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親情與理解中寫巴金——讀李致記敘巴金的散文

在親情與理解中寫巴金——讀李致記敘巴金的散文

在親情與理解中寫巴金——讀李致記敘巴金的散文

◎吳野

我們讀過不少研究巴金作品的論文,也讀過許多記敘巴金的活動,或敘述自己同巴金的交往經歷的散文。它們在了解這位作家和他的作品方面,給了我們不少的幫助。在這些散文中,李致記敘巴金的散文,具有特殊的意義,特別的韻味。

李致是巴金的侄子。他們先後在同一個家庭里出生,在幾乎相同的社會氛圍中度過各自的青少年時期。李致的父親是巴金的大哥,是巴金懷着深深的眷戀與惋惜之情在《家》裏描寫過的人物的原型。從1981年開始,李致先後寫了多篇散文,記敘按家族習慣他稱之為“爹”的這位叔父,發表於多家報刊。這些文章,由於提供了翔實的第一手資料,提供了人物傳記、辭典一類文體難以涉及的生動細節,因而早已引起了學術界的重視。福建泉州黎明大學編輯出版的《巴金研究》於1994年第2期還曾將《永遠不能忘記的四句話》《帶來光和熱的人》《僅有的四封信》《巴金的心》等,集中地再次給以發表。寫得最早的《永遠不能忘記的四句話》,還曾被成都市一些中小學採用,作為對青少年進行人生教育的好教材。作為文學作品來欣賞,這些感情真摯充沛、行文流暢自如的散文,也頗具欣賞價值。文章里流淌着濃濃的親情與由衷的敬仰,透過那些生動的細節,如見如聞的描述,我們不但看見了巴金是怎樣的一個人,而且也可以進一步理解巴金之所以被稱為“世紀的良心”的深層原因。

童年的回憶是溫馨的,也是凄苦的,因為那正是“風雨如磐暗故園”的年代。當李致娓娓敘述由他的父親、母親、三爸、四爸(巴金)和五爺爺(《家》中克定的原型)等人組成的往事時,舊成都那種內地城市特有的陳腐氣息開始在我們四周湧起。在這片濃霧似的氛圍中,我們看見了一個似真似幻的世界。那是一個真實的世界。在成都,在中國的許多地方,它確實曾經存在過。但它似乎又正是巴金在《家》裏所構築的那個藝術的世界,覺慧就是在那個世界中掙扎着突圍而出的。可以說,讀李致記敘巴金和李氏家族舊聞的散文,猶如瀏覽一部心靈的發展史,是巴金的心靈發展史,也是從那個時代過來的成千上萬知識分子的心靈發展史。李致的散文既是紀實的,也是抒情的。讀着它們,你不能不想到巴金在早期創作中一再描繪過的那個社會、那個時代。巴金就是在這樣的社會環境、時代氛圍中成長。內向的執拗的性格,使他總是專註地直面現實,進行深沉的思考,尋求人生的答案。不管現實是多麼醜惡,多麼令人痛苦,他也絕不閉上眼睛,掉過頭去。他經歷了太慘重的心靈痛苦,包括他摯愛的大哥(李致的父親)不堪社會、經濟和心理的重重壓力,在李致才一歲多時便決然自殺;包括他的才華初露的三哥李堯林,為了以微薄的薪水支撐遠在成都的家人的生活,積勞成疾,四十歲便溘然病逝,終身不曾結過婚。如巴金所說,他像“一根火柴,給一些人帶來光與熱,自己卻卑微地毀去”……這一切,使巴金從踏上文學之途開始,便顯出了與眾不同的特色。他後來說過:“我寫作是為了同敵人戰鬥。”敵人是誰呢?“一切舊的傳統觀念,一切阻止社會進步和人性發展的不合理的制度,一切摧殘愛的勢力,它們都是我最大的敵人”。六十年寫作生涯,九十年人生苦旅,他始終不改初衷,無怨無悔。不理解他所來自的社會歷史背景,怎能體會到其中的分量?

李致第一次見到巴金,是1941年的事。那時,巴金已經是魯迅所說的“在屈指可數的好作家之列的作家”,李致僅是十一二歲的少年。少年的目光是清純的,沒有貴賤榮辱的功利考慮。在少年李致眼中,巴金不過就是自己的叔父,只是與別人多少有些不一樣,是一個不向祖宗牌位磕頭,愛讀書,愛寫作、愛孩子的和藹親切的“新派”四爸。巴金在少年李致的筆記本上寫下的四句贈言,給了李致的一生以很大的影響,也明快地揭示了巴金的人生信念:

讀書的時候用功讀書

玩耍的時候放心玩耍

說話要說真話

做人得做好人

在當時,也許人們並不特別重視這四句話,儘管少年李致十分喜歡它,還央求母親把它裱糊成一個小小的單條,懸挂在書案前早夕觀賞。但是,在經歷過幾十年的風風雨雨,特別在經歷過毀滅文化、摧殘人的尊嚴的“文化大革命”之後,在幾乎人人都被迫說過那麼多假話之後,人們才格外強烈地感受到“說真話”的分量與不易。當巴金的《隨感錄》陸續發表並結集出版后,整個社會都受到了強烈的震憾。巴金在嚴酷地解剖自己,人們也身不由己地跟着他陷入深深的思索。“人只有講真話,才能夠認真地活下去”。這是巴金在1980年寫下的話,但這絕不是巴金在“文革”后才有的認識。聯繫五十多年前,他題贈李致的四句話,可以明白地看出,講真話,做好人,活得認真,活得真實,其實是巴金執着的人生信念,是他畢生的不懈追求。正因為如此,巴金才會成為得到億萬讀者熱愛的偉大作家。

由於敘的是家事,講的是真情,李致的文筆平實而從容。情節不完整的不勉強增添,任其自然,印象深刻的細節描述得生動鮮明,其間再穿插以作者自己的人生感觸,讀來便愈覺如品香茗,清心沁脾。李致自己本是資深的文化人,多年從事文藝書刊的編輯以及宣傳、文藝工作,見聞既多,感受亦深。他儘力撇開晚輩對長輩、後學者對大師的崇敬之詞不用,白描式地勾勒巴金的行為言談,樸實地描述自己獲得的印象,力求從親情中寫巴金聲容笑貌,從理解中畫巴金人品精神。收入《巴金全集》第二十三卷的,巴金在1987年12月13日給李致的信中,曾經感慨系之地談道:“能夠多活,我當然高興,但是我離開世界之前,希望更多的人理解我。你可能理解我多一些”。巴金的這些話當然不單單是指李致的上述散文,但也足以幫助我們掂出李致記敘巴金的這些散文的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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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致文存:我與巴金(第一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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