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靴搔癢

隔靴搔癢

隔靴搔癢

開戰以來,日本陸海軍一路所向披靡,勢如破竹,美、英、荷、澳各路盟軍紛紛敗退。戰事之順利連日本人自己都未曾料到。對此,得意忘形的東京電台英語廣播反覆播送着這樣一句話:“美國太平洋艦隊到底在哪裏?”——類似文章也經常出現在美國各大報紙的頭版頭條。

美國太平洋艦隊遭受了重創,但它們肯定還在,並且時刻都不會閑着。就在尼米茲正式就任太平洋艦隊司令官的頭一天,1941年12月30日,美國大西洋艦隊司令官歐內斯特·約瑟夫·金上將升任美國艦隊總司令,成為尼米茲的頂頭上司。

金於1901年畢業於安納波利斯海軍學院,成績是驕人的第四名。那一年9月,尼米茲入學,金於6月畢業,等於兩人在學校沒有碰上面。畢業之後,金曾在多艘驅逐艦和戰列艦上服役,還擔任過潛艇部隊的司令官。1927年以48歲高齡獲得海軍飛行員資格后,金曾擔任“列剋星敦”號航空母艦艦長,出任過海軍航空兵的最高行政職務和航母艦隊指揮官。在1939年與斯塔克競爭海軍作戰部長失敗后,金被貶到海軍委員會任職,這是一個很受尊敬但不可能有大作為的地方,通常是退休的先兆。突如其來的戰爭給了金東山再起的絕佳機會。隨着太平洋和大西洋全線告急,金於1940年底再次出山,執掌美國海軍大西洋艦隊。

為適應戰爭的需要,1941年12月18日,羅斯福總統決定大幅削減海軍作戰部長的權力,將其職責僅僅限制在行政和後勤方面,相應加大了美國艦隊總司令的職權。雖然已經63歲,但這位新總司令從外表到舉止都顯得年輕,他時刻佩戴着軍帽以遮蓋自己沒有幾根毛髮的頭頂。眾人眼中的金聰明過人,專橫跋扈,語氣尖刻,御下極嚴。他暴躁的脾氣遠近聞名,以至於在同學錄中有着這樣的記錄,“說起脾氣來,可千萬別跟那個炸彈開玩笑”。羅斯福曾評價金是一個“用噴燈刮臉的人”——他的每根鬍鬚都浸滿了強硬,必須用火才能燒掉。知父莫如女,他的女兒也說:“我父親是美國海軍中性情最平穩的人,因為他無時無刻不在發怒。”美軍戰史專家莫里森少將曾說:“這位高級將領毫無幽默感,對人嚴酷無情,在海軍中受到的尊敬多於愛戴,那些尊敬往往來自他顯赫的職位。”

金嗜酒,喜愛歷史,崇拜拿破崙。對歷史的欣賞使他在12月20日接受美國艦隊總司令任命后,還試圖拖到1942年1月1日正式就職,這樣發生在1941年的那些倒霉事兒就跟他毫無關係。金崇尚進攻,打算不放過任何打擊日本人的機會。“沒有哪個打架的人可以通過防守——僅靠躲避對手的攻擊而獲勝,”金說,“贏家會進攻並持續攻擊,儘管為了能不斷進攻他不得不吃到對手幾記硬拳。”

與前任海軍作戰部長斯塔克上將相反,金對與英國有關的所有事務都持有偏見或者是一種懷疑的態度,特別是對自己的同行皇家海軍更是如此。金對盟軍“先歐后亞”的總體戰略一直頗有微詞。即使在表面上勉強表示贊同,但作為“太平洋優先戰略”的積極倡導者,他無時無刻不在為太平洋戰場爭取更多的兵員和物資。

曾有這樣一個廣為流行的傳說。說金去了天國,一位海軍軍官隨後也去了那兒。聖彼得告訴這名軍官:“自從金來到之後,天國進行了改組,並且時刻處於戰備狀態。”對此這名軍官回答說:“我一點兒也不感到驚訝,因為金經常認為他自己就是全能的上帝。”戰時一位不願透露姓名的海軍高級將領說:“偉人都有自己的弱點,金的弱點在人事方面。”他用錯人的例子不勝枚舉,這與尼米茲形成了鮮明對比,知人善任的尼米茲總能將人放在最能發揮其特長的位置上。兩人共同點也有很多,都對祖國和海軍事業忠心耿耿,他們稟性聰慧、為人正直、處事果斷精明、討厭繁文縟節和拖拉作風,都是天生的戰略家和組織者。戰後,1945年12月15日,正是由於金的大力舉薦,尼米茲才有幸出任了他夢寐以求的海軍作戰部長。

兩人在戰爭中的關係並不融洽,在初期尤其如此。金對金梅爾的前任理查德森、尼米茲、弗萊徹等曾經在海軍航行局等機關工作過的將領不太感冒,給他們起了個外號叫“華盛頓復讀機”。他認為這些人的晉陞很多不是憑能力而是因為近水樓台,和領導臉熟。金稱他們為“和事佬”,因為他們總是竭力去和稀泥,不願處分失職的部下。

金的辦事風格與斯塔克截然相反。斯塔克往往只提出方向性意見供下屬參考,屬於溫言勸導型。權力欲極強的金是高調命令,他不僅對尼米茲嚴加約束,而且沒過多久就打起了大幅削減太平洋艦隊司令官實權的主意。金的指示往往很具體,要幹什麼、怎麼干、干到什麼程度都說得清清楚楚。

有了金這樣的上司,尼米茲肯定閑不下來。果不其然,就在任職當天的12月30日,屁股剛剛挨着凳子的金立即向還沒坐上凳子的尼米茲發去了一封措辭嚴厲的電報,明確指出太平洋艦隊當前面臨的主要任務:一、除控制並固守夏威夷至中途島一線外,必須保護上述地區與美國西海岸之間的海上交通線;二、保障西海岸與澳大利亞之間的海上聯絡,“意義僅僅比上稍遜一籌”;三、制止日本人在太平洋的進一步擴張並展開反攻,迅速恢復因珍珠港事件和放棄威克島所丟掉的士氣。

美國的戰略大致是,從阿留申群島的荷蘭港經中途島到薩摩亞群島,再到新喀里多尼亞和新幾內亞島的莫爾茲比港建立一道防線,抵禦日軍的下一步攻勢。為贏得建立防線必需的時間,哈特上將的亞洲艦隊將儘可能遲滯日軍的進攻,不惜為此消耗掉所有兵力。金指出,海軍部已動員海軍陸戰二旅的4800名隊員,他們中的第一批將很快從聖迭戈出發,由剛剛從大西洋緊急調來的“約克城”號航母護航,進駐薩摩亞等戰略要地。

金特彆強調,以上純粹防守絕對不行,太平洋艦隊必須在近期內發起進攻,回應日本人的叫囂,同時也對國內民眾有所交代。美國海軍的方針應該是“該守則守、能攻就攻”,也就是他一直倡導的“攻勢防禦”。戰列艦已失去了戰鬥力,執行上述任務的無疑是那幾支剛剛以航空母艦為核心組建的快速特混艦隊。

在電報最後,金要求尼米茲迅速制訂攻擊日軍的作戰計劃,牽制日本人對馬來亞、菲律賓和荷屬東印度的進攻。對此尼米茲冷靜地回答“早有預想,正在籌劃”。

麻煩不僅僅在此。由於低調的尼米茲不願主持任何形式的記者招待會,牢騷滿腹的記者直接將此事捅到了海軍部。記者出身的諾克斯對以前的同行深表同情,他特意給尼米茲發去一封電報,要求他必須接受記者的採訪。

對此尼米茲極為不快,但他還是按照部長的指示召開了一次記者招待會。記者希望了解海軍下一步動作的第一手資料,這是珍珠港遭遇敗績之後公眾關心的焦點。尼米茲告訴大家,到目前為止,海軍除了壞消息,別無其他消息。他坦率地告訴大家,如果讓日本人從報紙上知曉了他們想要的東西,那無異是在幫敵人的忙,這等於說“真事是不可能告訴你們的”。面對記者的一臉氣憤,尼米茲勉強答應如果有適於刊登的消息時將會很快向他們提供,最後他告訴大家“要忍耐”。

無法向報社交差的記者認為,在當前局勢下“忍耐”與“逃避”沒有任何區別。尼米茲以新聞檢查有誤為名,免除了海軍第十四軍區新聞檢查官的職務,同時答應了部分記者隨艦採訪的要求,總算暫時平息了這場風波。

1942年1月8日,尼米茲主持召開了首次作戰會議,參會的除了新任參謀長德雷梅爾少將,未來一段時期將在太平洋上叱吒風雲的大腕也悉數到場。他們包括航母艦隊司令官哈爾西中將,他的巡洋艦分隊司令官斯普魯恩斯少將,酷愛加油的弗萊徹少將,等等。會議中心議題是,討論派伊中將和麥克莫里斯上校提出的作戰計劃:一、增派一支航母艦隊策應在聖迭戈的“約克城”號,護送一個海軍陸戰隊旅到薩摩亞;二、兩支航母編隊隨後分頭對日軍佔領的吉爾伯特群島和馬紹爾群島實施突襲;三、第三支航母編隊負責突襲威克島,阻止那裏的敵機增援馬紹爾群島;四、第四支航母編隊繼續留在夏威夷附近實施警戒。

派伊強調,上述作戰在間接防衛薩摩亞群島的同時,也可以牽制日軍的南方攻勢,並從側面回答“美國太平洋艦隊到底在哪裏”的問題。

珍珠港到處瀰漫著濃厚的失敗情緒,立即有人對上述計劃提出質疑。反對者的理由是:既然日本人能夠利用航母來偷襲珍珠港,那他們一定也清楚美國會用同樣的手段去回敬他們,肯定會在吉爾伯特群島和馬紹爾群島佈置重兵把守。目前,遭受重大打擊的太平洋艦隊首要任務是防守不是進攻。有人私下說,那些戰列艦已經被金梅爾葬送了,如果尼米茲再把僅存的幾艘航母也搭進去,大家乾脆捲鋪蓋回西海岸算了。

幸運的是,進攻計劃得到了航母艦隊司令官哈爾西中將的大力支持。這位海軍中將習慣含着胸,擺出好鬥公雞的姿態,他吹鬍子瞪眼的樣子很兇,再強悍的人也會在他的謾罵、譏諷中退縮下來。哈爾西嘲諷反對進攻是純粹的失敗主義言論,“如果一點兒風險都不敢冒的話,我們永遠無法制止這場戰爭”。不但如此,他主動請纓要求親自帶隊實施攻擊。

尼米茲對哈爾西關鍵時刻挺身而出大為感動。之後哈爾西遭到他人攻擊,尼米茲都會回憶起這一刻的場景:“我不會加入任何中傷他個人榮譽的陣營。”

會議第二天,尼米茲單獨約見了哈爾西。早在海軍學院學習時期,他就結識了當時的橄欖球明星哈爾西。論年齡,哈爾西比尼米茲大3歲;論資歷,哈爾西是高一屆的師兄;論軍銜,戰前哈爾西是中將,而尼米茲僅僅是少將;論經歷,哈爾西海上征戰的閱歷遠遠超過了尼米茲;論出身,尼米茲來自山區的平民之家,哈爾西的父親是美國海軍的上校軍官。可是現在,各方面似乎都好一些的哈爾西反而成了尼米茲的下屬。

兩人性格也截然不同。尼米茲是有涵養的紳士,而哈爾西則是大大咧咧。前者以遇事鎮定、有良好自制力著稱,後者則習慣於衝動和憑直覺辦事。尼米茲近乎執着地遵循三思而後行的原則,哈爾西則是想到哪兒,說到哪兒,干到哪兒,過後才仔細掂量。一個明顯的例子是,1943年1月,哈爾西就高調宣稱對日戰爭將在當年年底結束,事實遠非如此。兩人也有諸多相似之處,他們都忠於職守,勇於決斷,敢於直面困難和挑戰,對人忠誠、坦蕩,這些閃爍着人性光輝的優點贏得了幾乎所有人的尊敬和喜愛。

在許多資料中,這位戰功卓著的海軍五星上將常常被稱為小哈爾西,原因在於他出生於一個海軍家庭,他爹才是大家俗稱的老哈爾西。哈爾西的戰鬥精神以及對大海的熱愛有深厚的家庭背景。在自傳《哈爾西上將的故事》中他寫道:“我的好多祖先都是航海家與冒險家,崇尚暴力,不願受法律約束,喜歡烈酒,言辭蠻橫。”其家族18世紀的一位先祖約翰·哈爾西甚至是一艘海盜船的船長,他父親老哈爾西是安納波利斯海軍學院1873年的畢業生。

1882年10月30日,小哈爾西出生時,老哈爾西還僅僅是個海軍上尉。幼年時代的哈爾西調皮搗蛋,到處打架鬥毆、惹是生非,時常滿身是傷回家。一次,他拿着彈弓,把幾條街上的路燈全打不亮了——這槍法也真不錯,換來了老哈爾西的一通暴揍。在賓格利學校就讀時,哈爾西曾患過嚴重的腎炎,醫生的處方是每頓飯喝兩杯牛奶。半年多的患病經歷使得痊癒后的哈爾西終生不願再碰牛奶。

1897年,15歲的哈爾西試圖進入安納波利斯海軍學院就讀,但老哈爾西只是一個普通軍官,與海軍高層和議員沒有什麼交往。那年1月,少年哈爾西給當時的總統麥金利寫了一封熱情洋溢的自薦信,信中他說:“或許我寫的信對您來說沒有其他信寫得好,但是我衷心想做到那樣。我想要您幫個忙,如果您還有海軍學院推薦名額的話,請您把那個名額留給我。我一個議員都不認識,而且我所在的新澤西州伊麗莎白分區名額已滿,我的父親在1895年就開始擔任高級上尉,而且馬上就要晉陞。最後謹祝您帶領美國人民過上更美好的生活,取得偉大勝利。這樣的讚美之言您已經聽無數人說過了,根本不用我這樣的孩子再來讚美您。”

寫出的信毫無迴音。沒有辦法,哈爾西只好到弗吉尼亞大學醫學院就讀。和之前我們介紹的那些傑出人物相反,哈爾西的學習成績簡直一團糟,只有個別功課拿到了及格分數。老酒也認為,以他那火暴脾氣當醫生實在也不太合適。換句話說,將來如果真有了哈爾西大夫,那也最好去兒科,他那“圖騰”似的嚇人模樣保證孩子見了都不敢哭。

他的母親安妮·布魯斯特女士仍在為實現兒子的願望奔波努力。她在新澤西州大律師格瑞戈的介紹下徑直來到了白宮,在向總統介紹了兒子的夢想后,她喃喃地說:“我一直在祈禱,我一直在非常虔誠地祈禱。”

“夫人,”麥金利總統親切地說,“您的祈禱已經得到回應了。”

就這樣,1900年7月7日,小威廉·弗雷德瑞克·哈爾西在美國海軍學院莊嚴宣誓入伍,未來的一代名將自此步入正途。

在海軍學院,哈爾西的成績依然平平,在62個人中排名第四十三位。但他體育很好,是學校著名的橄欖球明星,尼米茲正是在球場上認識了這位未來的戰友。哈爾西討厭枯燥的隊列操練,但他還是愉快地參加了麥金利就任第二任總統的列隊表演,因為是他介紹自己加入了海軍學院。海軍方陣的旗手是歐內斯特·金,他身後方陣中的許多人成為未來太平洋戰爭中的風雲人物。對面是西點軍校的陸軍方陣,一個三年級學員格外引人注目,他的名字叫道格拉斯·麥克阿瑟。42年後,他們將在同一場戰爭中並肩作戰。可惜總統講話時暴雨如注,大家被淋成了落湯雞。

不只學習不好,哈爾西還是學院有名的刺兒頭。三年級時,他因為違規抽煙、上課遲到、列隊時講話、夜晚私自外出受到過多次警告。幸好在他升入四年級時,已晉陞中校的老哈爾西回海軍學院任職。他最後一個學年因成績太差幾乎被退學,老哈爾西要他放棄橄欖球專心學習,他的回答是寧願退學也不放棄比賽。還好在隨後的補考中哈爾西勉強通過了。

1904年2月1日,小夥子總算勉強完成了學業。興奮的年輕人得到了學院首席監事的美好祝願:“我用世界上所有的好運祝福你,哈爾西先生,但很可能你永遠無法成為像你父親那樣優秀的海軍軍官。”——老哈爾西的最高軍銜是海軍上校。

為了在戰列艦上爭取到崗位,剛剛畢業的哈爾西放棄了休假,登上了“密蘇里”號戰列艦。這艘美國當時最先進的戰列艦排水量12500噸,最大航速18節。頗具戲劇性的是,1945年9月,已晉陞海軍五星上將的哈爾西在另一艘“密蘇里”號上結束了自己的戰鬥生涯。這似乎又是一個輪迴。

1907年12月,在戰列艦“堪薩斯”號服役的哈爾西參加了著名的“大白艦隊環球旅行”。在日本聯合艦隊旗艦“三笠”號舉行的一次舞會上,哈爾西邂逅了大名鼎鼎的東鄉平八郎,接受了日本人贈予的彰顯兩國世代友好的榮譽勳章。35年之後,指揮航母艦隊空襲東京的哈爾西將委託杜立特中校將這些勳章從空中還給了日本人。

1909年,哈爾西中尉出任165噸的“杜邦”號魚雷艇艇長。這年12月1日,他與范恩·格蘭迪小姐結為伉儷。當時送他回家結婚的是海軍中尉,後來的海軍作戰部長哈羅德·斯塔克,伴郎中有未來亞洲艦隊司令官托馬斯·哈特以及太平洋艦隊司令官赫斯本德·金梅爾,這些都是前文多次出現的人物。

從1910年2月擔任“蘭姆遜”號驅逐艦艦長開始,在長達22年的時間裏,哈爾西擔任過多達兩位數的驅逐艦艦長,練就了一身過硬的水上本領。1912年8月,在擔任“弗魯塞爾”號驅逐艦艦長期間,他結識了一生中最重要的朋友——海軍部長助理富蘭克林·羅斯福,未來的總統對這位年輕艦長的嫻熟技藝肅然起敬,他們的友誼從那時開始持續一生。1921年6月,哈爾西晉陞中校,隨後短期出任駐德國使館海軍武官。1926年夏天,在擔任戰列艦“懷俄明”號副艦長期間,哈爾西晉陞上校軍銜。

1927年是哈爾西職業生涯的轉折之年,他受命出任海軍學院“雷納·梅賽德斯”號練習艦艦長。可別小看這艘練習艦,美國海軍組建的第一支常備航空隊就駐紮在這艘艦上。這使哈爾西意外獲得了學習航空知識的機會。他對飛行簡直着了迷,儘管因視力不佳未能獲准參加飛行,但他確信飛機將成為未來海上作戰的重要組成部分,並開始研究航空部隊如何與水面艦隻聯合作戰的問題。

1935年,在彭薩科拉飛行學校受訓的哈爾西成功獲得了海軍飛行員證書,成為一名“遲到的老弟”,隨後出任“薩拉托加”號航空母艦艦長。1936年6月,他調任彭薩科拉海軍航空基地司令官。1938年3月,56歲的哈爾西晉陞少將,跨入海軍高級將領的行列。僅僅兩個月後,他就出任由兩艘嶄新的姊妹艦“約克城”號、“企業”號編成的航空母艦第二分艦隊司令官,次年改任第一分艦隊司令官,管轄“薩拉托加”號、“列剋星敦”號。這些都是太平洋戰爭初期赫赫有名的功勛戰艦。

1940年6月13日,哈爾西升任航母艦隊司令官並晉陞海軍中將,開始指揮太平洋艦隊的全部航母。隨着日美關係不斷惡化,太平洋艦隊離開西海岸前出至珍珠港,哈爾西就在這裏迎來了戰爭。

相比金梅爾和肖特而言,哈爾西無疑非常幸運。因為戰前受命向威克島運送戰鬥機,他和“企業”號有幸躲過了日本人的奪命襲擊。現在,由於原本被看作主力的戰列艦遭受重創,終於輪到他的航母大顯身手了。

兩人簡單討論了將要襲擊目標的情況,尼米茲給師兄的命令很簡單:先到薩摩亞群島和“約克城”號會合,之後襲擊馬紹爾和吉爾伯特群島中的任何一個,到底襲擊哪兒由哈爾西臨機處置。尼米茲將此次攻擊命名為“橙色作戰計劃”。

前文說過,馬紹爾群島、馬里亞納群島和加羅林群島一戰時被日本從德國人手中奪走,之後巴黎和會將上述地域委託日本管理。從那以後,日本嚴密封鎖上述地域,嚴禁所有外國人進入。對島上日軍實力、防禦工事和裝備情況,美國人可以說一無所知。吉爾伯特群島不久前才被日軍攻佔,防禦力量可能稍弱一點。這些島嶼距離珍珠港很近,日本人無疑會層層設防,進攻風險無疑是存在的。但哈爾西清楚,誰領導了對日本人的首次襲擊,誰就將成為美國的英雄。

領銜主演的除哈爾西以“企業”號航母為核心的第八特混艦隊,還有弗萊徹海軍少將率領的以“約克城”號航母為核心的第十七特混艦隊。太平洋戰爭爆發之前,本屬太平洋艦隊的“約克城”號被海軍作戰部長斯塔克臨時調往大西洋。目前太平洋形勢危急,這艘航母奉調火速通過巴拿馬運河到達西海岸。在匆匆參加完好朋友尼米茲上將的就職典禮之後,弗萊徹少將已帶領幾名參謀星夜兼程飛往聖迭戈出掌第十七特混艦隊,為前往薩摩亞的亨利·拉爾森準將的海軍陸戰二旅護航。根據擬訂的作戰計劃,兩支特混艦隊將在1942年1月20日於薩摩亞以北指定海域會合。

安排兩艘航母協同作戰,是因為尼米茲擔心,“要避免出現一艘航母在無其他航母支援時作戰,且在離基地3600公里之外受損的嚴重局面”。一個月前,日本人在中國南海不費吹灰之力就擊沉了英軍的兩艘主力艦。這種謹慎是可以理解的。

1月10日,在最後一次作戰會議結束時,尼米茲告訴哈爾西:“希望你能夠創造歷史!”然後陪他一直走到碼頭。當哈爾西邁步登上交通艇緩緩駛離時,尼米茲再次揮手向他喊道:“願所有的幸運之神都陪伴着你,比爾!”

1月11日中午,哈爾西率第八特混艦隊駛出珍珠港遠征太平洋。這支艦隊以“企業”號航母為核心,護航力量包括“切斯特”號、“北安普頓”號、“鹽湖城”號3艘重巡洋艦,外加8艘驅逐艦和1艘油船。在珍珠港附近,留下了利里少將以“薩拉托加”號航母為核心的第十四特混艦隊,以及布朗少將以“列剋星敦”號航母為核心的第十一特混艦隊,後者隨後將前往執行轟炸威克島的任務。

就在“企業”號出發當天,背後就有壞消息傳來。這天傍晚,在瓦胡島西南900公里處,以15節速度巡航的“薩拉托加”號航母被日軍“伊-6”號潛艇發射的1條魚雷擊中左舷中部,3個鍋爐艙被海水淹沒,遭受重創的航母踉踉蹌蹌回到了珍珠港。隨後的檢查顯示,這艘航母必須回到西海岸布雷默頓船廠進行大修,至少在6月之前無法參戰,真可謂屋漏偏逢連夜雨。要是放在1944年,別說1艘航母受傷,就是2艘被擊沉都不算啥大事。

“薩拉托加”號意外受傷,導致尼米茲在赤道南北各部署兩艘航母的均衡策略完全落空,現在只剩下“列剋星敦”號來保衛中太平洋了。沮喪的尼米茲命令布朗在1月19日出港,前往夏威夷以南2000公里的聖誕島海域嚴陣以待。一旦哈爾西和弗萊徹完成攻擊后遭遇追殺,則立即快速前往接應。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哈爾西艦隊的壞消息也一個接着一個。先是驅逐艦上1名水兵神秘失蹤,“鹽湖城”號出現炮塔事故導致1人死亡,隨後“企業”號1架偵察機墜毀,1名機械師死亡,另有1架飛機墜海。兩艘驅逐艦航行中發生了意外相撞,不得不提前返回珍珠港基地。更晦氣的事還在後邊,1架魚雷機連同3名機組成員在海上失蹤,哈爾西派出幾波飛機出去尋找,皆無結果。

這架飛機在返航途中迷了路,燃料耗盡后在海上迫降。3名機組成員僅靠一點兒淡水和食物,乘坐救生筏在烈日下苦熬了34天,在漂出足足1200公里后,爬上了普卡普卡島最終獲救,真是命大呀!

1月20日,到達預定會合地點的哈爾西並未等來弗萊徹的艦隊。3天之後,“約克城”號才姍姍來遲,原來弗萊徹航行途中安排了一次計劃外加油。加上不久前因加油耽誤了救援威克島,說弗萊徹為“加油大師”似乎並不為過,類似情況今後還會多次出現。

合併后的艦隊由哈爾西統一指揮。中將把艦隊按原來的編成分為兩個大隊,他親自指揮第一大隊,包括“企業”號航母、3艘重巡洋艦、6艘驅逐艦,攻擊目標是馬紹爾群島的沃特傑島、誇賈林環礁和羅伊—納木爾島。弗萊徹的第二大隊以“約克城”號為核心,攻擊目標是馬紹爾群島的賈魯伊特島、米利島和吉爾伯特群島的馬金島。兩人約定,艦隊在2月1日日出前15分鐘進入攻擊陣位,同時實施海空打擊。

1月30日,“企業”號編隊越過了國際日期變更線。翌日傍晚,18時30分,哈爾西再次將第一大隊一分為三:斯普魯恩斯少將指揮第一炮擊分隊,率領“北安普頓”號、“鹽湖城”號重巡洋艦和“鄧拉普”號驅逐艦負責炮擊沃特傑島;“切斯特”號重巡洋艦和2艘驅逐艦組成第二炮擊分隊,由托馬斯·肖克上校指揮對塔羅阿島實施炮擊;他自己親率“企業”號航母和3艘驅逐艦,攻擊日軍重兵把守的誇賈林基地,同時將派出戰鬥機支援兩支炮擊分隊的作戰。

2月1日凌晨,3時15分,豐盛的牛排、火腿、雞蛋和炸土豆被端上了餐桌,飛行員開始狼吞虎咽地用餐。開戰以來,這是美軍首次對敵人未知的基地發起攻擊,從哈爾西到艦隊官兵,大家感到興奮的同時也隱隱有一絲不安情緒。

“各就各位,準備啟動引擎。”隨着艦上揚聲器發出的號令,“企業”號航母速度逐漸提高到30節。4時43分,隨着“啟動引擎”的命令,飛機發動機開始隆隆轟鳴,螺旋槳也快速轉動起來,飛機在滑行中逐漸加速,如離弦之箭射入夜空。

首先起飛的是攻擊誇賈林、羅伊-納木爾島的37架“無畏”俯衝轟炸機和9架“蹂躪者”魚雷攻擊機,魚雷機並未攜帶魚雷,而是各裝載了3顆227公斤炸彈。機群由霍華德·楊海軍中校指揮。受晨霧影響,機群飛行兩個小時,直到7時05分才找到目標。飛機引擎的轟鳴聲驚醒了守島日軍,轟炸機中隊隊長哈爾斯蒂德·侯普寧中校率先發起攻擊,在日佔領區投下了美軍的第一顆炸彈,他的飛機很快被升空迎戰的日軍戰鬥機擊落。美軍戰機蜂擁而上,對日軍地面建築實施轟炸,纏鬥中,雙方各損失飛機3架。

楊中校很快從戰場發回消息:“在誇賈林環礁,仍有大量適合進攻的目標。”留在“企業”號的9架魚雷機也迅速掛上炸彈快速趕往誇賈林。

美軍炸彈炸沉了日軍1艘獵艦艇和6500噸的“波爾多丸”號運輸船,重創其他8艘艦船,包括1艘輕巡洋艦。突襲導致馬紹爾群島第六根據地司令官八代祐吉——他是聯合艦隊參謀長宇垣纏“海兵”的同學——死亡,八代有幸成為日本海軍在太平洋戰場死亡的315名海軍將領中的第一位。第六艦隊司令官清水光美中將此時恰好也在誇賈林,他被飛起的彈片擊傷了頸部,其職務隨後被皇親國戚小松輝久接替。

第一波攻擊機群離艦之後,哈爾西立即下令升空6架野貓戰鬥機在艦隊上空巡邏,隨時應對日軍可能的反擊。6時10分,他派出12架攜帶90公斤炸彈的戰鬥機分別前往沃特傑和塔羅阿島,支援兩個炮擊分隊的行動。

前往支援肖克上校的6架戰鬥機中,1架因視野不良一頭栽進了大海,1艘驅逐艦立即全速駛來,但飛機已經沉入海底,飛行員陣亡。剩餘5架戰鬥機轟炸了塔羅阿島的海軍修船廠,用機槍掃射了四處奔逃的人員,之後順利返回母艦。日軍的反擊異常兇猛,帶隊長機被地面防空炮火打出了30多個彈孔,油箱被打出一個大洞,返航途中一路灑,飛機降落時正好將油漏光。艦上補給軍官笑道:“它的肚子好像被蚊蟲咬了一個夏天似的。”

隨後肖克的第二分隊炮擊了塔羅阿島。儘管艦炮火力猛烈,但仍有8架日軍轟炸機強行起飛反擊。“切斯特”號的防空炮火擊落了其中7架,但剩餘那架日機依然突破了防空火網,將炸彈扔在巡洋艦的前甲板上,造成8人陣亡、11人受傷。還好輕傷的重巡洋艦仍然能夠跑出30節以上的高速。

第一炮擊分隊到達沃特傑之前,6架野貓戰鬥機已率先攻擊了島上的軍事設施。重巡洋艦的炮擊剛剛開始,“北安普頓”號的瞭望哨就聲稱發現了日軍潛艇的潛望鏡。雖然心中狐疑,斯普魯恩斯還是下令停止炮擊。突然下達的停火命令導致艦上信號出現混亂,日軍艦艇趁機快速疏散。一艘日軍小炮艇竟然衝上前來挑釁,斯普魯恩斯下令“鄧普拉”號驅逐艦“拿下它”。驅逐艦足足用了半個小時才將那艘炮艇擊沉。當斯普魯恩斯變換陣位準備重新炮擊時,日軍岸防炮已開始反擊。

美軍203毫米炮彈使島上建築燃起了熊熊大火。瞭望哨再次發出發現更多敵軍潛艇的信號,艦長馬上下令撤出陣位。虛構的潛艇威脅打亂了進攻,散開的艦船一時無法聚攏。斯普魯恩斯一直在艦橋指揮戰鬥,一發炮彈在駕駛台正前方的水面爆炸,參謀長維克多·隆下意識地蹲下了,斯普魯恩斯卻穩如磐石,紋絲不動,他拒絕了參謀人員讓他進入指揮塔暫避的建議。攻擊持續了1小時47分鐘,只有2艘日軍小艇被擊沉,還有幾艘受傷,島上3棟建築起火。美軍耗費了690發203毫米和1300發153毫米炮彈,就換來如此可憐的戰果。

對自己糟糕的首秀,斯普魯恩斯極為不滿,為這一時刻,他已整整等待了39年。返航途中,這位被稱作“冷血動物”的海軍少將一言不發,對自己拙劣的表現感到極度失望和憤怒。

“企業”號上,哈爾西接受了參謀長勃朗寧中校的建議,下令返航轟炸機加油掛彈繼續實施攻擊。

日軍並未束手待斃,他們的反擊同樣犀利無比。13時,5架日軍轟炸機突然鑽出雲層,對“企業”號航母進行了轟炸。雖然擔任警戒任務的戰鬥機實施了攔截,但日機仍飛抵航母上空投下了15顆炸彈。艦長默里上校親自操艦實施規避,在航母舷邊爆炸的炸彈激起的水柱足有60米高。一架中彈日機擺出一副同歸於盡的架勢向航母猛撲過來,眼看就要撞上艦尾,默里立即轉舵規避,再次被防空炮火擊中的日機一頭栽入了大海。14時,又有一架日機鑽出雲層突然向美艦撲來,還好美軍戰鬥機及時將其擊落,並未造成任何損害。黃昏時分,兩架日機利用暮色掩護實施的突襲同樣是有驚無險。

相對哈爾西而言,弗萊徹的運氣就差多了。“約克城”號編隊遭遇了風暴,弗萊徹勉強下達了進攻命令。“約克城”號放飛的艦載機中,多達6架在電閃雷鳴中墜毀,余者仍頑強飛抵賈盧特島上空發起了攻擊。威廉·蓋斯特上尉投下的炸彈給8600噸的“關東丸”號造成了輕微傷害,其餘飛機轟炸了岸上設施,島上的無線電設施和幾座水塔被炸塌,戰鬥機尋隙掃射了港內的一些小艇。由於能見度太差,攻擊效果極不理想。

米利島上根本就未發現值得襲擊的軍事目標,那裏只有一個日軍瞭望哨和一支施工小分隊。肖特上尉認為攻擊一次都屬多餘。在對馬金島的攻擊中,美軍一顆炸彈擊中了2900噸的“長田丸”號運輸艦尾部,使它受到中度創傷,另有2架日軍水上飛機被摧毀。

匯總飛行員提供的報告,兩支特混編隊海空襲擊的最終戰果為:擊毀日軍艦船16艘、飛機41架,摧毀地面設施若干。美軍損失飛機11架,1艘重巡洋艦輕傷。看上去戰果似乎還算輝煌,但真實情況遠非如此。初次出戰的美軍飛行員勇則勇矣,水平卻實在不敢恭維。他們缺乏識別艦艇、判斷破壞程度的經驗,過高估計了戰果。實際上日軍只有1艘運輸艦和2艘小型艦艇被擊沉,另外8艘艦隻受傷,岸上部分設施起火。攻擊對日軍無異於隔靴搔癢,其真實意義在於讓日本人和美國國內民眾清楚,美國太平洋艦隊依然健在,並隨時可能發起反擊行動。

為鼓舞士氣,2月2日傍晚,哈爾西向艦隊全體官兵發出了祝賀電:“幹得不錯!你們在馬紹爾群島創造了歷史。能有幸作為你們的指揮官我深感自豪,願上帝保佑你們!”尼米茲也向哈爾西和弗萊徹發去了熱情洋溢的電報:“整個艦隊打得都很漂亮!”

前方“大捷”的消息迅速經夏威夷傳至華盛頓,美國國內為之歡騰。2月4日,各大媒體紛紛在顯著位置高調宣佈:美國太平洋艦隊成功襲擊了日軍重兵把守的馬紹爾群島和吉爾伯特群島。

當時位於特魯克軍港的南雲艦隊正準備揮師南下,進駐蘇拉威西支援近藤艦隊的南方作戰。山本立即下令南雲艦隊取消蘇拉威西之行,以最快速度向東追擊。這顯然是出於義憤的衝動之舉,特魯克與馬紹爾群島相距2200公里,南雲艦隊以最快速度也要兩天以上才能到達,有這工夫,美軍早跑得無影無蹤了。2月1日,聯合艦隊還可以不斷收到馬紹爾群島海域頻繁發出的往來電文,到夜間一切都悄無聲息,美軍艦隊顯然已從那一海域溜走。2月2日,當聽到美國廣播播出“美軍成功襲擊馬紹爾群島和吉爾伯特群島”的消息后,南雲知道肯定追不上敵人了,下令艦隊掉頭返航。

相比日本人之前取得的一系列輝煌勝利,美軍的襲擊就像蚊子在大象身上咬了幾口,無關痛癢。但這些動作無疑給日軍敲響了警鐘,聯合艦隊不得不考慮自身的安全。為確保本土萬無一失,山本下令“翔鶴”號、“瑞鶴”號航母暫時脫離南雲艦隊,返回本土擔負東部海域的防禦。3月中旬,山本將第二十一航空戰隊調回東京地區。4月1日,新組建的第二十六航空戰隊接過了東京的防務。

聽到同學八代死亡的消息,宇垣纏在《戰藻錄》中如此寫道:“他們終究還是來了,他們夠有膽量。美軍這次空襲和我們襲擊珍珠港完全不同,它發生在戰爭期間。幸運的是,敵人這次只抓傷了我們,給了我們一個很好的教訓,他們沒有直接去襲擊東京。”除了宇垣,聯合艦隊還有一位日記寫得很好的人,就是航空參謀三和義勇。三和在日記中說:“這次攻擊是上天對我們缺點的警告。我們的參謀只能個個咬牙切齒,失望地上下直跳。無論發生什麼,我們必須絕對防止任何試圖對東京的空襲。對付敵人的航空母艦,防守是最糟糕的策略和戰術。”

雖然美軍的行動對軍界高層震動很大,但日本媒體卻是另外一種腔調,宣稱這種行動“主要是為了在美國國內對付政敵、爭取民意和鼓舞士氣而發動的”。

2月5日,哈爾西率第八特混艦隊回到了珍珠港。艦隊經過希凱姆機場時,基地所有人員都湧向了岸邊,向凱旋的勇士歡呼吶喊。路經基地醫院時,連醫生、護士甚至住院的傷兵——他們很多人還打着繃帶、拄着拐杖——都簇擁到岸邊向軍艦揮手。港內所有艦船紛紛拉響汽笛,以示敬意。哈爾西艦隊的官兵也紛紛擁到舷邊,揮舞軍帽與岸上或其他艦船上的同伴遙相呼應。

“企業”號緩緩靠上碼頭。舷梯剛剛放下,尼米茲上將就迫不及待地登上了艦,上前緊緊握住了哈爾西的手:“完美的戰鬥!”之前強烈反對航母主動出擊的驅逐艦隊司令官羅伯特·西奧博爾德少將緊跟在尼米茲後面,用手指着哈爾西的臉戲謔道:“該死的比爾,這裏沒什麼事,你回來幹什麼!”

2月6日清晨,“約克城”號編隊回到珍珠港。由於並未取得突出戰績,加上頭天歡迎哈爾西艦隊耗費了過多熱情,弗萊徹的歸來略顯冷清,只有尼米茲上將熱情依舊。弗萊徹感到了一個月來珍珠港發生的微妙變化,“彷彿吸到了一口新鮮空氣,看來尼米茲穩住了局面,恢復了士氣”。

當天下午,尼米茲為哈爾西和弗萊徹舉行了一次大型記者招待會,藉此回答美國國內民眾以及日本人的疑問。

在美國軍界,如果陸軍中最具表演才能的是麥克阿瑟,那海軍中無疑就是哈爾西。招待會上,哈爾西無可爭議成為記者和攝影師關注的焦點。他的表演堪稱完美。當談到本次出擊取得的戰績時,他笑逐顏開、眉飛色舞。當提到對手日本人時,他深惡痛絕,咬牙切齒,表情變換極度頻繁。新聞記者最喜歡這樣的表演了,可以為他們的文字增加絕好的噱頭。在盟軍戰況江河日下的不利局面下,連威克島守軍甚至打了敗仗的麥克阿瑟都能成為民眾關注的英雄人物,更何況打了勝仗的哈爾西?對那些明顯誇大的戰績,新聞媒體選擇了全盤接受。實際上美軍的行動並未對南方戰事產生大的影響,日軍在菲律賓、馬來亞、荷屬東印度的攻勢絲毫未減。

發佈會簡直成了哈爾西的獨角戲,旁邊的弗萊徹只能悶頭抽煙。還有一位未來的大腕兒壓根兒就沒來,那就是更加低調的斯普魯恩斯。此刻他把自己關在“北安普頓”號的住艙里,認真反思之前攻擊中的行為,並為自己在襲擊戰中的拙劣表現深深自責。

雖然和哈爾西非常要好,但斯普魯恩斯並不喜歡好友這種同新聞媒體保持密切聯繫並熱衷於成為一個公眾人物的性格。“我討厭媒體,”在隨後寫給夫人瑪格麗特的一封信中,他說,“他們總是不斷強調那些不太重要的事情,結果公眾都不了解真實情況,只是一廂情願地沉迷於勝利。我欣賞丘吉爾,即使事情變得非常糟糕,他也會毫不猶豫地將它告訴民眾。”打心底里討厭拋頭露面的斯普魯恩斯在他的軍事生涯中一直拒絕採訪,他甚至以沒有多餘地方為由禁止記者住在艦上。無可奈何的記者採取的報復只能是文字,他們在各類文章上說,這位將軍“儘管辦事幹練,但冷酷無情”,斯普魯恩斯對此聽而不聞,依然我行我素。從一件小事上就可以看出他的低調。當他後來倉促接過中途島海戰的指揮權時,日本人竟然不知道美國海軍中還有這一號人物,開始到處尋找他的資料。

由於成功領導了美軍的第一次反擊,哈爾西獲得了“海軍優質服務獎章”。他還親自過問,為斯普魯恩斯爭取了一枚“海軍榮譽獎章”。他的參謀長邁爾斯·勃朗寧也由中校晉陞為上校。

美國國內的宣傳更甚,編輯和記者不遺餘力地吹捧這本不算輝煌的勝利。各大報紙的頭版頭條出現了“偉大的空襲”“為珍珠港報仇雪恨”等大幅標題。這是戰爭的需要,對重振士氣和民心起到了積極作用。之前不斷遭受失敗的心理狀態終於被“我們到底幹起來了”的亢奮情緒取代。哈爾西因此被神化為“日本人的剋星”“一個傳奇式人物”,大家親昵地贈送他一個響亮的綽號——“蠻牛哈爾西”。

誇大的戰績讓金上將頗感滿意,他錯誤認為“突襲行動已基本摧毀了日軍在中太平洋的作戰力量”。金提出,日軍主力正在忙於“南方作戰”,根本無力在中太平洋發起反擊,催促尼米茲必須儘快發動新的更大的攻勢,甚至要求將那些蝸牛般的老式戰列艦投入到下一步的作戰行動中去。此時戰列艦隊司令官沃爾特·安德森少將手中已有了7艘戰列艦,它們是“賓夕法尼亞”號、“田納西”號、“愛達荷”號、“密西西比”號、“新墨西哥”號、“科羅拉多”號和“馬利蘭”號,只比1941年12月7日少1艘。

對此尼米茲左右為難。他深知太平洋艦隊目前尚不具備大規模進攻的能力,況且那些油耗很高的戰列艦根本無法快速機動,還要佔去大量護航艦隻。隨後在發給金的一封電報中,尼米茲說:“太平洋艦隊在各方面明顯遜於敵人,不能採取進一步的激進行動,只能採取打一槍就跑的襲擊方式。”他馬上受到了金的斥責:“在夏威夷活動半徑之內,太平洋艦隊並沒有在各方面遜於敵人。再重複一遍,沒有明顯劣勢。必須現在就不斷地全力破壞敵人的艦船和基地。”尼米茲提出保衛夏威夷和中途島的重要性,對此金的答覆是:“你在南洋諸島實施的行動,本身就能起到掩護珍珠港和中途島的作用。”

儘管內心不太情願,可是官大一級壓死人,尼米茲還是必須有所表示。敵人實在太過強大,美國人不敢到人家大門口直接叫板,只能繞到院后隔牆扔兩塊磚頭轉身就跑。斟酌再三,尼米茲仍然決定將“企業”號和“約克城”號聯合派出,對日軍剛剛佔領的威克島以及更遠的埃尼威托克島、馬爾庫斯島實施突襲。對於這些行動,他並不指望能夠取得顯赫戰果,但至少能使官兵得到實戰鍛煉,進一步提高士氣。至於那些低速戰列艦尼米茲根本不願使用,他委託金的同學派伊中將專程趕往華盛頓,向總司令當面做出解釋。

得知艦隊被編為第十三特混艦隊,而且正好在2月13日出發時,一直堅稱自己是無神論者的哈爾西大為光火——“13”在西方往往預示着不祥。哈爾西派性格暴躁的參謀長布朗寧上校前去司令部交涉,要求更改艦隊編號和出擊時間。

哈爾西的要求馬上得到了滿足,這樣的零星出擊本就沒有嚴格的時間限制。艦隊番號被改為第十六特混艦隊,出擊時間推遲到2月14日。這次吉利了,正好是西方的情人節。灰皮書的記錄者因此寫下了“為了照顧有迷信思想的人而推遲”。

2月14日,哈爾西率“企業”號編隊再次踏上了征途。弗萊徹還要等兩天,“約克城”號編隊必須等待“瓜達盧佩”號油輪的到來。15日,華盛頓發來了一份言辭和緩的電報,顯然這是派伊斡旋的結果。金同意不讓戰列艦參加這些“打了就跑”的游擊戰。他在電報中談到,為了應付敵人隨時可能的反擊,珍珠港地區應保留適當防衛力量,最好能夠留下一艘航母。

此舉正中尼米茲下懷,他立即下令取消弗萊徹的出航計劃。“約克城”號編隊隨即被改為第十七特混艦隊,新命令是“前往坎頓島和埃利斯群島之間海域,在該處等待視事態發展而定的後續命令”。

哈爾西艦隊只好單獨出擊。2月24日,第十六特混艦隊抵達威克島附近海域。兩個月前,由於救援不力,島上數百名海軍陸戰隊員除了陣亡者其餘都被日軍俘虜。哈爾西此舉正好可以為那些英勇的陸戰隊員復仇。

和上次襲擊類似,哈爾西安排斯普魯恩斯率領巡洋艦隊先行出發,待戰機攻擊之後對威克島實施炮擊。黎明之前,艦載機的攻擊開始發動,惡劣的天氣使飛機起飛異常困難。即使如此,起飛也必須按計劃進行,之前出發的巡洋艦隊要等待戰機的預先攻擊。艦載機起飛了,一架轟炸機在跑道上搖擺着突然墜入海中,護航驅逐艦立即前往營救,除飛行員外,其餘人全部溺水身亡,哈爾西無奈推遲了轟炸威克島的命令。由於必須嚴格執行無線電靜默,他無法將航母上的情況及時通報給航行途中的斯普魯恩斯。

等不來艦載機的巡洋艦隊仍按計劃執行攻擊任務。艦炮攻擊使彈丸之地威克島不斷燃起大火。僅半個小時,巡洋艦就打出了2300發203毫米和127毫米炮彈。由於炮彈灰形成了巨大塵霧,加上艦船高速航行導致射擊精度大大降低,斯普魯恩斯認為攻擊簡直在浪費彈藥。天亮后,天氣稍有好轉,哈爾西立即下令轟炸機前往支援。在轟炸機和艦炮的雙重打擊下,威克島的幾棟建築被摧毀,潟湖裏的3艘快艇被擊沉。2艘驅逐艦擊沉了2艘日軍巡邏艇,艇上4個日軍士兵被美軍俘虜。美軍共損失飛機3架,2架因惡劣天氣墜毀,1架被日軍防空炮火擊落。

返航途中的哈爾西再次接到了尼米茲的電令:“如果你認為可行的話,希望能夠空襲馬爾庫斯島。”

現在困擾哈爾西的難題是燃油不足。換作弗萊徹,這就是天大的理由,但戰意甚足的哈爾西肯定能夠找到解決的辦法。只要精神不滑坡,辦法總比困難多。3月1日,在對“企業”號和2艘重巡洋艦加油之後,哈爾西將驅逐艦和油船留在原地待命,只帶着3艘軍艦高速奔襲馬爾庫斯島。3月4日凌晨,艦隊到達馬爾庫斯島以北200公里的海域。哈爾西派出了由32架轟炸機和6架戰鬥機組成的攻擊機群。

馬爾庫斯島在日本被稱作“南鳥島”,具體位置是北緯24度18分,東經153度58分。它西距小笠原群島1267公里,西北距東京1848公里,東南距威克島1415公里,戰略位置十分重要。據美軍情報顯示,島上有機場、電台和一個重要的氣象站。日本人做夢也想不到美國人竟敢前出至此來摸“老虎屁股”,島上的防禦基本形同虛設。當美軍炸彈從天而降時,高枕而卧的日軍才從睡夢中驚醒,手忙腳亂地開始對空射擊。島上的油庫被炸彈擊中起火,當那座電台以最大功率向東京報警時,一顆炸彈將這幢建築炸成了一片廢墟。7時05分,攻擊結束,美軍損失艦載機一架。

隨後美艦快速撤離,與等待的驅逐艦和油船會合后順利返航。3月10日,第十六特混艦隊順利駛入珍珠港。

對威克島和馬爾庫斯島的襲擊,連喜歡吹牛的哈爾西都自認成效不大。一位參加戰鬥的美軍軍官認為:“日本人對襲擊毫不在乎,就像一條狗根本不會在乎一隻跳蚤的挑戰一樣。”

就在聯合艦隊為捕捉美軍艦隊焦頭爛額的時候,那些不知情的吃瓜民眾仍在舉行着各種慶祝活動。參謀長宇垣纏在3月12日的日記中沮喪地寫道:“如果敵機真的來了,向慶祝的人群發起攻擊,一想到會有怎麼樣的結果,就會讓人不寒而慄。”三和參謀也在日記里說:“如何保護我們的首都免遭敵人的空襲,這是一個大問題。”

在攻佔關島、威克島和拉包爾之後,井上成美的第四艦隊以及陸軍南海支隊並未就此停下前進的步伐。在美軍四處出擊的同時,日第二十四航空戰隊的陸基飛機從拉包爾出發,多次對新幾內亞島上的軍事重鎮莫爾茲比港以及所羅門群島的首府圖拉吉實施轟炸。盟軍據此判斷,日軍戰略重點很可能就此向南或東南方向轉移。為打破日軍的戰略企圖,威爾森·布朗少將受命率領以“列剋星敦”號航母為核心的第十一特混艦隊展開反擊,襲擊目標是日軍剛剛佔領的拉包爾。

布朗的運氣比弗萊徹還差。2月20日,在距離拉包爾720公里的海面上,第十一特混艦隊意外被一架日軍偵察機發現。鑒於行程已經暴露,布朗少將不顧“列剋星敦”號艦長謝爾曼上校的苦苦哀求,斷然取消了攻擊計劃。

對偵察機發回“發現敵軍航母”的消息,日軍迅速做出了反應,17架陸基中型轟炸機立即前往攻擊布朗的特混艦隊。當天美軍戰鬥機的表現完全可以用“非常出色”來形容,他們僅以損失2架的代價擊落日機15架。當天的空戰英雄非愛德華·奧黑爾上尉莫屬,他一人就干下來5架日機,成為美國海軍第一個王牌飛行員,隨後被授予榮譽勳章。儘管並未遭受多大損失,但布朗依然下令高速撤退。

布朗堅持認為,單獨由一艘航母執行這樣的任務風險太大,必須增加一艘航母後攻擊行動才能發起。尼米茲想到了距離布朗最近的“約克城”號,於是電令弗萊徹艦隊前往增援。3月6日中午時分,兩支特混艦隊在埃法特島以西180公里處會合。金的指示依然是襲擊拉包爾。因為據可靠情報顯示,那裏的港灣中擠滿了整裝待發的艦船,僅3月2日當天就有24艘之多。

美國人的判斷非常準確,日本人正在為發動新的攻勢集結力量。早在1月29日和2月1日,大本營海、陸軍部分別頒佈了“大海令第47號”和“大陸令第596號”,要求第四艦隊和南海支隊協同攻佔新幾內亞和所羅門群島的一系列戰術要點。井上計劃在3月初組織實施“SR作戰”:奪取新幾內亞島東部、拉包爾以西650公里的薩拉莫阿和萊城(“SR”意思是“Saramoa-Rae”)。從萊城機場出發,就可以對東南方向340公里,位於巴布亞半島南岸的莫爾茲比港實施空襲,進而在4月初加以攻佔,打開通向澳洲的大門。布朗2月20日對拉包爾的襲擊雖未成行,但2月20日的空戰使日軍飛機損失慘重。井上不得不將進攻日期從3月3日推遲至8日。就在這幾天,弗萊徹趕到了。由於資歷比弗萊徹深,合併后的艦隊由布朗少將統一指揮。

負責攻佔薩拉莫阿的是陸軍南海支隊。由於佔領拉包爾後很多士兵染上了疫情,尤以第一四四聯隊第一大隊為甚,堀井富太郎就將任務交給了堀江正少佐的第二大隊,並配屬山炮和工兵各一個中隊。佔領萊城的任務由第四艦隊吳鎮守府海軍特別陸戰隊承擔。

雖然麾下只有“翔鳳”號1艘輕型航母,但井上仍然孤注一擲發起了“SR”作戰。3月5日,攻佔威克島的功臣梶岡定道率登陸艦隊離開拉包爾——艦隊由1艘輕巡洋艦、6艘驅逐艦、1艘快速佈雷艦、1艘水上飛機供應艦、5艘運輸船組成,負責海上護航的是五藤存知的5艘重巡洋艦、2艘輕巡洋艦和3艘驅逐艦。3月8日凌晨,0時15分,堀江大隊的2000名士兵順利在目標海岸登陸,沒有遭遇任何抵抗,3時,堀井已佔領薩拉莫阿機場。當地少許新幾內亞民兵在頭天夜間就發現有大股日軍登陸的跡象,明知不敵的他們迅速撤入了步羅羅山谷。同一天2時30分,800名海軍特別陸戰隊員佔領了無人防禦的萊城。

8日當天上午,布朗就收到了薩拉莫阿和萊城淪陷的消息。鑒於敵情發生重大變化,布朗將襲擊目標由拉包爾改為上述兩地。這是美軍首次對正在作戰的日軍發起的攻擊。

3月10日清晨,7時49分至8時50分,在新幾內亞島尾部,布朗下令從兩艘航母上起飛了18架戰鬥機、61架俯衝轟炸機和25架魚雷機,總計104架。龐大的攻擊機群飛越巍峨挺拔的歐文斯坦利山,成功對萊城和薩拉莫阿以及日軍的登陸船隊實施了轟炸。10時41分,從澳洲大陸起飛的8架B-17重型轟炸機和8架澳大利亞空軍哈德遜式中型轟炸機也趕來湊熱鬧。除1架飛機在萊城被擊落外,其餘盟軍戰機均順利返航。

美國人聲稱擊沉敵5艘運輸船、2艘重巡洋艦、1艘輕巡洋艦和1艘驅逐艦,2艘驅逐艦和1艘炮艇遭重創“可能沉沒”。實際日軍的損失是“金剛丸”號等3艘運輸船和1艘掃雷艇被擊沉,1艘運輸船、1艘水上飛機供應艦受重傷,1艘佈雷艦和2艘驅逐艦中度受創。陸軍死6人、傷17人,海軍死136人、傷240人。井上的南洋部隊損失慘重。

面對大好局面,布朗沒敢發起第二波攻擊就匆匆撤退,在這裏扮演了“南雲第二”。隨後布朗將“約克城”號留在了珊瑚海,自己帶“列剋星敦”號於3月26日返回珍珠港。布朗的艦隊在海上游弋了整整54天,僅僅就打了這麼一仗。

遭受重大損失的井上痛感沒有大型航母的局限,他立即致電聯合艦隊司令部,請山本派出重型航母支援下一步更為重要的“MO作戰”。井上顯然不知道南雲艦隊此刻正準備遠赴印度洋到錫蘭去打醬油。他至少要到5月才可能等來支援的航母。

儘管戰果遠不能算作輝煌,羅斯福還是在3月17日得意揚揚地告訴丘吉爾,這“絕對是我們幹得最漂亮的一天”。受到鼓舞的金上將也致電布朗,誇讚他們“幹得好”,讚揚參戰官兵在這次“鼓舞和激勵”了全體海軍將士的漫長航途中表現出的“航海技藝、吃苦耐勞和不達目標誓不罷休的頑強精神”。

在隨後提交的作戰報告中布朗指出,航母編隊跨越海圖並不清晰的海洋向敵人堅固的據點發起攻擊純屬冒險行為。儘管這一說法部分得到了尼米茲的認可,但倡導積極進攻的金並不贊同,他認為布朗戰意不足。布朗隨後被調離航母艦隊,出任總部設在聖迭戈的兩棲作戰部隊司令官。他的職位由奧布里·菲奇少將接替。菲奇是一位經驗豐富的航母指揮官,將在隨後的珊瑚海海戰中粉墨登場。

那些對進攻心存怯意的高級將領均感受到了無處不在的威脅。除了以前的派伊和現在的布朗,隨後戈姆利、弗萊徹都將因此離開作戰艦隊。連尼米茲都感到了無形中的壓力,他的所有行動都受到金的直接干涉,任何妨礙進攻的行為都會遭到金的質疑和斥責。歷史學家弗蘭克·烏利希一針見血地指出,太平洋戰爭初期,“在尼米茲費盡心機為太平洋艦隊爭取主動權的過程中,金對他的威脅甚至比他的敵人山本五十六更大”。

珍珠港事件中美軍潛艇部隊絲毫未損。作為潛艇專家,尼米茲肯定不會忘記利用潛艇實施襲擾作戰。由於倉促迎戰,訓練不足,加之戰爭初期美軍魚雷質量低劣,潛艇部隊的戰績只能用慘淡來形容。截至4月底,美潛艇司令官斯坦利·英格利希少將先後派出了約50艘潛艇,擊沉日軍艦船僅20艘左右,超過6000噸的只有4艘。同一時間,德國人在大西洋上的戰績是271艘、總噸位160萬噸。美軍潛艇部隊要想發揮重要作用尚需時日。

這樣小打小鬧應付一般吃瓜民眾尚可,顯然無法讓華盛頓的大腕兒滿意。海軍部長諾克斯是尼米茲多年的好友,在上次來電要求尼米茲必須接受記者採訪之後,他再也未和尼米茲有過聯繫,這在戰爭年代絕非正常,諾克斯的沉默實際是一種變相的不認可。嘉芙蓮的來信中曾談到諾克斯夫人請她吃飯,尼米茲對此頗感驚訝。他在回信中說:“我很高興諾克斯夫人能請你吃飯。我近來沒有收到海軍部長的任何來電,或許是不願談出他的想法。現在他對我恐怕已不像原來那樣有興趣了,這是自然的。過去曾有許多人開始對我很熱情,後來看到事情進展不夠快就對我失望了。如果我還能在珍珠港工作上6個月就屬幸運。公眾要求我儘快行動,早點兒做出成績,但是我做不到。”

就在東京為第二階段進攻方向感到糾結的同時,在大西洋兩岸,美、英兩大盟國的首腦也在為下一步戰爭進行着積極的謀划。3月9日,羅斯福和丘吉爾就全球戰場劃分達成了一致意見。從歐洲到亞洲的廣袤戰場被分成三個區域:美國人負責太平洋,英國人負責新加坡以西到地中海的中間地域,包括大西洋在內的歐洲戰場則由英、美共同負責。

日本人取得的一系列勝利使盟軍必須做出適當調整,以維護全球戰略的平衡。丘吉爾提出,原來“阿卡迪亞”會議上制訂的那些計劃現在“大體上已經過時了”,要求視輕重緩急調整資源分配計劃,因為“不幸頻頻降臨在我們頭上”。英國迫切需要更多的坦克、飛機和船舶,以便把更多的部隊運送到中東。他懇求羅斯福“對澳洲大陸提供額外援助”,以便阻止那個不太聽話的柯廷在隆美爾重新向蘇伊士運河發動猛攻時,要求把他的部隊撤出非洲回援澳大利亞。

“美國在太平洋的形勢非常嚴峻”,羅斯福對此表示贊同,他同參謀長聯席會議成員開了整整3天會議,研究如何才能幫助英國人。雖然對英國在地中海和印度洋承擔大量義務表示同情,可羅斯福沒有足夠的船舶滿足丘吉爾的要求。美國還背着另外一個包袱,它要保衛澳大利亞和新西蘭免遭日軍的進攻。為了應對這種威脅並且不使坎培拉從中東撤出更多部隊,美國答應在即將出發的第四十一步兵師到達澳洲之後,儘快再向那裏增派第三十二步兵師,那個大名鼎鼎的麥克阿瑟很快也將趕往那裏。

現在,美國的參謀長不斷從歐洲戰區抽調軍隊、飛機和船舶,以應對太平洋上日益嚴重的危機,這與先前制定的“先歐后亞”戰略是背道而馳的。一直對英國人缺乏好感的金上將竭力主張,只有立即向日本人發動進攻,才能阻止敵人南下進攻澳大利亞的企圖。金認為大西洋和歐洲得到了過分重視,太平洋戰區被擺在了相對次要的位置上。在與親英派斯塔克的博弈中,金逐漸佔得上風。加上斯塔克本身要為珍珠港的失敗埋單,他很快就被派去倫敦做了聯絡官。

1942年3月12日,羅斯福頒佈了一項任命,美國艦隊總司令同時兼任海軍作戰部長。脾氣暴躁的金到處都是敵人。就在他兼任部長的頭兩天也就是3月10日,一位美國陸軍將領曾說:“最好找人把金幹掉,這樣可以幫助我們贏得戰爭。他總是和大家作對,就好像故意一樣,但這隻能說明他欺軟怕硬。他不久前剛剛擔任了海軍艦隊總司令,今天又接替斯塔克成了作戰部長。最好不要讓這個傢伙同時把持海軍的兩個高位。斯塔克這個老好人絕對不會惹出什麼麻煩,但我打賭金遲早會鬧出亂子。”3月14日,這位將領添油加醋地說:“如果有一天我發現自己在厭惡某個人,而又找不到什麼原因的話,這人十有八九是金。這個星期阿諾德將軍給了他一個便條,他的速記員由於疏忽寫成了‘致金海軍少將’。24個小時后,這張便條就被退了回來,上面畫了一個又粗又長的箭頭指向那個‘海軍少將’,旁邊還做了特別批示,‘這就是海軍統帥的級別,他應該對贏得這場戰爭幫助很大。’”說這話的人並非無名之輩,他的名字叫艾森豪威爾。

新任命頒佈之前,金已經在大刀闊斧地修改之前斯塔克和馬歇爾制定的優先對付希特拉的戰略。金的意見一定程度上代表了公眾的意願。國會和民眾不喜歡海軍在太平洋處於守勢。一項民意測驗表明,65%的美國人贊成儘快向日本人發起進攻,而支持在歐洲開闢第二戰場的人還不到25%。金的言論和舉動很快引起了倫敦的不安。

在美國人中,金的反對者主要來自陸軍,代表人物是參謀長馬歇爾和戰爭計劃委員會主任艾森豪威爾,兩人認為這意味着“基本戰略發生了根本變化”。陸軍部長史汀生對此也表示了擔憂。艾森豪威爾堅持認為,要想最終打敗軸心國,從戰略和後勤考慮,在1942年把力量集中在歐洲是絕對必要的。這些措施包括:一、繼續扶持聯合王國;二、竭力使蘇聯人在戰爭中堅持下來;三、保持盟軍在印度和中東的地位,阻止兩個主要敵人在地理上結合。

這就意味着盟軍在太平洋戰區仍然要保持守勢,至於保持美國與澳大利亞交通線的暢通,“雖然值得嚮往,但並不是不可或缺的,”艾森豪威爾甚至認為阻止日本入侵澳大利亞“對戰爭全局並沒有直接利害關係”。

對此金堅決反對。他認為澳洲必須守住,而美國對歐洲的貢獻僅限於提供軍火。不僅要保證供應線的暢通,還要建立一系列防守據點,並利用這些據點展開反攻。對此艾森豪威爾的話貶中有褒:“金是一個專斷、固執的人,很聰明,喜歡威嚇下級。但他渴望戰鬥,這是非常令人鼓舞的。”

3月7日,丘吉爾從倫敦發來了電報:“種種跡象表明,德國人很快將對俄國人發起新的大規模攻勢,對於這個同德軍正面作戰的唯一國家,我們幾乎幫不了忙。”丘吉爾和羅斯福擔心,除非做出一些努力減輕德國對俄國人的壓力,否則斯大林很可能被迫單獨與軸心國媾和。這對盟軍的事業將是沉重的打擊。這一危險使馬歇爾再次倡導將重點依然放在歐洲方面。

3月16日,三種方案擺在了參謀長聯席會議的案頭。陸軍副參謀長、航空兵司令阿諾德中將提出:全力以赴在歐洲打敗希特拉。因為德國垮台必導致日本的毀滅,不要再向太平洋派遣更多的部隊,即使因此不得已丟掉澳大利亞。金的方案截然相反:呼籲陸海軍發動聯合攻勢,把日本人趕出拉包爾,解除澳大利亞的現實威脅,即使這意味着犧牲用於派往歐洲的增援部隊。

馬歇爾提出了由艾森豪威爾制訂的妥協戰略計劃,實質上依然是歐洲優先:將僅夠保障澳大利亞和夏威夷安全的有限兵力派往太平洋,海軍不能過早地在太平洋發動大規模攻勢,首先要保證英國和蘇聯的需要。

綜合以上方案,說白了就是“海軍主張太平洋,陸軍緊盯歐洲”。這也與陸海軍在不同戰區擔任的角色相符合:在歐洲大陸作戰,陸軍無疑佔主導地位;而在太平洋,海軍是無可爭議的主角兒。

馬歇爾的支持者佔大多數,金成了少數派。因此“沒有經過多少討論”,陸軍就贏得了勝利。太平洋戰區只限於承擔“目前的有限任務”。4月1日,參謀長聯席會議接受了艾森豪威爾提出的下一年在歐洲開闢第二戰場的計劃草案,這一回合陸軍勝!

隨後馬歇爾和霍普金斯一起去了倫敦。對於美國陸軍竭盡全力爭取到的結果,丘吉爾還不願接受,他的目光盯在地中海和北非,對登陸西歐開闢第二戰場缺乏足夠的積極性。馬歇爾威脅說,一旦這一計劃得不到英國的同意,那麼美國海軍就有可能轉而奉行太平洋第一戰略。通俗點兒說,就是你要再不同意,我們不管歐洲了,回太平洋打日本去。在此之前,留在華盛頓的迪爾已經向丘吉爾彙報了華盛頓的辯論情況,建議倫敦全盤接受這一計劃。出於對美國人改變“先歐后亞”戰略的恐懼,丘吉爾違心接受了美國的方案。

陸軍中還真有一個人支持金,他就是剛剛從科雷希多逃到澳大利亞的麥克阿瑟,但他和柯廷一樣無法影響到華盛頓的決策。麥克阿瑟還在為另一件事大發雷霆。

作為傑出的政治家,羅斯福必須時刻協調陸海軍的矛盾,偌大的太平洋戰場到底由誰指揮始終是他無法迴避的首要問題。起初他試圖讓麥克阿瑟擔負這項任務,金堅決反對,他拒絕接受一位陸軍將領向他的海軍發號施令。金的理由很充分,既然海軍作戰將決定太平洋戰爭的成敗,那麼尼米茲當然是第一人選——雖然金對尼米茲不滿意,但那畢竟是“自己人”。可尼米茲與麥克阿瑟相比,資歷太淺。

羅斯福不愧為和稀泥高手,他最後決定“對日作戰的指揮權由陸、海軍平分”。3月30日,總統授意參謀長聯席會議將太平洋分為西南太平洋戰區和太平洋戰區,前者包括東經159度以西和赤道以南,由麥克阿瑟擔任司令官,其餘部分劃歸後者,由尼米茲上將擔任總司令官。

對此麥克阿瑟大為惱火:“在有關這場戰爭的所有錯誤決定中,最莫名其妙的是沒有建立太平洋的統一指揮。”這肯定是海軍在搗鬼,他認為在華盛頓存在一個“海軍陰謀集團”,不但剝奪了之前派往菲律賓的增援部隊,現在又使他不能擔任太平洋戰區的最高統帥,他認為自己到澳大利亞就是準備接受這一職務的。把臉看得比命都重要的老麥實在氣憤,自作主張把自己的職務也改成了“總司令官”。

拋下領導的爭論暫且不提,尼米茲和他的艦隊必須在太平洋上有更大的動作。3月19日,珍珠港迎來了一位特殊的客人——金上將的欽差大臣倫納德·鄧肯海軍上校。鄧肯專程到珍珠港,就是要和尼米茲共同策劃一項更大膽、更富創意的計劃,這項行動後來被稱作“杜立特空襲”。

如果將之前那些小打小鬧比喻成隔靴搔癢的話,這下等於一錐子把靴扎透、扎到肉里去了,疼得日本人一下跳起三尺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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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洋戰爭四:艱難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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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靴搔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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