艦隊來了新掌門

艦隊來了新掌門

艦隊來了新掌門

19世紀中期,在德克薩斯州的弗雷德里克斯堡,一位名叫查爾斯·亨利的德國移民在寬闊的大街上蓋起了一個土坯房小旅店。由於一些農牧場主、軍人和西部拓荒者經常光顧,小旅店生意頗為興隆,亨利不久就擴大了營業門面。老人自幼熱愛大海,就給旅館增添了船篷一樣的門框,還增設了一個高高的船桅。遠看上去,旅館就像行駛在大海上的一艘船,人們形象地叫它“輪船旅店”。

由於早年有過海上經歷,健談、豪爽且愛好吹牛的亨利爺爺經常會喋喋不休地向住宿客人、鄰居和孩子們講述他小時候海上經歷的有趣事兒,聽起來好像他當過船長似的。在回憶起大海的恐怖時,他多次搖頭向大家表示,再也不願出海去航行了。“我討厭海,”亨利露出嚴肅的表情,“一旦你厭惡了海,你就不能去海上旅行。大海要懲罰你,會把你一口吞下去的。”

但亨利爺爺似乎馬上忘掉了剛剛講過的故事,當他再次表示對海的熱愛和向往時,往往會引起大家的哄堂大笑。每當此時,健忘的爺爺就會不好意思地自嘲:“我乞求上帝饒恕,答應將我的一個孫子獻給海洋,去當一名海軍上將。”

亨利爺爺有4個兒子。其中沉默寡言的伯納德身體最差,患有嚴重的肺病和風濕性心臟病,這種病在那個年代無疑是致命的。醫生勸告伯納德不要結婚,但他還是執着地愛上了屠夫亨利·亨克美麗的女兒安娜。安娜在她12個兄弟姐妹中居長,大姐的責任心使她寬容而富有愛心。追求她的年輕人很多,但她最終還是同害羞的伯納德訂了婚。1884年3月,兩人喜結連理,當時伯納德29歲,安娜20歲。僅僅5個月後,可憐的安娜就成了小寡婦,當時她已經有了身孕。

1885年2月24日,安娜生下了一個健康的男嬰,和他父親一樣有着淺黃色的頭髮。她給兒子取名切斯特·威廉。這個男嬰長大后加入了美國海軍,他就是二戰時期美國太平洋艦隊的司令官、海軍五星上將尼米茲——亨利爺爺的一句戲言最終變成了現實。

由於是遺腹子,切斯特從小就缺乏父愛。幼年時期,和他感情最深的人無疑是母親和那位熱愛大海的爺爺。後來尼米茲在回憶起祖父時,感慨地說:“我不知道自己的父親,他在我出生前就去世了。但我有一個白鬍子好爺爺,我常常瞪大眼睛,聽他講述青年時代在德國商船上的傳奇故事。爺爺常說,大海像生活本身一樣是一個嚴厲的考官,對付它的最好辦法是刻苦學習,努力工作,遇事不必發愁——車到山前必有路。”

這時他的叔叔威利在馬薩諸塞州獲得大學學位后回到了家。他可能是整個弗雷德里克斯堡最有學問的人了。威利向寡居的嫂嫂求婚,1890年聖誕節,他們結婚了,切斯特不用改姓就有了一個新父親。

相比麥克阿瑟或山本五十六,尼米茲的少年時代可謂平淡無奇。家境貧寒的他很小就學會了幫助母親揉面做麵包。從8歲起,他就開始在舅舅經營的肉店擔負起一份送肉的工作,估計和今天的外賣差不多。每周1美元的工資對家庭是一筆不小的收入。再大一點兒之後,他開始放學後到姑母經營的旅館幫忙,幫助修理草坪、耙草、劈柴,為10多個爐子和壁爐生火,人手不夠的時候他也會站櫃枱,往往熬到旅店打烊。姑母除了提供食宿,還付給他每月15美元。

貧困的山區生活培養了切斯特不屈不撓、堅韌不拔的意志,而德克薩斯人淳樸、豪爽的民風又造就了他樂觀開朗的性格。少年尼米茲心中始終有一種要衝破命運樊籬,去成就一番事業的渴望。他不願就此困於封閉狹小的山鄉,而希望離開家鄉到廣闊的天地里去縱橫馳騁。

是金子終究會發光。15歲那年,一次偶然的機會,兩位西點軍校畢業的年輕陸軍中尉克魯克香克、韋斯特維爾特投宿於他工作的旅館,他們的翩翩風度深深吸引了少年尼米茲。他因此滿懷希望地寫信給國會議員詹姆斯·盧瑟·斯雷登,請他推薦自己去西點軍校就讀。但斯雷登說,他為陸軍學校推薦學員的名額已滿,同時告訴少年,今後他也不可能獲得類似機會。理由是他的選區有好幾個軍營,許多軍人子弟都排隊等着呢,他們將獲得優先推薦的機會。看着這個靦腆害羞的孩子,好心的議員還是為少年打開了另一扇窗:“如果我推薦你去海軍軍官學院,你願意嗎?”

切斯特過去全然沒有聽說過海軍軍官軍院。失望之餘,少年還是決定抓住這個難得的機會,於是回答說“我願意”。正是由於議員的善心和靈機一動,改變了半個世紀之後的歷史。

1901年4月,16歲的尼米茲在當地海軍軍官學院的招生考試中名列第一。7月,他跟隨議員到了安納波利斯,為參加8月舉行的全國考試做最後準備。兩個月後,小夥子順利通過了入學考試。1901年9月7日,尼米茲正式宣誓成為海軍軍官學院學員。此時正是美國海軍的復興時期,他的班上有131名學員,是1845年建校以來人數最多的一個班。

和日本海軍將領大多有着“海兵”和“海大”的經歷類似,二戰期間美國大多數海軍將領都畢業於安納波利斯海軍軍官學院。較著名的有歐內斯特·金、派伊、哈爾西、斯塔克、金梅爾、英格索爾、戈姆利、弗萊徹、斯普魯恩斯、金凱德、特納等,他們都是尼米茲的師兄或師弟。

1905年1月30日,尼米茲順利從海軍學院畢業,在114名畢業生中名列第七。排名第四的羅亞爾·英格索爾在尼米茲出任太平洋艦隊司令官的第二天被任命為大西洋艦隊司令官。他們這期學員中,最終晉陞海軍少將以上軍銜的多達16人。

回德克薩斯老家短期休假后,尼米茲前往三藩市的“俄亥俄”號戰列艦上服役。這艘戰列艦排水量12000噸,最大航速17節,艦長萊維特·洛根上校是海軍學院1867年的畢業生。上艦不久,尼米茲就隨這艘美國亞洲艦隊的旗艦向遠東進發。

恰好當時日本在與俄國人的戰爭中獲勝。在明治天皇舉辦的慶功晚宴上,初出茅廬的尼米茲邂逅了當時如日中天的東鄉平八郎。22歲的小伙兒竟破例攔截東鄉向他敬酒,東鄉也愉快接受了邀請。這段經歷給青年尼米茲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雖然他們後來一直未再見面,但很多年後尼米茲對這一場景依然記憶猶新。此節在老酒《太平洋戰爭》第一部“日俄戰爭”一章中已有描述。

1907年1月31日,尼米茲晉陞海軍少尉,不久就出任小型炮艇“帕奈”號艇長,同時負責棉蘭老島波洛克的一個海軍站,那裏駐有22名海軍陸戰隊員。不久,基地司令哈里斯少將突然調他到驅逐艦“德凱特”號上主持工作。22歲的海軍少尉擔任驅逐艦艦長,創下了美國海軍的歷史紀錄。他的同學中,斯普魯恩斯首次擔任這一職務是26歲,哈爾西30歲,金36歲。

意外很快出現。1908年7月7日,由於疏忽大意,“德凱特”號在進入馬尼拉灣南面的八打雁時不慎擱淺。直到第二天清晨,一艘小汽艇才把驅逐艦從沙灘拉入深海。少尉尼米茲如實上報了此事,並以“在執行任務中犯有失職罪”被傳訊到“丹佛”號巡洋艦上受審。鑒於當時八打雁地區海圖不明,尼米茲是主動交代且是初犯,法庭減輕了他的罪行。法官認為,尼米茲雖有過錯,但僅僅是“疏於職守”,決定由“美國駐菲律賓海軍司令給予當眾警告處分”。

雖然因此丟掉了艦長職務,但這似乎並未影響到少尉的前程。一年半后,尼米茲由少尉直接晉陞海軍上尉。30年後,他還將從海軍少將直接晉陞為海軍上將,有關“中”的軍銜他只干過中校。這點似乎還不如老酒,咱自封海軍預備役中尉而且終身,可這一軍銜尼米茲一天都沒任過。

1909年1月,他被調到潛艇第一支隊任職,對此尼米茲頗感失望。當時潛艇還屬於新生事物,在大家眼中是一種非驢非馬的怪玩意兒,在潛艇上服役往往預示着前途的暗淡無光。不過尼米茲還是儘力擺脫失望情緒,全身心投入新的工作中去。他相信無論多麼乏味的工作,只要努力就一定能夠獲得成功。

在此期間,他試圖對潛艇的動力系統進行改造,主張用柴油發動機代替汽油發動機。由於刻苦鑽研技術,他成為公認的柴油發動機技術方面的權威,還因此獲得了到德國學習發動機技術的機會。

1913年4月9日,尼米茲與嘉芙蓮·弗里曼結為夫婦,兩人共育有4個子女。和嘉芙蓮的結合頗具戲劇性,他本來是去和嘉芙蓮25歲的姐姐伊麗莎白約會的,那時候是1911年。沒想到當時姐姐恰好不在,在橋牌桌上,他邂逅了19歲的妹妹。當時牌桌上“三缺一”,這個19歲且不喜歡橋牌的姑娘被臨時拉去湊數。兩人就此一見鍾情,他從姑娘身上看到了母親的特徵。不動聲色的嘉芙蓮也在悄悄留意着尼米茲,後來她回憶說:“我仔細端詳了這位年輕先生,心想他是我一生中看到的最美的男子。這真是一個可愛的人,他眉清目秀,笑容和藹可親。”

當時美國柴油發動機需求量很大。那些製造商很快發現,年輕的尼米茲上尉很可能成為美國海軍中最負盛名的柴油機專家。美國最大的柴油機製造商派人誘勸尼米茲離開海軍,到他們公司任職。當時尼米茲在海軍的月薪是240美元加48美元房租補貼,這家公司給他開出了25000美元的年薪,一次簽5年合同。公司同時指出,錢不是問題,尼米茲可以隨意開價,簽10年合同就給年薪40000美元。對此尼米茲回答道:“不,謝謝您,我不想離開海軍。”

1916年8月,已屆而立之年的尼米茲晉陞海軍少校。翌年8月,他被任命為大西洋艦隊潛艇部隊司令塞繆爾·羅比森上校的工程副官。其間,他還在海軍作戰部短期履職,成為潛艇設計委員會的高級成員,隨後出任“南卡羅來納”號戰列艦副艦長。在華盛頓短短6個月的工作時間裏,尼米茲已經嶄露頭角。

1920年6月,尼米茲奉命去珍珠港,利用一戰時期的報廢物資修建一座潛艇基地。他的工作受到了當地指揮官的不少刁難。尼米茲用半拉半偷的手段搞到了足夠的物資,成功完成了基地建設。很多年以後,他曾戲謔地告訴大家,珍珠港潛艇基地是他用偷來的物資建成的。當年年底基地落成時,尼米茲已晉陞海軍中校並成為基地指揮官。當時他絕對不會想到,20年後他會再次回到這裏,擔負整個太平洋艦隊的指揮任務。

1922年春,尼米茲奉命前往海軍軍事學院進修,這是他邁向更高職務的重要一步。進修結束時,他接到了前往戰列艦“加利福尼亞”號上報到的命令,出任羅比森少將的副官、助理參謀長和戰術官。同年10月,羅比森被任命為美國艦隊司令,尼米茲繼續留任原職。1927年9月,尼米茲晉陞臨時上校,翌年1月2日正式晉陞上校軍銜。

1931年6月17日,尼米茲被任命為聖迭戈驅逐艦基地司令官,那裏有大約35艘退役的老驅逐艦。1933年夏天,他調任“奧古斯塔”號重巡洋艦艦長。這是一艘傳奇戰艦,它的幾任艦長都有着光明的前途。除了第三任艦長尼米茲外,第一任艦長詹姆斯·理查德森後來曾任太平洋艦隊司令官和美國艦隊總司令,未來大西洋艦隊的司令官英格索爾曾是該艦的第二任艦長。

1935年4月,尼米茲出任美國海軍航行局局長助理,局長是他的德克薩斯州老鄉安德魯斯少將。兩人關係並不融洽,但由於安德魯斯時常脫崗,尼米茲經常乾的是局長的活兒。當時海軍部長克勞德·斯旺森經常生病,尼米茲也曾多次代行他的職權。這些經歷使尼米茲熟悉了海軍部的很多工作細節,對他未來的發展無疑是有利的。

尼米茲對未來的事物具有驚人的預見力,1938年在和兒子的一次談話中,尼米茲說:“我確信,未來終有一天我們將同日本和德國打一場戰爭,戰爭將從殘酷的突然襲擊開始,美國軍隊將首先失利。到那時華盛頓方面將會對所有的海上指揮官反感。雖然那並非他們的錯,但他們仍將被免去職務。我希望能受到足夠的重視並被委派到海上任職,那才是一條真正的晉陞之路。”這次談話距他成為太平洋艦隊司令官只有3年時間。

1938年5月,尼米茲接到了新的任命。7月9日,他在聖迭戈出任第二巡洋艦分隊的司令官,並在23日晉陞臨時海軍少將。

正當事業一帆風順之時,尼米茲患上疝氣,不得不住院手術,並因此丟掉了巡洋艦分隊司令官的職務。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病癒后的尼米茲意外獲得了他夢寐以求的第一戰列艦分隊司令官的職務。1938年8月17日,他在長灘的新旗艦“亞利桑那”號上升起了將旗。1939年6月15日,尼米茲再次回到海軍航行局,職務不是助理而是局長。雖然他一直希望當一名艦隊指揮官,但當又一次被安排到機關工作時,尼米茲仍然能欣然接受且毫無怨言。

此時美國海軍在為即將到來的戰爭做着積極準備,海軍正處在一個大發展時期。海軍航行局的主要職責是徵招和培訓水兵,並將他們分配到各個部隊服役,海軍航海局長基本相當於人事局長。

1941年1月,因為對羅斯福將太平洋艦隊前出至珍珠港的做法頗有微詞,理查德森海軍上將被解除了司令官職務。當時羅斯福就有意讓尼米茲接任太平洋艦隊的司令官,但他以資歷太淺予以婉拒。尼米茲考慮在和平時期,越過50多位比他資深的軍官出任這一要職將帶來一系列不良影響。況且在和兒子的談話中,尼米茲明確提出,那支艦隊在戰爭之初將受到意外打擊,這個時候出任這一要職是不明智的。當兒子問他為什麼選擇待在岸上時,尼米茲說:“我相信一旦戰爭來臨,我們可能毫無準備,海上指揮官會被免職,我希望成為接班的而不是被免職的。”

特別在得知好友赫斯本德·金梅爾少將也是候選人之一后,尼米茲毫不猶豫地謝絕了這項任命——這可能是他一生最幸運的一次抉擇。金梅爾越過了排在自己前面的31位軍官出任太平洋艦隊司令官,同時晉臨時海軍上將,並因珍珠港事件蒙受了一生的恥辱。

由於工作職責與實際作戰並無必然聯繫,加上同樣無法閱讀“魔術”系統破譯的情報,對遠東戰局,尼米茲和金梅爾一樣判斷有誤。戰爭的到來毋庸置疑,尼米茲判斷日軍首先進攻的目標是新加坡。因為不在其位,判斷錯了也無關大局,這對他無疑是非常幸運的。

1941年12月7日,尼米茲在家中正等着欣賞音樂會,突然傳來了珍珠港遭襲的爆炸性消息。走出家門,他告訴夫人:“只有上帝知道我什麼時候才能回來。”

12月16日,總統和海軍部長已經達成了一致意見。羅斯福告訴諾克斯:“讓尼米茲去珍珠港,堅守崗位,戰爭不打贏就一直待在那兒。”

之前羅斯福對金梅爾並不熟悉,他認為這位將軍只適合在和平年代掌軍。歷史很快將會證明羅斯福的慧眼識珠,他是根據自己對尼米茲的品質和才華的深刻了解做出這一選擇的。在總統眼裏,尼米茲具有政治家的預見力,他的知人善任、善於把握全局、包容和勇氣將在這場戰爭中發揮至關重要的作用。

對總統的這一任命,海軍內不服氣的大有人在。早在1941年秋天,海軍作戰部長斯塔克就曾明確表示,一旦戰爭爆發,金將繼續執掌大西洋艦隊,尼米茲將指揮亞洲艦隊,他心目中太平洋艦隊司令官的第一人選是自己的助手英格索爾。事實證明,在重大人事問題上往往是一把手說了算,其他人還是少操心為妙,否則只會換來沒面子。

即使在尼米茲已經出任太平洋艦隊司令官的1942年2月,海軍部長諾克斯還曾秘密組織了一個由9名現役或退役海軍名宿組成的非官方遴選委員會,斯塔克和金也在其中且免選,委員會負責為總統選出40位“能力最強”的海軍將領,條件是至少得到5票。3月9日,諾克斯向總統提交了人員名單:全票的一個都沒有,哈爾西和羅伯特·戈姆利得到了8票,英格索爾、弗萊徹、菲奇、特納、米切爾得了7票,得6票的有麥凱恩、利里、史密斯,德雷梅爾和西奧博爾德得5票。羅斯福的意中人尼米茲並未入選,就是說沒能得夠5票。同樣落選的還有派伊、斯普魯恩斯和金凱德。由此可見,羅斯福對尼米茲的任命是力排眾議的。

匆匆趕回海軍部后,諾克斯立即叫來了尼米茲。突如其來的戰爭使這位海軍航行局局長忙得腳不沾地。當他拖着疲憊的步伐走進部長辦公室時,根本不知道等待他的將會是什麼。諾克斯並未像以往那樣客氣地請尼米茲落座,而是直截了當地告訴他:“你最快什麼時候能夠出發?”

疲憊不堪的尼米茲心不在焉:“那要看讓我去什麼地方,在那裏待多久。”

“去珍珠港,指揮太平洋艦隊。我想時間會很長,你將直接晉陞海軍上將。”

尼米茲聞言,大吃一驚。此時在他前邊還有28位資歷更深的將領,年初他就曾以這一原因婉拒過這一職務,沒想到這麼快就又來了,況且是在這樣一個特殊時期。想到自己將去接替一位倒霉的老朋友,尼米茲覺得有些難為情。但作為一名軍人,執行命令是不能含糊的,他立即意識到了肩上的重任。

回到家中,尼米茲發現嘉芙蓮仍然躺在床上,她的感冒還沒有好。他走進卧室,靜靜地坐在夫人身旁,一陣長時間的沉默后,他問道:“你還在發燒嗎?”

似乎發現了丈夫滿懷心事,尼米茲夫人回答:“不,親愛的。發生了什麼事?”

“我,我就要成為太平洋艦隊的司令官了。”

“你總是想去指揮太平洋艦隊,認為那是最高的榮譽。”看着丈夫一臉煩惱的樣子,嘉芙蓮提醒道,“你不是一直在盼着這一天嗎?”

“親愛的,不能讓其他人知道。我不得不告訴你,那支艦隊已經沉入海底了。”

消息迅速在家中傳開。尼米茲的兩個女兒小嘉芙蓮、南希,還有兒媳瓊一起圍攏過來,大家興奮地叫道:“爸爸要去珍珠港了!”

尼米茲拿出鉛筆在一本便箋上寫道:“這是一個重大的使命,我將全力以赴。”然後將便簽上的字念給大家聽。當本子傳到小嘉芙蓮手中時,她把這一頁撕了下來:“我相信這就是歷史,請另寫一份吧。”

尼米茲重新寫了一張,南希把它撕下來據為己有,接著兒媳瓊也得到了一張同樣內容的便箋。

1941年12月25日,一個讓人無比壓抑的聖誕節,美國太平洋艦隊新任掌門尼米茲海軍上將飛抵珍珠港,陪同他的只有副官哈爾·拉馬爾海軍中尉一人——老酒再次覺得自封海軍中尉確實高了,儘管只是預備役。

當飛機在空中盤旋準備降落時,尼米茲透過暴雨向下俯瞰那一幅令人心碎的悲慘場景。作為主錨地的東海灣水面上覆蓋著一層烏黑的燃油,“俄克拉何馬”號和“猶他”號艦底朝天,旁邊躺着一艘佈雷艦。不遠處的“內華達”號擱淺在沙灘上,“加利福尼亞”號、“西弗吉尼亞”號和“亞利桑那”號——那是他3年前的旗艦——已沒入水中,只有艦身上部隱約可見,艦桅傾斜且熏得烏黑。

清晨7時,當飛機衝破黎明的晨霧在靠近福特島的港口平穩着陸時,尼米茲開始低聲吟唱道:“啊!回來吧,所有的信念!”

機門剛剛打開,一股由柴油、燒焦木頭、變質油漆和腐臭屍體發出的混合氣味一下子衝進了他的鼻孔。一艘滿身油污的救生艇開了過來,着便服的尼米茲帶着幾分不悅跨進了污穢的船艙,他向前來迎接他的夏威夷海軍航空兵司令帕特里克·貝林格少將、金梅爾的參謀長威廉·史密斯上校等人伸出了手臂:“我的名字叫尼米茲,德克薩斯人。”他試圖通過此舉來緩解剛見面時的緊張氣氛,但顯然未能成功。

簡短寒暄之後,尼米茲立即轉入了正題:“威克島方面有什麼消息?”當被告知援軍已被召回且日本人已經登島時,上將沉默良久,未說一句話。

大雨下個不停,幾個人默默地站在那裏,竭力不讓雨水將衣服打濕。史密斯上校解釋說,游弋在港口附近的船隻打撈出許多泡脹后漂出海面的奇形怪狀的屍體,這又引起一陣長時間的沉默。

尼米茲告訴史密斯:“你回到辦公室向華盛頓報告,我已經到了珍珠港。”然後回頭凝視着東海灣喃喃地說,“看到這些艦艇如此景象,簡直太可怕了。”

救生艇停靠在潛艇碼頭上,特賴恩上校帶着尼米茲走向了一輛轎車,太平洋艦隊代理司令官派伊中將早已等候在那裏。看到新司令官來了,派伊頓覺肩上的壓力輕了許多。之前關於他放棄對威克島增援所引起的爭議也該告一段落了。汽車載着兩人在一幢美麗的房子前停下來。尼米茲問派伊“有沒吃過早餐”,拜伊說已經吃過了。

“那麼就請您陪我再吃一點兒吧,”尼米茲說,“看了那些景象之後,我真不願意一個人單獨吃飯。”

兩人匆匆用過早餐,前任太平洋艦隊司令官金梅爾將軍就到了,此時他只佩戴了兩顆星,而不是以前的四顆。金梅爾臉上多少有些沮喪的樣子,尼米茲為老朋友的情緒感到震驚,主動上前握住了金梅爾的手。“我很同情您,”尼米茲誠懇地說,“這樣的事在任何人身上都會發生的,我想請您留下來,我比過去任何時間都更需要您。”

利用召開會議聽取彙報的間隙,尼米茲對珍珠港基地進行了全面巡查。年輕時他曾在這裏工作過,這裏的一切他都非常熟悉。尼米茲很快得出了兩點結論。一是從目前招致失敗的情況看,太平洋艦隊司令官已不適合到海上親自坐鎮指揮,這一職責過於龐雜,他是不能遠離指揮中樞隨艦隊出海的,這兒就是他今後需要長期駐紮的地方,如果日本人願意的話。對尼米茲來說,他並未親自參加過一戰中的某一次戰役,現在似乎預示着在未來的戰爭中也是如此。這是令人沮喪的事情,但恰恰符合現代戰爭的規律,並絲毫不影響他的偉大。

尼米茲的第二個結論同樣令人寬慰。他認為“珍珠港的災難”並不如想像中那麼嚴重。用他的話來說,損失本來可能“更大一些”。因為整個基地幾乎完好無損,那些註定要成為未來海戰主力的航空母艦、重巡洋艦和潛艇都在,“要是上次日本人摧毀了我們的油料供應,整個戰爭就會至少再拖上兩年”。這些當然都拜半途而廢的南雲所賜。

雖然目前尚無法預估今後的海戰主力,但毋庸置疑,那些擱淺或者受傷的戰列艦大部分是可以修復的,目前它們中的一部分已經開始或者即將前往西海岸維修。如果之前太平洋艦隊出港作戰的話,現在這些艦隻肯定找不到了。尼米茲坦承,當時金梅爾的艦隊不是在海上而在停在港內實在是“上帝發了慈悲”。目前對他來說最需要的是時間。據情報分析,那些襲擊了珍珠港的日軍航母目前都已撤得很遠了。

尼米茲發現當前最大的問題是“士氣低落”,那些經受了沉重打擊的官兵暫時失去了信心和勇氣,其中包括許多高級將領。守備部隊和艦艇部隊懷着滿腔怒火準備報仇,但由於遲遲不見行動和壞消息不斷傳來,尤其是威克島增援失敗而鬆懈下來。尼米茲認為自己必須儘快就位,行使起艦隊司令官的職權。

1941年12月31日上午,8時,在“茴魚”號潛艇的甲板上,57歲的尼米茲上將正式就任太平洋艦隊司令官。後來他曾開玩笑地說,日本人在珍珠港只給他留下了潛艇。嶄新的將旗飄揚在潛艇的桅杆上未免顯得有點兒寒酸,選擇一艘潛艇迎來這一神聖的時刻對尼米茲來說也是不得已而為之,那些高大威猛的戰列艦都已沉沒或在維修之中,三艘航母以及巡洋艦、驅逐艦正在執行迫在眉睫的防禦任務,只好如此將就了。在那一刻,尼米茲想起自己作為潛艇專家,在潛艇上就職也許是命中注定的事情。

尼米茲向包括金梅爾、派伊在內的眾多官兵發表了講話。演講雖然簡短卻富有戰鬥性,最後他說:“我們已經承受了一次重大打擊,但戰爭的最終結局毋庸置疑。”其實尼米茲什麼都不想說,他的講話更多是為了滿足那些特地趕來尋找噱頭的新聞記者。從外表看,尼米茲不是那種供人拍照、畫像的材料,他從不好出風頭,說話嗓門也不高。

一名記者提出了問題:“您現在有什麼打算?”

尼米茲稍微沉思后回答說:“枕戈待旦,做好準備,把握時機,去爭取勝利。”

如此不煽情的說法顯然無法讓大家滿意。芝加哥《每日新聞》記者羅伯特·凱西對此抱怨道:“他雖然很坦率,但似乎什麼都沒說。”

當天下午,尼米茲召集金梅爾、派伊以及驅逐艦隊司令官米洛·德雷梅爾——他是尼米茲選定的參謀長——召集眾多參謀人員開會。他清楚地看到,因為珍珠港事件的打擊,幾位高級將領的白頭髮增添了許多。原來的參謀班子中,有人還在遵照醫囑服用鎮靜劑。

現場氣氛令人壓抑,所有人都做了最壞的打算。中國有句放之四海而皆準的名言,“一朝天子一朝臣”。那些曾經跟隨金梅爾、派伊的參謀人員因珍珠港事件和援救威克島的失利仍在自責。很多人認為,尼米茲將根據個人的喜好重組參謀隊伍,等待他們的很可能是一紙調令,這可能是自己最後一次參加這樣的會議。華盛頓委派的羅伯茨委員會已到了夏威夷,追查所有人在失敗中是否瀆職。如果金梅爾和肖特被追究責任的話,他們中的大部分人是脫不了干係的。負責希卡姆機場供應和工程事務的威廉·法納姆陸軍上校說:“每個人都憂心忡忡,海軍人員尤其擔心。他們就像輸了球的足球隊——確實被打垮了。”

“不會有任何調動,”尼米茲說,“我對在座各位完全信任。我們挨了一頓狠揍,但我對最後的結果毫不懷疑。”尼米茲坦誠的話出乎所有人的預料,他不認為面前的這些人應該對珍珠港事件負責。作為海軍航行局的前局長其實也就是人事局長,這些人很多是他親自選拔到太平洋艦隊的,他們都是能力很強、訓練有素、富於獻身精神的職業軍人,武斷地撤換這些參謀人員不但不公正,而且會打擊他們的自信心。後來尼米茲在回顧這段時期時說:“所有參謀人員都患了炮彈休克症,當時我面臨的最大問題就是如何提高士氣,這些軍官必須得到解救。”不過他清楚精神上完全恢復尚需時日,太平洋艦隊在幾個月內不可能大舉反擊。

尼米茲要求大家和自己一起堅守崗位,繼續發揮自己的業務特長。如果有人想要調離,他願意聽取他們的個人意見,儘可能使大家人盡其才、各得其所。“但是,”尼米茲最後說,“對某些關鍵位置上的工作人員必須堅決留任。”這個簡明扼要的聲明解除了自珍珠港事件以來束縛大家的精神枷鎖。斯普魯恩斯感慨地說:“就像在封閉的房間裏,有人突然打開了一扇窗,吹進來一股新鮮空氣一般。”

尼米茲的確深孚眾望。在之後的歲月里,太平洋艦隊所遇到的巨大挑戰將證明他是一個繼承了羅伯特·李將軍傳統的偉人。當年李雖然戰敗,受到的愛戴卻遠遠超過了打敗他的格蘭特。很多人認為,尼米茲的氣質、性格和能力與李將軍極度相似。英雄總是惺惺相惜,斯普魯恩斯——這位後來被稱為“海軍上將中的海軍上將”曾如此評價自己的新上司:“尼米茲身上有着許多優秀品質,誰也不能只舉出一項就說‘這就是尼米茲將軍’。但其中最重要的一點是他時刻準備打仗,他喜歡願意打日本人的軍官。如果他們不願意,就會被調離。”

戰後,美國軍事歷史學家艾德溫·帕爾瑪·霍利曾做過一段精彩的評論:“哈爾西能在一場海戰中取勝,斯普魯恩斯能在一場戰役中取勝,而尼米茲能在一場戰爭中為自己的國家贏得勝利。”

必要的調整還是要有的。金梅爾的參謀長史密斯上校已具備晉陞少將的資格,一旦新的晉陞令到達,尼米茲將委任他為一個重巡洋艦分隊的指揮官。德雷梅爾少將被尼米茲選為自己的參謀長,金梅爾的作戰參謀麥克莫里斯上校將繼續留任。

讓大家意想不到的是,太平洋艦隊情報官埃德溫·萊頓少校也意外留下了。對於日軍成功偷襲珍珠港,萊頓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萊頓本人也為未對金梅爾及時提出預警而感到內疚和自責。不單是別人,連他也認為自己肯定會被解職。尼米茲出人意料地將他留在了司令部,依然從事以前的工作。

事實上在整個太平洋戰爭期間,除了尼米茲本人,萊頓是極少數自始至終在司令部工作的人,最後甚至成了尼米茲一天都不能離開的關鍵人物,就像黑島龜人對於山本五十六那樣。萊頓果真不辱使命,知恥而後勇的他在未來戰爭中表現堪稱出色。美軍能夠在中途島取得大勝以及成功獵殺山本,萊頓可以說厥功至偉。

新官上任三把火,尼米茲和他的太平洋艦隊必須儘快有所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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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洋戰爭四:艱難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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艦隊來了新掌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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