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都來自土地深處

我們都來自土地深處

我們都來自土地深處

文/劉小楓

萌萌離去以後,我一直害怕想起她。碰到有朋友要給我看萌萌過去的照片,我總不敢看。為什麼有這種感覺,我想不明白。直到有一天,一位年輕的本科生問我一個問題:該怎樣理解學問與個人生命熱情的關係。這個問題讓我在沒有任何提示的場合突然想起萌萌。

我跟萌萌第一次見面是在1983年,當時我們都是“文革”后最初的兩屆碩士研究生,她高我半屆,但我們的專業靠得很近,基本上算同行。她在外國文學專業,我在西方美學專業,見面就談得很對胃口,而且越談越對胃口……我們都來自土地深處,當然,萌萌在這方面的資歷比我深多了,她是“老紅軍”,我勉強算個“三八式”。總之,我們都感到,有滿腹的生命感受需要表達,做學問的方向自然成為特別投合的話題。萌萌熟悉莎士比亞和易卜生,我自以為了解陀思妥耶夫斯基,我們相約要嘗試文學化的哲學之路:通過解讀文學名著來表達出自土地深處的感覺。那個時候,志揚是我們的榜樣,一文《夜行的驛車》讓我們仿效,卻怎麼也學不像,但我們都很有熱情。

沒過多久,強勁而起的學習現代西方哲學的熱潮把我們捲走了——在這次熱潮中,我和萌萌都改行進入了西方的現象學解釋學,一待就是十多年。直到20世紀末,我們才決意走出來。那時,我和萌萌相約兩件事:第一,結清現象學解釋學這筆老賬,第二,回到80年代的想法,即以解讀古典文學名著的方式表達出自土地的感覺。

每一代人都有自己出自土地深處的感覺,但我們這代人的土地感覺的確有些不同,因為我們來自的土地經歷過“史無前例的文化大革命”的耕耘——這場革命的確“史無前例”,但就觀念而言,很可能並非“史無前例”。對我們的土地在“文化大革命”中的痙攣,我們必須做出反思。這是我們的命相和財富,學問的熱情來自於此。問題在於,我們當憑靠何種哲學來反思,現代西方哲學是否能夠承載我們的反思?十多年的西方現代學問的問學經歷讓我們有如經歷了另一個“文革”,這一經歷並非必須的,但與“文革”一樣,是命運讓我們經受的。

萌萌突然離開之前,我們已經在商議具體的計劃,怎樣以文學的看似如此和必然如此的方式表達我們的土地感覺。我害怕想到她,是因為害怕她瞪着大眼睛問我:你答應的事情做得怎樣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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萌萌集7:眷念的一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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