,還未等聶曉回頭那人的手臂已經極其自然的搭上了她的后肩背,緊接着便是聶懷桑慣例性的咆哮!

“魏無羨你丫把爪子從我阿曉身上挪開!”

“哎呀懷桑兄不要這麼小氣嘛,搭一下肩膀又不會變矮!”

“滾蛋,沒得商量!”

眼見兩人日常打鬧又要開始,魏無羨眼角餘光卻瞥到了金家公子帶着他一票陪讀門生從拐角處走了過來,當下眼珠子一轉壞心眼上心,卡着金子軒抬腿跨門的那瞬間假裝不經意的擋在了門口。

金子軒劍眉蹙緊一雙眸眼倏然冷沉,卻又因着天生的傲骨不願失了風度,只得憤憤的站在魏無羨身後一言不發只企圖用眼刀在魏無羨背心剜上兩個洞似的。

聶家兄妹無奈對視一眼雙雙忍不住搖頭,聶懷桑撞了撞假模假式的魏無羨,他方才擺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誇張回頭,“喲,原來是金公子啊,您請!”

魏無羨引人入門的姿勢和方才聶曉如出一轍,卻不知為何讓聶懷桑怎麼看怎麼覺得欠抽的緊,果然金子軒完全沒有感受到魏無羨舉止間的誠意,卻也為了維持君子的風度沒有與他過多計較,只涼涼的瞥了魏無羨一眼后甩袖進了蘭室。

“戚~~瞧他神氣的樣子,像不像一隻花孔雀?”魏無羨瞥了嘴角再次搭上聶曉的肩膀,未等聶懷桑再次炸毛她便自動的矮身退開了魏無羨身邊輕笑。

“他是花孔雀,無羨哥你便是張牙舞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龍蝦,還是非常皮的那種!”

誰都想去惹一下,當真是不皮會死的性格!

“誒,這個好誒,小可愛形容的非常到位!”魏無羨眸光發亮聲線微揚,而後他又似是想到了什麼神秘兮兮的湊到聶曉面前嘀嘀咕咕,“對了小可愛,你跟溫家那個姑娘怎麼好像很熟的樣子,我說……”

嘰嘰喳喳間,魏無羨又習慣性的攬上了面前小‘少年’的肩膀,絲毫不顧及身後聶懷桑幾乎要咬碎滿口銀牙的怨憤之氣朝蘭室里走去,小可愛剛過十三,比他矮上一頭的身量站在自己面前簡直不要太好抱了!

“你說溫姐姐?沒什麼,就是偶然遇見說了兩句話!”微微怔楞了須臾,忽然想起後山之事似乎並不太適合在大庭廣眾之下談論,聶曉當下便隨意敷衍了兩句,魏無羨還想追問,無奈那位刻板嚴肅的藍啟仁老先生已經雙手負背從門外走了進來。

蘭室里瞬間歸於寧靜,所有人都按照各家早被安排好的位置坐了回去!魏無羨與江澄姐弟坐在左方緊鄰金子軒一行,溫情和她的門人居於右方偏角落的位置,溫晁意料之中的並沒有出現在課堂上讓聶懷桑本能的鬆了口氣。

不過讓聶懷桑萬分意外的是,那個本就由藍啟仁親自教授的藍家高材生藍忘機竟然也出現在了今日的講堂上!原本按照他的身份根本不需要來這裏與他們這些外門弟子一起聽學的,作為兩入蘭室都未曾結業的聶二公子表示,藍啟仁每年這個時候所講授的東西都是一成不變便是他因為愚笨總不及格,卻也知道這些不過是入門級對於藍忘機這種聰明絕頂的少年天才來說,早八百年前就該是不值一提的了!

可今日藍忘機不僅來了,還端端正正的坐在最前排緊鄰自家妹子的位置上自動釋放冷氣,聶二公子有點兒方表示心裏好慌,他袖子裏面的金絲雀今兒個是拿出來還是拿出來呢?

回頭看了眼恭恭敬敬望着前方藍啟仁的自家妹子,似乎對於身邊坐着個時不時釋放威壓和寒氣的含光君毫無意外,聶懷桑當下也就稍稍的放心了幾分。好在自己和含光君中間還隔着妹妹,他這個妹妹自小聰明機靈,但是在某些時候又是個無人能敵的天然呆防禦力十足,總之有妹妹在就沒意外,他還怕個啥?

想到這點兒,聶懷桑又無比放心的埋頭伸手去逗弄袍袖裏的金絲雀去了,相比於愜意又舒坦的聶懷桑,聽老古板講課對於魏無羨來說簡直就是人間煉獄,他從小隨性肆意慣了,加之天賦極高學生么都是一點就通,哪裏像今日這般乖乖坐下聽藍啟仁長篇大論的念叨着他們家刻了滿滿一石壁的家規如此規矩過?

和他有同樣想法的還有聶曉,畢竟在不凈世比起重武輕文的師兄弟們,好歹在孟大哥的細心教導下也學了三年的字詞文章,連孟瑤都頻頻誇獎她雖然起步較晚卻天資聰穎一學就會,但就是態度懶散不肯靜下心來沒什麼耐性!可即便被藍啟仁毫無情緒起伏的嗓音幾乎催眠,聶曉卻也比身邊悄悄的埋頭逗弄着寬大衣袖中伶俐可人的金絲雀的聶懷桑態度端正了許多。

敲了敲額頭又扭了扭脖頸,稍微清醒些的聶曉索性轉身一把奪過自家二哥衣袖中隱藏嚴實的鳥籠子放在自己的書案左側,寶貝金絲雀被拿走的瞬間聶懷桑整個人都蔫兒了,回頭卻發現並不是藍啟仁那個老古板而是自家笑眯眯的妹子時,他這才稍稍鬆了口氣。

瞅了眼前方還在念家規的藍啟仁,聶懷桑側身雙手合十沖聶曉做了個討好的動作,聶曉卻只是習慣性的歪了歪頭微微挑眉,三指豎起沖自家兄長晃了晃而後無聲開口說了句什麼,下一刻聶懷桑便癟了嘴角滿臉憋屈轉過頭去認命聽講。

聶曉偷笑,揚手拍了拍放在書案邊兒的鳥籠,卻敏銳的感覺到一道陌生的視線正靜靜的定格在自己身上,倏然抬眸,便對上了身側清冷如霜的藍忘機平靜無波的眸光。

她的手依舊放在鳥籠上,他亦是端坐如松僅有頭部微微側轉,四目相對間,聶曉眸中清澈依舊,藍忘機淺色瞳仁中卻是幾不可查的閃過一絲疑惑與複雜。他着實不懂這聶家的小少年到底是個怎麼樣的存在,分明身手不凡連他都可能在掉以輕心間察覺不到這人的靠近,轉身卻又能掉進不及人高的山泉中難以自救傻的讓人不忍直視。

短短几句話,須臾的交鋒間,便能讓溫若寒派來的那個女修敗下陣來狼狽逃走,明明是很敏銳、沉府的一個人,此刻卻又似單純稚子般讓人看不出半分偽裝的痕迹!

這人……

藍忘機還在斟酌聶曉到底是和性情,對面的少年卻忽的沖他彎了眉眼甜甜一笑,頃刻間,藍忘機只覺得叔父的聲音不知怎地就低淺了下去,眼前少年稚嫩白凈的臉上滿是真誠與質樸,那抹甜笑就恍若是潔白柔軟的鳥羽般輕輕柔柔的掠過了他的胸腔,卻又那般真切的在他的心臟上停留了瞬息方才劃過!

藍忘機挺直的身板忽的一僵,他機械的扭過頭去再不理會聶曉,俊美的側顏上看不出半分表情,耳尖卻不知怎麼倏然染上了抹好看的紅暈。

想起孟大哥教自己伸手不打笑臉人的處事準則,聶曉對於自己上課開小差被藍家標杆含光君抓包的事情表示了十二萬分的歉意與誠意,卻莫名見藍忘機一言不發的扭頭不再看自己一眼,聶家姑娘表示傳言果然不假,藍家的含光君當真是高嶺之花難以接近的很!

某人自小以來引以為傲的自信心在藍忘機面前受到了無情碾壓,話說在清河,她可是人見人愛誰都很喜歡的孩子呢!垂眸沮喪間,一張紅色紙人不知從哪兒飛到了她眼前,聶曉伸手捏住紙人,好奇抬頭四下張望,便看見隔着藍湛那邊的魏無羨正對自己擠眉弄眼,她倏然來了精神將小紙人捧到了掌心。

紙人很是可愛,放在耳邊甚至可以聽到淺淺的人聲,竟是魏無羨的悄悄話,“小可愛瞧瞧,你羨哥哥的法寶厲害不厲害?”

魏無羨隔了空氣對聶曉打手勢,擠眉弄眼間便是在教她怎麼利用這小紙人傳遞聲音。聶曉覺得有趣,當下瞅了瞅身旁坐姿未變餘光都未曾往自己這邊瞥的藍忘機,這才托着小紙人化靈打入,而後捂了嘴小聲的對它傳語。

再抬頭,卻看見剛從自己身側走過去的藍啟仁背上不知何時黏上了一張畫了烏龜的紙。

席間偷笑聲此起彼伏,藍啟仁似是感覺到什麼般準備回頭,就在他轉身瞬間聶曉已經手腳先大腦一步有了動作。那張畫了烏龜的紙張被她以靈力揭下,卻生生的頓在了藍忘機和聶曉中間的半空中。

揚起準備攥住那張紙的小手微微抖了抖,藍忘機微抬的右手亦是沒來及收回去,彼時藍啟仁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笑聲最為密集的右方學子,聶曉轉頭與滿臉冰碴子的藍湛大眼瞪小眼間,藍啟仁卻又悠悠轉了頭來。

聶曉眸色一慌,當下極粗暴的伸手奪下那張紙塞入衣袖,而後迅速扭過頭去揉了揉鼻頭假裝什麼都沒有發生。藍湛表情未變,收回的右手卻是在衣袖的掩映下緩緩收攏了幾分,他清淺的眸底幾不可查的閃過一絲異樣。

巡查未曾見異狀,藍啟仁當下也只能繼續講學,聶曉趁機放回小紙人傳話讓魏無羨收斂點兒莫要第一日聽學就被罰,可魏無羨生平第一次遇到能這麼快就適應自己新發明的人,這比起和聶懷桑下河摸魚可是好玩兒多了,哪裏有肯停手道理,當下,他又是將小紙人飛了回去。

趁着藍啟仁回頭講學的空隙,聶曉和魏無羨兩人你來我往紙人傳訊玩兒的熱鬧,看的滿堂學子瞠目結舌。

鮮紅的紙人兒將藍忘機的頭當成踏板來回數次,最終仍是惹怒了藍二公子慘死於其手。

魏無羨滿臉懊惱,被狠狠瞪了一眼的聶曉雖說覺得自己有錯,卻也難免有些捨不得那乖巧的紙人,正兀自鼓了腮幫子遺憾間卻聽席上藍啟仁大叫魏無羨的名字。

“魏嬰!”

“在!”魏無羨本能應聲,聶曉當下不由自主的拿了書本擋住了自己的大半張臉來!

完蛋,自己的腦子定然是開過光的想什麼來什麼,剛才開小差的除了魏無羨可還有她呢。被抽問什麼的她素來最討厭了,更別說剛才藍啟仁老先生講了些啥聶曉根本沒有聽見。那日的罰抄她更是一個字都沒有寫,除了一個雲深不知處禁酒和禁止夜歸之外,便是讓聶曉聯繫實際情況現編她也編不出來,誰知道藍家人是從哪兒找的靈感能搞出三千五百條之多的家規細則來?

思及此處,聶曉又不禁將身體往下梭了幾分,她身旁本巋然不動的藍忘機眼角的餘光瞥見聶曉此刻的舉動,額角竟破天荒的抖動了兩下,卻又迅速恢復了素日的冷然。

“我問你,妖魔鬼怪,是不是同一種東西?”看着倏然彈跳起來的魏無羨,藍啟仁微微吸了口氣又開口問道。

“不是。”魏無羨微微一笑,自信滿滿的回答。

“為何不是?”藍啟仁點頭又問,“如何區分?”

“妖者,非人之活物所化;魔者,生人所化;鬼者,死者所化;怪者,非人之死物所化。”

“妖與怪極易混淆,舉例區分!”藍啟仁的臉色稍微好看了些,他看了看魏無羨輕捋鬍鬚又開口。

這一次,魏無羨稍微停頓了須臾,而後他指了指藍啟仁身後的窗戶,“好比您身後那棵活樹,沾染書香之氣百年,化成人形有了意識作祟擾人,此為妖。若我拿一板斧,攔腰砍斷只剩個死樹墩兒,它再修鍊成精,此為怪。”

魏無羨的回答有理有據,原本還在為其擔憂的江澄姐弟也漸漸鬆了口氣,而後便又聽藍啟仁繼續問魏無羨,“清河聶氏先祖所操何業?”

“殺豬的!”

魏無羨挑眉,轉眸沖依舊書本遮臉的聶曉拋了個眉眼笑得燦爛!聞言,那雙露出書本之外的琉璃眸眼登時翻了個華麗麗的大白眼!

“言語粗鄙,那叫屠夫!”藍啟仁捋鬍子的動作一頓,矍鑠的眸眼圓瞪着橫了笑嘻嘻的魏無羨一眼,“蘭陵金氏家徽為白牡丹,是哪一品白牡丹?”

“金星雪浪。”

“修真界興家族而衰門派第一人為何者?”

“岐山溫氏先祖,溫卯。”

藍啟仁當著滿堂學子連珠炮似的問了魏無羨一些有關精怪妖魔的問題,這自然是難不倒披着學渣外皮實際上是絕頂學霸的魏無羨,一番對答如流下來,藍老先生倒也斂下了些因着魏無羨不好好聽講的怒意。

而後,似有意要再考考魏無羨,藍啟仁略微思索了片刻后再次開口問道,“今有一劊子手,父母妻兒俱全,生前斬首者逾百人。橫死市井,曝屍七日,怨氣鬱結,作祟行兇,何如?”

聶曉挑眉,這是典型的案例分析啊,不過短短數語卻是環環相扣不太好作答!當下她也默默的放下了手中的書本,側了身子去看魏無羨想聽聽他會怎麼作答。

果然,這一次魏無羨並沒有像方才那般急着開口就解,而是擰眉思索着最佳的解決辦法。

席間眾人亦是面面相覷,甚至有人悄悄的翻了書卷卻被藍啟仁一道冷眼橫了回去,“不許翻書,自己想!”

探手探腳的眾家子弟又訕訕的收回了爪子,耷拉着腦袋瑟縮肩膀似乎怕極了下一個就被藍啟仁抽起來作答。

“忘機,你告訴他,何如。”見魏無羨半晌不開口,藍啟仁終是捋了捋鬍鬚轉向自家得意弟子藍忘機讓他作答。

眾人便見藍忘機動作矜雅地起身,頷首示禮后淡聲回道,“辦法有三,度化第一,鎮壓第二,滅絕第三。先以父母妻兒感之念之,了其生前所願,化去執念;不靈,則鎮壓;罪大惡極,怨氣不散,則斬草除根,不容其存。玄門行事,當謹遵此序,不得有誤。”

“一字不差,說得很好!”藍忘機的回答很是規矩工整,堪稱教科書式的標準答案,這樣的結果自是讓藍啟仁既滿意又自豪,順帶的,他又多說了兩句敲打魏無羨莫要驕傲自滿的話來,“無論是修行還是為人,都應該這般扎紮實實,若是因為在自家降伏過幾隻不入流的山精鬼怪,有些虛名就驕傲自滿,頑劣跳脫,遲早會吃大虧!好了,你們倆都坐下吧!”

結果本該落幕的課堂抽答,便因着藍啟仁多了兩句嘴讓魏無羨生了無端的勝負心。

“先生我有疑!”魏無羨舉了手表示異議,藍啟仁微微蹙眉看向嬉笑的魏無羨而後點了點頭。

“講!”藍啟仁微微蹙眉不知道這跳脫的魏無羨又想耍什麼鬼機靈,卻也沒有阻止他回答問題的熱情,當下沖魏無羨一揮手准其作答。

“其實方才我並非不知道這個答案,只是我在想,除了此三條方案之外會不會還有第四個解決辦法?不然的話,雖說以度化為第一,但度化往往是不可能的,了其生前心愿化解執念,只是說的容易,若其生前執念只是要一件新衣裳倒也好說,但若是要殺人滿門報仇血恨該怎麼滿足?”

“故以度化為主,鎮壓為輔,必要時則滅絕!”

藍忘機頭也不回淡淡接話,坐在他右側的聶曉單指托腮下意識的撇了撇嘴。

“暴殄天物!”魏無羨挑眉一笑,目光瞥到那下意識點頭的聶家小可愛時他更是得意的緊,“這名劊子手橫死街頭七日怨氣不散,他生前斬首者更是高達百餘人,兩者怨氣孰重孰輕誰又能估量?不若掘了此百人墳墓激其怨氣,結百顆頭顱,與該凶屍相鬥……”

驟降的溫度讓聶曉點頭的動作一頓,她忍不住搓了搓自己的胳膊,抬頭,便看見藍忘機神色凜然眉宇微蹙的盯着魏無羨,藍啟仁更是面色不渝似是氣的不輕。

“不知天高地厚!”藍啟仁厲喝一聲,整個蘭室里的溫度再次下降了八個檔次,眾學子紛紛垂頭不敢發聲,江澄姐弟更是滿臉擔憂的望着魏無羨又看看藍啟仁心急如焚。

“伏魔降妖、除鬼殲邪為的就是度化,你不但不思度化之道,反而還要激化其怨氣?簡直本末倒置、罔顧人倫!”

聶曉本就對劍走偏鋒的法門很是敏銳,加之她從小到大接觸最多的便是詭道陰怨邪氣,更是因為特殊的體質能將吸納的陰寒之氣轉化為靈氣為己所用。所以這會兒,她心底自是比較偏向於魏無羨怨氣亦是可以加以利用的言論。

至於掘墳挖骨什麼的,嗯,她根本不必考慮那些的好嗎,至少目前為止她所遇到的邪祟妖魔還用不着她以怨氣相對,她的所學所知已經夠用了!

但是,這種話絕對不能說啊,說了藍先生定然是會被她氣死的。

聶曉暗自禱告魏無羨不要再說了,也不要禍水東引讓氣急敗壞的藍老先生向別人開炮,無奈魏無羨的修為雖高卻還沒有練到可以聽見別人的心聲。

所以,他繼續刺激着年事已高的藍啟仁,“橫豎有些東西是無法度化的,何不加以利用為之創造價值?大禹治水尚知堵為下策,疏為上策。鎮壓既是堵,豈非下下之策……靈氣也使氣,怨氣也是氣,靈氣儲于丹府可以劈山填海為人所用,怨氣又為何不能為人所用?”

接連側頭避開藍啟仁劈頭蓋臉扔過來的兩本書冊,魏無羨就是不打算閉嘴了。這藍家小古板、老古板一個接一個,逗起來還真是有意思的緊!

“那個……”聶曉眼角抽了抽,恨不得衝過去一把拉住魏無羨堵上他喋喋不休的嘴,那人卻似是聽到了她的想法般一路躲避着藍啟仁的‘飛書’襲擊,堪堪的逃到了聶曉的面前。

聶懷桑忙伸手去拽自家小妹,但又怕被藍啟仁點名去堵槍口當下又慫慫的將手縮了回來。

“那你如何保證,這些怨氣為你所用而不是戕害他人?”

雞飛狗跳間,魏無羨一把扯住聶曉的胳膊將她拉起擋在了自己面前趁亂更是對她眨了眨眼,一個重心不穩的聶曉踉蹌着腳步往藍忘機的位置一歪,意料之中的再次被孤冷、清傲的藍忘機輕易避開而!

勉強撐了他和自己的書案邊緣穩住身形,聶曉斂眸深深地吸了口氣,魏無羨這時也從她清瘦的身子后探出個腦袋看向氣的鬍子翹起的藍啟仁吐了吐舌頭,“這個,我尚未想到!”

“你若是想到了,仙門百家就留你不得了,聶良辰你來說!”

一聲驚雷炸響,氣急敗壞的藍啟仁指了被逼擋槍的聶曉臉色忽紅忽白,他喘了口氣再次提高音量,顫抖的食指指着聶曉又重複了一次,“曦臣總是在本席面前誇你聰慧無雙,聶良辰,你告訴魏無羨他錯在哪兒!”

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集中在了一臉生無可戀的小小少年身上,聶曉不自已的抬手捂臉,整個蘭室忽然就安靜的只能聽見藍啟仁粗喘的呼吸聲。

聶懷桑捏着摺扇的手指抖了抖,而後也是滿臉緊張的看向自家妹子不敢作聲。

藍先生這個問題,實在是問的精妙問的呱呱叫啊!但是這種事情,要自家一身修為有大半數都是從陰怨之氣轉換而來的妹子怎麼回答?

若要說本末倒置,他家小妹當屬現今修士中的第一人吧?

“那個,為什麼要問我啊?”聶曉臉上難得掛上了為難之色,這種問題她要不要如實回答,如是回答的話會不會被攆出去?“先生,我能不能不答?”

若是順着藍先生的意思她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該說的他們家那位標杆學霸已經都說光了啊?

“你怎麼就不答了,別以為本席方才沒看見你們倆眉來眼去擾亂課堂秩序,既然他答不好那就換你來,說!”藍啟仁明顯是被魏無羨那一番驚世駭俗的言論給氣糊塗了,不然又怎麼會大腦混亂忘了某人此刻是男兒裝扮,眉來眼去這種詞彙都罵出來了!

“眉來眼去……”唇角禁不住抽搐,聶曉頓了頓,感受到來自左方藍忘機的冷眸注視,身後魏無羨又悄悄的拉扯了自己的衣角聶曉覺得心好累,“孟大哥講過,這個詞兒……是用來形容男女之間暗通款曲不是什麼好話……”

席間一陣瘋狂憋笑,藍啟仁老臉一僵倏爾怒拍桌子,“好好回答,不然你們倆都給我滾出去!”

見老先生當真氣的不行,聶曉當下只能無奈的點了點頭滿腔哀怨,“先生,這可是您要我說的哦……那,好吧!其實我認為掘墳激怨什麼的的確有些瘮人,但是利用怨氣除祟的想法,我覺得還是可以……”

未說完的話被藍啟仁投射而來的冷冽目光瞪回喉間,聶曉禁不住閉上了嘴垂眸不敢再繼續下去。

低着頭默默對手指,聶曉心中的碎碎念幾乎就快要溢出眼眸來了。

她都說了不想回答的,被逼就算了回答的不讓他滿意還要被罵,哪裏來的這個道理,在他們清河素來崇尚言論自由的好吧!就算是她那脾氣火爆、嫉惡如仇的長兄,也從未因為她某些不服於世的言論舉止如此生氣過!

“你、你們兩個簡直是……”

“怨氣從沒試過,可是先生應當知道,我體內大半數的靈氣都是由四方邪祟所負有的其他力量轉化而來!”槽點爆棚終是忍不住抬頭,聶曉巴巴盯着席上藍啟仁再次開口,“既然陰氣、妖氣和魔魅之氣都能轉化成靈氣,那凶煞的怨氣指不定也可以像無羨哥所言為人所用。至於怎麼控制怎麼利用,也該是因人而異以及經由長時間的淬鍊,畢竟在千萬年未曾開始修靈時期,靈氣對於那個時候的人來說不也是一件玄之又玄的力量嗎?如若有朝一日能像如今煉化靈氣這般,煉化控制怨煞之氣……”

聶曉說的頭頭是道,魏無羨在她身後亦是頻頻點頭,好看的瑞風眸眼越發晶亮逼人,小可愛這話說的甚得他心吶!

不只魏無羨,席間眾人也因着聶曉的話紛紛陷入了深思,原本都是天賦不錯的世家子弟,在修行上誰也不願意落於人后,若是當真能如這聶家小公子所言那般,將陰邪怨煞之氣轉化為靈力為己所用,那豈不是能在修行上一日千里、事半功倍,光是想想都讓人覺得熱血沸騰興奮的緊!

藍忘機卻和眾人看法相悖,他本就是個剔透聰慧之人,聶曉話中之意他自然頃刻瞭然,但就因如此才覺不妥,畢竟‘歪門邪道’在仙門百家的眼中千百年來都被視作禁忌,如叔父所言本末倒置,暫不說聶曉本就無法自控需要靠火硫丹壓制時而暴動的靈氣,便是他當真能控制自如,在自詡正義之輩的仙門宗人面前。

罔顧人倫逆天行事,定然是沒有好下場!

“那你控制的了嗎,若是沒有火硫丹你早死八百次了!都如你這般不思勤奮成天走捷徑,修行豈非就本末倒置,今日吸收怨煞之氣化靈氣,那日後無法轉化怨氣豈不是要去奪取別人苦修而得的靈氣!”

藍啟仁幾巴掌將桌案拍的連天響,聶曉的言論讓他想到了最近接連發生的攝靈事件,與之聯繫二三,他更是氣的渾身發抖,整個蘭室瞬間安靜的落針可聞,原本還喋喋不休的聶曉忽然就白了臉色再不敢多言。

火硫丹三個字踩到了她的痛處,自七歲起那種入腹便如火灼半毒半葯的東西就一直伴隨她到今日。即便是她不接觸邪祟陰氣也沒辦法斷掉火硫丹的毒性,那種不服藥就會經受冰火兩重天的折磨感,讓她與火硫丹註定是要糾纏一輩子相生相剋分不開的。

聶曉年幼時也曾拒絕依賴火硫丹而活,換來的後果,卻是遠遠的超過她可以承受的極限。那個時候的她體內靈氣暴動氣血逆流,暴走之下六親不認到連二哥都打,最後還是族中長老和阿爹一起出手才將小小的她制住!

後來長大了懂事了,知道逃不掉她也索性將吃藥當成了人生的一項必須準則,總歸吃完葯難受一時,熬過了就能繼續過她想要的生活。

可是夜深人靜時,她還是會痛恨離開火硫丹就控制不住脾性的自己,卻又不願意讓關心自己的人為她擔憂難過。

便那麼,一直裝作樂天的活着。

活着,與家人朋友一起開開心心的活着就好。

“我……不會做那種違背人倫的事情,我……”越想越難過,聶曉一雙眸眼憋得通紅,瀲灧的水光在她眼眶中來回打轉卻始終不曾掉下來。

魏無羨歪頭皺眉去看她,聶曉卻是倔強的別過腦袋不想讓人瞧見自己懦弱的樣子。死死攥緊衣袖的指節在安靜的蘭室中發出清晰的響動,魏無羨伸手想去拉聶曉幾乎泛白的小手,卻見她倏地抬頭沖藍啟仁深深一揖,“抱歉先生,是良辰失言了!”

而後,她吸了吸鼻子弱弱的道了句歉,竟是扭頭轉身朝藍氏大門外頭也不回的跑了出去。

“誒小可愛……”

“曉——”聶懷桑倏然起身欲追出去,卻又轉頭望向席上自己都有些愣住的藍啟仁強壓火氣,“火硫丹乃是先父與不凈世醫師所制,先生也知道若是沒有火硫丹阿曉定是死了八百回,即便如此我家阿曉也從未因怕死而放棄衛道救人,如此,先生又怎能說她有違人倫本末倒置?吸收陰氣與之凈化轉換是她天生能力,您讓她又有什麼辦法?先生您……罷了,學生告退!”

恭敬施禮,聶懷桑微微瞥了眼臉色不佳的魏無羨轉身大步離開了藍氏講堂。

等聶懷桑在後山找到蜷縮成一團的自家小白兔時,聶曉已經梳理好了紛亂的情緒,聶懷桑捧着小妹的臉看來看去好片刻確定她不曾哭過,這才又心疼又好笑的將她小小的腦袋塞進自己同樣單薄的懷裏狂揉她頭頂青絲。

這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了,在家的時候每每難受,她都會鑽進自家二哥懷裏滾上那麼一時半刻的功夫。二哥雖說修為不精,安慰哄人的口才卻是一等一的好,更是極其了解小女孩的需求予之心心念念已久的小玩意兒作為哄娃利器。

直到後來孟瑤到清河,逗她笑的人便又多了一個,這也是聶曉雖成長坎坷卻總是笑面對人的重大緣由。

不管這個人的命運有多坎坷,被糖罐子泡着的人生,總歸是處處透着甜蜜與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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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的女主似乎永遠跳不出大女主這個套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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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果[陳情令魔道乙女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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