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觀音(上篇)
“唐唐,你居然敢騙我?!害我白跑一趟!”
唐渚無辜地瞅着她,道:“我若是知道人在湛城,哪會敢騙你啊?更何況我有什麼騙你的理由嗎?”
“少來!你當姑奶奶我傻啊?看不出來你就是故意的嗎?”
菏若拿起一個蘋果砸過去,被仲羲接住了。
“仲羲你給我讓開,別擋我教訓他!”
仲羲面無表情,“別鬧了,仙君要見他。”說完又看向正躲在他後面做鬼臉的唐渚,“你還不快去。”
“哼,去就去!”
唐渚哼着小曲飄飄搖搖地來到雲飄疾房間,從門縫裏鑽進去發現裏面全是水汽。看清浴桶里裸露光潔脊背的人後,頓時滿臉通紅地鑽出去,速度比鑽進來時還快。
雲飄疾換上乾淨的衣服后,開門看見唐渚正蹲在柱子旁畫圈圈。
“進來,我有事要對你說。”
“哦。”唐渚乖乖地跟着他進去了。
浴桶里的水還冒着熱氣,空氣中隱約漂浮着樹木的清香。
“好香啊……”唐渚感覺自己鼻翼間圍繞的全是這股香味。
雲飄疾從書架上方的木盒裏取出一塊玉佩,遞到他面前。“這是雙魚寄,你要妥善保管。”
“給我這個東西幹嘛?”
手中那塊幽藍玉佩,精緻的雕刻,栩栩如生的魚紋。唐渚自認生前見識的稀奇玩意不少,可他竟一時想不出這塊玉佩的來歷及作用。
雲飄疾似乎看出他心裏的想法,適時的出聲為他解惑道:“雙魚寄是陵市的通行證,出入陵市都得戴着它。”
“陵市?!”唐渚驚奇道。“你要去陵市?”
六界秘境頗多,多數境地被傳得神乎其神,而陵市則是其中之一。
陵市是萬象心魔地,許多上仙都在那裏被鬼魅迷惑心志,紛紛放棄無上仙道投入魔尊麾下。當年唐渚走投無路時,有人騙他去了陵市,他很快識破陷阱從裏面逃了出來,可惜最後還是難逃墮仙的命運。
唐渚好奇問道:“你去陵市做什麼?”
“見一位故人。”
“什麼故人會待在那種地方?不會是個壞蛋吧?”唐渚嘴賤道。
“嗯。”雲飄疾沒心思聽他說廢話,對他道:“你也去收拾一下東西。”
唐渚愣了幾秒才回過神來,“你要我和你一起去?為什麼?”
雲飄疾皺眉,冷眼掃視他。
“怎麼?你不願意?”
被他這麼冷冷一瞪,唐渚背脊僵直一瞬,方才似乎聽見一陣噼里啪啦的火花聲從頸后遊走到尾骨末梢。他訕訕一笑,“我沒有不願意,我馬上就去收拾東西。”
唐渚表面不情願,其實心裏早已樂開了花。他在真仙居待了這麼久早就受不了了,感覺再待一陣子身上都快要發霉了,好不容易有一個出去的機會,他怎麼可能不願意呢?
他收拾好包袱就隨雲飄疾出發了。
駿馬廂車就在眼前,他恨不得趕緊飛奔過去把包袱往裏面一扔,躺在車裏任由馬兒朝前飛奔帶他遠離這個地方,從此他就是自由身了。
可惜,半個時辰過去了,他腦中的畫面都沒有實現,別說遠走高飛,他就連近在咫尺的馬毛都沒摸着一根。
菏若非擋在車前面不讓他過去。
“憑什麼仙君帶你去啊?”
唐渚無奈道:“這個問題,你應該問仙君。”
引發他們之間硝煙四起的男人此時正安靜地站在一旁,什麼話也不說,靜靜地看着菏若把火氣撒在無辜的自己身上。
“哼,你什麼本事都沒有,憑什麼陪仙君一起出去啊?”
唐渚眼珠滴溜溜一轉,說道:“若真要追究為什麼,你難道不知道你和我相比,仙君更喜歡我嗎?”
菏若兩眼淚汪汪地看向仙君,問他:“您真的喜歡他嗎?”
雲飄疾看了眼唐渚,淡定地點頭,為了配合唐渚的話還親了他一下。
這一親,所有人都愣住了。
菏若也忘記了爭辯,等她回過神時,雲飄疾和唐渚駕着馬車早就離開了。
此時坐在馬車上的唐渚也是暈乎乎的。
兩人坐在車廂中一句話都不說,雲飄疾鎮定地看書,唐渚在對面時不時偷瞄他。
察覺到他的視線后,雲飄疾問道:“你在看什麼?”
唐渚:“我說的那句話……是開玩笑的,是騙菏若的。”
“我知道。”
“你既然知道那剛才為什麼親我啊?”
“……”
雲飄疾垂下眼專心看書,不理會他了。
唐渚獨自生悶氣。
什麼嘛?話說一半就不說了,看來這傢伙就只是為了報復他而已。
馬車經過小道時,突然下起了大雨。
唐渚將馬車趕到一處破廟前,然後和雲飄疾一同進裏面躲雨,想等雨停了再繼續趕路。
等了一會兒,雨不但沒停,反而越下越大。
唐渚:“恐怕我們今天晚上得在這兒過夜了。”他把車上準備的被子快速挪到廟裏,準備打地鋪。
外面烏雲密佈,廟裏暗沉一片。
唐渚抱着被子往前走着,突然腳下踩着一塊滑石,眼看要與大地親密接觸了,幸好雲飄疾及時出手抓住了他。
“小心點。”雲飄疾說道,“前面桌子上有蠟燭,你過去點燃它。”
唐渚找到了蠟燭,“你眼力真好,這麼暗的光線還能看見這裏有半截蠟燭。”
“換做是你在一直生活在暗無天日的地方,也會看得和我一樣清楚。”
“暗無天日是……”什麼意思?
“唔——”
他剛說了幾個字,後面的角落裏發出奇怪的聲音,打斷了他的話。
雲飄疾:“有人?”
“我去看看。”唐渚舉起蠟燭朝後面走去,發現草堆上躺着一個男人。“看來他在我們到來之前就已經來了。”
雲飄疾環顧四周,糾正他的話道:“這人不是在我們之前進來的,他已經住在這裏很久了。”
“住在這裏?”
“那邊柱子旁邊有打掃過的痕迹,桌角邊有饅頭屑。”
唐渚聞言過去一看,果然如雲飄疾所說,看來這個男人真的一直住在廟裏。
“看他的樣子,好像發燒了,只怕兩三天前就已經燒成這樣了,逢上今天下雨,一受涼就燒得更嚴重了,若是我們不管他的話,他只有死路一條了。”
“你想救他?”雲飄疾問道。
“你想見死不救?”唐渚反問道。
雲飄疾斜靠在柱子上,睨着他,“這世上受苦的人太多了,如果你見一個救一個,你救的過來嗎?”
唐渚難得沉思了會兒。
見他沉默,雲飄疾以為他已經放棄了,沒想到這時唐渚卻抬頭對他說道:“我不是菩薩救不了所有人,但我實在做不到見死不救。”
雲飄疾注視了他很久,才緩緩說道:“你真的和他很像。”
“誰?”
唐渚一直都知道他心裏裝了一個人,但云飄疾從沒說過關於那個人的任何事,這會兒聽他主動提起,八卦之心不禁熊熊燃燒了起來。
“一個救了別人,卻害死自己的笨蛋。”
唐渚一臉不解道:“救人還會害死自己?”
“他救了一頭狼,結果被那頭白眼狼反咬一口。”
雲飄疾的話令唐渚陷入往事的漩渦中,曾幾何時,他也經歷過這種事,那種遭到背叛的滋味可不好受。
於是,他報以理解地拍着雲飄疾的肩膀,“我能理解他的感受可是並不是人人都是這樣的。”
雲飄疾沒聽見他說的,只是一直盯着他的手。
唐渚尷尬地縮回手,“我不是故意的。”
“……”雲飄疾什麼也沒說。
他臉上看不出任何錶情,弄得唐渚心上心下的,總有種做壞事的罪惡感。
和雲飄疾相處這麼久了,還是不太能弄清楚他到底在想什麼呢。見識過形形色色的人,唯獨雲飄疾是他最看不透的人。
這個傢伙把心事藏得太深了。
平時做什麼都沒有表情,只有涉及到他心中人的事時才會變得有感情。
唉,這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我想這麼多幹嘛啊?!
唐渚重重地拍了兩下自己的臉,把腦子裏那些亂七八糟的思緒紛紛拍飛出去。
“我想把人搬到平地上去,你可以幫我一下嗎?”唐渚問道。
雲飄疾正襟危坐,不說話也不動。
唐渚明白了。
哼,你不幫本大爺,本大爺就自己來!
唐渚擼起袖子準備把人抱起來,但是沒成功,之後任憑他如何推拉都沒能把人挪動分毫。唐渚泄氣了,往後坐倒在地直喘粗氣。
雲飄疾看不下去了,鎮定地站起身把人擰着就過去了。
看見這一幕,唐渚直想哭。
他真的很想對天咆哮一句:我要這沒用的身體有何用啊?!
“你還發什麼呆啊?”
“啊?”
“你不是說要救人嗎?”雲飄疾說道:“我幫你把人搬過來了,你應該感激我。”
唐渚嘴角一抽,乾巴巴道:“哦,謝謝。”
唐渚替男人把脈確定是風寒無疑,隨後起身對雲飄疾說道:“我去前面鎮上抓藥,你幫我守着他。”
忽地,雲飄疾抓住他的手,“外面還在下雨。”
“我知道。”唐渚發愁地望着門外的風雨,“可是必須得把葯抓回來啊,再晚一會兒,他就真的沒命了。”
雲飄疾鬆開了手,說道:“早去早回。”
“知道了。”
唐渚脫下自己的衣服,舉過頭頂就衝進了雨幕中。
就在他走出破廟的同時,廟裏發生了細微的變化。
雲飄疾藉著微弱的火光看清這個廟中的簡單構造,一尊慈眉善目的神佛像,前面是一架香案,陶土捏成的供壇里插着一些零碎的香燭。旁邊兩根脫漆的紅木柱子上掛着兩幅長長的牌匾。
若不是這裏一看就是常年無人打掃,到處佈滿灰塵的樣子,倒還真透着普度眾生的感覺。
雲飄疾表情十分虔誠肅穆,直直地看着佛像。
廟中詭異沉靜的氣氛散開,要不是還能隱約聽見時有時無的沉重的呼吸聲,只怕還真以為裏面立着的不是人而是鬼呢。
就在雲飄疾轉身之際,不知從哪兒吹來一陣陰風。
供壇里有三根香點燃了。
裊裊青煙在佛像前靜靜的燃燒着。
火光照射下的佛像臉部仍舊慈悲,眼中透露着悲天憫人的味道。
地上枯草划拉移動發出的聲音格外刺耳,它們捲成鎖鏈狀將昏睡的男人緊緊纏住吊在半空中。
男人的軀體擋在佛像面前,角度與佛像的身子重疊在一起,怎麼看怎麼詭異。
雲飄疾面無表情地偏了偏頭,從男子身體旁邊冷睨着佛像。
“你——是什麼東西?!”
他話音剛落,嗚咽的哭聲幽幽響起。
此時呈現在雲飄疾眼中的佛像不再慈眉善目,而是扭曲猙獰的,如同地獄中的惡鬼。手中的楊枝玉露變化成一把削骨剔肉的鋸齒大刀,明晃晃地朝他劈砍下來。
佛像竟然復活了?!
雲飄疾閃身躲過,足尖一點跳上刀背。也不知是不是對方塊頭太大的緣故,相對應也就極大無窮,竟能輕易連刀帶人輕易舉起。
“該死!”
對方一張嘴,噴出一股惡臭的氣息。
雲飄疾掩住口鼻,瞅準時機快速跳到佛像肩上,然後接着跳到地上。
佛像過於巨大無法靈活轉身,所以動作特別緩慢,雲飄疾把供壇朝他扔去,整個廟中香灰瀰漫,什麼也看不清了。
“雲飄疾,我回來了!”
唐渚剛說了一句就被裏面撲面而來的香灰嗆個正着。
“哇靠,搞什麼?”他揮了揮袖子,拂去一片塵灰。
“我說過你不許直呼我的名字!”雲飄疾憤怒的聲音從某個方向傳來。
唐渚:“你在哪裏?”
他摸索前行一會兒,突然看見前面有一個黑影,於是抬腳朝那邊走去。大約走了五六步就撞到了一個硬硬的東西,抬頭一看一個龐大的身體正朝他倒了下來。
唐渚躲避不及被砸個正着,整個身子都被壓在下來了,連衣角都看不見。
雲飄疾聽見“咚”的一聲巨響后就知道自己攻擊成功了,等他拍去衣衫上的灰塵后隨口喚道:“唐唐,你怎麼還不過來?”
對面無人應答。
“奇怪,人去哪兒了?”
“卧槽!你眼瞎看不見我被他壓住了嗎?!”佛像下面傳出唐渚虛弱的聲音,他絕望地朝雲飄疾伸出一隻手,在半空中無助的揮舞着。“快救命啊!我感覺我快不能呼吸了!”
雲飄疾淡定地瞥了他一眼,鎮定地說道:“你本來就不會呼吸。”
“……”
這一刻,唐渚有想拜訪他祖宗們的衝動。
他媽的,這傢伙怎麼壓的不是你啊?!
幸好唐渚現在是紙人根本壓不死,要不然再來十條命都經不起這樣折騰啊!從這一刻開始,他有些後悔跟雲飄疾出來了,當初他應該懂點事不要和菏若爭,這種苦命活就該讓她來的。
唐渚費了極大的力氣從佛像下面爬出來,一番折騰后,他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他爬到蒲團上面大口大口地喘着氣,仰面伸展手腳大躺着,睜開眼皮就看見吊在半空中的“鬼影”,頓時被嚇得哇哇大叫,抱着身下的蒲團一滾。
他把蒲團擋在前面,緊緊閉着眼睛,牙關止不住顫抖。
雲飄疾好像知道了什麼不得了的秘密。
“你怕鬼啊?”
唐渚哆嗦道:“不、不怕啊。”
聲音抖成這副德行還死要面子說不怕,一點信服力都沒有。
雲飄疾蹲在他身邊,伸出食指饒有興趣地戳着他的額頭,說道:“既然不怕,為什麼不敢看呢?”
他說話的時候,熱氣直往唐渚耳朵里鑽。
唐渚如驚弓之鳥一般,咻地站起身來,還沒來得及反駁他的話,倒是先和“鬼影”正面相對了。
唐渚淡定地立在那兒,一動不動。
雲飄疾挑眉,“咦,還真不怕啊?”他喃喃說道,起身繞到唐渚跟前。一看才知道唐渚早嚇得變了臉色,話都說不出來了。
“怕就直說嘛,我又不會笑你。”
唐渚艱難地轉過臉,對雲飄疾豎起中指,“混蛋,老子跟你沒完。”
“看來你是忘記自己的處境了。”雲飄疾的臉色陡然一沉,“我不介意幫你想起。”
他反手一揮,幾道光射出劃過空中的繩結,繩結猛然斷開了。
然後“鬼影”掉下來的瞬間,唐渚發出慘絕人寰的慘叫聲!
雲飄疾捂住耳朵都能聽見他的魔音,他想不到唐渚嗓門居然這麼大,差點讓他當場聾了。為了讓唐渚閉嘴,他只好告訴唐渚真相,“沒有鬼,他就是你要救的人。”
唐渚一愣,好半天才反應過來。
他對身上的人上下其手,一陣摸索似乎在確認着什麼似的。但他的舉動卻徹底讓雲飄疾黑了臉,雲飄疾一腳踹過去,大聲吼道:“你這個流氓,在摸什麼呢?”
唐渚委屈地說道:“我在確認他是人還是鬼……”
“……”
雲飄疾發現眼前這個智商不怎麼高的傢伙,居然被“鬼”嚇得智商又跌了好幾個層次怎麼破?
他重重嘆了一口氣,把桌上的蠟燭遞給唐渚,“蠢貨,這樣不就看到了嗎?”
唐渚拿着蠟燭照在男人身上,一時悶頭不語。
雲飄疾奇怪道:“你怎麼了?”
唐渚抬起頭,兩眼各含着一泡淚水,他嘴巴一撇委屈道:“你欺負我!”
雲飄疾:“……你個蠢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