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江南一隅
贊曰:
南朝天子愛風流,
盡守江山不到頭,
滿堂花醉三千客,
一劍光寒十四州。
就整個大宋政治經濟而言,江南地位所佔權重是極大的;就今日而言,大宋首都的景象,北宋雖有張擇端圖,於今已遙不可考;(此非關異族,是黃河之禍,據說黃河底埋了7層開封,現在的開封也許只能當新城看。)而南宋臨安,據說比汴梁奢華十倍,至今卻依稀存在、可以想見。我去過西湖邊的清河坊,規模還是不小的;南宋的御街遺址,也是尚可辨別的。(當然,殿堂是不可能留存的,毀其朝當毀其宮,從匹夫一怒則阿房宮焚起,這也算是劣根性了。煌煌中華,源遠流長,東都西都,南京北京,只剩一個最近的紫禁城寶貝疙瘩,還搭着進入近代以後,時代、人性在進步,不再以毀滅為能事的緣故。)
而就我個人而言,生斯長斯,對江南還是有特殊感情的。魔都直為江南中樞,那是近代后的事,不過,千古江南,杏花煙雨,物華鼎盛,人文璀璨,總是公論。江南對大宋而言,也是有着其特殊意義的。據《報應錄》記載道:“宋太祖以乙亥命曹翰取江州,后三百年乙亥,呂師夔以江州降元;宋以丙子受江南李煜降,后三百年丙子,宋恭帝趙為元所虜;宋以己卯滅北漢,混一天下,后三百年己卯,宋亡於崖山,亡天下;宋興於後周顯德七年,周恭帝方八歲,亡於南宋德祐元年,宋恭帝止八歲。至於諱,顯、二字又同,廟號亦曰恭帝。這般看將起來,連年月、文字都一毫不差,可見報應分明,天道不爽。”宋興於江南、亡於江南,則可成定論矣。得之得國、失之失國,是以說宋朝必道江南。
余自幼開蒙,頌三百千。百家姓首起“趙錢孫李”,有何說法?宋人王明清《玉照新志》說百家姓:“兩浙錢氏有國時小民所著”。是故,“趙”乃本朝國姓;“錢”指江南吳越國由錢鏐創立;“孫”則是吳越王錢俶正室王妃之姓;“李”則是江南鄰國南唐國姓。此論,有梨有菊,使人性福。
這吳越王錢鏐是販私鹽出身。(我大中華的私鹽販子也是夠了,程咬金、王仙芝、黃巢、錢鏐、張士誠、陳友諒、方國珍。。。你們為推動歷史進程做出了太大貢獻。由此可見,管仲的“官山海”、桑弘羊的“鹽鐵論”為歷代統治者廣泛接受后,對中華民族造成了多麼獨特的傷害。)據說錢鏐也是出生時自帶效果,臨產之時,父親走到灶下取斧劈柴燒湯,見一條丈余長的大蜥蜴,似龍非龍之狀,搶入室中,父親老大吃驚,隨步趕進,忽然蜥蜴鑽入床下,即時不見。隨產個小兒下來,滿室火光,驚天動地。鄰家都來救火,及至走進錢家,又不見一點火光,人都以為怪。父親說生了一個妖怪,要投井中淹死,虧得隔壁一個婆婆勉強挽留得住,因此取名為錢婆留。所以錢鏐這條龍應該是婆龍吧。
錢鏐此人頗雄偉,因勢得國。那時江潮極是利害,潮頭有數十丈之高,如山一般擁塞將來,海塘屢築屢壞。錢王大怒,叫三千犀甲兵士,待潮頭來時,施放強弩,搖旗擂鼓,吶喊放銃。又禱於胥山祠,為詩一章道:“為報龍王及水府,錢江借取築錢城。”將詩投於江內。又建六和塔以鎮風潮,親自取鐵箭以射潮頭,果然潮水漸漸退縮。海塘一築而就。凡今之平地,即昔時之江也,此為杭州千古之利。至今有鐵箭巷,為錢王射潮之所,仍有大鐵箭出於土上,長四五尺,牢不可拔,其大如杵,真神物也。劉伯溫有《錢王箭頭歌》:“鴟夷遺魄拗余怒,欲取吳山入江去。雷霆劈地水群飛,海門扶胥沒氛霧。英雄一怒天可回,肯使赤子隨鮫鮐?指揮五丁發神弩,鬼物辟易腥風開。”(詩首“鴟夷”者,伍子胥也。見屈而死,英靈不昧,吳王賜以鴟夷而入錢江,因之為潮神,波濤動天,以申冤屈。吳越之人憫其屈,端午祭之。所以我們這裏自古端午只知伍子胥,不知屈原也。想來後世的統治者,日漸和諧,將伍子胥這樣咒滅兩個大國的不討統治者喜的猛人,漸漸向人畜無害的文人屈原過渡了而已。何況一個帶路黨,一個愛國自干五,這個思想境界也差得太遠了。)
錢王的另一件逸事,語見明人的《西湖遊覽志余》。那時吳越王共有十四州江山,一時文武將帥之士,都是有名之人。先前有個貫休和尚做一首詩來獻道:“貴逼身來不自由,幾年辛苦踏山丘。滿堂花醉三千客,一劍霜寒十四州。萊子衣裳宮錦窄,謝公篇詠綺霞羞。他年名上凌雲閣,豈羨當時萬戶侯。”吳越王見了此詩甚喜,遣門下客對他道,教和尚改“十四州”為“四十州”方許相見。貫休道:“州亦難添,詩亦難改。閑雲孤鶴,何天不可飛耶?”遂不見而去。此以見貫休和尚之高也。而錢王終亦止十四州矣。
江南十四州者,“越明杭睦潤常蘇,秀湖台溫婺衢處”也。也不知道這十四個字是有什麼犯忌諱的,你在網上搜不到江南十四州字目。(當然就我本人,越是犯忌諱的我越喜歡講。本來嘛,言論自由,你越不讓講,自有人偏要講。這點都參不透的統治者,還是在歷史的恥辱柱上獃著吧。道路以目,就是這個意思。)這十四州本來就是歷史史實,有什麼說不得?這也是南宋國本,兩浙東路與兩浙西路。江南最後一次在一個行政區域內,大概就是北宋的兩浙路了。隨着江南實力的增長,中央再也齁不住后,江南就一直處於拆散狀態。這大概就是不讓人念叨“越明杭睦潤常蘇,秀湖台溫婺衢處”的緣故吧。南宋時,就有蘇湖熟天下足的說法,到了明朝,就是蘇淞熟天下足了。可憐蘇淞自古是一塊哇,以一府之地得以足天下,果然是需要打壓的。江南自古文人氣,果然江南與文人一樣,都是需要領導時時敲打的。
轉回頭再說大宋,徽宗一日在於宮中,同鄭娘娘游壽山艮岳而回,飲酒醉卧。忽然宮門“呀”地一聲開處,闖進一人,但見堂堂一表,儼似天神之貌;凜凜一軀,巍然帝王之形。徽宗大驚道:“汝是何代帝王?夤夜來此,有何話說?”那人開口道:“吾乃吳越王錢鏐是也。生平苦掙十四州江山,汝祖不勞一枝折箭之功,以計取吾之地。以數論之,今日亦當還我。”徽宗道:“此是吾祖宗之事,汝何當日不言,今日反來問朕索取,是何道理?”吳越王道:“物各有主,吾俟候許久,今日定要還我江山,方始干休。”徽宗無言回答。吳越王大聲喝道:“吾子孫好好來朝,怎便留我,奪我江山?今日定不相饒。”說罷,便搶入後宮。徽宗大喝一聲,晃然驚覺,乃是南柯一夢,冷汗沾身,就與鄭娘娘說知此事。鄭娘娘道:“妾夢亦是如此,不知是何祥瑞。想吳越王英雄,自然有此。”說罷,忽宮人來報韋妃生子,就是異日的高宗。徽宗與鄭娘娘大以為奇,暗暗曉得是吳越王轉世。三日洗浴,徽宗親臨看視,抱在膝上,甚是喜歡,細細端詳了一遍,對韋妃道:“怎生酷似浙人之臉?”韋妃笑。原來韋妃雖是開封籍貫,祖籍原系浙江,所以面貌南像;況且又是吳越王轉世,真生有所自也。
後來泥馬南渡后,高宗從海道過杭,聞縣名仁和,想原先太祖陳橋驛之時,從仁和門而進,甚喜道:“此京師門名也。”因改杭州為臨安府,遂有定都之志,又因吳越王前此建都,也就於江頭鳳凰山建造宮殿,與汴都一樣。他原是吳越王偏安,一隅之主,所以並不思量去恢復中原。吳越王偏安,高宗也偏安;吳越王建都杭州,高宗也建都杭州;吳越王活至八十一歲,高宗也活至八十一歲。恁地合拍,真是奇事!
其事見《錢塘遺事》十卷,元劉一清撰。無論真假,這其實體現了一種民間心理對宋室歷史的一種解讀心理。(洪邁對此詞條貢獻甚大,洪邁者,大名鼎鼎之容齋主人也。不可謂沒有出處。“淳熙十四年冬十一月丙寅,宰執奏事延和殿,宿直官洪邁同對,因論高宗諡號,孝宗雲:「太上時有老中官雲太上臨生之際,徽宗夢吳越錢王引禦衣雲,我好來朝,便留住我。終須還我山河,待教第三子來。」邁又記其父皓在北買一妾,東平人,偕其母來,曾在明節皇後閣中,言顯仁皇後初生高宗時,夢金甲神人自稱錢武肅王(即鏐也)。”南宋朝廷之對於“漏泄禁中語”“指斥乘輿”等大罪的漫不經心、毫不在意,南宋控制輿論環境之寬鬆,言論自由尺度之豪放,可見一斑。)
謬史氏曰:當日宋初二帝算計江南一隅,無所不用其極,終於得逞而金甌無缺。到後來嗟冤之士李煜投胎為徽宗,斷送祖宗社稷;守土之徒錢鏐投胎為高宗,恢復江南基業,足可令人玩味了。品而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