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來之虎
馬來之虎
1941年11月6日凌晨1時,在位於中國長春的日滿洲防衛軍司令部,一名青年軍官急匆匆地闖進了司令官的休息室,冒昧地打斷了長官的美夢。一個身材壯碩的人睡眼矇矓地從參謀手中接過了那份來自東京的急電:9日前來京。
這個身材高大的人,就是後來被稱為“馬來之虎”的山下奉文陸軍中將,日本陸軍中為數不多的傑出將領。看着只有寥寥數字的簡短電文,他瞬間睡意全無。拿着電文的山下奉文心潮澎湃,雙手也禁不住瑟瑟發抖。他立即意識到,“恐怕要打仗了,那必定是乾坤一擲的戰爭”。改變他人生命運的大機遇終於到來了。
1885年11月18日,日本高知縣香美郡曉霞村的鄉村醫生山下佐吉喜得次子。之前山下佐吉為長子取名奉表,希望他將來能學醫繼承自己的衣缽。這次他為次子取名奉文,希望他能學文,將來謀個一官半職來光宗耀祖。後來長子奉表果然學醫,最終卻沒有成為一個鄉村醫生,而是在日本海軍做了一名軍醫,最後官至海軍少將。日本軍醫的最高軍銜為中將,連“七三一部隊”的大魔頭石井四郎都只能遺憾地升到中將,最後在布干維爾島給山本陪葬的聯合艦隊軍醫長高田六郎也不過是個少將,由此看來奉表擔任的職務也不會太低。
按下佐吉和奉表不提,單表主角兒山下奉文。幼年的山下奉文就長着一副大腳丫子,曉霞村的一位老人說,“這小子長大后肯定是個大個子”。果不其然,成年後的山下奉文身高有1.74米,這在身材普遍矮小的日本人中真可謂雞立雀群。
明治時代的日本農村,普通民眾的生活依然貧苦。雖然父親是個醫生,但山下奉文家裏同樣經濟拮据。山下憑着兄長奉表的資助和叔父的支援,好不容易才從高知的名牌學校海南學校畢業。之後山下並未遵從父願從文,而是進了廣島陸軍幼年學校。“進陸軍是家父的意思,”山下後來回憶說,“因為我身強力壯,家母也不怎麼反對。因為她知道陸軍入學考試競爭很厲害,我反正是考不取的。”沒想到山下最後竟然被錄取了。
和大多數陸軍將領的經歷類似,山下從陸軍幼年學校畢業后順利進入了陸軍士官學校,1905年從該校第十八期步兵科畢業。1916年從陸軍大學第二十八期畢業時,山下成績優異,是軍刀組的第六名。憑藉這樣的成績,山下被優選到德國留學,其間兼任駐瑞士的軍事研究員。這一時期,山下有幸結識了騎兵第二旅團旅團長永山元彥少將的大女兒久子,這個女人後來成為山下的夫人。從陸軍幼年學校畢業一直到赴德國留學的這段時期,山下系統地接受了軍國主義教育,成為一個典型的日本軍人。
1922年,回到日本的山下擔任了參謀本部軍事課編製班班長。1926年,回母校陸大任教官。1927年2月22日,山下再次奉命出任日本駐奧地利使館武官,多年的旅歐經歷開闊了山下的視野。回國后,他加入了由少壯派軍官組成的團體“一夕會”,並在1929年8月1日晉陞陸軍大佐。
1930年8月1日,山下出任步兵第三聯隊聯隊長,首次來到了野戰部隊。他的前任聯隊長,就是“統制派”的總瓢把子永田鐵山。做事認真的山下疑似有潔癖,到任第一天,他首先視察的地點竟是聯隊的廚房,還戴着白手套去擦拭鍋台是否乾淨。遇見這樣的長官,士兵高興了,司務長可倒了血霉了。山下做事謹慎,嚴守秩序,對於來訪者要求必須事先預約。因此,很多人把山下看成是充滿野心的軍人政治家之類的人物。
脖子粗、頭大的山下喜怒不形於色,外表遲鈍,卻內心似火。他的體重90公斤,與日本1911年製造的37毫米口徑平射步兵炮重量相同。參加軍事演習的時候,一匹戰馬不能長久承受他的體重,因此一定要有替換的馬匹。恰好當時37毫米炮也是安排兩匹馬馱運,加上山下的嗓門和炮聲一樣洪亮,因此“步兵炮”便成了山下的第一個綽號。雖然馬快被累死了,但這一頗具威力的綽號反而成了山下今後晉陞的理想資本。
山下終生的摯友澤田茂——他之對於山下,恰恰就像堀悌吉之對於山本五十六——曾經說:“在日本陸海軍中,大個子是爭取更高地位的一個有利條件。日俄戰爭以來很多大將都是大個子。大山岩元帥如此,山縣有朋元帥和乃木希典大將個子也很高,海軍中的米內光政和野村吉三郎也都是大個子。像東鄉平八郎元帥和山本五十六這樣身材矮小的人,要想晉陞到高位必須付出雙倍的努力。山下也由於高大的風貌得了便宜。”
除了具有魁梧的身材、出色的成績,山下還有一個常人不具備的優勢。他後來娶了永山元彥的長女久子為妻,而永山在日本陸軍高層有着廣泛的人脈。就這樣,憑着學歷、能力、裙帶和風貌,山下很快受到當時“皇道派”首領荒木貞夫、真崎甚三郎等人高度關注。
由於當時“皇道派”掌握着陸軍的大權,1932年4月11日,山下離開野戰部隊后調任陸軍省軍務局軍事課課長。這是一個相當重要的職務,山下憑此第一次進入了權力中樞。日本陸海軍大致相同,軍官的發跡路線主要有兩條:一條是軍政系統,即陸軍省或海軍省;另一條是軍令系統,也就是參謀本部或軍令部。在陸軍省第一個基層重要崗位就是軍事課課長,參謀本部則是作戰課課長,在獲得上述職位后,再向軍務局局長或作戰部部長晉陞。重要位置同樣孕育着重大風險,這個職位很容易陷於各個派系的權力鬥爭之中,特別是當時“統制派”和“皇道派”殊死搏鬥的時期。位不高但權重的山下,利用其岳父的關係,逐漸成為“皇道派”除首腦人物荒木貞夫、真崎甚三郎之後的實力派人物。
1934年8月1日,山下晉陞陸軍少將,跨入了高級將領的行列。次年3月15日,山下又調任陸軍省軍事調查部部長,主管宣傳和意識形態,同時掌控和引導青年軍官的思想動向。此時的山下已被“皇道派”青年軍官稱呼為“我們的領導者”,到他家裏訪問的年輕軍官絡繹不絕,其中就包括“二二六事件”的主要策劃人安藤輝三大尉和磯部淺一大尉等人。在談到對時局的憂慮時,山下確實對這些年輕人說過“像岡田啟介這樣的首相就應該殺掉”之類的話。
有充分證據表明,山下深度介入了1936年的“二二六事件”。由於荒木、真崎兩大將的言行常常有山下追隨其後,他佔據着叛亂軍官和上峰之間上傳下達的關鍵位置。事件爆發之前,叛亂軍官首領人物、山下的得意門生第三聯隊第六中隊中隊長安藤輝三及其他首領頻頻出入山下的官邸和私宅,連他們起草的“崛起宗旨書”都是經山下親自潤色的。參加叛亂的1400多名官兵中,有850人來自山下曾經擔任聯隊長的第三聯隊。事件爆發之後,叛亂軍官還到山下家中請他出面主持大局。在年輕軍官要求裕仁重用的人員名單上,山下也赫然在列。以荒木貞夫為代表的“皇道派”將領竭力為政變軍官開脫並發表了《陸軍大臣告示》,這個《告示》的起草人正是山下奉文。要說山下與“二二六事件”沒有關係,鬼才會相信。
叛亂平息之後,“皇道派”完全失勢,“統制派”迅速掌控了陸軍大權並開始肅清“皇道派”。荒木、真崎等“皇道派”頭面人物被打入冷宮,同樣作為“皇道派”實力人物的山下亦未能倖免。曾經有這樣的說法,參與叛亂的幾個聯隊都要被撤銷編製,其中自然包括山下曾擔任聯隊長的第三聯隊。如果那樣,山下就準備在聯隊奉還軍旗之日申請退職。但後來裕仁允許聯隊繼續保留軍旗,山下也就決定繼續留在軍內。
留是留住了,但必須受到懲罰。犯下大錯的山下很快被貶出中央,到朝鮮龍山擔任第二十師團第四十旅團旅團長,相比很多被打入預備役的人來說,尚屬幸運。他的前任旅團長就是調任關東軍副參謀長的陸軍少將今村均——未來負責荷屬東印度攻略的第十六軍司令官。山下的這次調動,據說是前陸相川島義之和新陸相寺內壽一給予了特殊照顧的。寺內壽一與山下的岳父永山是日俄戰爭時期的舊友。還有一點,寺內在野戰部隊的起步恰恰也是山下曾經服役的第三聯隊。
在日本陸軍中,旅團長屬於一個比較尷尬的角色,獨立混成旅團除外。在日常管理中,大事一般由師團長做主,小事下面的聯隊長直接就辦了。所以對山下來講,在朝鮮的這段時間基本算是賦閑。雖然屬於“虎落平陽”,但其周圍同僚都知道他曾是權力中心的人物,只不過因特殊事件被“貶”至此,所以對他存有幾分敬畏。連日本駐朝鮮總督宇垣一成大將都對山下青眼有加。廣田弘毅內閣倒台時,宇垣接到了回國組閣的大命。當時宇垣越過軍司令官小磯國昭和師團長三宅光治等人直接找“年輕人”山下商討,山下力勸宇垣不要回去蹚渾水,因為他之前主導的“宇垣軍縮”讓娘家人痛徹骨髓,不可能得到陸軍的支持。但一時鬼迷心竅的宇垣還是想回去試試。後來宇垣果真因為陸軍不派陸軍大臣而組閣失敗,事實證明山下的判斷是正確的。
山下常因“二二六事件”致裕仁震怒而心存愧疚,他一直忌諱談到這一問題。一旦必須說起,他往往會搖着頭說:“做了對不起天皇陛下的事情,今後不努力贖罪可不行。”為了表示虔誠和悔過,每次更換辦公場所,山下都會不顧辦公室的實際情況,將辦公桌朝向日本東京,因為那裏有他對之謝罪的天皇陛下。此細節開篇介紹過。
作為一名軍事素質非常出色的高級將領,山下的本性中卻帶有濫殺無辜和斂財的壞毛病。在朝鮮期間,他親自帶人殘殺了龍山當地的望族金澤河一家,目的就是為了佔有作為銀行家的金澤河之家財。有人說山下將掠奪來的財富裝入了自己的腰包,老酒以為不太可能。當時日本軍隊中盛行“獻身”精神,大部分軍官還是以廉朴為榮的。軍內的風氣是厭惡財閥、政客之類的“不義行為”,像戈林那樣腐化貪婪的人物在日本陸軍中是無法立足的。縱觀太平洋戰爭中的日軍陸海軍將領,鮮有投降和貪腐者。
中國全面抗戰給蟄伏朝鮮的山下奉文帶來了東山再起的絕佳機會。七七事變爆發后,1937年7月16日,駐朝鮮的第二十師團奉命開赴危機四伏的華北地區。7月28日晨,日軍對平津地區展開全面進攻。山下率所部第四十旅團下南苑,克長辛店,占廊坊,一路攻城拔寨,所向披靡。這是山下平生第一次參加實戰,作戰中,他總是無任何防護地親臨一線督戰,甚至親自揮馬鞭,為士兵一個一個校正射擊。在一次戰鬥中,作為旅團長的山下只帶着30多人的一個小隊打阻擊,國軍的捷克式輕機槍打得山下腳下煙塵直冒,而他照樣巋然不動。此一表現也為山下贏得了英勇無畏的“美名”。
佔領華北之後,日軍編成了華北方面軍,山下奉文調任中國駐屯混成旅團旅團長之職。獨立混成旅團有了很大的自主性,直接隸屬於華北方面軍司令部,所以他的這次調動名為平調實為升職。1938年7月,山下調任華北方面軍參謀長,當時的官邸就在今天北京的北海公園附近。同年11月山下晉陞陸軍中將。
當時華北方面軍司令官就是大名鼎鼎的寺內壽一。其間大部分時間待在北平的山下,與寺內有了較多的接觸,至少也混了個臉熟。加之前面提到的寺內和山下岳父的私人關係,以及同樣出身第三聯隊的類似經歷,寺內對山下也給予諸多關照。這也為今後山下能夠橫刀立馬,揚威馬來亞,打下了堅實基礎。
山下的軍旅生涯可謂與西方國家特別有緣。在華北期間,留學德國的山下一貫奉行對英、美、法強硬,主張將西方勢力從中國驅除出去。在日記中,他曾經這樣寫道:“中國問題的解決,除以中國的獨立為根本並進行中日提攜之外,別無他途。”他對英法等國在華勢力的存在極為不滿。1939年6月14日,山下在副參謀長武藤章協助下——將來山下1944年出任菲律賓日軍司令官時,武藤還要來給他當參謀長——不顧來自陸軍省的勸阻,強行下令封鎖了天津英法租界。由於當時英法的注意力在歐洲,並未對日本的這一無禮舉動採取過激反應,英日雙方於7月24日簽署了《有田-克萊琪協定》。日軍對租界的封鎖長達一年之久,一直到1940年6月20日方告解除。
在此期間,山下先後多次組織“圍剿”華北的共產黨八路軍部,與聶榮臻、宋時輪所部均有交鋒。作為日本侵略華北的主要策劃者,山下還主持制定了《1939年度治安肅正綱要》。
1939年9月,日本關東軍在諾門坎慘敗於蘇聯。9月23日,山下第一次來到中國東北,出任關東軍第四師團師團長。在10個月的任期當中,山下多次組織對東北抗日聯軍進行瘋狂“討伐”。在中國長達4年零4個月的時間裏,山下對中國人民犯下了累累罪行。
1940年7月,第二次近衛文麿內閣成立,原陸軍航空總監東條英機出任陸軍大臣。山下奉調回京,接任了東條的航空總監兼本部長職務,再次進入了權力中樞。稍加留意就會發現,山下職務變動,其前任大都身手不凡,戰前出馬接任的飯田祥二郎也不是等閑之輩。
此時東條已經成為“統制派”的核心人物,當然不願意看到原來“皇道派”的山下重掌實權。1940年9月27日,德、意、日三國同盟條約簽訂之後,東條就借組織赴德視察團的名義再次讓山下離開東京。坊間還有一種說法,就是東條非常害怕山下威脅到他陸軍大臣的位置。由於蘇聯的簽證遲遲沒有簽發,一直到年底,12月22日,山下才以視察團團長的身份率隊赴德、意進行考察。在西伯利亞荒原上,山下迎來了1941年元旦,他在日記上寫下了“只見林和雪”的詩句,並在奔馳的火車上率領一眾團員“遙拜東方,祝天皇陛下身體健康”。
1941年1月8日,山下代表團到達柏林。由於當時三國同盟正處於蜜月期,山下一行受到了德國方面的熱情接待。他們被破例安排視察了德國各兵種部隊、工廠、學校、要塞地帶等,山下會見希特拉並和元首一起檢閱衛隊的照片,也登上了東京媒體的頭版頭條。巧合的是,山下在視察過程中曾與戈林元帥以及德國軍事技術學校的專家就遠東戰爭進行過研討。德國專家提出,如果遠東發生戰爭,至少要用5個師團以及一年半時間才能跨越馬來亞的叢林地帶把新加坡拿下來。當時的山下肯定不會想到,後來他在東南亞的表現讓德國專家全部傻了眼。之後山下代表團在考察意大利后回日本,途中於6月19日路過莫斯科,3天之後,蘇德戰爭爆發。
後來山下回憶起他在莫斯科邂逅朱可夫的情形:“我對朱可夫說,是不是希特拉有進攻蘇聯的企圖,朱可夫回答說沒有這個道理。我告訴他,德國兵營的大炮都是指向東方的,人們在無意識中連放置大炮也會朝向敵人的。”朱可夫對此是不置可否,事實證明山下的直覺是正確的。
1941年7月7日,代表團回到東京,向大本營提出了根據德國軍隊特點實施國防機構一元化改革的方案,倡議空軍獨立、陸軍機械化建設等。但此時美日關係已極度惡化,大家已經沒有熱情來關注內部改革了。
回到東京的山下很快被再次趕到滿洲,據說此舉又是東條在搗鬼。當時為了排除主張對美強硬的外務大臣松岡洋右,第二次近衛內閣進行了總辭。此時已經有了讓山下出任陸軍大臣的呼聲,這可不是東條願意看到的。7月21日,山下再次被發配去了滿洲,官方原因是蘇聯和德國的戰爭有長期化的趨勢,必須立即在滿洲設立防衛軍司令部。要知道,之前關東軍這樣的報告打了多次,東條一直壓着不批,現在反而主動提出來,山下也只能鬱鬱寡歡地去參加所謂的“關東軍特別大演習”。
如果沒有太平洋戰爭,山下很可能就此碌碌無大為,終此一生。南方戰役打響之前,機遇再次垂青了山下。就在日本御前會議決定對美、英、荷開戰的11月5日,負責南方作戰的南方軍正式成立,山下的老領導寺內壽一就任南方軍司令官。他想起能征慣戰且一直鬱郁不得志的驍將山下奉文,才有了開頭的那一幕。
山下當然也時刻關注着東京的動向,他預知日軍下一步作戰的方嚮應該是南方地區。但他萬萬想不到的是,由自己出山擔綱的,竟然是與珍珠港作戰齊名的馬來亞戰役。
11月7日,準備履新的山下特意去了一趟皇宮——並不是東京裕仁的那個皇宮——向那個偽滿洲國元首溥儀告別。山下也算與滿洲有緣,僅僅幾個月後,他還會第三次回到這裏。
11月8日,搭載山下的飛機降落在立川機場。現場情況讓山下略感不快,機場上竟然沒有一個人來迎接他。後來才知道,關於他的任命是保密的,這一消息一直要到新加坡戰役打響前才公佈。11月9日,山下正式被任命為負責進攻馬來亞、新加坡的第二十五軍司令官。能在緊要關頭受命指揮最為艱巨的馬來亞作戰,對於一個軍人來說,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從接到任命的那一刻起,山下自“二二六事件”以來壓在心上的抑鬱,剎那間煙消雲散。
根據大本營制定的陸海軍協定,11月10日,在陸軍大學由聯合艦隊山本五十六和南方軍寺內壽一共同會商,做出南方作戰陸海軍協定的最後備忘錄。陸軍中參加會議的除了第二十五軍司令官山下,還有負責菲律賓作戰的第十四軍司令官本間雅晴,負責荷屬東印度作戰的第十六軍司令官今村均。由於此時尚未公開山下的職務,後來出任第十五軍司令官、負責緬甸作戰的飯田祥二郎中將此時公開職務仍是第二十五軍司令官。飯田正在越南西貢等待山下前往交接,因此並未出席這一重要會議。
會議結束后,由杉山元和永野修身一起做東,與即將出征的高級將領共進午餐。坐在山下旁邊的就是大名鼎鼎的山本五十六,後來被稱為“海軍的山本,陸軍的山下”就這樣戲劇性地在此處碰頭。在山本面前,山下還屬於小字輩。山本對山下職務的頻繁變動表示了不滿,認為這樣下去什麼事也做不成。在談到即將到來的戰爭時,山下對馬來亞作戰護航力量的薄弱表示了擔憂。對此,山本直截了當地告訴山下,是他力主將聯合艦隊的主力用在了珍珠港方向,才導致南方作戰海軍兵力不足。山下被山本的坦誠打動,他向山本表達了對馬來亞作戰取得勝利的決心和信心。兩人共同舉杯,互祝成功。
雖然南方作戰的終極戰略目標是荷屬東印度的石油,但其中最重要的戰術要點無疑是馬來亞和新加坡。日軍一旦能夠快速佔領這一區域,就可以在下一步進攻方向的選擇上左右逢源。左邊第一步可以進攻緬甸,不但可以佔有當地富饒的資源,同時也會一舉切斷盟軍援華的最後通道。接下來第二步就可以直搗被稱為東方明珠的印度次大陸,與盟友希特拉在中東會合。右邊第一步就是佔領富產石油的荷屬東印度地區,以此為跳板第二步就可以前出佔領巴布亞新幾內亞和澳大利亞,徹底摧毀盟軍的戰鬥意志。從這個意義上來講,馬來亞戰役是南方作戰的核心,足可與海軍的襲擊珍珠港並駕齊驅。縱觀南方戰區,部署於馬來亞地區的英軍也是最強的。就戰役本身而言,成敗足以決定整個戰局的珍珠港和馬來亞戰役都是最困難的作戰。
在挑選了能征慣戰的山下作為軍司令官之後,大本營對第二十五軍的組成同樣是煞費苦心。起初陸軍部和德國專家的意見一致,計劃在戰役中使用5個師團。但由於從本土和中國戰場實在抽不出更多的兵力,經過認真研究之後,決定這一數字縮減為4個。
出乎大本營的預料,山下慷慨地向陸軍部表示,使用3個師團便已足夠,將配屬給該軍的第五十六師團原封不動退還給大本營。一位前線將領主動提出減少所屬兵力,這在日軍歷來戰爭中尚屬首次。儘管對山下的勇氣大為讚許,但大本營還是不敢掉以輕心。整個戰役期間,第五十六師團一直在本土待命,準備在前線戰事吃緊時即刻裝船出發增援。
山下敢如此託大,除了有報答寺內知遇之恩的潛在因素,主要因為編入他麾下的3個師團全部屬於日本陸軍精銳中的精銳,其中近衛師團和第五師團都屬於機械化師團。當時日本陸軍中機械化師團僅有3個,一下子就給了山下2個(另一個第四十八師團配屬給本間雅晴參與菲律賓對美軍的作戰),可見大本營對此役的重視。
由西村琢磨中將擔任師團長的近衛師團是陸軍17個甲種師團之一。該師團剛開始是作為裕仁的衛隊來組建的。日本陸軍師團一般按地域來組建,一個師團的兵員大多來自同一地區,但有着“王子部隊”或“御林軍”之稱的近衛師團是例外,其士兵都是從全國各地特別挑選的。從這一點來看,該師團應該是日本陸軍最精銳的部隊。唯一不足的是,近衛師團從日俄戰爭之後便未經戰陣,他們長久以來接受的都是儀仗隊式的訓練,缺乏實戰經驗。況且這支部隊在領導身邊待慣了,見多了大人物,難免在指揮上不太順暢。
有着“鋼軍”之稱的第五師團也是甲種師團,相比較而言,我們可能更熟悉一點。這支部隊兵員主要來自於廣島及周邊地區,從甲午戰爭就開始與大清交手。抗戰初期的太原會戰前後,該師團曾經在華北地區與30多個中國師有過交戰記錄,一路所向披靡,橫行霸道。當時的師團長是大名鼎鼎的板垣征四郎,因此中國人更習慣稱之為“板垣師團”。在中國的南口、張家口、忻口、太原、上海、臨沂、台兒庄、青島、廣東、南寧、崑崙關等諸多戰場,都有過他們作惡肆虐的身影。據不完全統計,跟該師團有過交鋒記錄的中國部隊多達70多個個師。武力進駐法屬印度支那北部,開啟太平洋戰爭之門的也是第五師團。現任師團長松井太久郎中將在中國時間很長,和板垣一樣有着“中國通”之稱。
相比那兩個甲種師團來說,有着“菊師團”之稱的第十八師團儘管名氣不大,實力同樣不可小覷。這是一支戰勝過德國陸軍的“光榮”部隊,“一戰”期間登陸中國山東半島打敗德國人的,就是這個師團。該師團所屬士兵大部分是九州北部的煤礦工人出身的,喜歡粗重而艱苦的工作,最適合擔負馬來亞戰役如此艱巨的任務。第十八師團在日軍中有着“最精銳山地戰師團”之稱。後來由於在馬來亞和緬甸叢林中長期作戰且難對付,被盟軍冠以“叢林魔鬼”之惡名,師團長牟田口廉也也是難對付的人物。巧合的是,第二十五軍的3個師團長牟田口、西村、松井同為陸軍士官學校第二十二期的同學。
參加馬來亞作戰的第二十五軍下屬3個師團及附屬部隊總兵力125408人,車輛7320輛,戰馬11516匹。為了更好地適應叢林作戰,大本營還為每個師團配備了5000輛自行車,這在未來的戰爭中發揮了重要作用。根據大本營制訂的作戰計劃,近衛師團要從陸路經泰國進入馬來亞,因而該師團的集結地是靠近泰國領土的法屬印度支那南部國境線一帶。第十八師團的主力尚在中國廣東地區,以其第五十六聯隊為主力組成的佗美支隊將擔負起登陸並佔領哥打巴魯的艱巨任務,因此和第五師團主力一起來到戰前集結地海南三亞。由於12月8日各個戰場均要同時打響,缺乏足夠的運輸和護航船隻,第二十五軍首批登陸部隊只有26640人,其中戰鬥兵員17230萬人。相對於馬來亞的英軍來說,明顯居於劣勢。
11月14日早上7時07分,山下乘飛機從東京羽田機場出發,在福岡加油后飛向那霸。在台北住了一夜后,於15日午後到達第二十五軍司令部所在地越南西貢。由於尚未公開身份,從飛機上走下來的山下身穿“協和服”,頭戴禮帽,故而被稱為“蒙面將軍”。
在他之前,第二十五軍參謀長鈴木宗作中將已經提前抵達西貢,與海軍協調船隊前往馬來亞途中的護航問題。在山下到位之前,鈴木參謀長已就第二十五軍的登陸作戰進行了6次兵棋推演,每次均以失敗告終。主要在於戰鬥機的航程不夠,在登陸前一天天黑之前,存在一小時的護航空白。
鈴木和山下一樣,同樣是陸軍大學的軍刀組成員。相比其他軍參謀長一般由少將擔任,特意讓陸軍中以“才華出眾”著稱的鈴木出任軍參謀長,可見大本營對戰役的重視。
第二十五軍司令部最早到達西貢的人,大家可能更熟悉,那就是之前在台灣研究所從事南方作戰研究時間最久的“豺狼參謀”辻政信中佐,辻現在的職務是第二十五軍作戰參謀。隨着山下和鈴木的到來,副參謀長馬奈木敬信少將、池谷半二郎大佐,情報參謀杉田一次中佐等司令部成員陸續到齊。值得一提的是,在挑選軍司令部參謀人員時,第二十五軍相比負責比緬甸、菲律賓、荷屬東印度等作戰的部隊,具有第一優先權。
山下抵達西貢的第一件事,就是會見原第二十五軍司令官飯田祥二郎,就有關工作進行交接。飯田隨後被任命為第十五軍司令官,負責緬甸作戰。從1941年7月5日第二十五軍組建擔任軍司令官,到率隊進駐法屬印度支那南部開始,飯田已經研究馬來亞作戰長達5個月之久。現在馬上開打了,不讓玩了,而被轉移到相對次要的緬甸方面。可以想像,飯田心中該有多麼沮喪。
作為南方作戰的核心戰役,大本營海軍部也給予了充分重視,專門組建了並不隸屬於聯合艦隊的南遣艦隊,司令官為之前多次提過的小澤治三郎。在出任新職之前,小澤是海軍大學的校長。接到命令之後,小澤於10月30日到西貢就任新職。
小澤麾下的南遣艦隊包括重巡洋艦5艘、輕巡洋艦3艘、練習巡洋艦1艘、水上飛機母艦3艘、驅逐艦15艘、潛艇16艘。此外,隸屬海軍第十一航空艦隊的第二十二、第二十三航空戰隊,也於戰前進駐西貢朔庄機場——這是山本為對付“Z艦隊”所準備的秘密武器。
負責南方作戰所有海軍部隊的總指揮官,是第二艦隊司令官近藤信竹。他率領的主力艦隊有戰列艦2艘、重巡洋艦2艘和驅逐艦12艘。這支艦隊在戰役進行期間將一直在中國南海一帶游弋,隨時準備為小澤艦隊和實施菲律賓作戰、由高橋伊望率領的第三艦隊提供支援。
如果大名鼎鼎的“Z艦隊”不來,用如此海軍力量擔任登陸部隊的護航和海上作戰已綽綽有餘。但是英國大張旗鼓的宣傳使得全世界都已知道,那兩艘巨艦正張牙舞爪地急速駛往遠東。大本營自然不會對“Z艦隊”的即將到來置若罔聞。據說連樞密院議長原嘉道聽到“Z艦隊”很快就要到達遠東的消息時,驚訝地縮起了脖子。
自1873年英國向日本派出第一個顧問團開始,日本海軍就一直生活在自己老師的陰影之下。前文已介紹過,日本海軍的建軍一直以英國為榜樣,連江田島海軍兵學校的紅磚都是一塊塊遠程從英國運來,可見其對老師的崇拜已經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今天授業師父來跟咱們過招了,一下子還派出那麼厲害的看家玩意兒,的確讓海軍上上下下瞬間出了無數身的雞皮疙瘩。
海軍省和軍令部的許多高層認為,儘管日本海軍擁有的戰列艦多達10艘,但只有聯合艦隊旗艦“長門”號以及“陸奧”號兩艘戰列艦上的406毫米主炮,可以與“威爾斯親王”號和“反擊”號匹敵。儘管在火力上不居下風,不過這兩艘艦與英艦相比在航速上有約3節的差距,真打起來,也絕不敢輕言勝利。擁有457毫米巨炮的“大和”號當然可以穩佔上風,但它要一個月後才能加入現役,遠水解不了近渴也。
在近藤的主力艦隊中,戰列艦“金剛”號和“榛名”號裝備有356毫米主炮,似乎與敵人差距不大。但這兩艘艦都是由原來的戰列巡洋艦改裝而成,艦齡已近30年。雖然在速度上不輸於對方,但是滿載排水量只有3萬噸的兩艦從個頭上就比對方小了許多,在與“Z艦隊”的交鋒中絕對處於下風。在最可能與“Z艦隊”直接交鋒的南遣艦隊中,小澤最大的戰艦是5艘萬噸左右的重巡洋艦。如果真與“Z艦隊”打起來,無疑是以卵擊石。甚至有人駭人聽聞地提出,如果對中國南海派不出有力的戰列艦,就應該立即推遲南方作戰。——果真那樣,丘吉爾的威懾意圖就圓滿達到了。
如此這般,直接派出“長門”號和“陸奧”號接敵不就行了?還是行不通。上自海軍省、軍令部下到聯合艦隊,除了鐵了心的山本、黑島、源田等少數人,沒有幾個人相信南雲艦隊襲擊珍珠港的行動能夠取得成功,更想不到最後會取得那麼大的戰果。山本雖然臉上信心滿滿,心裏也是直嘀咕。除去近藤和南雲帶走的4艘戰列艦,作為聯合艦隊主力的第一艦隊剩下的6艘戰列艦必須留在本土,預防美國太平洋艦隊的隨時來襲,天皇陛下的安全才是第一位的。至於南方,也只有讓近藤和小澤兄弟倆去硬撐了。
“Z艦隊”的到來使得幾乎所有人都驚慌失措,唯一保持淡定的仍然是山本,他早為埋葬“Z艦隊”預備好了獨門淬毒暗器。山本當然清楚,能否擊潰長途奔襲而來的“Z艦隊”,將直接影響到馬來亞戰役的結果,甚至關係整個南方作戰的成敗。即使南雲艦隊能夠在珍珠港大獲全勝,而在南方這一主要戰略方向出現大問題,自己的軍事生涯也將宣告結束。嗜賭如命的山本認為,戰爭如棋,以戰列艦對戰列艦的硬碰硬戰法就是在車對車炮對炮。這種戰法在己方佔有絕對優勢的情況下,比如派出“大和”號去也算無可厚非,但在自己力量居於劣勢的情況下,必須尋找新的途徑。就在“Z艦隊”宣佈成立的同一天,11月2日,日本海軍陸基航空隊——第十一航空艦隊所屬第二十二、二十三航空戰隊從台灣移駐西貢朔庄機場,正式編入馬來亞攻略部隊,由小澤統一指揮。但是在正式作戰命令上,松永貞市海軍少將第二十二航空戰隊的任務僅僅是協同陸軍航空兵打擊英軍的航空力量,今村修海軍少將第二十三航空戰隊主要任務不過是為第一登陸船隊護航。
需要特別指出的是松永的第二十二航空戰隊,他們素有“海軍中冠軍”之稱,山本對這支部隊一直是信任有加。臨行之前,山本特地對松永面授機宜。他特彆強調,會議上確定的那些作戰任務都是次要的,你的主要任務,就是將大英帝國的不沉戰艦“威爾斯親王”號乾淨利落地送入海底。
第二十二、二十三航空戰隊共有飛機144架,其中轟炸機90架,戰鬥機和偵察機各27架。加上小澤南遣艦隊巡洋艦上的少許偵察機,參加馬來亞作戰的海軍飛機總計158架,正好與馬來亞英軍的全部戰機數相等。
相對於陸軍飛機來說,這些海軍陸基戰機訓練素質更高,腿也更長。後來正是它們在危急關頭果斷出手,“Z艦隊”才最終被一劍封喉。
馬來亞戰役主要由陸軍擔綱,因此僅派出海軍戰機肯定是說不過去的。擔任空中支援的還有一支更加龐大的空中力量,那就是菅原道大陸軍中將麾下的第三飛行集團。該集團由第三、第七、第十二飛行團和第十五獨立飛行隊、飛行第八十一戰隊以及航空地勤部隊組成,另外還增配了第五飛行集團的第十飛行團。上述部隊共有戰鬥機180架、輕型轟炸機100架、重型轟炸機130架、偵察機45架,總計455架。其中第十二飛行團屬於陸軍航空兵中最精銳的部隊,他們曾在諾門坎與蘇聯遠東空軍進行過激烈的搏殺。
第三飛行集團原來負責中國方面的作戰。接到命令之後,菅原迅速於11月16日將司令部由原來的古都金陵遷移至越南西貢,12月1日更推進至金邊。截至戰前最高聯席會議確定之前,飛行集團的大部兵力已進駐法屬印度支那北部地區。為了迷惑英軍的視線,從11月25日起,第三飛行集團出動部分戰機對昆明及周邊地區進行了轟炸,做出一副進攻中國雲南地區的架勢。隨着12月2日作戰命令的下達,各部戰機立即騰空而起,迅速前出至法屬印度支那南部的各個機場。相比陸軍和海軍來說,還是空軍來得快。至12月5日,各飛行隊作戰展開已全部完成。
在和飯田進行了簡單的交接之後,山下隨即召開了馬來亞戰役有關陸、海及航空指揮官參加的聯席會議。南方軍司令官寺內也派出了陸軍中佐武田親王,作為特別代表列席了會議。
實施登陸作戰的關鍵在於是否能夠在登陸之前擊潰敵海、空軍力量,獲得登陸地區的制空和制海權。最為穩妥的辦法,當然是在取得制空、制海權后再進行登陸,這是登陸作戰的常規打法,與馬來亞戰役同時展開的菲律賓作戰所用的就是這一種辦法。大本營一開始為第二十五軍制定了兩套作戰方案。
甲方案的內容是,在海空軍尚未取得制海權和制空權的情況下,第二十五軍先遣部隊提前出動,爭奪制海權和制空權的戰鬥與登陸作戰同時打響。這對山下的登陸部隊來說風險極大,如果海空軍不能在與英軍的戰鬥中取得完勝,登陸船隊勢必遭到敵海空軍的猛烈打擊。不僅可能造成重大損失,甚至會遭受滅頂之災。要知道陸軍就是再兇悍,在航行船舶的甲板上,你一點勁兒都使不出來,面對敵人的飛機和艦炮只有被動挨打的份。最好的例子就是後來1943年3月在俾斯麥海,日軍第五十一師團在沒有取得制空權的情況下貿然跨海增援,所有8艘運輸船全部被美軍擊沉,7000名日軍超過3000人被淹死在海水中。
乙方案相對較為穩妥。就是由空軍和海軍先行攻擊,在取得制空權和制海權之後,運輸船隊再從泊地出發,前往登陸點實施登陸作戰,這樣安全係數更高。但穩妥自然就有穩妥的缺點,第二十五軍就會徹底失去攻擊的突然性,戰役完成時間也將大大拖后。大本營將兩個方案的選擇權交給了負責前線作戰的陸海軍將領。
在與海軍小澤、陸軍菅原進行充分協商之後,山下斷然決定,採用風險更大,同時收益也可能最大的甲方案。此時來自各方面的情報表明,英軍已經將大部分空軍戰機前出至馬來亞北部的機場,那令人毛骨悚然的“Z艦隊”也即將開進新加坡的樟宜海軍基地。在如此險惡的局勢下採取甲方案,可以說,山下、小澤和菅原都背負着巨大的心理壓力。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從來沒與大英帝國有過交鋒記錄的日軍,對多年來的世界老大依然是心存忌憚。在策劃馬來亞戰役時,大本營悲觀地估計,完全登陸成功的可能性只有50%。因此甚至有人為首批登陸的日軍官兵擬訂了一套一旦被英國艦隊切斷退路時就地自找生路的計劃。計劃者荒唐地提出,讓登陸部隊自帶糧食種子,以便在長期被圍困時能夠開墾荒地種糧,自力更生地活下去。但是,這個蹩腳的計劃最終還是放棄了,因為這會極大影響參戰官兵的士氣。相比於英軍的過分輕敵,這日軍還真有點妄自菲薄了。
鈴木提出,在登陸頭一天黃昏之前,運輸船隊上空存在一個小時的護航空白,將對登陸作戰造成致命威脅。對此,菅原慷慨陳詞,“不管損失有多大,即使冒着機毀人亡的危險,也將保證日落之前全過程為運輸船隊實施上空警戒”。事實證明,如果抱定了九死一生的決心,所有的問題都不難解決,最後的結果也不一定是死——十死無生的神風特攻隊除外。
鑒於英國“Z艦隊”即將到達,山下再次對海軍護航力量的薄弱表示了擔憂。南遣艦隊那些薄皮重巡要是遇到了“威爾斯親王”號,恐怕不到三個回合就會被斬落海底。對此,小澤張開了他那厚厚的嘴唇,以誠懇的態度向山下表述了自身的困難:“本人十分理解和尊重陸軍迅速進行馬來亞作戰的意圖。但南遣艦隊兵力不足,只能把重點放在海上護衛和對登陸點南方的掩護上,在北方的兵力較為薄弱。”之後,小澤悲壯地表示:“海軍將盡一切可能為陸軍做他們所希望做的事情。南遣艦隊自本職以下,當竭盡全力保證登陸部隊的安全,即使全軍覆沒亦在所不惜!”
前面多次提到,日本陸海軍素來矛盾重重,但小澤的誠懇和大義凜然使山下不但沒有怪罪,反而非常感動,同時對海軍的困難表示諒解。這在以往緊張的陸海軍關係中實屬罕見,戰役中,陸海軍的配合堪稱完美。戰役結束之後,陸軍破例地用“偉大”一詞來形容給予積極配合的小澤。小澤只是不在意地笑着說:“戰爭這東西,不是用簡單的道理就可以講得明白的,不打打看,誰知道勝負結果呢?山下有必死之心,我也準備以死相拼,談不上什麼偉大不偉大。”這樣的好事,小澤在之後的荷屬東印度作戰中還要幫助今村均一把。為此,在陸軍眼裏,最可愛的人物不是山本、近藤、南雲,而是一貫不顯山露水的小澤,他們甚至將顧全大局的小澤尊為陸軍的“大明神”。
這樣,在山下到達西貢的第四天,11月18日,陸海軍以及航空部隊達成了關於馬來亞戰役的最終協定。主要內容如下。
一、在作戰開始時,陸軍在海空部隊的協同配合下,以主力在馬來半島地峽以南地區實施登陸,摧破敵人的抵抗向前攻擊越過霹靂河一線。然後繼續增強攻擊力量,在航空部隊的協力下,登陸部隊應毫不停留地持續向前推進至吉隆坡,由此直抵新山與柔佛海峽之線。在作適當的攻擊準備后發動對新加坡的突擊。
二、主力部隊以第五師團為核心於三亞港集結,在海軍掩護下於12月4日(原表述為X-4日,最後X確定為8,故為4日,為便於描述,后直接列出具體日期)出發,12月8日凌晨分別在泰國境內的宋卡和北大年實施登陸。登陸部隊要迅速攻奪機場,摧毀亞羅士打地區的英軍陣地,突擊霹靂河之線并力圖攻奪霹靂河上的橋樑。
三、第十八師團佗美支隊亦與主力部隊一起12月4日在三亞港集結,並與主力同時間離開三亞,在海軍掩護下於12月8日凌晨在馬來西亞境內的哥打巴魯登陸,奪取附近機場,然後向南推進至關丹並奪取沿途各機場,與西路主力運動相配合,稍後再與主力聯合突擊新加坡。
四、近衛師團在開戰之初暫歸第十五軍指揮,依狀況經陸上或海上運輸進入泰國,然後向前挺進越過馬來亞邊界,於第五師團之後集中,然後依狀況隨第五師團之後跟進或與第五師團以交互躍進方式發起攻擊。
五、第三飛行集團至12月5日向法屬印度支那南部展開,以一部擔任運輸船團的掩護,並與海軍協力行動。其餘部隊在開戰時對馬來亞北部之敵方機場展開攻擊,奪取制空權,掩護陸軍主力部隊登陸。之後以主力與敵空軍進行戰鬥,另以一部協同陸軍地面作戰。
六、第二批登陸部隊於12月5日在金蘭灣集結,於12月16日在宋卡、北大年與哥打巴魯登陸,以增援第一批登陸部隊,保持持續攻擊力。
七、到達霹靂河之線並鞏固之後,主力約在1942年1月2日左右渡河向吉隆坡攻擊前進。攻佔吉隆坡後繼續追擊壓迫敵人向柔佛海峽挺進。在各次作戰期間,以一部兵力使用小舟在西岸實施海上迂迴運動,配合主力作戰。
八、第十八師團其餘部隊稍後於關丹與豐盛港之間地區登陸向柔佛海峽挺進。
九、全軍於柔佛海峽集中並完成準備后,由堤道以西地區以小舟渡過柔佛海峽,突擊新加坡。
達成協議當天正好是山下57歲生日,恰好當天竹田宮親王以“宮田少佐”的名義來西貢訪問。當天晚上舉行了盛大的晚餐宴會,席間山下向親王表態說:“有此協定,前程已無任何顧慮,第二十五軍將決然實施登陸作戰。”小澤隨即也表了決心:“海軍一定盡最大努力予以協助。”
按說這種場合,宮田喝酒吃菜就行了,但作為皇族身份特殊,他隨口問了句:“那麼,新加坡什麼時候能打下來?”
“大致3月10日,希望在陸軍紀念日能夠拿下。”回答的是辻政信。
山下馬上接過了話頭:“不,卑職打算在正月就拿下來。”
“正月?那不太早了嗎?”宮田反問。
辻政信也說:“正月到達霹靂河一線比較妥當吧。”
山下沒有再說話。他敢如此託大,在於前幾天親自前往視察過西貢郊外的密林,發現類似地形對於步兵挺進並不是難以逾越的障礙。當晚,山下在日記中寫道,“對於未來的戰爭,已成必勝之信念”。
按照前面的分析,英軍認為在這一季節並不適合日軍實施登陸作戰。大本營在決定開戰時機上也相當重視氣候因素。除了海浪太大的因素,東北信風期間,由於受馬來半島中央山脈的影響,東岸一帶降雨較多,西岸則一般是晴天,這對於航空作戰有相當大的影響,總體來說對日軍不利。有利之處就在於,日軍實施的是偷襲登陸,惡劣的天氣將使敵機的偵察陷於困難,便於隱藏自己的行蹤。
從11月下旬開始,參謀本部就委託中央氣象台台長藤原關平博士,特別觀察馬來亞東北地區的天氣情況。藤原是日本氣象界的第一權威,曾經以發現北半球熱帶大氣雙台效應的“藤原效應”而聞名。經過現場詳細考察,藤原判斷:12月6日為晴天;12月7日陰,風稍大;12月8日陰天有小雨,天氣趨向惡化。山下認為,這樣的天氣儘管會給陸軍登陸造成不利影響,但同樣不利於強大的“Z艦隊”出行。
11月25日,山下率鈴木以下軍司令部成員飛抵三亞,同時一併將司令部遷移至此。
在此之前,第五師團師團長松井太久郎、第十八師團師團長牟田口廉也、佗美支隊支隊長佗美浩、鐵道第九聯隊聯隊長今井周等已經陸續到達三亞聽候調遣,各項戰備工作也在緊鑼密鼓地進行之中。從日本本土、中國大陸日佔區、中國台灣和法屬印度支那各地,接連不斷地運來了大量作戰物資。為了在開戰之後保證進駐泰國的近衛師團能夠以最快速度向馬來亞挺近,大本營特地從本土調來了G51火車頭——這種火車頭是由鐵道專家預先調查了當地鐵路之後進行過軌距改造的。
11月30日,以第五師團主力和佗美支隊為骨幹的先遣部隊已經在三亞港集結完畢。軍主力第十八師團和其他直屬部隊也分別在廣東和台灣集結待命,作為總後援的第五十六師團也在本土整裝待發。同日,山下發佈了“我軍任務為神速攻下新加坡,消滅英國的遠東根據地”之作戰命令。
運輸司令部已經安排由“香椎丸”運輸船運送軍司令部,“柳城丸”載運第五師團司令部。“香椎丸”是航行歐美航線的豪華郵船,“柳城丸”則是專為陸軍登陸作戰建造的運輸船,都是萬噸級的優良船舶。按照大本營和南方軍的作戰計劃,要求第二十五軍司令部在第五師團和佗美支隊登陸成功之後,隨第二批增援部隊登陸。山下以其一貫的勇猛作風決定,司令部與先遣部隊一起同行。11月30日下午,山下登上了“香椎丸”,並對隨行軍司令部人員和第五師團司令部人員做出了以下訓示:“本司令官將乘坐‘香椎丸’與師團官兵一起出征。航行中萬一‘香椎丸’出事,則由第五師團師團長代我指揮全軍。如‘龍城丸’出事,則我將直接指揮師團各部隊。”
12月1日,日本御前會議上做出對美、英、荷開戰的決定。2日19時30分,鈴木給山下送來南方軍寺內壽一發來的絕密電令:一、“日出”定為“山形”;二、第二十五軍與海軍協同發起軍事作戰佔領馬來亞;三、第二十五軍司令官依據前令發起軍事作戰,但如日美談判在上述所定日期前達成協議,則軍事攻擊行動將予延緩。
“日出”的含義是“開戰日”。大本營曾經做出規定,分別以廣島、福岡、宮崎、橫濱、小倉、室蘭、名古屋、山形、久留米、東京等10個城市的名字,分別代表1日至10日,“山形”即為“8日”,此即意味着開戰日為12月8日。
就在寺內向山下發出電報的兩小時之前,正在北太平洋上隱蔽航行的南雲忠一也收到了山本發去的機密電文“攀登新高峰”!
12月3日晨,山下於軍司令部宣讀了南方軍發來的作戰命令。全場鴉雀無聲,連一聲咳嗽都聽不到。眾人明白,即將爆發的戰爭事關日本的命運,有人甚至為此激動得潸然淚下。山下強調,如果日美談判取得重大突破,將會有新的訓令發來,這一特別訓令不會遲於12月7日晚送達。如果接到訓令,第二十五軍將轉向返航,否則將斷然實施登陸攻擊。
會議結束之後,山下立即親自前往南遣艦隊旗艦“鳥海”號重巡洋艦,與小澤就第二天的出發做出了最後決定。
這天中午,負責運送先遣部隊的20艘運輸船悉數抵達三亞港。之前第十四軍司令官本間雅晴主動承認,馬來亞作戰的重要性更高,因此將先前分配給菲律賓作戰的數艘優良船舶大度地讓給了第二十五軍。
12月4日清晨,風光旖旎的三亞港天高雲淡,椰影婆娑。山下奉文向全軍官兵再次發佈了作戰命令:“以最快速度攻佔新加坡,消滅英國遠東根據地。”6時30分,山下親率先遣兵團從三亞港起航,浩浩蕩蕩的運輸船隊和護航艦隊開始向著馬來亞與泰國連接處的半島頸部地區快速進發。
在遙遠的北太平洋,此時的南雲忠一正下令位於中途島東北海面上的龐大艦隊航向轉往東南,目標直指珍珠港。當然,除了山下等少數人,第二十五軍廣大官兵對於那裏將要採取的重大行動一無所知。
在樟宜海軍基地,馬來亞英軍司令官帕西瓦爾中將還在酒醉中沉睡未醒。前一天晚上中將參加了一個重要宴會,歡迎遠東艦隊司令官菲利普斯中將一行,參加宴會的還有艦隊參謀長阿瑟·帕里澤少將、“威爾斯親王”號艦長威廉·利奇上校等一眾海軍軍官。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加上蘇格蘭威士忌實在美味,中將不知不覺就多喝了幾杯。多喝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帕西瓦爾一直認為日本人不敢輕易對馬來亞動手,“Z艦隊”的到來更加堅定了他的觀點,中將忽然間覺得肩上的千斤重擔一下子輕了許多。
帕西瓦爾絕對不會夢到,日軍先遣部隊正乘風破浪,朝着馬來半島的三大登陸地點猛撲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