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募兵陷阱
鄴城北,漳水河畔,堤岸旁立着一座河神廟。
六月十六的月夜,如五月十五那夜一樣的明亮,宋武立身堤岸面南眺望,回憶着一月前大梁城的前後經歷,在心神中推衍過去一月的勢態變化順序,也觀看着眼前景象。
堤岸南邊除了燈火點滴的鄴城外,就是月色下折射銀灰的漳水河渠。
雙手負在背後,宋武接連催動土德、木德、水德之力,有這三德在手,他發現了一些了不得的東西。
鄴城、魏郡、魏國這三種不同層次人氣凝聚成的鎮壓力量,鄴城人氣近而薄,魏國人氣凝聚成的王氣遠而大。再算上魏郡這一層次的人氣力量,一共是三層人氣凝聚而成的鎮壓力量,但宋武感覺這三股力量不痛不癢,已無法壓制他施展異術。
不知道是天柱崩塌后的後續影響,還是因為自己獲得了水德之力的認可。
總之,在魏郡郡治所在的鄴城城外,宋武已可以施展異術。
這意味着什麼?
不僅僅意味着宋武戰力大增,可能也意味着山野潛伏的妖邪將脫離人氣鎮壓;也可能意味着越來越多的異術會影響人世。
比如,不受人氣乃至是軍氣鎮壓的數十個如宋武一樣的人,同時衝擊軍陣……這意味着個人的戰力,將在一場戰爭中產生越來越大的影響;也意味着,身懷異術之人,將成為萬眾矚目的焦點所在。
五德之力層次高於五行之力,獲得土木水三德認可,如宋武自己預料的那樣,他在操控土木水三行力量的同時,也能控制金火二行力量。
木德生火行,土德生金行,五行力量盡操於意念轉動之間。土木水三德認可,所衍生的五行力量自發凝聚環繞宋武周邊,源源不絕。
僅僅半日功夫,被墨弓火箭射穿的青兕戰甲,就在五行力量滋潤下修復如初。甚至,隱約間,宋武能聽到青兕如同鼓聲的吼聲。
小青在夜空中盤旋,降落,兩爪落在宋武肩上,唧唧喳喳叫着,節奏歡快。他說不了話,依舊處於被人氣鎮壓狀態。
不過跟着河伯半月,好吃好喝的小青已補全妖軀,目前能在妖軀、人軀、本體三種狀態之間變化。在人氣鎮壓下,本體是最舒服的一種。
不過,如今小青的本體大小比之當初,足足大了近十倍。雙爪立在宋武肩上,尺高的小青如同鷹隼一般。
噼啪!
青藍色電花在青兕戰甲表面閃過,在夜色中無比的顯眼。隨着小青落在宋武肩上,青兕之魂被小青雷神妖氣激活做出種種本能反應,操控雷霆之力不僅是雷神的力量,也是青兕的血脈力量。
小青又唧唧喳喳叫着,宋武聽着點頭:“好,等忙完趙國的事情,回宋地的時候就帶你去雲夢澤轉轉。”
請求被許可,小青心緒愉悅,張開雙翅撲扇,雙爪一蹬從宋武肩上一躍飛起,繼續巡哨周邊去了。
雙手端着木盤,桓沖趨步,穩穩走來聽到宋武言語:“君上,趙國這裏還有要事?”
按情理,現在宋武要帶着部分新兵趕赴宋地主持募兵、編練一事。練好這支軍隊,對宋武,對整個團體而言才是第一位的。
七八千軍隊雖少,卻是他們唯一的籌碼。有了這支軍隊,才能參與到列國的紛爭之中;有了這支軍隊,才能產生源源不絕的人才。
與桓沖一起,將木盤上的涼菜、魚湯、麥餅擺好,兩人盤坐着,宋武拿着木勺飲一口乳白魚湯,閉眼細細品味一番后,才笑着說:“難得來一趟河北,不做點什麼,總覺得過意不去。”
桓沖側坐,靜靜等待,等宋武開口后,才微微垂首:“那君上,要做什麼呢?若是可以,還請君上以立軍一事為重。河北之事,可委任臣下。”
宋武又飲一口魚湯,口中含着魚湯眯眼看着面前菜湯,一口咽下咕嘟作響,雖雙目平靜,可麵皮繃緊止不住的跳動:“這件事情,整個天下,只有我一人能做。”
扭頭看桓沖,宋武挑眉解釋:“殺父之仇不共戴天,趙國勢大又非倉促可圖。可趙勝漸老,讓此人安祥老死於妻妾、子孫侍奉之中,我之恥也。我不會自甘輕賤而刺殺他,我要讓他於惶恐驚懼之中而死。”
桓沖皺眉,雙手撐地挪動身子,身子挪轉正對着宋武:“君上!臣下反對。蕭懷君之仇,非是君上一人之仇,是我等勁宋遺民之共仇!豈是君上所說的一人之仇?”
“再者,趙勝死不足惜。區區趙勝,不值得君上留足河北。君上的雙足,應該踏在我殷商舊土之上;君上的雙手不該手握利劍,而是去撫握故土三老之手;君上的面容不該飽含仇恨匿居邯鄲,而是應該洋溢笑容,出現在我殷商舊土,供我勁宋遺民瞻仰!”
微微俯身,桓沖語氣低沉,有力:“只有我殷商舊土,才配得上君上雙足。”
宋武麵皮抖了抖,深吸一口氣,緩緩道:“十年前,就在大河之中,我便立誓要讓趙勝痛不欲生!我不恨魏王圍殺之仇,只恨趙勝。”
“身為人子,父仇不報,有何面目立足於天地之間?”
宋武說著擺手,不容置疑口吻強硬:“如今天柱崩塌,有殷商、勁宋千三百年國祚庇佑,我信步天下,誰能殺我?”
桓沖眨眨眼,反倒揚起下巴正臉平視宋武,音色發顫壓抑着憤怒:“君上當以興復我殷商國祚為重!君上之身,非是君上一人之身,君上兩肩左承列祖列宗萬萬英靈期望,右挑勁宋數百萬遺民赤子殷切之心!”
“為蕭懷君之仇,君上不顧祖宗萬靈期望,不理百萬子民之殷切,這……着實讓臣等寒心!”
見桓沖作色動怒不似虛偽,宋武剛甩擺的右手橫在桓沖面前,右手握拳五指緩緩舒張展開。他的手心上,五行之力顯化五色氣流,因生克關係而相互追逐,形成一團絕美的綵球,照亮了兩人面容。
桓沖面帶驚色,雙目微微睜圓,卻緊咬着壓根,惱怒神色頑固存在於臉上。
“桓卿,這就是五行之力!如今我掌控五行,足可漫步天下!”
宋武仰頭看着夜空:“誠然,自我出生時便註定,要肩挑祖宗英靈期望與萬千子民盼望。可是桓卿要明白,我雖生來要做君王,或死於做君王的路上。但是,在做君王之前,我是蕭懷君之子,是人子。”
“父母之仇、滅國之仇遍及當世列國之中,這仇我會一一了結。唯有趙勝……即將老死,他的時日不多了,看不到趙國滅亡,那我就讓他看到自家如何衰敗!”
深吸一口氣,盯着桓沖雙目,宋武一字一頓:“我寧可戰死於疆場之上,也不願如勾踐那般嘗人糞便!卧薪嘗膽、縮衣節食或許可期,但忍辱做奴……我寧死不從。”
“君上的意思是?”
是心存討滅諸國的大志,還是別的什麼?
“我的意思很簡單,桓卿要明白,首先我乃父母之阿武,其次才是宋君子武。興復社稷,與討滅諸國於我而言是一件事情。這一件事情之外,我還要報復二人,讓他們死於懊悔痛苦之中。當首之人是薛君、孟嘗君田文!這第二人,便是表裏不一的平原君趙勝!”
五色光輝照耀下,宋武面龐時青時紅,一口白牙:“桓卿,待我收拾了趙勝就南下宋地,到時再逼死田文。然後……”
突然提高升調,宋武微笑着:“然後……我向列國復仇一事,便與興復國祚一事合而為一,不分彼此,再無衝突之處了。而此時,我也知當以募軍一事為重,但不收拾趙勝,讓此人安樂而死,我不甘心!”
“君上……魏國許可君上募兵六千,這是千載難逢的大好機會!機不可失時不再來!還請君上收斂性情,莫再任性放縱,以國祚為重!”
桓沖說著顫音,雙眸中倒映着五色交替的光暈:“另,臣下進諫,如今君上得許募兵,募兵建制,就差屯兵之疆土。此時此刻,稱呼君上一聲宋君也是理所應當。是故,還望君上斟酌稱呼,莫讓列國之人笑話我宋人無禮。”
“任性?”
“機遇?”
“自稱?”
“禮儀?”
宋武每念一聲,聲調就高一重,右手合攏掐滅五色光團,雙眸中各是一枚圓月炯亮剔透,爽朗夜風中宋武呵呵做笑:“可笑!列國殺我父祖,此生我想在父母膝下任性玩耍而不得,後浪跡天下時我亦遵紀守法,你卻說我任性?”
“荒唐的是!你卻不明白龍陽君、信陵君支持我募兵的用意所在!這兵好募,可不容易拉出宋地!想拉出這支部伍,必須給魏國流血!桓卿啊桓卿,你要明白,這許下的六千編製,能捨身入伍,不顧身家性命而追隨我的人……都是宋土一代人傑!是我殷商棟樑之材!這種英傑,為魏國流血……想到這裏,我心如錐刺!”
桓沖神色恍然,暗暗咬牙雙目眥圓,吐出四個字,又不確定:“引蛇出洞?”
宋武點頭:“是也不是,龍陽君有龍陽君的考慮,信陵君有信陵君的考慮。總之,募兵一事急的是他們,不是我們。做好萬全準備后,這兵才能募!否則,會令我宋地一代忠貞之士,白白枉死。”
這批心懷勁宋的年輕一代死亡,意味着宋武、殷商、勁宋旗號對宋地百姓的號召力徹底崩塌!
桓沖是宋將桓晉的侄兒,只學習過殘缺兵法,在韓軍中服役深造了一番。論才能,不過是校尉之才。雖一腔忠貞熱忱,可實在是看不懂太多的東西。
若不是這一腔忠貞,宋武才不會解釋太多。
就像他在汝君荀姬那裏說的那樣,在荀子的教育下,他宋武已成為一個手辣心黑,又詭計多端的人。
手辣心黑,是法家弟子求學的基礎!
被宋武分析的結果嚇住,桓沖昂起的腦袋又垂下,深深埋着。若這一代的宋地英傑在宋武手裏死光,所有所有的一切,都將完蛋。
隨後,宋武對自稱、禮儀的嘲笑諷刺,桓沖已經聽不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