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蠻與文明

野蠻與文明

“致尊敬的、被他所信仰的神靈所祝福的,東羅馬近衛軍司令、皇帝御前侍衛長克利薩菲斯閣下:

元老院與匈人向您問安,並向您和您的國家送上歉意與和平。

近日驚聞羅馬軍隊和貴國首都都遭遇了嚴重的災難,從天而降的蝗蟲和從地底冒出的老鼠給貴國帶來了意想不到的巨大災難。願眾神庇佑,願你們能夠戰勝天災、渡過難關。

事實上,匈人元老院直至此刻仍舊與羅馬處於一種令人尷尬的對峙和敵對狀態之中。您可以將這封書信當作是共和匈人向羅馬人的乞和文書,如果您可以忽略現今眾神施加在我們彼此身上的詭異差異的話。

顯然,不論是在塞格德的□□王國,還是在多羅斯托爾和曾在納什尼姆的共和政權,匈人與羅馬之間都存在一定的分歧和誤解。這樣的誤解並不因我們在哪裏而消減,而是長久持續地存在着,並隨着隔閡和誤解的加深與日俱增。這樣的誤解導致了多羅斯托爾發生了針對匈人的大規模排斥和攻擊行徑,而為了自保,我們接管了這座城堡,並懲治了破壞我們之間友誼的兇手。

但這不能消滅我們與偉大的羅馬之間高尚的友誼。在潘諾尼亞,我們信奉的理念是,只有尚未長大的幼童才計較一時得失,而真正有智慧的成年人會更加看重長遠的合作和利益。作為羅馬最有智慧的大人物之一,我們都十分清楚您具有這樣高尚的智慧。

正如羅馬著名的史學家阿米亞努斯·馬塞林先生等可敬的學者們指出的,匈人是一個突然出現在黑海岸邊的外來民族。我們黑髮黃膚,個矮精悍,茹毛飲血,結草而居,甚至畏懼火焰。我們是真正的蠻族,是令如哥特人、汪達爾人一樣的蠻族都畏懼的野蠻部落,是你們的神靈派遣來懲戒你們的貪婪和毀滅你們的國家的工具。

但很顯然,這些先生們的看法並不完全與事實相符。在多瑙河以北,每一個匈人貴族都可以隨口吟誦出數百年前希臘經典劇作家的名句;在神聖草原,祭司們可以輕易用托勒密埃及流行的祭祀儀軌敬奉諸神;甚至在苦寒閉塞的塞格德,在被你們稱為西耶羅的天空之城,新落成的奢華的羅馬式浴場已經成為了我們一般平民的正常享受。何謂野蠻,而什麼又稱得上文明呢?

神的意志凡人不可窺探,因此我們都無法解釋和抵擋近日神所降下的天災。我想,您的羅馬近衛軍一月來在附近的駐紮,想必不是為了表示羅馬與共和匈人的友誼,而您的軍團的匆忙撤離,想必也不是出於您和您的皇帝縝密的計劃和安排吧。

當您和您的士兵們因突然降下的天災而掙扎在疾病和絕望中,倉促離開時,我和我的同僚部下們剛好因多羅斯托爾堅固的城牆和相對充足的食物而暫時倖免於即刻淪陷於這恐怖的天災中。

這除了要仰賴諸神的庇佑和我們可靠的羅馬朋友的幫助之外,作為您忠誠的朋友,我可以以我個人的名義向您透露我們得以倖存的重要原因,那就是我們的元老中恰好有一位來自薩珊波斯的大祭司,而波斯人在預測天災和祈求神庇佑方面一貫專長。

我的同僚們對這位早年來到塞格德、加入右部的外族長老頗有微詞,但我想他的存在足以說明我試圖為您解釋的我對此問題的一點理解。

正如您所看到的和理解的,匈人如今並不是茹毛飲血的野蠻非人,而從野蠻走向文明是每一個偉大民族都必須要經歷的過程。從黑海岸邊“突然”出現時,我們都不知道自己從何而來,該去往何處,而我們用刀劍征服了每一個抵抗的“高等”民族,也同時被這些民族用文化和歷史征服着。

每一個加入我們的為我所用的民族,都是匈人的一部分,而每一個對我們釋放善意的民族,都會得到我們最大的善意,正如您和您的國家。

此刻我正在多羅斯托爾城堡的羅馬浴場給您寫這封信,我並不很習慣羅馬的淡葡萄酒,也許北方的烈酒更適合我的品味,但我的幾位年長的同僚很欣賞您幾個冬天積攢的美酒的品質。浴場的香薰品質都屬上乘,而負責服務的女士們也均被留用。我為您保留了您專屬的躺椅,那上面銘刻着您的紋章。

是的,正如太陽不會霸佔黑夜一樣,共和匈人無意佔據屬於羅馬的多羅斯托爾城,我們可以商討一個合適的方式和時機來實現這種撤離和交還,而匈人也樂於為深陷天災、染上疾病的羅馬人提供我們力所能及的幫助。我們的大祭司將為您提供最精確的預言,而我們的隨軍祭司與軍醫擁有從迦南到高盧都廣受讚譽的醫術。

自接管多羅斯托爾以來,匈人元老院保護了此地居民的安全和對羅馬的忠誠,除懲治叛亂者外並未造成嚴重的影響。城堡內外,所有人都仍舊過着羅馬式的生活,我們甚至為民眾準備了一場角斗和一場大型宴會。

此時如果沒有天災,郵路正常開放,那麼北岸的各地客商來到多羅斯托爾辦理手續時,一定會恍惚間分不清這裏究竟是羅馬還是匈人王國。而此刻,何謂野蠻,又怎麼樣才算是文明呢?

請您原諒我們的冒犯,諒解一群因誤解和憂慮而冒犯了羅馬的流浪者們對這裏主人的忌憚和敬畏,在天災降臨后,災難開始蔓延之前,我們的探子對您的近衛軍士兵進行了嚴密的監視和探查。

那些潛伏者里有幾個東哥特人,這些伊利里亞的未開化者見識過真正的野蠻和原始,但效力匈人多年、見慣了塞格德燈紅酒綠的他們也震驚於被巨型老鼠襲擊后缺醫少葯的軍隊混亂,也詫異於被漫天蝗蟲啃食一空后士兵們絕望的謾罵。文明與野蠻只在一瞬之間,區別在於我們何時得到多少神恩賜的財富、知識與文化,還有神決定何時將它們悉數收回。

感謝諸神。也許您已經不再信仰諸神,但諸神的偉力絕非你我所能忽視和抵擋。天災從來都不是簡單的自然之力,它是不可名狀和無邊恐懼的象徵和外顯。也許我不能保證共和匈人對羅馬的永久忠誠,但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在整個歐洲的棋局裏,我們絕不會是所謂的棋手,更不會是孤獨的參與者。正如那位優秀的羅馬統治者凱撒所說的:‘骰子已經擲下,就這樣吧。’(1)

也許在這封象徵著友誼和和平的信到達后,我們終於可以在神降下的天災面前坐下來和談,意識到我們本身不存在巨大的差距,意識到人類的渺小,而終於能達成偉大而持久的協議。在未來的多瑙河,在色雷斯,在伊利里亞,元老院與匈人將同羅馬攜手,共同對抗野蠻和暴戾,告別潘諾尼亞的苦寒和殘暴,迎接屬於我們共同的明天。

隨信附上上等的印度熏香三份、上等質地鋼劍三把,熏香來自羅馬原本的庫藏,鋼劍則來自我個人的私藏,這象徵了匈人與羅馬牢不可破的友誼。

如果您同意,我建議將接下來雙方談判的地點安排在多羅斯托爾這座城堡,宴會廳早已期待起它真正的主人了。而我將為您保留您專屬的躺椅,期待在那裏同您再次見面。

另隨信附上我的衛隊對城堡內一處隱秘地點的考察報告,很顯然您當時沒有向我提及這處地點和它的異常,而為了我的部下的安全我不得不對這處地點進行了一定的觀察和試探。不知您是否了解這處古老的城堡里的這個隱秘地點的狀況,但我的文法老師曾提醒我說,要對未知抱有敬畏和恐懼。我贊同我這位睿智的老師的話,願我們彼此信仰的神靈庇佑。

您的朋友,匈人元老院首席元老、執政官馬斯切拉諾在多羅斯托爾為您獻上忠誠的友誼和誠摯的祝福”

附:執政官衛隊關於多羅斯托爾地牢二層深處房間的調查報告

執政官閣下:

請原諒我的冒犯和無禮,在上次向您當面彙報后,我的情緒仍然久久不能平復,彷彿仍舊被那種巨大的恐懼攫着喉嚨,直到今天才恢復了些許理智,能夠履行職責,把彙報的內容和調查的細節匯總成報告。

多羅斯托爾城堡地牢二層深處房間(以下簡稱調查對象)位於城堡最前方,緊鄰多瑙河,但不像地牢一層由石柱支撐懸空在河面上,此層房間似乎直接位於河水以下的未知地點。

調查對象所處的‘二層’實質上是由城堡延伸出去直至地下很深處的一個地點。據我的部下測算,按羅馬單位計算,要抵達‘二層’需要從一處位於一層的暗門走下78階,直線距離地面(城堡一層所在位置)可達90肘,這已經超過了羅馬乃至任何已知文明的工程能力,特別是考慮到此處實質上就在多瑙河河床以下。

通往‘二層’的石質階梯並無異常,且階梯存在開鑿痕迹,用料也是本地常見的花崗岩。通道內並無照明,而衛隊攜帶的火把並未隨高度下降而熄滅,疑似此地存在通風設施。實際上,隨着我們的深入,這處走廊通道有一點點的空氣擾動,就像它本身是一頭巨獸的血盆大口一樣,試圖張嘴吞噬膽敢進入它嘴裏的渺小人類。

抵達‘二層’以後,我們發現了調查對象,它處於這層的走廊最深處,直觀的表現是一扇巨大的疑似青銅質地的大門,上面似乎銘刻着一些未知來源的符號。按照慣例,我們確認了走廊上沒有異常,就打算徑直前往調查對象面前。

但我手下的一隊士兵剛剛走到那走廊的開端,就發現了這裏的異常。走廊的左右兩邊各有三個很大的房間,各自緊緊鎖閉着,而明顯不正常的、無法被火把光線穿透的濃郁的黑暗正漸漸從其中湧出。

按照您的吩咐,我們沒有試圖探查房間內的東西,只是非常小心地試圖通過那裏,前往調查對象處。但就在一個年輕的士兵率先踏上左邊第一個房間門口的地板上時,調查對象的大門猛然閃動發光,發出暗紅色幽深的奇異光線,隨即眾人都感到了不適,閉上了眼睛。

那時間很短暫。當我們恢復意識后,卻發現剛剛那年輕士兵已經毫無聲息地消失,而原地只留下了一灘人形的鮮血。

正當他的搭檔驚恐地尖叫大吼試圖讓我過去查看時,左邊第一個房間那扇門裏,傳出了巨大而低沉恐怖的低吼。那聲音充滿了邪惡和污穢,彷彿是人內心深處最原始的最野蠻的慾望在嘶吼,又好像是某種早已超脫了歷史和想像的上古巨獸從如同大地一樣寬闊的胸膛里發出的低沉怒吼。

那失蹤士兵的兩位搭檔因距那扇門較近,立刻就喪失了理智,即刻發瘋,拔出劍砍死了彼此,然後似乎頗為虔誠地面朝調查對象跪下死去。他們似乎被某種力量激發了內心深處的野蠻嗜血渴望,而彼此又為對方付出了放縱慾望的代價。

而尚未喪失理智的其餘人也驚惶不已,我竭力維持秩序才沒有四散潰逃。我們不敢再靠近調查對象,也不敢再踏足那條幽深無光的走廊,但就在這時,似乎是從調查對象那扇厚重的奇異青銅門后,傳出一陣陣音樂聲。

請您原諒,作為一個士兵,我對這些音樂了解不多,但那種美妙的旋律似乎是羅馬人喜愛的宴會音樂,它優雅而沉穩,似乎裏面正在舉行盛大而奢華的宴會,讓這裏每個人都充滿了渴望,想要衝進那扇門,享用那些流着油的烤雞、蘋果派、茴香酒,享用那些絕色的美女和唇紅齒白的少年,然後在音樂里翩翩起舞,直到永遠...

(此處劃掉數行,有塗抹痕迹,紙張被揉搓)

這種音樂有極強的感染力,不論什麼時候再回想似乎又可以聽到,我不得不讓我的部下用果斷的手段中止了我自己的有關於此的回憶。

總而言之,這裏充滿了詭異的氣氛和未知恐怖的存在。返回城堡后,我向您做了彙報,您同意我在城堡內招募犧牲者。在聽了我們的描述后,多高的價格都沒能吸引自願為我們再次試驗的人。

當然,我們最後在城堡里找到了一個有些憨厚遲鈍的男人,他同意去那條走廊,條件是美美地享用一頓美食。

他的願望得到了滿足。吃飽喝足后,這傻傻的男人拍着手毫不在意地走下台階,徑直進入那走廊,向實驗對象走去。

但奇怪的是,房間后各不相同的恐怖低吼相繼響起,但這個傻子沒有遭遇類似之前的異變,仍舊手舞足蹈地拍着手往前走。

這男人直接就走到了調查對象面前,然後那音樂響起,他開始緩慢而滯澀地跳起舞來,隨即一點點消失在了那扇青銅門前。

音樂還在繼續。鮮血...死亡...暴戾...

(此處有塗抹痕迹,劃掉一行)

我們隨即回到城堡里。我給部下們放了一天假,自己也像被重鎚重擊了一樣,躺了一天,此刻才能給您寫這篇彙報。

衛隊對調查對象的調查還將繼續,但我們似乎也並不是毫無收穫,我們獲得了一些未知來源的知識。如果您想要了解它。

請看您身後。

注1:凱撒在即將渡過盧比孔河、率兵進入羅馬前說的一句話。從此開始,凱撒正式加入了權力的遊戲,奪取了羅馬的大權,成為統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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