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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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明明說過了分手,卻還要陰錯陽差地安排他們重逢。
甘陶神情寡淡地直視前方,腦海中突然蹦出一個問題——
自己為什麼會跟他在一起?
在知道他是像風、像雲、像野馬一般的人以後;在明白他飄忽不定、腳步不停的人生以後;在清楚他心向自由,不會有任何事物能讓他被束縛以後……
為什麼,還會有這般飛蛾撲火、執迷不悟的勇氣,義無反顧地讓自己陷了進去?
熟悉的小路映入眼帘,甘陶解開安全帶:“在這裏停下就好,我可以自己走進去。”
魏孟崎環顧四周,眉心微皺:“這條路很黑,我送你進去。”
甘陶張了張嘴,欲言又止,最後抿抿唇保持緘默。
大門前有燈,“眾合福利院”的牌匾半明半暗。
車子停下,熄火。
甘陶又恢復了初上車時的模樣,一雙露在外的眼睛笑得自然溫和,禮貌道別:“謝謝你,晚上能見度低,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
窗外飄雪更大。
她伸手去開門,動了兩下,沒解鎖,停下轉頭看他。
魏孟崎注視着她,眼神淡而靜,語氣探究:“你住在這兒?”
甘陶頓了頓,回答得模稜兩可:“我今晚住這兒。”
相顧無言,她自知心中有鬼,索性先撇開視線。
車子解了鎖。
他低沉的聲音傳來:“去吧。”
甘陶低低說了聲“再見”,車外撲面而來的寒冷讓她忍不住皺了眉。關上車門的那一刻,聽見魏孟崎喚她:“甘陶。”
嗯?她愣住,背後是呼嘯的寒風,面前是車內隱隱的暖氣,冰火交雜。
他臉上恢復了笑容,挑眼瞅她,優哉地笑着,和剛才恍然又複雜的神情判若兩人。
“冬天少穿絲襪,注意保暖。”
門虛掩着,甘陶推門而入,落鎖。
值班的陳姨笑着打量她:“男朋友?”
甘陶拍了拍身上的雪,把衣服拉鏈拉下:“今天有事,叫的滴滴。”
“姑娘家,找個男朋友,就沒這麼辛苦。”陳姨從柜子下翻出工作服遞給她,目光落在她臉上,若有所思道,“你這條件,該是很好找的啊。”
甘陶接過,挑眉:“我這條件?每天面對有心理生理問題的案主,又三天兩頭往福利院跑,還有一生病的老爺爺,別人都避而遠之吧?”
陳姨自討沒趣,擺擺手:“行了,你都不急,我急什麼。今兒守夜,大冬天的又下雪冷得很,待會兒我把烤火爐搬出來,你坐着舒服點。”
“謝謝陳姨。”
甘陶敲了幾聲門,推門進去,頭髮花白的老人坐在床頭,翻閱着手裏的畫本。
“爺爺,我今天來晚了。”她端着一盆溫水進來,將毛巾浸潤,給他擦手。
老人很安靜,緩慢地抬頭看她,像是在辨認。
甘陶習以為常,無聲地勾唇,不厭其煩地解釋:“我是陶陶,您孫女兒。”
老人低頭,繼續看畫。
甘陶利索地為老人鋪床,得空瞟了幾眼畫本。
他對着一幅小女孩兒吃着棒棒糖目露驚喜的可愛圖畫,看得出神。
當夜,氣溫急劇下降,大雪覆蓋,新聞電台都在播報這場突如其來的降雪。
十一點,甘陶又餓又困,烤着火啃麵包,刷着手機跳出來的新聞。
海珠的微信蹦出來:順利到達了吧?
甘陶:到了,今晚要守夜。
海珠:辛苦我的寶貝,我今晚讓老宋修一下圖,待會兒發給你看。
甘陶:好。
支付寶的藍色小圖標在頁面頂端,她拉下,點進扣費頁面。
魏孟崎的頭像是很簡單的風景圖,想來該是默認上傳的。
瑪莎拉蒂Ghibli。
還真不愧是自由隨性體驗生活的人,很難想像一個大老闆雪夜裏會出來跑單。
她笑了笑,手指滑動,停在評價頁面,后又叉掉,猶豫片刻,按了全返。
他們剛在一起那會兒,她大學還沒畢業。
大四實習的單位離租房地遠,他早上順道接她上班,都被她要求要在前一個路口放她下車,原因是他的車太招搖,她怕路上撞見領導。
魏孟崎對此啼笑皆非,後來也不知哪天換了輛毫不起眼的二手車,他坐在車裏降下車窗,對着從單位出來的她遠遠地笑。
甘陶瞅着這車左看右看,驚訝道:“你的路虎呢?”
他下車替她打開副駕駛的門,漫不經心道:“賣了。”
甘陶錯愕:“那不是你的寶貝嗎?”
魏孟崎將臉靠近,她以為他要親她,隱隱要閉眼。就見他唇畔一彎,抓住她的手貼在唇邊,落了一吻。
甘陶臉微紅,瞪他。他眼底卻是促狹的笑意:“這才是我的寶貝。”
她整個冬季都手腳冰冷,沒有暖水袋的夜晚會特別難熬。後來和魏孟崎住在一起,夜裏睡覺,他摟過她,把她的手按在心口,還會佯裝很冷的樣子“嘶”一聲,低聲調笑道:“可把我的心凍壞了。”
他抱着她睡覺的夜晚,她從不失眠,安然入夢。
今夕往昔,悄然而逝。
眼前人是心上人,心上人早已不是懷中人。
時鐘敲響一日的最後一刻,她困頓發紅的眼看向十二點的鐘,目光所及是窗外紛紛揚揚不停歇的鵝毛小雪。
為什麼明知長久待在他身邊不可能,卻還妄想得到那轉瞬即逝的愛?
大概是他的魔力,讓每個待在他身邊的女人,不,是讓為愛痴傻的她待在他身邊的某些時刻,執迷不悟地認為自己對他來說是特別的。
正因為特別,才能在每分每秒得到他的偏愛與照顧。
殊不知,或許眾人平等,是她入戲太深。
而他從不偏愛。
當晚,她守夜臨睡前在評價頁面給魏孟崎點了五星好評,附帶還按亮了“老司機”這個選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