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 四維世界的壽蝸
Chapter3四維世界的壽蝸
——對於可憐的二維世界來說,我們是神,也是魔!唐愛,你以為四維空間的壽蝸有一副仁慈心腸?醒醒吧!
葉珩第二天就辦理了出院手續。當時,楚軒平百般挽留,想要他多留院觀察,但被葉珩拒絕了。
“多觀察幾天比較保險。你有必要一定要出院嗎?理由?!”楚軒平百思不解。
葉珩回答:“參加哥哥的葬禮。”
“如果你堅持出院,那你很快也會有一場葬禮的。”
葉珩聳了聳肩膀:“楚醫生,如果我缺席哥哥的葬禮,引起外界對葉家的胡亂猜測,那葉家真的會為我準備一場葬禮的。所以——簽字吧!”
楚軒平只好在出院手續上簽字,然後轉頭就將這件事告訴了唐愛。
“誇大其詞!拿生命當兒戲!我就不信了,他缺席葉家長子的葬禮,真的能造成這麼大的後果。”楚軒平眉心緊鎖,將手上的醫案往桌子上重重一拍,立刻有細小的塵土飄飛起來。
他將眉頭皺得更緊,索性快步走到窗前,一把拉上窗帘。室內的光線立刻暗下來,那些微塵也看不見了。
唐愛抿了抿唇,楚軒平是精英,卻多多少少有些古怪的潔癖。她趕緊擦了擦桌子,才回答:“學長,就算葉珩還剩一口氣,葉家也會將他架到葬禮上的。”
“這麼誇張?”
唐愛想起葉珩複雜的家庭關係,重重地點了點頭:“他的家庭矛盾已經到了白熱化的程度,所以有些事還是聽他的處理方法比較好。”
唐佳佳說過,葉珩是養子,而且他的親生父母還有些洗不掉的污點。當然,這些秘聞都存在於黑暗的角落,從未公之於眾。
楚軒平眯了眯眼睛:“原來如此。唐愛,你要離他遠一點。”
“我會的。”唐愛猶豫了一下,才說,“楚主任,我想去見佳佳,你能幫忙安排嗎?”
“等幾天吧,她現在情緒不穩定。我上午只是在她面前提了一下你的名字,她就哭個不停。我想,她就是沒臉見你而已,過幾天自己想通了就好了。”楚軒平往後靠在轉椅上,修長的手指交叉着放在膝蓋上,表情無奈,“還有,‘MRI’結果顯示,她的後腦部位有個血腫,初步推斷是當時車禍時撞擊留下的,恐怕要讓她多住幾天。”
唐愛忙問:“這個血腫要緊嗎?”
“以我的經驗來看,沒大礙,但還是要觀察一段時間。”
唐愛鬆了口氣:“只要別讓她這麼早出院就行。”
“為什麼?”
唐愛怕的就是唐佳佳出院。要是唐佳佳趕去參加葉尚新的葬禮,還不知道會做出什麼瘋狂的舉動。
“我懂了,我會讓值班護士多盯着她的。”楚軒平推了推眼鏡。
唐愛連連道謝,手機突然響起了一陣來電鈴聲。她歉意地向楚軒平點了點頭,然後接聽了電話。
電話是從非洲打來的。唐愛被手機那端的爸爸劈頭蓋臉地訓斥了一番,無非是責怪她沒有照看好妹妹。唐愛也不申辯,舉着手機,默默地聽完了裏面傳來的每一個字。
她能理解爸媽的感受——畢竟小女兒突然結婚,女婿還不幸暴斃,任誰都沒辦法輕輕鬆鬆地接受。
“我聯繫佳佳了,可是她不見我……是我的錯,我錯了……爸你放心,她現在在醫院裏住着,吃喝都有護工……不是,我是聽說的,沒親眼見……是佳佳不見我啊……”唐愛向手機里解釋着,越來越無助。
手機突然被人拿走,唐愛驚愕地回頭。
楚軒平用兩根手指捏着她的手機,一臉嫌棄地對着話筒說:“唐醫生,非常感謝您對援非事業所做的貢獻,然而您在子女教育上的缺憾,是不能讓您的大女兒,也就是唐愛來彌補的。唐佳佳已經成年,智力正常,在法律上是完全行為能力人,所以結婚是她自己的選擇。無論她選擇誰,唐愛都不用負責任,也沒有義務幫她把關。至於您那個命苦的女婿……生老病死是每一個人都要面對的大事,您也是醫者,希望您能夠以專業的態度來看待。”
手機那端靜悄悄的,像是醞釀著一場暴風雨。
唐愛嚇得目瞪口呆,回過神后的第一反應就是奪回手機。楚軒平卻瀟洒地一轉身,躲開她的手,繼續快速地說:“還有唐醫生,儘快把醫藥費打過來,葉家現在忙着張羅葬禮,沒人出面,給唐佳佳預存的費用今天就花光了。”
說完,他掛了電話,然後將手機還給了唐愛。
唐愛驚叫:“我爸媽從非洲回來,肯定會抽我的!”
“父母和子女之間應該互相體諒,等你爸媽回來,也該消氣了。就算沒消氣,我也會給你當靶子的。剛才對令尊失禮了,可是我就是見不得你受委屈。”楚軒平語氣曖昧,故意含腰低頭。
唐愛有些不自在:“楚主任,辦公室打掃好了,我該走了。”
她轉身去拉房門,楚軒平卻“啪”的一聲按在門上:“等等。”
唐愛愕然抬頭,看到楚軒平的臉距離自己近在咫尺,頓時紅了臉。楚軒平呵呵一笑:“下午6點,有時間嗎?”
“真對不起,我要看書。”
“有什麼不懂的可以問我。吃頓晚飯而已,你不會這點面子都不給吧?”
“為什麼要請吃飯?”
楚軒平揚了揚眉頭:“上周升職加薪,慶祝一下。”
唐愛見推辭不過去,只得同意:“好。”
楚軒平這才收回手,向她笑開:“那晚飯地點我來定,你先忙去吧。”
這是他第二次對着她笑。
有些人的笑容,只是眾多表情的一種。而有些人的笑容,是晨光,是雨露,是春風,是一切美好的詞彙。
唐愛差點醉倒在楚軒平的笑容中。她暈暈乎乎地告辭后,走出十幾步仍然在回味剛才的對話。
楚學長,該不會是看上自己了吧?
下午換班,唐愛回了趟學校,很快就接到了楚軒平的短訊。他居然把晚飯地點定在學校附近的一家西餐廳。
唐愛別彆扭扭地洗了頭,換了條雪紡長裙,提前五分鐘來到了這家西餐廳。推開厚重的金屬鑲嵌玻璃的大門,唐愛一眼就看到已經在席位上等候的楚軒平,正在向她招手。
他穿了一身休閑西裝,顯然很重視這頓晚飯,又不會過於嚴肅。
餐廳里散發著一股淡雅的香氣,襯着和緩的音樂,讓人有些陶陶然。唐愛走過去,楚軒平起身為她拉開椅子:“請坐。”
“學長,這麼隆重,我可當不起。”唐愛受寵若驚。
楚軒平微微一笑:“對你,我願意這樣。”他伸出手,打了個響指,立即有服務生迎上來。
“有忌口的嗎?”楚軒平輕聲問。唐愛搖了搖頭:“學長,你來點吧,我相信你的口味。”
“太過依賴醫生,可不是一個好習慣。”楚軒平一邊開玩笑,一邊開始點餐。他極盡優雅,讓唐愛感到十分舒適。
這種被人捧在手心裏的感覺,有多少年沒有體會過了?
唐愛記不清了,依稀記得上一次爸媽為自己過生日,還是在自己十八歲的時候。後來,爸媽的大部分關注點在工作上,剩下的就全都在唐佳佳身上。唐佳佳特別不招人喜愛,卻也分走了爸媽很多精力。上大學后,唐愛有不少追求者,但他們的目的不過是排解寂寞。唐愛一一拒絕了,最後卻發現自己處在情感的孤島。
“想什麼呢?”楚軒平富有磁力的聲線打斷了她的思緒。
唐愛這才發現,自己盤中的牛排已經被楚軒平切成小塊。楚軒平笑着問:“我切的怎麼樣?”
“簡直是庖丁解牛。”唐愛叉起一塊吃了起來,“下刀快、利、准,不愧是青松醫院的‘神刀’。”
楚軒平呵呵一笑,問:“那我能為你切一輩子的牛排嗎?”
唐愛正端起高腳杯喝紅酒,聞言被嗆了一下。她忍住咳嗽,艱難地說:“學長,你這樣說很像告白。”
“就是告白。”楚軒平從口袋裏掏出一隻寶藍色的小錦盒,打開來,露出鑽光熠熠的一條銀色項鏈。
鏈墜是個鑲鑽的心形,閃得唐愛眼前發暈。
“唐愛,從第一次見到你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經愛上了你。如果你覺得我們合適的話,可以接受我的告白嗎?”楚軒平一字一句地說。
唐愛怔怔地看着楚軒平。這個男人符合世間女子對良人的一切定義,英俊多金,儒雅有禮,職業體面,家史清白,可是她總覺得哪裏不對勁。
“抱歉,學長,我想去下洗手間。”唐愛拿起手機,匆匆而逃。
楚軒平目送唐愛離開,將小錦盒合上,表情沒有太大改變。他嘆了口氣:“失敗了。”
唐愛匆匆地衝進洗手間,打開水龍頭,將冷水胡亂撲在臉上。臉上一片冰涼,她才確定剛才的一切不是做夢。
很奇怪,她絲毫沒有被男神愛上的幸福感,反而充滿了惶恐不安。到底是為什麼?
唐愛抬起頭,睜大眼睛看着鏡中的自己。這一刻,她終於想通了這個問題——她並沒有在楚軒平的眼睛裏看到愛。
無論是喜歡還是愛,都會產生一種激動的情緒。可是楚軒平太冷靜了,冷靜得就連告白,都像是在問時間。
唐愛下定決心,拿起手機離開。剛走到門口,迎面撞來一個人,把她撞得一個趔趄。
“啪!”唐愛的手機摔在地上,手機后殼頓時飛了。撞人的是一個打扮妖艷的長發女人,她歉意地“哎呀”了一聲,忙扶住唐愛:“你沒事吧?真對不起啊,我太急了。”
“沒事,沒事。”唐愛趕緊站好。
女人彎下腰,撿起唐愛的手機,將后殼安好,才遞給她:“抱歉啊,小妹妹,你在幾號桌?我請你吃份點心吧。”
唐愛試了試手機,發現並無不妥,反而不好意思起來:“不用了,手機沒事,我也沒摔着,你太客氣了。”
“是嗎?那真是謝謝了。”女人嫵媚一笑,轉身離去。
唐愛剛把手機放進口袋,就聽到一陣電話鈴聲。她點開屏幕,發現是葉珩打來的。
“有事嗎?”唐愛接起電話。
葉珩一反常態,緊張兮兮地說:“你怎麼沒在宿舍?唐愛,我有重要的資料,你一定要看……”
唐愛頓時如臨大敵:“葉珩,我已經明確說過,我們以後不會再見面了。”
“唐愛,你這是諱疾忌醫。”葉珩勸說,“你仔細想想看,你一個血肉之軀,憑什麼能看出這輩子誰剩多少時間?你以為那條蝸形線,就只是一條線而已嗎?我告訴你,你太天真了!”
走廊上沒有人。唐愛有些不耐煩,加重了語氣:“那你說是什麼?”
“這是一種生物的能力,換言之,是這種生物寄生在我們體內,才讓我們有了改變,讓你能看出別人還剩多少時間,讓我能製造時間循環。”
唐愛渾身顫了一下:“什麼寄生生物,別亂說。”
“我沒亂說,我正要向你證明呢!”葉珩急了,“你看過日本電影《寄生獸》嗎?我們現在的情況跟這個電影的劇情差不多,算是感染了一種異生物吧,這種生物已經和我們融為一體,力量也為我們所用。我已經查到了這種異生物的資料,它不是我們這個三次元世界的。次元你懂吧?”
唐愛沒回答,直接掛了電話。
學醫的女生,想像力總和別人不同。剛才葉珩提起“寄生”這個詞,她立刻聯想到課上所學的豬肉絛蟲、廣州管圓線蟲等寄生蟲。一想起可能有類似的生物寄存於自己體內,她就一陣惡寒。
她從不吃生肉,特別注意衛生,怎麼會感染奇怪的生物呢?簡直是無稽之談!
唐愛將手機關機,憤憤然走了兩步,腦中卻忽然閃過一個念頭。
她和葉珩的交集,只有十年前的那場海難。難道那次海難,讓他們接觸到了什麼不得了的東西?
“不……不可能……”唐愛喃喃自語。
“這位小姐,需要幫助嗎?”一名服務生恰好經過,看唐愛站着不動,忙上前詢問。
唐愛搖了搖頭。她這才想起,楚軒平還在大廳里等自己一個答案。
“頭疼啊……”唐愛苦惱地敲了敲太陽穴。要如何分寸得當地婉拒楚軒平,她實在沒有辦法。
不過等她回到席位上,才發現自己想多了。
因為楚軒平主動開了口:“唐愛,雖然你沒有回答我,但我想你已經用行動給了我答案,是回絕我了,對嗎?”
“啊……”唐愛硬着頭皮說,“學長,真抱歉,我想我們不太了解。”
“明白,那就當我什麼也沒說,我們繼續這頓晚餐吧。我會一如既往地關心你。”楚軒平為她斟上紅酒。
他的態度依然沒變,還是那樣熱情自持。唐愛鬆了口氣,認定自己做了一件明智的事情。
掌控不了、琢磨不透、理解不了的男人,就算再優秀再耀眼,女人也應該堅定地拒絕。一段感情最好的狀態是擁有和依靠,而不是霧裏看花,若即若離。
經過告白事件,唐愛面對楚軒平總有些不自在。楚軒平倒是沒太大改變,依然是那個性格冷淡的“神刀”。
唐愛迷茫起來,開始琢磨楚軒平向她求愛的目的。雖然她和楚軒平都是同一個醫學院畢業的,但是兩個人的交集實在不多。
到底是為什麼?
唐愛坐在護士站里,揉了揉脹痛的太陽穴。急診中心每天忙翻天,她只能趁着指甲蓋大的休息時間,偶爾想一想這些煩心事。
只是,她剛翻開記錄本,就聽到走廊那邊傳來一聲暴喝:“楚軒平,你還有沒有把我這個院長放在眼裏!”
接着是一聲悶響,好像有人將房門狠狠地關上,吵架聲頓時低了幾十個分貝。
唐愛嚇了一跳,和坐在旁邊的宋汀歌對視一眼。宋汀歌壓低聲音說:“從楚主任辦公室傳來的,你去看看。”
“他們怎麼在這裏吵起來了?影響多不好。”
“好像是因為一個腦動脈瘤的病人。”宋汀歌指了指記錄本。唐愛垂眸一掃,看到了一個熟悉的名字:黃楷。
熟悉,是因為這個名字的主人確實是個大人物。黃楷是本市的富豪,公司市值幾十個億,交際圈裏有不少當紅明星,又愛好公益。關鍵是他長得有些滑稽,平日裏喜歡在網絡上發一些唱歌做菜的視頻,靠着這種“可愛的土豪”定位,居然圈了上百萬的粉絲。他這次生病,不少網友都關注着他的病情。
唐愛不敢多想,趕緊走到楚軒平的辦公室門口。那裏已經聚集了一群病人家屬,正在竊竊私語。她趕緊上前說:“大家都別圍在這兒,散了散了啊。”
病人家屬這才陸續離開。
唐愛深吸一口氣,抬手想要敲門。然而就在這時,辦公室里的吵架聲又高了起來,讓她聽得清清楚楚。
只聽楚軒平斬釘截鐵地說:“黃先生不能轉院,我有把握治好他!”
院長暴怒的聲音傳來:“黃楷的瘤體太大,位置也不好,這是四級的大手術,全國都沒幾個人敢做!他從手術台上活着下來的概率有多大,你考慮過嗎?”
“我這樣的醫生都沒把握的話,那其他醫生更不行了。你讓黃先生轉院,等於讓他死!”
“軒平啊,你這是剛愎自用,過度自信!你會給我們醫院惹來麻煩的!”
唐愛聽到這裏,心頭湧起一股酸澀。這是醫院裏最常見的情形,醫生放棄了瀕死的病人,而病人還抱着一絲希望。不過,楚軒平這次的表現讓唐愛有些意外,她沒想到他看上去那樣冷淡,居然還這樣的熱血。
想到這裏,唐愛轉身離開。她快步走到重症監護室,很快找到了那個名叫黃楷的富豪。
黃楷住的是獨立病房,病房裏有一名高級護工,按時為他檢查血壓、心率和呼吸情況。比較不幸的是,他的腦動脈瘤已經出血,必須儘快進行手術治療,否則發生第二次出血,生命就會不保。
“請問你有事嗎?”護工看到了唐愛,走出病房輕聲問她。
唐愛忙說:“哦,我就是例行查房,黃先生今天情況怎樣?”
“還是老樣子,得了這個病,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走了。”
唐愛望向黃楷的手臂,除了輸液針管和探測頭,只能看到毫無血色的皮膚和微微凸起的血管。
她現在看不到任何人的蝸形線,無法預測黃楷的生命還剩下多少。不知道為什麼,她莫名想起了葉珩。
要是他在,就好了。
唐愛搖了搖頭,強迫自己收回這種不靠譜的念頭,然後對護工說:“那你多辛苦,有什麼事立即喊醫生。”
護工答應了一聲,轉身回房。
唐愛正打算離開,在轉身的一剎那,腕上卻猛然一痛。她心頭湧起一股不祥的預感,果然眼底劃過一道銀色,護工的手臂上很快出現了一條蝸形線!
難道葉珩來到附近了?
唐愛顧不上細想,一把將門推開,快步走進病房。護工大吃一驚,跟着走過去,責怪地說:“護士,病人剛睡着,你這樣會吵醒他的。”
“我就看一眼,馬上走。”唐愛走到黃楷病床前,往他的手臂上一看,頓時渾身冰冷。
黃楷的蝸形線幾乎全是黑色,銀色的部分只剩一個光點。這代表着他頂多只有幾天的生命。
又一個生命要消逝了。
這個世界每天都有大量的死亡消息,人們看到此類新聞,可能會唏噓,會遺憾,或者是麻木。可是親眼看到一個人走向生命的終結,這是完全不同的感覺,衝擊力更強。
“你沒事吧?”護工看唐愛的臉色不好看,輕輕推了她一把。
唐愛恍若未聞,只是站在那裏靜靜地看着黃楷。就在這時,楚軒平來到病房,意外地看着唐愛:“你也在?”
“楚醫生,你看……”護工求助地看向楚軒平。
楚軒平將唐愛拉到病房外,詢問:“到底怎麼回事?”
“楚主任,你會拼盡全力,不惜一切代價救他嗎?”唐愛忍不住哽咽,眼眶微紅。
楚軒平一怔,肯定地回答:“會!我剛剛已經說服了院長,做完必要的檢查之後,就給黃楷手術,我主刀!”
“可是……萬一失敗呢?”唐愛的理智在這一刻打敗了情感,她知道楚軒平接下這台手術,結果肯定是失敗的。
楚軒平臉色一凜:“你怎麼知道會失敗?”
唐愛趕緊低頭掩飾:“我只是這樣擔心。”
“放心吧,你還不相信你學長嗎?”楚軒平笑得有些寵溺,“我會把黃楷治好的,他可是擁有百萬粉絲的網紅富豪,那麼多人盼着他重新站起來。”
唐愛心裏有些不自在。她原本以為楚軒平之所以堅持要做這個手術,是出於自身的良知和對醫學的挑戰,沒想到他會把黃楷的名氣和財富值考慮進去。
“學長,如果黃楷是個乞丐,你也會救他嗎?”唐愛看着他的眼睛,認真地問。
楚軒平不由得一怔,然後伸手去摟唐愛的肩膀:“會,醫生的天職就是治病救人……”
還沒等他的手落下去,楚軒平的手腕忽然被人一把攥住。他下意識地回頭,看到葉珩面覆冰霜地看着他。
葉珩將他的手狠狠一甩:“你是大夫,不是流氓,注意點。”
“一個流氓教育別人不要耍流氓,真是貽笑大方。”
葉珩哼笑:“我流氓?我什麼時候耍過流氓?”
唐愛想起葉珩曾經喊她“86同學”,對他翻了個白眼:“別鬧了,楚主任和我正在商討病人病情。”
葉珩碰了一鼻子灰,甩開楚軒平,哼了一聲不說話了。楚軒平一反常態:“唐愛,看來他找你真的有正經事,你們聊,我先去忙了,回見。”
“回見。”唐愛心虛地擺擺手。
葉珩把唐愛拉到安全通道里,語氣不善:“那個楚醫生一看就是人面獸心,你少跟他摻和。”
“總比你獸面獸心好。”
“獸面?”葉珩扯着自己滿是膠原蛋白的臉,不服氣地說,“你可以質疑我的居心,但是你不能侮辱我的顏值!”
唐愛翻了個白眼,扭頭就往回走。葉珩趕緊把她攔下:“好了,廢話少說,我來是想告訴你一件事,蝸形線的事我查到了。”
“到底是什麼?”唐愛小心地往前後左右看了幾眼。
葉珩沒直接回答,而是先從嘴裏掏出一塊口香糖,伸手一彈,口香糖便彈到了天花板的攝像頭上。接着,他伸出手腕,露出了那條金色蝸形線。
他皺起眉頭,似乎在忍受劇痛。唐愛只覺得眼前有些恍惚,就看到金色蝸形線蠕動了一下。還沒等她驚叫出聲,那條金色蝸形線便浮出了葉珩的手腕,變成了一隻金色的蝸牛!
“蝸……蝸牛!”唐愛捂住嘴巴。葉珩的這條金色蝸形線,從一條線變成了一隻動物!
“沒錯,它這幾天成熟了,所以發生了形態改變。”葉珩收起了金色蝸牛,“唐愛,你想過沒有,你也可能有這樣一隻蝸牛,只是它現在沒長大而已,你還看不見。”
唐愛心裏一寒:“別說了。”
“諱疾忌醫解決不了任何問題,你先看看資料吧。”葉珩從手提包里掏出一沓資料。
唐愛急忙接過來,翻開一看,裏面記得密密麻麻,那些難懂的公式和理論,都指向一個方向:四維空間。
N維空間的理論很早之前就被科學家提出了,可是大部分人只理解一維空間、二維空間和三維空間,N維空間的爭議一直沒有停止過。唐愛在腦海中搜尋了一下,依稀記起了以前在雜誌上看到過四維空間的介紹。
她試探地問:“四維空間,就是和時間有關?”
“對。”葉珩點了點頭,“在四維空間裏,‘時間’很可能是實物,可以被操縱,也可以被改變。當我們身體裏寄宿了這種高維度生物的時候,也就有了和時間相關的特殊能力。”
唐愛動了動嘴角:“太扯了。”
“就知道你不信。”葉珩並不意外,“《山海經》中有一段記載,古時有異獸,名曰壽蝸,可以測算凡人壽命。這個傳說中的‘壽蝸’設定,和我們的蝸形線太像了!也就是說,我們的三維世界裏,可能早就有這種四維世界裏的異生物存在,就是壽蝸。”
“這畢竟是傳說。”
“是你和我都驗證過的傳說,壽蝸現在就生活在我們的身體裏。”葉珩靠近唐愛,眸光深邃,“否則,你給我另一個解釋讓我信服。”
唐愛沉默了,她知道葉珩說的八成是真的,可是在心理上就是難以接受。她只是想過普通尋常的生活,為什麼會惹上這種事?
“就算壽蝸是四維世界的異生物,那又怎樣呢?”唐愛將資料遞給葉珩,“葉珩,只要你離我遠遠的,我就完全是正常人。同理,我離你遠遠的,你也只能在短時間循環玩玩而已,根本犯不着循環24小時以上,去冒猝死的危險!”
葉珩冷笑,從襯衫口袋裏掏出筆,翻開資料上的空白頁,然後畫了一條直線:“看好了,這就是所謂的二維世界。”
根據N維空間理論,二維空間僅僅指長度和寬度,也就是、線、面。唐愛不懂葉珩的意思:“你想說明什麼?”
葉珩掏出打火機,將那張紙點燃。艷麗火舌冒着淡淡的黑煙,轉眼就吞噬了那張畫著線條的白紙。
火光中,葉珩的笑容有幾分殘忍:“我們是三維空間的人類,可以隨時毀掉二維空間。對於可憐的二維世界來說,我們是神,也是魔!唐愛,你以為四維空間的壽蝸有一副仁慈心腸?醒醒吧!”
他將殘紙扔到地上,用腳將余火踩滅,半點火星也沒有留下。
唐愛低頭看地上的黑痕:“所以,你想說明什麼?”
“我們必須聯手合作,刻不容緩!等我們一起發掘出壽蝸的秘密,再決定是把壽蝸趕走,殺死,還是利用。”
唐愛搖頭:“不行。”
葉珩眯了眯眼睛:“為什麼?”
“上次就回答你了,這次說明白一些吧,因為我沒有心情。”唐愛推開安全通道的門,回頭補了一句,“還有,葉珩少爺,走的時候別忘記把攝像頭上的口香糖清理乾淨。”
黃楷的手術很快就定了時間,5月5號,周六上午。
這次手術由楚軒平主刀,另外兩名專家輔助。手術之前,專家進行了三次會診。這短短兩天裏,楚軒平每次來去都是行色匆匆,表情比以前更加凝重。
唐愛知道,這場手術對於楚軒平的重要程度,不亞於黃楷本人。因為網絡上已經掀起了一個熱門話題,百萬網友都在為黃楷祈福。
“這次我不想說什麼天堂沒有腦動脈瘤,黃先生,請你一定要康復!”
“黃先生一定要好起來,證明‘好人不長命’這句話是錯誤的!”
“聽說這次主刀醫生很年輕,到底靠譜不靠譜呀?別坑了我們的黃先生!”
“呸,別烏鴉嘴!據我所知,能接黃先生手術的醫院沒有幾家。我們要做的就是祈福!”
網友們將這個話題送上了熱搜,也有人開始一點點地曝光楚軒平的身份信息。唐愛有些不安。水可載舟亦可覆舟,網友們這樣關注黃楷的手術,對於楚軒平則是一種無形的壓力,手術成功了他自然名利雙收,但唐愛知道,手術肯定會失敗,楚軒平會惹火燒身。
唐愛心裏像壓着塊大石頭,直到去診療室還在想着這事。
“這次手術方案已經確定,經過股動脈穿刺引入5F或6F導引導管,用導引導管再輸入微導管,然後沿微導管釋放五枚彈簧圈,消除腦動脈瘤。唐愛,你走神了。”楚軒平的聲音打斷了唐愛的思緒。
唐愛這才回過神,目光對上了楚軒平嚴肅的眼神。許多雙眼睛也同時看向她,尤其是護士長,眉頭幾乎擰成麻花。按照慣例,手術之前要確定手術方案,實習的護士都要去旁聽。
唐愛沒想到自己走神被抓了個正着,連連道歉:“對不起,我剛才沒集中精力。”
“你要打起精神,多學東西,畢竟你以後也要進手術室,輔助主刀醫生完成手術。”楚軒平淡淡地說,“等會兒你留下來。”
手術方案說完,眾人都往外走,只有唐愛靠着牆根站着。等到辦公室里的人都走光了,楚軒平才走到她跟前:“你最近兩天魂不守舍,能告訴我你在想什麼嗎?”
唐愛慚愧地說:“對不起,我檢討。”
“我不要你的檢討。嗯,讓我猜一猜,你在擔心我手術失敗,對不對?”楚軒平問。
唐愛咬了咬下唇,點頭。
楚軒平淡淡笑開:“我想你是想多了,這次手術我很有把握。”
“是嗎?”
“唐愛,你有沒有發現,你不太適合醫療行業。”楚軒平一針見血,“你的眼睛裏有猶豫、悲傷和恐懼,作為一名醫務人員,你時時刻刻都應該保持中立,要堅定地相信,每一名患者都能健康地從醫院離開。”
唐愛攥緊拳頭,手心微疼。
她知道這是醫務人員的大忌,可是從十二歲到現在,她目睹了許多將死之人的蝸形線變成全黑,也想過要挽回他們的生命,卻全部失敗了。這讓她如何堅定信念?
“雖然我喜歡你,但還是想客觀地奉勸你一句——也許你適合更好的職業,做不了,就辭職吧。”楚軒平毫不留情地說。
只是說完最後一個字,他看到唐愛猛然抬起頭,目光里的倔強如同利劍一般尖銳。
他愣了愣。
“我,不會辭職。”唐愛冷冷地說,“楚主任,也許我的眼睛裏有猶豫、悲傷和恐懼,但是我心裏沒有!”
唐愛轉身離開診療室,將房門重重地關上。楚軒平臉上有些灰灰的,望着唐愛的背影自言自語:“生氣了啊……”
他低頭一笑,掏出一根煙點燃:“小丫頭,總是不聽人把話說完,我說你適合更好的職業,沒有其他意思,只是覺得你……”
楚軒平吐出一個煙圈,說出了下半句話:“更適合當一隻獵犬。”
去獵取,他想要的東西。
兩天後,黃楷的手術開始了。
唐愛沒進手術室,在護士站里忙着配藥,只要一想到這次手術的成敗,她就一陣恍惚。
楚軒平能打敗蝸形線嗎?那個在老師、同學和病患眼中近乎神的男人,能力挽狂瀾嗎?
唐愛覺得,楚軒平的成敗也是她的成敗。如果他勝了,她也有信心去面對壽蝸的問題。
“糟了,手術失敗了……”宋汀歌突然匆匆忙忙跑到護士站,“我剛聽到消息,手術中途,黃楷突然大出血!”
唐愛一陣眩暈,扶着桌邊才勉強站住。宋汀歌趕緊扶住她:“你沒事吧?”
“怎麼就大出血了?手術前檢查身體指標都是正常的呀!”唐愛眼睛酸澀難忍,追問一句,“是腫瘤出血嗎?”
宋汀歌點頭,又搖頭:“不清楚,反正人沒了……”
儘管是早已預知的結果,唐愛還是渾身冰涼。宋汀歌見她精神渙散,也察覺到了事情的嚴重性:“唐愛,你別嚇唬我啊!你可從來沒透露過你也是黃楷的粉絲啊!早知道這樣我就不說了。”
“我沒事。醫務人員要用專業的態度去對待生死。”唐愛想起楚軒平說過的話,“該換班了,我回學校了。”
她把手上負責的藥品交給宋汀歌,去更衣室換了衣服就往外走。回學校的公交車上,唐愛悶悶不樂地拽着扶手,望着車窗外來來往往的車輛發獃。
想哭,唐愛卻不知道為何而哭。
世界很大,芸芸眾生殊途同歸,都在創造着同一個悲劇結局。其實一部苦情劇看上三遍,劇情再虐也能讓觀眾麻木。可唐愛疑惑的是,她已經目睹許多次死亡,居然還學不會淡然。
公交車站牌距離醫學院的校門口有段距離,路邊擺滿了雜貨攤。唐愛本打算晚上聽歌,收拾一下低落的心情,可又想起耳機壞了,便走到一個售賣耳機的攤位前:“這副耳機多少錢?”
“二十,不還價。”小販是個精瘦的年輕人。
唐愛掏出錢包,發現錢包里只有一張百元鈔票,她遲疑地遞了過去:“能找開嗎?”
“得換一下。”小販拿起鈔票走到旁邊的雜貨攤,和攤主磨磨嘰嘰了一會兒,居然將那張鈔票原封不動地拿回來了。
“您收好吧,這張票子是假的。”小販將那張鈔票遞向唐愛。
唐愛一驚:“啊?這可是昨天從銀行取的。”
“這可說不準,銀行取的就沒假錢了?”
唐愛盯着小販手裏那張百元鈔票,一眼發現鈔票右上角的一道摺痕不見了。這不是她遞過去的那一張!
“你偷梁換柱了,把我的錢給我!”唐愛生氣了。小販立即扯着嗓子叫起來:“哎,還你什麼錢哪啊?你還有理了!大家都來看看啊,她拿假錢來買東西還有理了!”
周圍立即圍上來一圈人,都是來看熱鬧的。
“你別血口噴人,明明是你剛才動了手腳……”唐愛說到一半,忽然感覺有些異樣。小販的手腕上開始發光,接着出現了一條半黑半銀的蝸形線!
葉珩來到附近了!
唐愛四處張望,果然看到葉珩撥開人群,悠閑地往這邊走來。富家少爺的面相就是好,膚白,眉俊,眼秀,身長,一身白色的休閑運動衣都能穿出俊雅非凡的味道。
他步履悠閑地走到她身邊,將她肩膀一摟,居高臨下地看着小販:“魔術玩得不錯呀!別廢話,趁早把我女朋友的錢還回來。”
唐愛直瞪眼,葉珩卻把她的肩膀摟得更緊。
“嘁,說我貪了她錢,有證據嗎?兄弟們,有人要和咱們理論理論。”小販毫不畏懼。
與此同時,旁邊攤位的小販也都站起身來,氣氛更加劍拔弩張。說到底,還是因為葉珩的這雙桃花眼似笑非笑,似嗔非嗔,就算是生氣發怒也沒有什麼震懾力。
唐愛想退縮:“算了算了,那一百塊錢我不要了。葉珩,我們走吧。”
葉珩低頭看她,勾唇一笑:“一百塊錢對我來說不算什麼,但如果有人拿一百塊錢欺負你,那我絕對不能放過!”
“呵!還來勁了!”小販痞氣畢現,從腰后抽出一根鐵棍。圍觀人群頓時發出了一聲驚呼!
葉珩眯了眯眼,右手紋絲不動地搭在唐愛肩上,左手出手如電,瞬間搶過鐵棍。三四斤重的鐵棍如同長了眼睛、生了翅膀,在他手上飛快地掄了幾個圓圈。小販和其他幾名商販只覺得眼前虛晃,鼻尖一涼,幾秒鐘后才反應過來,那是鐵棍掃過了自己的鼻子,後背頓時密密匝匝出了一層冷汗。
“咚!”葉珩收起鐵棍,往攤桌上一搗,眼中桀驁不馴:“我就來勁了,怎麼著?”
小販想說什麼,可是身邊的“兄弟”商販們都默默地坐了回去。他終於泄了氣,從腰中錢包里掏出一張鈔票:“給!這是你剛才給我的。”
唐愛趕緊將那一百塊錢收了回來,並確認了右上角的摺痕。葉珩收起一身凌厲,摟着她往校門口走去:“親愛的,我們下館子去。”
“放開我。”走出三五步,唐愛使勁推開葉珩的手。葉珩追上去:“唐愛,我什麼都答應你,你要怎樣才能跟我合作?”
唐愛咬了咬牙:“沒可能!”
“你要是不答應,我就賴在你宿舍樓下不走了。”葉珩笑得無賴。唐愛當然不肯屈服,沒好氣地說了句“你隨意”,就轉身走進了醫學院。
葉珩一笑,將手插在褲兜里,跟着唐愛走進學校。走到宿舍樓下,素妮正好打水回來,一看到唐愛和葉珩,忍不住驚呼:“唐愛,他是誰?新的追求者?”
“走,別理他。”唐愛拉着素妮快步走了。一口氣上了三樓,唐愛才說:“他不是誰,就是個無賴。”
“這年頭,無賴也長這麼好看了嗎?”素妮忍不住犯花痴。
唐愛無語,“臉即正義”這句話果然沒有說錯。她將背包往凳子上一放,哼了一聲:“長得再好看,也是無賴!”
為了躲避葉珩,唐愛連食堂都沒去,晚飯用一碗泡麵草草打發了事。到了晚上8點左右,她走到陽台上,試探地往樓下一看,發現葉珩居然還沒走。
夜燈昏黃,將葉珩的身影照得更加頎長。來往的女生不約而同地注視着他,簡直挪不開目光。而葉珩毫不在意,兀自低頭玩手機。
可能是有所感應,葉珩猛然抬頭,正對上唐愛的目光。唐愛一驚,趕緊往回退了兩步,可是已經晚了。
葉珩將手攏在嘴邊,高聲喊道:“謝謝關心!唐愛,你不下樓,我不走,我等定你了!”
許多女生從陽台伸出頭來,指着葉珩低聲議論。還有大膽的女生衝著他喊:“帥哥,你等不到她,你就等我吧!我這就下樓!”
“抱歉,我非等她不可!”葉珩半開玩笑的回答,頓時引起了女生們的咯咯笑聲。
“無恥!”唐愛聽着這一唱一和,紅了臉。
素妮眼冒紅心,幾乎要變成一攤水軟下去:“太浪漫了!唐愛,你趕緊抓住黃昏戀的尾巴,不然馬上就要畢業了!”
“這種公子哥也就三分鐘熱度,等膩味了,他跑得比夸父還快!”唐愛走進衛生間,換上一套睡衣,然後將換下來的衣服放在水盆里,“素妮,我去洗衣服了,過一個小時你再幫我看看他走了沒有。”
這棟宿舍樓全部住着女生,一層樓里大概有四十間宿舍,每一間都配了陽台和衛生間。但是為了方便女生們洗漱,走廊的正中央還有一個大水房。許多女生都會在夜間來水房裏洗衣服。
因為今天是周末,所以宿舍里的學生很少,水房裏更是靜悄悄的。唐愛走進來的時候,發現水房裏一個人也沒有。
白熾燈的光慘白慘白的,照得水房有些陰森。靠牆的一排水龍頭靜靜地立着,有的沒有擰緊,滴下水珠,發出的聲音響在這靜寂的夜裏,竟讓人從骨縫裏往外冒冷氣。
唐愛的心頓時揪成了一團。她甚至有些後悔,剛才就應該親自下樓打發走葉珩。雖然葉珩不正經,可聽他逗樂,也好過此刻在水房裏心生恐懼。
她支起耳朵,聽到不遠處的寢室里傳來隱隱的音樂聲,才鬆了一口氣。真是神經過敏,這是自己生活了快五年的地方,有什麼好怕的?
唐愛搖了搖頭,將水盆放到水槽里,擰開了一個水龍頭接水。她全然沒有注意到,水房的門晃悠悠的。
時間逼近晚上11點,上完晚自習的學生都回了宿舍,整個校園徹底安靜了下來。這座南方小城晝夜溫差特別大,此時夜露降臨,空氣有些濕冷,刺溜溜地鑽進人的骨子裏。
葉珩跺了跺腳,望着唐愛宿舍的陽台自言自語:“還不下樓,真狠心啊。”說完,他搖頭笑了笑:“這一點,特像我。”
宿管大媽看不過去,拖着肥胖的身軀出來勸葉珩:“小夥子,回去吧!你這樣的我一個月能見四五個,死纏爛打的都沒什麼戲。你回去了,說不定那姑娘反而想通了去找你。”
她橫在面前,彷彿一座肉山,擋住了葉珩的視線。葉珩笑眯眯地回答:“阿姨,她才不是那些庸脂俗粉。我不拿出點誠意來,她是不會答應我的。”
宿管大媽不以為然,驅趕葉珩:“走走走!”
葉珩躲避着宿管大媽,跳到“肉山”旁邊,正看到宿舍樓大廳里多了一個女生身影,頓時一喜:“她下樓了!”
“啊?”宿管大媽回頭張望,“這孩子我認識,不是你要等的那個姑娘!是她的室友,叫什麼來着……”
說話間,素妮已經沖了出來,一臉慌張驚恐。葉珩笑着迎上去:“是唐愛讓你來的?”
素妮忐忑不安:“唐愛不見了!”
宿管大媽的“肉山”一抖,嗓音直接蹦高了幾十分貝:“你說什麼!到底怎麼回事?”
“8點鐘的時候,唐愛去水房洗衣服,我在宿舍里看電影。結果到了這個點還沒回來,我就去水房找她,發現她衣服也沒洗,人卻不見了,就給她打電話,但是打不通!然後我回了宿舍,從陽台上看到……”素妮指了指葉珩,“看到他還在樓下等,就知道唐愛沒下樓。於是我趕緊去其他宿舍找,都說沒看到!”
宿管大媽疑惑:“她去其他樓層了吧?”
“三樓住的是我們護理系,其他樓層的唐愛不認識,不可能去!再說她穿着睡衣,能去哪兒啊?”
宿管大媽瞪圓眼睛:“啥!人就這麼找不到了?可能暈倒在哪個旮旯了!失蹤24小時才能報案……”
“有證據表明對方有人身安全問題的可以隨時報案。”葉珩打斷了宿管大媽的話,面色嚴峻。
素妮嚇得一個哆嗦,趕緊掏出手機打電話。短短數秒,葉珩已經箭一般地衝進宿舍樓里。衝上台階的時候,他頭腦里不斷循環一句話,唐愛不見了……
剩下的就只有瑣碎的片段,每一幀都是唐愛。她微笑的樣子,她生氣時蹙起的眉,她工作時專註的樣子,全都從葉珩眼前一一滑過。
葉珩難以置信,幾乎要懷疑這一切都是唐愛設下的騙局,素妮是幫凶,好騙他離開。他一直都站在宿舍樓門口,根本沒看到她出來過,她怎麼會失蹤?
可是,唐愛確實不在宿舍。四人間的宿舍,因為臨近畢業,已經有兩人搬走了,整個房間顯得有些空曠。夜風從陽台窗戶吹進來,揚起落地窗帘,沒一絲人影。
“啊啊啊,這是女生宿舍,你進來幹嗎?”有穿睡衣的女生從隔壁寢室走出來,看到葉珩立即大叫。
葉珩沒理她,左右看了幾眼,迅速鎖定了走廊中間的水房。他向那女生大喊:“都別過來!”然後就沖了過去。
水房裏空無一人,窗戶緊緊鎖着,只有一盆待洗的衣物,旁邊還放着一瓶洗衣液。地上有一攤水漬,從安裝有水龍頭的牆邊一直漫延到另一邊。這是當初裝修工鋪地面沒有鋪平整,水龍頭那邊的地面要高一些,導致廢水不能好好地淌入下水口,總是流到對面去。
葉珩獃獃地看着那攤水漬,一動不動。
不知道站了多久,葉珩身後響起一陣嘈雜的腳步聲,素妮、宿管大媽和幾名警察衝上來。林密走在最前面,一眼就看到了葉珩。結合眼下的情景,她第一個念頭就是葉珩是個可疑的人。
林密二話不說,邁開大長腿,敏捷地躍到葉珩身後,閃電般地去拉他的胳膊。眼看下一秒鐘,她就能使出過肩摔,將葉珩摔到地上。葉珩卻突然轉身,避開林密的攻勢,往牆上一靠,淡淡出聲:“警察不能亂打人。”
“你想破壞現場?”林密不客氣地質問。
素妮趕緊弱弱出聲:“警察同志,他不是壞人……”
“他是唐愛的追求者。”宿管大媽篤定地回答。
林密這才看清楚葉珩的臉,立即記起了葉尚新車禍事件。她讓身後兩名警察去調查宿舍那邊的情況,然後冷冷地對葉珩說:“原來是葉小公子,你上次還說,你和唐愛是戀愛關係呢!怎麼唐愛的室友說,你只是個追求者?”
葉珩反問:“這是我和唐愛兩個人的事,難道警察也管這個嗎?”
“好,我不管。我們要勘查現場,閑雜人等必須離開。你走吧!”
葉珩恍若未聞,扭頭問宿管大媽:“請問,除了樓下的正門,這棟宿舍樓有沒有其他出口?”
宿管大媽搖頭:“還有一個安全通道,但是從一樓到六樓都鎖着。”
“立即聯繫警衛處,調查監控記錄,看看綁架者有沒有留下蛛絲馬跡。”葉珩以命令的語氣說。宿管大媽點頭如小雞吃米:“好,我這就聯繫。”
林密更加不悅,緊盯着葉珩:“喂!你是警察還是我是警察?這才剛到,你倒是已經下結論說這是綁架案了。”她轉而看向素妮:“唐愛平時的精神狀態怎麼樣?有沒有抑鬱厭世傾向?”
素妮吭吭哧哧地說:“她也沒太反常,就是……有些敏感吧,其實她還是挺外向的一個人。”
葉珩接過話頭:“別亂猜了,唐愛不可能自殺,也不可能玩捉迷藏。這就是一樁綁架案!”
林密眼神更加不友好起來。
葉珩指着地上的水漬說:“這盆衣服剛接了半盆水,按理說不會灑出來,可是地上卻有不少水漬,說明綁架者從背後襲擊唐愛,唐愛端着盆掙扎,導致水灑在地上。再看,從水漬這裏到門口,沒有留下任何帶水的腳印。越是乾淨就越是不正常,說明嫌疑人特意清理過現場。”
林密蹲下身來,摸了摸水漬,然後將手指放到鼻子下嗅了嗅:“水裏沒有洗衣液,說明唐愛剛到水房就遭到了襲擊。綁架者不是即興作案,是早有預謀,但是不是隨機綁架還不好說。”
“不是隨機綁架,他就是衝著唐愛來的!”葉珩加重了語氣,“林警官,請立即調來更多的警力,綁架者應該很兇殘!”
林密挑起細長的眉,輕蔑地看着葉珩:“我會認真辦案,但是葉小公子,你未免也太武斷了。你說說,為什麼不是隨機綁架?”
早在之前的車禍案里,林密就已經把唐愛的情況調查了個徹底。父母都是高知,無仇家無過節無黑歷史,人際關係簡單清白,家境沒有優渥到能隨便拿出幾百萬當贖金的地步。唐愛既沒有人品差的前男友,也沒有瘋狂迷戀她的變態追求者。所以到底是什麼人,有什麼動機,會綁走唐愛這種普通女生呢?
葉珩語塞,他自然不能將壽蝸的事和盤托出。他皺了皺眉頭,寒聲說:“林警官,反正這就是針對唐愛的,有計劃有陰謀的綁架!如果你不信我,你將成為警界的一個恥辱。”
林密火了:“狂妄!難道你的分析就一定正確嗎?”
“那當然,我的方向沒錯的。”葉珩一臉理直氣壯。
林密氣得心頭滴血,努力正了下胸前的警徽,才讓理智佔了上風,沒有當場踢死葉珩這個渾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