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氣(下篇)
唐渚累得快不行了,他一路摸過去坐在椅子上,滿臉通紅地喘着粗氣。
“哎呀,年輕人怎麼體力這麼差呀!”
桓先生笑着給他倒了一杯水。
唐渚接過,一口氣喝完后開始為自己辯駁道:“這還不是托你家仙君的……福。”隨着他說出的最後一個字,有水聲滴滴答答的響起了,在安靜的空氣里聽得格外清楚。
他們的目光默契地向下移去。
!
唐渚的臉瞬間漲紅。
有沒有洞讓他趕緊鑽一鑽?!簡直沒臉見人了!!!
他的下半身居然漏了!
不知情的看見了,還以為他失禁了。
“噗——”桓先生竭力裝出淡定的樣子。
唐渚一眼就能識破他的偽裝。
果然,還是讓他去死一死吧!
“啊!你這麼大的人居然還會尿褲子,也太好笑了吧!”菏若笑得幾乎快要滾到地上去了。
唐渚幾欲抓狂,忍耐了幾番才沒把手裏的杯子砸出去。
“笑什麼笑?!我變成這樣,還不是你家仙君害得。”
唐渚此話一出,桓先生完美的笑容登時出現一絲破裂。
唐渚感覺背後陰風掃過,不祥的感覺再度爬上他的心頭。他下意識看向桓先生,卻見他依舊含笑地看着他,似乎一點破綻都沒有。
難道是他感覺錯了?
“看來已經確定了,你是第三十七位了。”
又是三十七。
之前菏若也說過。
唐渚不爽道:“好了,我幫你們把人送回來了,沒事的話我就走了。”
“你以為自己走得了嗎?”回到前堂的仲羲雙臂環抱,靠在側牆圓門上不羈地看着他。
這種眼神令唐渚原本就不爽的心情此時更加不爽了。
“什麼意思?你們想對我做什麼?”
桓先生站在他們倆中間,輕易化解了他們之間劍拔弩張的氛圍。
他對唐渚說:“不要誤會,我們對你沒有惡意。”
“我管你們對我有沒有惡意,但你們要是想惹我,我不介意讓你們見識一下我的惡意。”
“撲哧——”一道不和諧的聲音插進來。
唐渚怨瞪着菏若,“你笑什麼?”
“一個紙人有惡意有什麼用?又不能對我們有任何實質性的傷害。”菏若道。
……
唐渚好想哭。
為什麼醒來后,總是諸事不順?是不是他就不該這麼早醒來?不然也就不會遇上這種倒霉事了。幾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貨欺負他也就算了,更嚴重的問題時,別人喝口涼水最多只是塞牙縫,他喝口涼水就註定要一輩子尿褲子嗎?
不行,一定要改變這種現狀!
桓先生似乎看穿他的心思,適時地出聲言道:“如果你想擺脫這個身體,必須得讓仙君幫忙,所以你不能離開真仙君。”
“哈?”
此刻,唐渚的神經有點方。
桓先生拿出一張契約和一支筆放在桌子上,對他道:“你想通了就可以在上面簽字,一旦簽字畫押,你就是第三十七位服侍仙君的人了。”
唐渚猶豫了很久,最後還是決定在上面簽字了。
不過誰也沒瞧見他低頭時露出的一抹得逞的笑容。
他很清楚只有那個男人能幫他的魂魄從這個紙人身上剝離下來,當然不會輕易說走這種話。其實他蠻在意三十七這個數字,甚至能猜測在他之前的三十六的孤魂野鬼經歷了什麼事。
桓先生一看就不是善茬。
他肯定沒有說實話。
能承受魂魄的紙不是普通的紙,那個所謂的仙君也不知用了什麼詭秘術法才煉出這麼一張,他若想解脫必須得藉助那個男人的手才行。可一旦脫離后他就變成了無主孤魂,到那時他需得快速找到一具合適的身體才行。
然而在他脫離出來的時候,也就是他面臨魂飛魄散的時候吧?
他認識不少仙君,可沒一個能心善逆天而行給孤魂野鬼找身體的,那個男人肯定是做了不少折損修行的事,所以往後每年招魂時引來的望氣才會那麼恐怖。
那裏面可是能聽見鬼魂們的哭泣聲呢!
“簽好了。”他把紙交還給桓先生。
這事算是板上釘釘了。
桓先生慢條斯理地把契約折好放進袖袋裏。
然後嘴角笑容瞬間消失。
他對唐渚鄭重其事地說道:“主僕契約只有兩條:一、萬事以仙君的命令為首要!二、永遠不得違背第一條守則!”
“什麼?!”
唐渚頓時有一種自己挖坑埋自己的感覺……
“現在你也有資格知道,我家仙君的名諱了,仙君的名字是雲飄疾。”
唐渚感覺自己又被雷到了。
這名字怎麼感覺怪怪的?
就在唐渚無語時,菏若快嘴道:“不許你嘲笑仙君!”
妹子,我還沒多想呢!結果倒是你先說了。
說吧,這些年你為你家仙君招了多少黑?
菏若接收到唐渚的一波白眼后,瞬間怒了!她抬手指着他的鼻子,沒來得及破口大罵就被側門內的聲音打斷了。
是急促的鈴聲,卻一點也不悅耳,反而使人聽見內心煩躁不安。
“仙君出事了!”菏若臉色陡變。
她和仲羲拔腿朝門內跑去,剛跑進去便消失了。
唐渚也想過去看看,畢竟那個男人是他唯一的希望,他可不想他有任何閃失。才踏出兩步,忽地又轉身看向依舊立在原地的桓先生,問道:“您不去看看仙君嗎?”
“仙君會沒事的。”
“這可說不定。”唐渚試探地說了一句。
“一件小事,不需要興師動眾。”桓先生道。“仙君福壽綿長,不會有事的。”
“是啊。”唐渚無傷大雅地笑了笑,準備跨進門內。
哪想身後之人說道:“其實我不太希望你去。”
“我是幫不上忙,但可以在一旁默默的禱告,祈求各路神仙保佑仙君平安無事。”
唐渚說完,頭也不回地跨進門內。
“禱告……是最無用的東西。”
空蕩的房屋中,陽光照射進來將他的影子拖得老長,晃動的影子與那副挺拔的身影給人一種極不真實的感覺,彷彿與這座屋舍十分的格格不入。
從外表看這所屋子,感覺只是一所普通房屋,沒想到牆內別有洞天,裏面藏着一個神秘空間。唐渚順着走廊走了許久,才見到盡頭處的房間,他的手剛觸到那扇門,一種奇妙的感應在胸膛中蔓延開來,裏面似乎有什麼東西正在呼喚着他。
唐渚用了很大的力氣才推開門。
門一開,風直灌入進去,吹起屋內的紅綢。
紅綢重重疊加掩蓋的案台上似乎放着什麼東西。
唐渚緩緩走過去,差一點就揭開最後一層紅綢,看見它的真面目了。
後面的房間裏傳出一聲尖叫。
是菏若的聲音。
唐渚遲疑一瞬后,離開那裏,轉身從旁邊繞過去進到裏面的房間。
“哥,仙君到底怎麼了?”
唐渚一進去就聽見菏若這句話。
倆人都發現唐渚的來到,卻齊齊無視了他,他們此時的所有注意力都在那個深陷昏迷的人身上。唐渚稍稍走近一看,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雲飄疾中規中矩地躺在床上,臉色發黑,像是中毒的樣子,但卻又不是。
是望氣。
“仙君被望氣侵蝕了。”
就在唐渚想到的同時,仲羲也說了出來。
菏若着急地問道:“現在該怎麼辦啊?”
“我……不知道消除望氣的方法。”仲羲咬着嘴唇,垂着頭。
“我去找桓先生,他見多識廣,一定能想出辦法救仙君的!”
菏若剛走到門口忽然就靜止不動了,立在床前的仲羲也維持着之前的樣子,眼中的情緒也沒有發生任何變化。
唐渚跳到床上坐下,輕笑一聲,道:
“我怎麼可能讓你們毀掉一道美味可口的大餐呢?”
重生到現在,他一直都是廢柴體質,原本的法力也被天劫劈得幾乎沒有了。使用凝固時間這種小法術都快把他僅剩的一點微薄法力耗光了,並且還維持不了多久,他必須趕緊把望氣吸收進自己的肚子裏才行。
他上手直接扒開雲飄疾的衣服,讓他上半身裸露在空氣中。
“一個大男人,皮膚居然這麼好。”他毫不顧忌地猛盯着雲飄疾的胸肌看。
背雲飄疾出來之前,唐渚就發現他手背上有一道小傷口,估計是望氣撞破牆面時彈回的碎石划傷的,應該也就是那時望氣趁虛而入,進到他的體內。
他背着雲飄疾的時候,明顯能感覺出那股望氣在往他心口竄去,如果不是因為這傢伙是仙體,只怕半路就已經爆體而亡了。
“算你幸運,遇到我,不然你不死也得變成一個廢人。”
他看了看雲飄疾臉上的面具,隨後稍稍揭開一些讓他的下半臉露在外面,然後傾身過去吻住那雙有些乾澀的嘴唇,為他把體內的望氣吸食出來。
祥陣之內生的望氣乃是好的,反之,邪陣內生的望氣則是蝕骨之物。
一個仙君不好好修鍊法術,走正道,非得擺什麼招魂的邪陣,被望氣纏身也是活該。
要不是他需要這股望氣,他才不會狗拿耗子多管閑事幫他呢!
他調息打坐,將望氣煉化,運功后感知自己的法力才恢復了三層,心中不禁有些失望。一口氣吃下這麼多望氣,還以為至少能恢復五層呢,沒想到……
“唉,這樣下去什麼時候才能回到從前啊?”唐渚一邊嘀嘀咕咕,一邊為他戴好面具。
忽然,一隻手抓住了他。
“你在做什麼?”
唐渚頓時汗如雨下。
卧槽!他怎麼醒的這麼早?!
“我我我……”唐渚支吾了半天,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天哪,編故事不是他的強項啊!
“你摘過我的面具?”雲飄疾問道。
唐渚舒了一口氣,嚇死人了,原來是這事啊。
“我才沒摘呢,我是看見面具有些歪了,想幫你戴正而已。”他臉不紅心不跳地撒謊道。
可是雲飄疾明顯不相信他說的話,還用懷疑的目光死盯着他,想從他臉上找出一絲說謊的痕迹。
唐渚頓時挺直了腰板,任他打量。
身正不怕影子斜,本來他就沒取下面具,最多也只能算碰過,稍微移開了些而已。
唐渚被他盯得煩了,下一句話不過大腦就說了出來:“這麼見不得人?莫非你是醜八怪不成?”
“你說什麼?!”雲飄疾面具后的眼睛狠狠地瞪着他。
唐渚:“你聽錯了,我什麼也沒說。”嘖嘖,這男人不經逗,真是無趣。
“他們怎麼了?”
“嗯,什麼怎麼……”唐渚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瞧見菏若和仲羲像兩尊石像一樣立在原地動也不動的樣子時,心底暗自大叫不好。
被雲飄疾一打岔,他都忘了這兩人還被他定着呢。
“你會法術?”雲飄疾問道。
能同時定住仲羲和菏若,說明他法力不低。
他這是招來了哪路神鬼啊?雲飄疾不禁頭疼地想到。
他抬頭正欲質問唐渚時,忽地感覺腦後一點涼意傳來。
“你要對我做什麼?”
唐渚趁他不備,手指迅速抵在他發間,對他說道:“抱歉,這次真是我的失誤了,我不會傷害你,只是想讓你忘記一些不該記得的事而已。”
雲飄疾昏迷后,他接着又篡改了仲羲和菏若的記憶。
他踏出房門前還聽到仲羲和菏若的對話:
“仙君身上的望氣怎麼消失了?”
“是不是仙君自己把望氣逼出體內了?”
唐渚剛從門內出來就瞧見桓先生了,“你家仙君沒事了。”
“嗯,那就好。”
唐渚想着自己消失了三十七年,而這段時間發生了什麼自己一概不知,於是他想從桓先生口中套套話。
“之前在仙界,雲飄疾真住在雲渚天府里?”
“沒錯。”
“那他後來為什麼離開仙界?”
“三十七年前仙界大戰之後,仙君就離開雲渚天府了,他途中收留了我們,帶着我們在此處生活。”
“他來人間做什麼?”
桓先生回憶着道:“仙君在尋一位故人。”
“那位故人也是上面的仙君?”
“這我們就不清楚了。”桓先生笑着道。“仙君很少在我們面前談論自己的故人。”
唐渚:“他每年都招魂,招的是不是就是他想找的人?”
“這件事只有仙君自己才知道。”
“他為什麼……”
桓先生打斷他的話,“你好像對仙君的事很感興趣。”
他要不是我的後輩,我才懶得對他感興趣呢!唐渚在心裏默默想到。
不過他嘴上說的卻是:“我已經是仙君的人了,自然得多了解一下仙君才是啊。”
桓先生聽后,笑而不語。
唐渚見他笑有深意,倒也不會去戳破。
之後一段時間,唐渚過得可謂是倒霉至極。自從得知真仙居是幫人實現願望的存在後,也不知雲飄疾出於什麼目的,每次都派他跟在一些奇奇怪怪的人身邊,在他們的心愿實現的時候取回他們從雲飄疾手裏拿走的鈴鐺。
為了穩固他的身形,雲飄疾特意將自己的仙氣分給了唐渚一部分。
唐渚是仙魔雙修,能吸食魔氣也能接收仙氣。
雲飄疾白送給他仙氣,他自然樂得收下。不過,也不知雲飄疾是什麼來路,他的仙氣十分純正,比他以往見過的仙君身上的仙氣都要純正好幾倍。
待解決了體質問題,他也好暗中加緊修鍊了。
完成任務的途中他進一步了解了自己的情況,因為自己是紙人所以不可以吃東西,不可以在水裏泡太久,不可以站在有風的地方,但可以被尖銳的東西劃破,劃破了也不會流血,可以帶着自己的殘肢回去找仲羲修補,肚子上破一個大洞也不會有生命危險。
這種不吃不喝,無知無覺的生活,對唐渚來說十分煎熬。
但這些他都統統忍了。
現在唯一不能忍的就是,為什麼雲飄疾的鈴鐺里裝得居然是自己的骨灰。
當年自己被雷劈死後,形神俱滅,只留下一堆骨灰。萬萬沒想到竟然還有人會替他收斂骨灰。
不,準確來說不是收斂他的骨灰,而是用他的骨灰做壞事。
這他可不能忍了!
漫鈔把鄭徽儀推進河中時順帶把鈴鐺一同扔進水裏,也正是他此刻握在手裏的這枚。
鈴鐺的重量明顯變輕了許多。
呵,自己拿着自己的骨灰,這種感覺未免也……太操蛋了吧!
此時,唐渚心中有無數疑問閃過,他設想了許多,可最後開口說的卻是:“雲飄疾,你是有多恨唐渚?他死了,你連他的骨灰都不肯放過!”
也不知這句話觸到雲飄疾哪根神經,他沖唐渚厲聲喝道:“閉嘴!”
唐渚眼瞳一顫,把剩下那些諷刺的話全忘卻了。
“你到底是誰?”
雲飄疾,你到底是誰?
唐渚鎮定地看着他,彷彿這樣看着就能看見他面具下的臉龐似的。
如果看見他的臉也許就能知道他和自己到底有什麼恩怨了吧?那他對自己的所作所為就都能得到解釋了。
“你問我是誰,我也想問你是誰。”雲飄疾反問道。
唐渚一愣,“什麼?”
“告訴你鈴鐺里裝的是唐渚的骨灰后,你好像非常氣憤,你到底是誰?與唐渚是何關係?”
“……”唐渚意識大事不妙了。
他玩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