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二]

[二]有了江楓那一聲“再見”,第二天與他的相處似乎順利了些,雖然我們依舊沒有言語上的交流,但我覺得我倆的關係已經邁進了一大步。

我書包里裝着打印成冊的議論文論據大全,是我前一天晚上偷偷上網搜的。

我要不要給他呢,要怎麼給他呢?會不會讓他覺得,我有點兒看不起他呢?不過轉念一想,人家未必看得起我呀,我只不過是個舞文弄墨的臭文人,在理科班最受鄙視的那種。

江楓依舊沉默,我想打破這份寂靜,說:“聽說下次模擬考是八校聯考呢。”

“是嗎?”他認真地在紙上算着分數。

“是……”

“這份卷子應該是你昨天算的分吧?”他把卷子拿到我面前,“改錯題的分沒加到總分里。”

“對不起。”

“道什麼歉啊?細心點兒就好了,起碼提前發現了。”他突然放低了聲音,“不然被你們方老師發現就不好了,聽說他很嚴啊。”

“何止是嚴,簡直就是變態。”

他笑了。氣氛就這麼緩和了,我們像兩個朋友一樣邊改卷子邊聊天。

核對完分數天又已經擦黑了,方老頭因為有事還不能走,我們只能自己回家。我跟在江楓後面,一直走到公交車站,江楓突然轉過身,驚得我猛地剎車,差點兒撲在他身上。他問我:“是我走得太快了嗎?”

“沒有啊。”

“那你為什麼一直走在我後面?”

“我……鞋太磨腳。”他和我同時盯着我腳上的運動鞋,沒有戳穿我。

我不敢啊。

我心虛啊。

我掏出公交卡獨自站了好一會兒,才發現江楓仍然站在我身後。

“你不是應該去對面坐車嗎?”

他聳了聳肩,說:“我不得先看着你上車?”

他的話讓我的瞳孔一下子放大了好幾倍,嘴也不受大腦的控制了:“你能不能再說一遍?”

“嗯?”

我終於從夢中醒過來:“沒什麼沒什麼。”

我倆又沉默地站着,我們身邊就有一對穿着校服的情侶,男生緊緊握着女生的手。我尷尬地扭過身,江楓倒是泰然自若,什麼都不放在眼裏的樣子。

“你們班老師發沒發有關寫作文的資料啊?”我從書包里掏出那沓資料。

“沒有。”他眼前倒是一亮。

“我們全班都印了,多了一份。”我裝作漫不經心地遞給他,“你要嗎?”

過程沒有想像中那麼艱難嘛。他爽快地接過去:“好啊,謝了。我們老師都說,我的作文簡直是一坨……”說到這裏他戛然而止。

正好是下班高峰期,等我隨着人群擠上車再看路邊時,江楓已經不在了。

我一路上都在想着江楓,大概是精神恍惚,在離家還有兩站路的時候就已經下了車,走了好長一段路才發覺。還好眼前就是地鐵站,我快步走過去。

地鐵口有一個女孩兒坐在台階上抱着結他唱歌。她穿着長裙,頭髮隨意綰在腦後,被晚風吹亂了几絲。她鼻樑很高,在路燈的映射下,從額頭到嘴唇,都在發光。她看上去和我一般大,但明顯與我這個穿着袖口髒兮兮的校服、滿臉疲憊的高三生有着質的區別。

我看過沙漠下暴雨看過大海親吻鯊魚看過黃昏追逐黎明沒看過你

我知道美麗會老去生命之外還有生命我知道風裏有詩句不知道你

我聽過荒蕪變成熱鬧聽過塵埃掩埋城堡聽過天空拒絕飛鳥沒聽過你

我明白眼前都是氣泡安靜才是苦口良藥明白什麼才讓我驕傲不明白你

我拒絕更好更圓的月亮拒絕未知的瘋狂拒絕聲色的張揚不拒絕你

我變成荒涼的景象變成無所謂的模樣變成透明的高牆沒能變成你

我暫時忘了要回家,杵在她面前聽完了一整首歌。一曲唱完,我翻着錢包,想裝高尚給街頭藝人一點兒溫暖,卻被女孩兒制止了。她的眼睛一笑就成了一彎月牙兒:“謝謝,我來唱歌不是為了賺錢的。你能停下聽,我已經很高興了。”

我伸出去的手僵在空中,只能收回了錢,這時候我才發現她的琴盒就放在她的身後。我朝她笑了笑,然後走進地鐵口,順便拐進旁邊的便利店買飲料喝。從便利店出來,我又看到了那個唱歌的女孩兒。她背着琴,似乎準備搭地鐵離開,但琴套上最外面的拉鏈沒拉上。

“等等!”我跑過去幫她拉上拉鏈,卻看到她拉鏈口露出一本嶄新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擬》書角,驚喜地叫道,“你也念高三?”

她轉過身點點頭。

“哇,好厲害啊。”我真摯地讚歎,“剛才忘了說,你唱歌真好聽。”

“謝謝。”

看着她也往地鐵里走去,我問她:“你也坐地鐵?”

“嗯,我家在北郊。”

“我家也在北郊!你哪個學校的?”其實我不常主動和別人搭話,今天卻不知怎麼的像當了托兒一般熱情。

“航天中學的。”聽到航天中學我的心裏不自覺地咯噔了一聲,她不好意思地笑了,“我們學校不好,不像你們學校,全是好學生。”

“你怎麼知道……”剛準備問她怎麼知道我是哪個學校的,突然發現自己穿着校服,胸前“永寧中學”四個大字再明顯不過,就改口問,“高三了還這麼有閑情雅緻啊?”

“我們學校來去自由,連班主任都搞不清班裏到底有多少人。”她哈哈一笑,用手比畫著說。

“哪有你說得那麼誇張哦。”

“今天心情不太好,就出來唱唱歌。”說到這裏她的心情低落了下來,“在學校也是混,逃課出來也是混。”

“哎呀,問心無愧就好啦,再撐幾個月就可以解放了。以你唱歌的水平,到了大學社團肯定歡迎你這樣的人啊。高考完的暑假完全可以去酒吧駐唱什麼的,還可以賺點外快。”

“其實……”她雖然淡淡地笑着,但眼神仍然有掩飾不了的心事,“不過看着外面的世界燈紅酒綠,也挺讓人生厭的。”

“嗯?”

“沒什麼,說到底還是心情不好。”

不知不覺已經快到了,她要比我多坐兩站,我起身才想起來:“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呢。”

“劉露娜。”她掏出手機,背面是被咬了一口的蘋果商標,“我們留個電話號碼吧,咱倆也算有緣人呢。”

“好啊好啊,我叫路漁歌。”我用手機認真地輸入她的名字,“Luna,連英文名都省了。”

“其實吧,我沒什麼朋友。”

“啊?”

“我覺得自己有點兒像掃帚星。”

我仍然沒聽懂她在說什麼。

“嚇你的。”她仍然笑得純良無害,“你快到站了吧。”

“嗯,再見啦。”我站起來走到車門前。

後來,當那些始料未及的事情洶湧地朝我襲來,當我孤立無援,當我無助地尋求一個港灣的時候,我也想過,如果那天晚上我沒有停下來聽劉露娜唱歌,如果我沒看到那本輔導書,沒有對她那麼一個陌生人莫名地熱情,如果我沒有接受她的提議互換了手機號碼,如果我把她的話當真了,回家就當機立斷刪掉了她的號碼,然後第二天正常去上學,忙該忙的事情,是不是一切還會按老天安排好的軌跡運行。

那麼選擇了如果、選擇了離開的我,後來過得怎麼樣了呢,所經歷的會比現在更平常一些嗎?會遇見某個人,然後和他就那麼安安穩穩地走到最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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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滿春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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