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佛哭了”
“大佛哭了”
文/陳家琪
2006年8月22日中午11點40分,接到志揚的短訊,只有一句話,“萌萌11:28去世”。
當時我和少華正住在都江堰,準備去峨眉山。
這條路線,也就是8年前,我和志揚、萌萌一起走過的那條路線。
我和少華當即決定直飛廣州。
是晚上很晚的飛機。我和少華坐在多少有些空曠的候機大廳,誰也不說話。
少華只是不停地流着眼淚;我的腦子一片空白,如夢如醒,似真似假。
在一個不再相信必然性而是更願意相信奇迹的時代,這畢竟是一個早就應該料到的結果。
但,也許,作為奇迹發生的是另一個結果呢?
萌萌是那麼地相信奇迹,可奇迹怎麼就不降臨在她的身上?“大佛哭了。”
那是1998年的10月20號,大概也是我們三個人的第27次同行,路線是從海口到成都,參加現代外國哲學學會的一次活動,然後與陳方正、徐友漁、李揚一起去了黃龍和九寨溝。分手前,在一家名叫“山寨王”的餐館吃飯,萌萌忽然大哭起來。我們都驚呆了,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只有李揚陪着流淚。
分手后,我們就來到了都江堰,先是看了樂山大佛,最後去了峨眉山。
在樂山參觀展覽館時,講解員說:“大佛曾哭過,當時的人都記得從大佛的眼睛裏流下的那兩注淚水。”
我們不知道事情的真假,也不想尋求任何解釋,只是感到了某種肅然。
我們一下子都變得那麼虔敬。萌萌說,在峨眉山,我要好好燒幾炷香。
“為什麼?求什麼?”
“那不能告訴你。”
她有些神秘地回答,但卻是那種在天真中有幾分頑皮的神秘。這是她的標準神態,就如她在照相時也有着自己的標準姿勢一樣。
然後的一切,都如夢如醒,似真似假。
萌萌是那麼想做出虔誠的樣子來求佛保佑,但在志揚和我面前,又不得不做出並不那麼當真的樣子。
她必須做出一種樣子!她活在自己的樣子中!一天到晚,上下左右,她總感到有一雙雙眼睛注視着她,使她只能怎樣,不能怎樣,這個可憐、可愛、天真、頑皮而又真的對冥冥中的力量有着幾分敬畏的萌萌!
所以她總希望與更多的人待在一起。她畏懼着什麼;那個讓她畏懼的“什麼”是什麼?不知道。
哲學對她來說不再是一門學問,而就是生活本身。
現在,她終於解脫了,帶走了她的哲學、文學和詩歌,也帶走了她深埋在心底的所有秘密。
那天,導遊說,今天恰逢“開光”,所買珠寶玉器都可以經金頂卧雲庵里高僧的“開光”而具有非凡力量,但捐錢時記住一定要湊夠“九”這個數目。於是萌萌就趕緊買了那麼多玉器,說,這個給蕭帆,這個給南楠,這個給……並想方設法把自己的錢湊成一個“九”的數目。那種認真、虔誠和不顧一切的努力,真讓人有幾分感動。
我看着她在那裏跪拜,手中舉着香,口中念念有詞。
她其實並不懂得這一切實際上該怎麼操作。
“心誠則靈”,她知道這個道理,但佛堂里的主持卻並不知道眼前這個人能做到如此虔誠是多麼的不容易。他是那麼輕率地就把萌萌醞釀了好幾天的感情一下子就打發掉了,理由似乎是捐的錢還不夠多。
萌萌悻悻地走了出來,眼眶裏又滿是淚水。我在一旁大笑,笑得直不起腰,於是她又不知如何是好地又哭又笑起來。
下山的路上,我半真半假地告訴了她四句偈語,其中就包括“大佛哭了”這句讓人一想起來就不由得不有些戰慄的話。
一切都宛如昨日。
我坐在候機大廳,等着去見萌萌最後一面。
“大佛哭了”,還是這句話,還是這個地方,然而意味卻遠非當初。
萌萌,你到底信什麼?信佛還是信上帝?抑或什麼都不信?
一路走好!身邊可有人相伴?
少華哽咽着對我說:“我要告訴萌萌,我們都要去的,去了以後還會到她那裏做客……”
2006年8月15日,廣州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