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三]

[三]過了一個多禮拜,我和韓江雪一起下樓時遇到了江楓,我朝他揮手,他面無表情地對我抬了抬眉毛表示回應。韓江雪像傻了一般,瞪大眼睛看着我,再看看遠去的江楓:“你倆怎麼回事?這才多長時間就搞到一起去了?”

我雙手盤在胸前:“也不知道是誰說,我連個電話也不敢打。”

“這也太快了吧?”韓江雪仍然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你也不提前告訴我一聲?女孩子要自重!”

我伸手打了他一下轉身就走:“我怎麼不自重了?我倆不過是打了個招呼,你至於想那麼多嗎?!”

韓江雪的智商明顯不夠用了,他立刻追上來,不好意思地戳着我問:“怎麼個意思?你倆到底在一起沒啊?”

“沒!有!”我生氣地捶了他一拳,自己先跑下了樓。腳剛離開最後一層台階,手機就振動起來。我解鎖了手機屏幕,韓江雪的臉又賤賤地湊過來。

我一把捂住手機屏幕:“幹嗎?你今天怎麼變得這麼八卦?”

“你是我兄弟,我當然要保證你不被人騷擾啊!”說話間,他趁我不注意一下子搶走了手機。

“你!”我氣得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你對我要做出的動作一點兒預判都沒有,就像這樣。”他站在我的右邊,突然有人用手打了我左肩膀一下,我下意識地從左邊回頭,“傻了吧。我剛才拍了你的左肩膀,你絕對想不到是站在你右邊的我拍的。”

想偷看我的短訊,還滿嘴歪理。他看了一眼,就把手機扔了回來。我趕緊接住,一看,居然是劉露娜發給我的。她想約我去喝咖啡。

“劉露娜?誰啊?”

“你又不認識。”我一邊思考着怎麼給劉露娜回短訊,一邊敷衍着韓江雪,“航天的。”

這時候遠處籃球場上有人扯着嗓子喊韓江雪去救場,他去之前對我說:“航天的人你也見識到了,還是少沾染的好。”

“你就會以貌取人。”他如果見到了劉露娜,才不會說那樣的話。我編輯了好幾遍短訊又刪掉,最後只回了一個“好”字。

放學后,我到約定好的星巴克時,劉露娜已經坐在靠窗的位子上了。她穿着碎花連衣裙,套着校服外套,這種搭配卻意外地好看,身邊放着大大的結他琴盒。

“你走到哪兒都背着結他啊?”

“今天下午去地鐵口唱了一會兒。”她笑着揚出一張粉紅色的鈔票,“今天唱歌有收入,我請你哦,喝什麼?”

“那天我要給你錢,你怎麼不要啊?”她不是說過不收別人的錢嗎?

“一個大叔非要塞給我的。我要焦糖瑪奇朵,你呢?”

“跟你一樣。”我說完猶豫了一下又厚臉皮地說,“能再給我來一塊華夫餅嗎……我有點兒餓了。”

之前跟媽媽打了電話說和同學在外面吃晚飯,手裏的錢只夠喝完咖啡去小區樓下的煎餅攤解決一下了,只是肚子的叫聲都能讓離我幾米之外的人聽到了,再加上一點點“反正你請客”的無恥,就脫口而出了。

幾分鐘以後,劉露娜端着餐盤走過來,還沒落座就開口了:“下午本來只是計劃唱一會兒就回去的,可是突然飛來一筆橫財。想請個人聊天喝茶,就想到你了。”

我和她僅有一面之緣,她怎麼就能在找人聊天喝茶的時候想到我呢?難道是我身上有某種特殊的氣質?這時候我瞥到了我的書包,就立刻打消了那個念頭。耐克的黑色款,我在學校見過不少男生也背同樣的包。而劉露娜,雖然也背着沉重的結他包,可身上的文藝氣息卻和我這個書獃子有天壤之別。

“你下午沒上課嗎?”我吃驚地問她。

“不想去就不去了唄。”她抿了一小口咖啡,滿臉都是無所謂的表情,“反正我也考不上,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啦。不過話說回來,我叫你出來,不會影響你寫作業嗎?”

“在學校每天都緊張得不得了,偶爾出來放鬆一下還是可以的。”

她羨慕地看着我,語氣中充滿了自嘲:“你們永寧的人,就是跟我們這種三流學校不一樣。以前有人說過,就算不穿校服,也能一眼分辨出哪個是我們學校的,哪個是你們學校的。航天中學本來是廠子弟學校,可廠子弟都被家長送到好學校去了,現在就是收留我們這些人渣的垃圾場。”

“你跟他們不一樣。”我說。

劉露娜算是航天的異類了吧,航天很少有女生不燙染頭髮的。而且就算學校強制必須穿校服,他們也能想出各種花樣讓自己看上去很“潮”,女生在指甲上貼滿了水鑽,男生在外套上塗鴉。所以即使她心思不在學習上,我也覺得,她和他們不一樣。

“人以群分,你不用安慰我。你這麼一個好學生願意搭理我,已經是出乎意料的事情了。”

“你只不過是在航天中學讀書,又不是和小混混小太妹混在一起,如果好好努力一把的話,一切都還來得及的。”

“真的?”她眼裏滿是笑意。

“當然啦,別妄自菲薄。又沒有法律規定航天的人不能上大學,一切都來得及的。”

我和劉露娜聊了很久,一直都是我以一個好學生乖乖女的口吻鼓勵她好好學習,雖然從我嘴裏說出的話句句都離不開假大空,可我能說的也只有這些了。我真的希望她有一個美好的前程,而不是像航天中學別的小混混一樣揮霍青春。

“對了,你知道我們學校死了個人嗎?”

“不知道啊,什麼時候的事?”兩耳不聞窗外事,說的就是我。

劉露娜努力回想:“都過去了幾個月了,高三第一學期剛開學的時候。學校把這事壓下去了,可那女生的家人到現在還會隔三岔五到學校鬧。”

“是在學校裏面……那什麼的嗎?”

“對呀,我還看到了。當時我們正上課呢,就看到對面的辦公樓上掉下個人來。我開始以為自己眼花看錯了,後來下課老師不讓我們出去,我們才知道有女生跳樓了。”

雖然這個故事跟我毫不相干,我本身也並不八卦,可我還是聽劉露娜講完了。

死了的女生叫簡若,劉露娜還和她說過幾句話。她是航天中學出了名的美女,成績還特別好。用劉露娜的話說,簡若就是那種一看就應該在重點中學的人,不知道為什麼跑到了航天中學。可簡若越是和周圍的環境格格不入,就越有人喜歡她。學校里的頭號混混“三爺”對別人宣稱簡若是他的女人,除了他誰都不能追。

可簡若偏偏喜歡上了他們學校的校草,校草和簡若一樣,也和航天中學格格不入,是他們學校神一般的存在。可校草這個人總是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樣子。他從來都視簡若為空氣。不對,他是視所有女生為空氣。

簡若在放學的路上被另一個幫派的小混混攔住,那幫小混混是三爺的死對頭。沒人知道他們對簡若做了什麼,只是從那天以後,簡若每天都躲在家裏,不願意出來見人。後來簡若被家人強行送去學校,只上了一節課,便從學校的辦公樓上飛身而下。

後來三爺就視校草為死敵,還曾經帶着兄弟在校草家附近攔截過,結果校草的父母報警,警車把三爺一伙人拉走了。

“關那個校草什麼事啊?”我不理解三爺的所作所為。

“撒氣筒唄,但是三爺進了次警察局之後就沒再找過校草。”劉露娜也表示認同我,“可他的兄弟一直不依不饒的,聽說校草家本來要搬家了,就因為這件事一直沒有動靜。”

“這麼嚴重?三爺是不是那種牛高馬大,特別有大哥風範的人啊?”

劉露娜差點兒噴出一口咖啡來:“剛好相反,猥瑣得不得了。不過在我們學校他一直是大哥,因為都說他以前捅過人,沒人敢當面招惹他。”

我突然想到了在小巷子裏堵住我去路的黃毛,不禁打了個寒戰。我問她:“你認識顧曉彤嗎?”

“就在我們班呀。”她一副我們之間終於有了聯繫的樣子,“不過從她轉學來我還沒跟她說過話呢。你認識她啊?你朋友?”

我心裏只能苦笑,我跟顧曉彤算得上哪門子的朋友。

“不認識。你別跟任何人說我提起過她啊!尤其是她本人。”說完,我又覺得多此一舉。她們並不熟,劉露娜也沒必要專門跑去跟顧曉彤提起我這個人。

“沒問題。”劉露娜並不多問,做了個“OK”的手勢。

咖啡已經見底,媽媽的電話像是裝了探測儀一般精準地打了進來。

“你爸爸正準備開車回家,你給他打個電話,讓他順便載你回來。”

“噢……好吧。”

劉露娜已經猜到了是我媽打來的,俏皮地笑着:“小朋友,家長查崗了?”

“我媽總把我當小孩兒。”我嘆了口氣,“不過也是因為我前些時間在學校受了傷,她就怎麼也放心不下我了。”

劉露娜沒有多問,只是點了點頭說:“那我陪你一起等。”

“你家不是也在北郊嗎?一會兒順路也送你回家吧!”

劉露娜卻趕緊說:“不用了不用了,我今天不回去,住、住朋友家。”

“噢……”我剛想問卻覺得應該適可而止,“我以前也經常會去一個好朋友家裏住,只可惜現在她轉學了,家也搬走了。”

“離得再遠那也是朋友啊,這種情誼是變不了的。”

在回去的路上,我問爸爸:“楊叔叔是叫楊天海沒錯吧?”

“是啊。”爸爸開着車詫異地扭過頭看我,“怎麼了?”

“剛才路邊有一個小區上寫着‘天海置業’,我就想到楊叔叔了。”

“他好像確實投資過房地產的……不過這都是人家的私事,我們這些同事都不懂也不好過問。”

“那前一段時間的病患鬧事是怎麼回事啊?”

“手術前就已經跟家屬說得很明白了,惡化的風險在百分之五十以上,家屬也都簽過字了,可見到病危通知單就不幹了。後來老人去世了,你楊叔叔也辭職了。其實完全沒必要,這種事情也不是遇到一回兩回了,但也可能是同一個工作做了十幾年厭煩了吧。惜雨不是轉走了嗎,幾年前你楊叔叔還提起過,想把惜雨送去國外念高中,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一直擱置着。”

半個小時前給爸爸打過電話后,我和劉露娜一起走出咖啡店。我看到馬路對面一個正在建設中的小區,頂層上的燈牌上寫着“天海置業”。我指着那幾個字說:“好巧啊,剛還在說我的好朋友,她的爸爸也叫那個名字。”

“天海集團可是咱們市最大的房地產公司。”劉露娜描繪了半天,說天海集團的房產簡直能重新湊成一個高新區,人家老總恨不得養幾隻金錢豹在家裏當寵物,吃的住的都和杜拜的富豪有得一拼,就連家裏的僕人都是從國外空運過來的。就在我目瞪口呆感嘆有錢人家的生活要不要這麼遠離群眾的時候,劉露娜的另一句話震驚了我,“他們家女兒不就在你們學校嗎,你不認識嗎?”

“不認識啊。”

“楊天海啊,你剛不是還說你好朋友的爸爸也叫這名字?”

我愣住了。

我正坐在副駕駛上發獃,爸爸問:“剛和你一起的女孩兒是誰?你們班的同學嗎?”

“算是吧。她也高三,航天中學的。”

爸爸皺了皺眉頭:“以後放學了就早點兒回家,別再去外面吃飯了。只剩不到一百天了,就辛苦這麼一段時間。”

“知道了。”

回到家,我手機上剛好收到惜雨的短訊,一看就帶有群發的性質,大概意思是換了手機,讓大家記一下新號。我發了“收到啦”,不出半分鐘她回了兩個字,“愛你”。

楊惜雨從來都沒告訴過我,她的爸爸是本地的房地產大亨,她轉學過去或許早有準備,她未來也必然過上和我截然不同的生活。早在那個夜晚我就預料到了,但我沒想到,結果會是這樣。

是善意的謊言嗎?

那她說到了新學校怕交不到新朋友,會想念我,是不是真的?還有她睡在我家那晚流的眼淚,到底是不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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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滿春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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