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祁姓劉氏
大梁北城外五里處,宋武跳下戰馬牽馬來到路邊酒肆,酒肆臨街搭着草廬,拴好馬,宋武看着北邊十餘里處的繁茂碼頭,不由眯眼。
眼前的是大河支流,也叫做外黃河,下游百里之處便是外黃縣。顯然,外黃縣對應的就是內黃縣。
大河改道頻繁,有時在內黃河道,有時在外黃河道,有時候兩條河道一起流淌。現在的外黃河道,是溝通韓、魏、趙、齊、燕五國的水貿運輸核心力量。
此時的酒廬中,已坐滿了往來歇腳行人,很多人都是天色未明時出發的,也有一些人與宋武一樣,是城門一開就出來的。
其中,宋武是最顯眼的,身形挺拔,一副魏國武卒裝扮,背負兩條四尺赤羽,典型的傳令飛騎打扮。不論是武卒軍裝,還是傳令身份,都令魏人敬服。
能擔任軍中傳令的軍士,絕對是軍中的精銳,也是忠貞的象徵,也能間接表達出很多意思,比如擔任傳令的軍士一般而言多是貴族後裔或者是士族嫡裔,即後備軍官,前途遠大。
宋武進入酒廬,當即有人熱情打招呼,一個宋武不認識的軍士,也是武卒打扮,同樣背負兩條四尺赤羽,這人身邊還坐着其他人,看盔甲裝飾,都是中低級軍官,最高不過校尉。
走過去拱手,宋武左右看一眼也分別拱手,有些詫異這伙軍官的樂觀神態,笑道:“如今大梁城中危如累卵,莫非諸位也是同道中人?”
同道中人,今日一早出城門時排隊時,這種逃離大梁的魏國貴族子弟不在少數。
給他打招呼的武卒傳令拱手笑着,一張方臉兩撇薄薄八字鬍:“也算是同道中人,在下劉昂,字執嘉,奉令前往魏郡集合兵馬。而……足下,劉昂昨日曾在信陵君府邸當值,目睹了足下真顏。”
說著劉昂展臂示意,被識破身份,宋武坦然落座也不矯情,左右看一眼問:“魏郡還有兵馬可調集?實不相瞞,吾近來往返魏郡,山野、市肆之中,鮮有丁壯。”
盔甲紋飾是校尉的中年人對宋武頷首示意,拱手,目光炯炯:“誠如所言,魏郡已無餘丁可征。可軍中運力不足,如今只能以健婦沖抵一二,協助漕運。”
竟然要徵發女子,編練為伍協作運輸,這讓宋武皺眉,不滿:“征戰,男子之事也。竟征役於女子,國存之何用!”
他對面的中年人苦笑,拱手:“軍令如此,我等也不得不如此。在下劉清,乃魏國大夫,現充任校尉一職。劉清年少時在彭城遊學,與君之長者,曾有數面之緣。”
宋武挑眉,看一下劉清、劉昂,問:“祁姓劉氏,還是姬姓劉氏?”
天下劉氏來源就兩種,劉氏絕對是個稀少的氏族。而正統的劉氏,出身於堯帝長子監明,是祁姓劉氏,也是祁姓范氏,基本上可以混用。
不過帝堯是帝嚳的兒子,帝嚳血脈能自稱姬姓,實際上姬姓、祁姓都是一樣的,都是黃帝後裔。
方臉的劉昂洒脫,得意擺手:“我劉氏、范氏世代通婚,雖有祁姓范氏更易為祁姓劉氏,但非是聯姻之故,而是返本溯源改范氏為劉氏。我之一族乃帝堯血裔無疑。不過,在下娶了姬姓劉氏之女,劉氏一族將會在在下這裏合流為一。”
劉,這個字仔細看,處處都是兵戈的痕迹,這是個以冶鍊金屬、打仗為職業並出名的氏族。
宋武眨眨眼,看向北方道:“我曾在首陽山東,溫縣西郊山野之地,在一村落中討水飲用。這處里長自詡劉氏,不知與諸位有何關聯?”
劉昂嘴角咧着要說話,劉清重重咳嗽兩聲打斷劉昂,對宋武拱手,低聲:“王孫,那是在下長孫劉昂的軍職封邑,曾是在下、與在下長子的軍職封邑所在。”
宋武摸着下巴,左右又看看劉清、劉昂這對爺孫身邊的軍官:“這麼說,你們不是去魏郡徵發女子入伍的?這也對,徵發女子入伍,這事情不論是龍陽君,還是信陵君都不屑為之。”
目光落在劉清臉上,宋武微微揚起下巴:“適才,劉大夫說於我家中長者有舊,不知此人與我又有和關聯?”
劉清微微前傾,面容微笑:“昔年,祁姓范氏有勇士名范通,乃蕭君左更。范通長子劉不疑,便是在下從兄,后率義士赴邯鄲服侍蕭君。而劉不疑,不疑之名,想來王孫是知道的。”
宋武微微頷首,是他父親賜下的名字,眨眨眼睛,宋武垂頭:“南渡大河時,劉不疑引誘追兵而去,從此再無音信。”
劉清也眨眨眼睛,眸中霧氣聚集,輕嘆一聲:“唉……也好,終究了卻了心患。”
宋武抿着唇角看向劉昂,問:“如今祁姓范氏,可有餘烈?”
雖然祁姓范氏、劉氏是一家子,兩個氏可以混用,但宋武一家欠的是范氏的,不是劉氏。哪怕劉清一家子挾恩求報,以家中庶子更易為范氏,只要今後以范氏自居,願意維護范氏這個氏族的榮譽,那宋武自會給與報酬。
劉昂咧嘴:“有,也不算有。”
這是個說話沒譜的人,說個半調子不知道該怎麼說,這種渾人宋武只是笑笑,看向劉清。
劉清微微頷首:“有,劉不疑之子名增,與定陶范氏、陶氏、朱氏有怨,殺人後逃遁入楚。如今在何處,在下也不甚清楚。”
祁姓范氏最近最有名的就是百年前病逝在定陶的陶朱公范螽,范螽是計子的學生,以計子傳授的學問幫助越國滅吳國,后帶着西施逃離越國定居定陶,其後裔自稱范氏、陶氏、朱氏,畢竟這三氏在五服之內,也是可以混用的。
楚國很大,刑法混亂,基本上等同於遊俠兒、墨家、罪犯的大本營。
劉清這裏是真不清楚劉不疑之子范增的去處,還是假不清楚……對宋武來說真的不重要。劉不疑是宋國的忠烈之臣不假,可如今宋武只是要在大宋郡募兵,不是去大宋郡搞獨立。
若是搞獨立,自然要大張旗鼓的宣傳劉不疑的忠貞烈事,再將其子范增揪出來好好的封賞一下,如此以來能極大的鼓勵宋人繼續效忠,有助於宋國內部團結,進而獨立成功。
可是,宋武只是去募兵,眼前劉氏提供的這條信息,實際上並沒什麼用。可能今後能用得上,但現在卻是沒用。
不管劉清這個魏國大夫在圖謀什麼,宋武也只是遺憾搖頭,許諾:“想來諸位也清楚,我得罪了魏王。不過信陵君、龍陽君慷慨報國,不計前嫌,支持子武在大宋郡募兵。到大宋郡后,子武便調集人手,將范增找回,以報劉不疑活命之恩。”
在酒廬中,宋武只是歇息片刻,等店家將他所需的水果、充作馬料的黃豆拿來后,他餵了喂馬,就調轉馬頭向東南方向急馳而去,他準備半路上棄馬,在丹水乘舟順流而下,以躲避魏王派遣的追兵。
現在的魏王已經瘋了,沒必要跟他死磕。
酒廬外,一輛輛滿載攻城器械的車輛從外黃碼頭上卸載下來,騾馬拉載,護衛、奴隸推着大車,才讓這些龐大的殺人機器緩緩移動。
道路旁,劉昂喂馬,看着領隊呵斥奴隸,一個個衣着錦繡的齊國商人,忍不住感嘆:“齊國之富有,真令人神往啊。”
劉清正檢查着隨行武士的武備,扭頭喝斥:“齊國再富,也有窮困之民!以你這朝三暮四的懶散性子,去了齊國,也是做牛做馬的歹命!”
劉昂撇嘴,他怕父親劉仁,可不怕祖父劉清:“還是生得好比什麼都重要,瞧瞧王孫子武,魏王要割六縣之地,王孫子武看不上就算了,還不給魏王顏面。竟然拔劍闖出王城……誰敢殺他呀?也只有阿勝這個糊塗鬼不明白輕重,那王孫子武其他國君都可殺,唯獨我魏國殺不得啊!”
齊國割走的宋國土地落在薛國手裏,楚國割走的宋國國土不多,屬於外擴的緩衝疆域,丟了也不可惜。
只有魏國最危險,大宋郡緊挨着梁郡,一旦大宋郡的百姓鬧騰起來為宋武復仇,整個魏國必然元氣大傷。
“生得好?”
劉清一聽長孫念念不忘的還是這個,笑罵道:“要你這麼說,我劉氏之祖監明是帝嚳之孫,殷商之祖闕伯是帝嚳之子,我之一族,與王孫子武並無差別?”
劉昂點頭:“可不是?就是祖上運氣不好,不然今時今日,祖父是一國之君,孫兒怎麼說,也該被稱呼一聲王孫祁昂?”
一國之君,不僅劉清笑了,隨行的軍官都笑了,反正劉昂是出了名的渾人浪蕩子,也無人在意他的滿口胡話。也不能說是胡話,劉氏一族運氣再好一點,說不得還真能成為當下的諸侯之一。
拍着劉昂的肩膀,劉清感慨道:“你怨祖宗運氣不好,你可知,姬周國初八百諸侯,如今留下血脈的還有幾家?如今我劉氏能存有家聲、血脈,並衣食無憂生活富足,這可都是祖宗的辛勞啊。可如今,你只好華服美食,又不喜詩書,更不愛兵戈,卻偏偏想過富貴安逸日子,這怎麼可能?”
劉昂還是嘴硬,跟祖父劉清頂罪,做着白日美夢:“那也說不定,祖宗靠不住,還有兒孫。說不得家裏這三個兒子將來還能封侯拜將,搏出一場富貴來。”
劉清苦笑,拍拍劉昂臉蛋:“你還想著兒孫發達富貴,你寄託於兒孫,那祖父呢?唉,你這不成器的小孽障,除了仁厚待人不惹是非外,實在是再無他用了。”
劉昂也知道自己想的不可能,安慰劉清:“瞧祖父這話說的,孫兒再不成器,也不是給祖父生下了三個玄孫兒?”
劉清還能說什麼,你給我生了三個玄孫兒……還真幸苦你小子了。
這是個早婚的年代,誰也不能保證自己十六歲傅籍,開始上戰場后能不能回來。所以,十六歲以前結婚是常事,但能不能在上戰場前生下兒子就要看運氣。
好在劉家三代運氣不錯,都在十六歲以前把兒子生了下來,就靠着能生而延續家業的家族,也是很多的。
就如劉清,如今五十不到,就已經四世同堂了。
當然,運氣不好,一場仗打完,這樣的家族可能剩下的只有女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