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執念 四

62 執念 四

陸離思索片刻,緩緩說道:“我觀許前輩的天罡劍意,雖與真武盪魔劍法大致相似,卻差了一股氣勢。家師曾言,施展真武盪魔劍法之時,心中不可有絲毫雜念,只求一劍即出,盪盡天下妖魔。而天罡劍意是許前輩執意要破去真武盪魔劍法才悟出的,如此一來,出劍時已有執着於勝負的雜念,故而不敵。”

許志清聽了,若有所悟,思索了一陣,忽然笑道:“原是如此!想我平生精研劍法,卻不得劍法真義。閉關十年創出一門劍意,以為精妙絕倫,實則一開始就錯了。今日幸有陸小友一語驚醒夢中人,許志清感激不盡!”說完,許志清對陸離施了一禮。

陸離慌忙還禮,說道:“若能化去許前輩多年執念,陸離榮幸之至。”

張天師忽然笑道:“二十年前,許道友因呂承淵生出執念,二十年後,又因陸小友化去執念,這二人同是真武宗弟子,可見此事實為天意。”

許志清說道:“我兩次與真武盪魔劍法相抗,雖然都是一敗塗地,感觸卻大不相同。陸小友年紀輕輕,不僅修為精深,心性更是非凡,日後前途不可限量!”他又向張天師說道:“叨擾多時,還請天師見諒,又承蒙天師見證我與陸小友的比試,使我解開多年心結,實在感激不盡!我該走了。”

張天師說道:“許道友能解開心結,全是陸小友的功勞,何必謝我?許道友着急回去,一定是挂念王淳安小友的傷勢。”說著,張天師自袖中取出一個小瓷瓶,遞給許志清,“這是我煉製的乾元丹,許道友回去之後,可給王淳安小友服下,雖不能使其轉眼間便生龍活虎,卻也能加快傷勢好轉。”

許志清接過,便俯身道:“多謝天師!”

張天師笑道:“全真教遠來是客,許道友不必多禮。只希望有朝一日我造訪終南山時,貴派掌教真人可莫要怠慢了我才是!”

許志清聽了,抬眼一瞥,見張天師滿臉笑意,知道是玩笑話,才說道:“天師若能駕臨終南山,乃是我全真教之幸,怎敢怠慢?到時許志清一定親自到山門前恭迎天師!”

說完,張天師便喚來道童,領了許志清出觀。這時,陸離說道:“秦州魔壇之事天師已然知曉,陸離也該告辭了。”

張天師笑道:“陸小友莫急,我還有話要與你說。”

陸離忙躬身說道:“天師請講,陸離洗耳恭聽。”

“陸小友可是想尋得呂承淵的下落?”

“真武宗門楣不興,家師多年來一直有傷在身,晚輩年紀又太輕,振興宗派,不知要到何時!若能尋得二師叔,當真是真武宗之大幸!”

張天師微微點頭,說道:“呂承淵二十年前便是世間少有的高手,現今若還在世,恐怕世間已無敵手!你若有心尋找,可去洛陽打聽。洛陽現屬陳國,乃天下之中。百年前陳朝立國之初,有多路反王作亂,幸有江湖俠客相助,才得以平亂。故而當時皇帝開恩,下令洛陽不設官府,歸江湖中人自治。之後直到如今,不知有多少俠客修士匯聚洛陽,另成一派繁華之象。”

張天師停頓片刻,又說道:“陸小友也許該去一趟洛陽,那裏彙集了四海八方的江湖人,或許有呂承淵的消息。隱宗不日將重出江湖,若有呂承淵這等高手在,也是我道門之幸。”說著,張天師輕嘆了一口氣,“可惜我身為天師,不便隨意離開金陵,不然,我定要親自前往洛陽打探呂承淵的消息!”

陸離初聽洛陽不設官府,已有了興趣,后聽那裏可能有呂承淵的消息,便生了去意。可他想到若去洛陽,也不知什麼時候才有機會去秦州見秦霜華。“不如我先去秦州,之後再與秦姑娘一起去洛陽!二師叔已失蹤了這麼年,要打探消息,也不急這一兩個月的時間。”他想到此,便對張天師說道:“多謝天師指點,那洛陽晚輩定會走上一趟。若無其他事情,晚輩便要告辭了。”

張天師起身喚來道童,又對陸離說道:“陸小友,你一心想振興真武宗,年紀輕輕又法力高強,是個心繫師門的大才!若有什麼可以幫上忙的事情,可隨時來飛仙觀找我。現下全真教獨霸北方,南圖野心昭然若揭,我等南方道派,應當齊心協力才是!”

陸離也不知道張天師能在振興真武宗這件事上幫得上什麼忙,不過張天師話已出口,陸離知道張天師十分器重他,便誠聲說道:“晚輩謝過天師,他日全真教若與我南方道派起了爭端,晚輩定當全心全意為我南方道派出一份力!告辭了!”

張天師笑道:“陸小友好走。”

陸離便由道童領着出了飛仙觀,待他走到街上,過一個轉角時,聽見有人遠遠喚他:“陸小友,可否上來一敘?”

陸離聞聲看去,見是許志清在臨街一酒家的閣樓上喚他。許志清坐在欄杆邊的座位上,正笑吟吟地看着陸離。

這是由飛仙觀回紫金觀的必經之路,許志清在此,顯然是為等候陸離。可陸離不明白的是,若是有事,為何方才在飛仙觀時,許志清不說,等他出了飛仙觀,才喚他去敘話。“也許許前輩要與我說的話不好讓天師聽見,可他身為長輩,我若不去,未免失了禮數。罷了,見機行事,或許是與二師叔相關的事也未可知。”陸離如此想着,心中已有了防備。

待陸離上了閣樓,許志清起身笑道:“陸小友請坐!”

陸離在許志清對面坐下,問道:“不知許前輩喚晚輩前來所為何事?”

許志清說道:“我並未來過金陵,不知有什麼好吃的,可奈何午時將至,肚子打起鼓來了,便胡亂進了這家酒樓,但願東西不要太難吃。我已點好一桌菜肴,陸小友若不嫌棄,便賞臉與我共進這一餐如何?”

陸離到飛仙觀之前並未吃東西,此時正覺腹中空蕩。他聽了許志清的話,只道是許志清感激他化去多年的執念,才邀他共進午餐,如此便放下心來。他拱手笑道:“許前輩如此盛情,晚輩便恭敬不如從命了!”

此時,店小二端上一桌菜肴,其中竟有一壺酒。許志清拿起酒壺,問道:“不知陸道友可會飲酒?”

陸離正想這許志清身為全真長老,吃飯時竟點了一壺酒,難道不怕清規戒律。正逢許志清發問,陸離便說道:“晚輩不會飲酒......許前輩如此,倒讓晚輩心中生出了些疑問。”

許志清給自己倒了一杯酒,端起酒杯,笑道:“陸小友之疑問,可是因酒而生?”

陸離說道:“正是,晚輩斗膽一問,前輩公然飲酒,難道全真教沒有不許飲酒的戒律嗎?”

許志清抿了一口酒,隨即放下酒杯,說道:“不許飲酒的戒律,全真教以前也是有的。可自從現任掌教管事以來,我全真教幾乎所有的戒律都廢除了。這可讓掌管戒律閣的司徒師兄懊惱不已,這戒律沒了,戒律閣便沒什麼作用,司徒師兄如何不惱?”

陸離被勾起了興趣,便問道:“為何貴派掌教真人要廢除戒律?若無戒律約束,我修行之人如何自持?”

許志清笑道:“當時司徒師兄便以陸小友的話去質問掌教真人的,不少弟子私下裏都說,是因為掌教真人還未得權之時,被戒律閣罰得太多,心懷怨恨,故而廢除了幾乎所有戒律。”

陸離聽了,暗自發笑,他知道許志清話未說完,便閉口不言,靜等下文。

“這是戲言,說出來只為博陸小友一笑。當時掌教真人如此作答,他說,只要心持真明,那便萬事皆允。司徒師兄聽了,再未提過此事。陸小友,這心持真明,萬事皆允八個字,你作何看法?”

陸離想了片刻,說道:“晚輩沒有看法,家師玄陽子曾言,道門宗派萬千,都有各自的道理法門,戒律也不盡相同,只要一心向道,便是殊途同歸。”

許志清點頭說道:“從此言中,可知玄陽子道友胸懷寬廣,無怪乎可以教導出陸小友這樣出色的弟子。真武宗二十年前便有呂承淵那般道法高深的人物,只可惜失蹤多年;現今真武宗明師高徒俱在,何愁不興!”

陸離聽了,當即感激地說道:“多謝許前輩!”

許志清又說道:“陸小友,恕我孤陋寡聞,我只能從真武宗這個名稱中猜出貴派是供奉真武大帝的,其餘淵源一概不知,陸小友若無避諱,可否告知一二?”

陸離說道:“真武宗是道門小派,許前輩不知也屬平常。至於我派淵源,若許前輩想聽,晚輩自然講得。千百年前,世間妖魔遍地,百姓苦不堪言,此時有一道人降世,披甲持劍,盪盡天下妖魔,后在襄州武當山白日飛升,世人念其恩德,尊為玄天真武盪魔帝君。後來真武開山祖師於武當山尋得真武大帝留下的法術典籍,便在此開宗立派,修建了一座真武觀,傳播真武大帝的道統。這便是我派的淵源。”

許志清奇道:“如此說來,這真武盪魔劍法,便是真武大帝傳下的,難怪如此神妙!枉我竟想破去,簡直不自量力!”他拿起酒杯一飲而盡,又說道:“真武盪魔劍法,可稱神術!可嘆我派掌教真人為求萬法歸宗,意欲重修道藏,卻沒見識過這等神術,如何敢稱萬法歸宗?”

陸離聽出許志清話中另有所指,心中又升起防備。他只顧夾菜吃飯,裝作沒有聽見許志清的話。

許志清見陸離不言,又說道:“陸小友,南方道派說我全真教近年來以強橫手段兼并了其餘北方道派,不過是一家之言。我全真教一向以寬大包容示人,是其餘北方道派知我全真教道統正宗,自願歸順,談何兼并?”

“許前輩對我說這些話,難道是想我真武宗歸順他全真教?”陸離想着,不禁皺起眉頭。

許志清見了,便問道:“陸小友,我見你談吐,便知你天資聰慧,悟性過人,試問陸小友可知現今修道之人最大的阻礙是什麼?”

這個問題陸離從未想過,他見許志清言辭鑿鑿,似有一番見解,便問道:“晚輩不知,還請許前輩指點。”

“依我全真教看來,修道之人最大的阻礙便是門戶之見!”

“願聞其詳,還請許前輩告知。”

許志清又倒了一杯酒將其飲盡,緩緩說道:“道門宗派萬千,各派法術各擅勝場,若能互通其理,也許可以參破長生之秘!陸小友,天下修行之人,不是為了長生不死,便是為了位列仙班。可近百年來,世間成仙者,又有幾人?莫說成仙,世人皆道有仙,可又有誰親眼見過仙人?成仙一途,太過縹緲,若我等逐之,恐為虛妄。而長生不死一途,也許可行。世人皆知,許多年前,龍虎宗有位天師活了一百七十歲,早已過了常人壽元的極限。還有那二十年前為禍天下的妖族頭領燭龍,據史籍記載,第一次現世是在武朝末年,距今已過了三百餘個春秋,仍然在世。由此推想,長生不死並非虛妄。”

陸離聽得有些入神,不禁想道:“長生不死?我從未想過,若有朝一日我能長生不死,那便如何呢?若真能那般,待活到某個時日,世上一個故人也沒有了,活着還有什麼意思嗎?”

“陸小友,我等修道之人,若能摒棄門戶之見,或許人人可得長生。我全真教所謂萬法歸宗,便有這一層道理在其中。試想,若天下道門只有我全真一派,萬千法門盡歸全真,那還有何門戶?既無門戶,談何門戶之見?”

陸離聽了,苦思一陣也不知如何反駁許志清,只得說道:“許前輩所言,晚輩從未想過。前輩話中的大義,晚輩一個初出江湖的小道士,實在難以參透,枉費前輩一片心意,着實慚愧。張天師身為南方道派領袖,自然心繫天下道門,或許前輩這番話對天師講出,要比對晚輩講出有用得多。”

許志清聽了,慌忙笑道:“怪我一時貪杯,說了些胡話,惹惱了陸小友,莫怪,莫怪!”

陸離已填飽了肚子,便起身對許志清施了一禮,說道:“多謝前輩款待,晚輩已吃飽喝足,便不打擾前輩用餐了。”

許志清輕嘆一口氣,說道:“陸小友既已有了去意,我也不好強留,那便有緣再會了。還請陸小友日後能去終南山走一趟,好讓我全真掌教真人親眼見識一下真武盪魔劍法之神妙!”

陸離也不回答,只說了句:“告辭!”便轉身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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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玄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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