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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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氏摸了摸女兒的發鬟:“因你年小,阿娘沒告訴你,是你阿耶同科進士家的小郎君,長你兩歲,他阿耶必是做了官,你嫁過去便是坐享富貴的。”

趙氏話音剛落,趙老翁便“嗤”了一聲,待要開口,瞥了眼外孫女,突然改了主意,到嘴邊的話拐了個彎放回肚裏,卻問她:“柔娘,可聽見你阿娘的話?你待如何?上京做宦家娘子嗎?”

趙氏聽他鬆口,以為有轉圜的餘地,忙向女兒使眼色,藺知柔卻佯裝看不懂,反而問道:“阿娘,親事是何時定下的?”

“永平四年四月收到你阿耶的書信,二月里寫的,你問這做什麼?”趙氏想起當時的光景,止水般的眼睛突現神采,那是她一生中最風光的時刻,誰知後腳就從山巔跌了下來。

藺知心道果然:“那就是放榜后不久,可我們家眼下這樣子……”

趙氏經女兒一點,也有些着慌,隨即想到了什麼,眉舒眼展:“不怕他們抵賴,你阿耶隨信寄了那家小郎君的庚帖和信物……”

趙老翁冷笑着打斷她:“他們不認呢?你待怎麼的,去告官?二郎死時他們家可有人來弔喪?這些年又可曾通過音信?”

藺知柔上前一步:“外翁,阿娘,容我說句話,便是人家重義氣,認了這門親事,我也不想嫁。”

趙氏一愣:“這是為哪般?人不嫌棄你便是行運了,哪有你挑揀人家的道理?”

“阿娘,女兒不懂什麼大道理,卻知道小水缸不能配大蓋子,五尺童子不合穿八尺衣裳。”

趙老翁眉頭頓展,拊掌道:“這孩兒年紀雖小,見事卻端的分明,可惜……”

趙老翁話說了半截,未盡之意昭然,可惜生為女兒身,再聰穎也不能走宦途,沒什麼大用處。

從趙老翁的院子裏出來已是薄暮,趙氏急步走在前面,對女兒不理不睬。藺知柔人小腿短,又大病了一場,不一會兒就被甩開一大截。

藺知柔暗暗嘆口氣,小跑上前,牽住母親衣帶:“阿娘等我。”

趙氏將衣帶用力抽回:“等你做什麼?你長進了,主意大得很,我是不配管你了!”

藺知柔便鬆開手,垂着頭落在後面,相處十年,她把母親的脾氣摸得一清二楚,趙氏性子積糊,但心腸也軟,待她氣消就是了。

趙氏見女兒不跟上來,反倒放心不下,時不時扭頭瞅她一眼。

別彆扭扭地走到三房院落附近,忽聽牆內傳來一陣熟悉的哭聲。

藺知柔心一緊,是妹妹。趙氏也驀地一僵,不由佇足。

因兄妹二人相繼染上時疫,趙老翁便做主,讓四媳暫且代為照料小外孫女。

藺嫻是遺腹子,才四歲。第一次離開母親和兄姊,四舅母又不甚經心,遂時常哭鬧不止。

趙氏叫老嬤嬤去送了一次衣裳,四舅母後腳就抱了孩子衝進他們院子,往趙氏懷裏一塞道:“衣冠戶的小娘子貴重,我養不來。”轉身便走。趙氏賠着笑臉低聲下氣地說了數不清的好話才哄得四嫂消了氣。

藺知柔輕喚一聲阿娘,趙氏薄薄的身軀顫了顫,像片孤零零掛在樹梢上的枯葉。

“走吧。”趙氏哽着聲道。

兩人卻都站在原地沒動。直到藺嫻哭累了歇了聲,趙氏才邁開腿。

暮色四合,最後一抹殘陽也褪盡了。藺知柔輕輕握住趙氏冰涼的手:“阿娘,莫擔心。”

聲音稚嫩,言語卻彷彿墜了塊鐵,沉沉的,莫名叫人安心。

趙氏愕然低頭,只見女兒的側臉藏在暮色中,神色莫辨。這回她沒再將女兒的手甩開,反而緊緊攢住了。

計策已經定下,怎麼實施還是個問題。

趙家人雖已打定了藺知柔考不中的主意,但表現也不能太失水準,若是連累舉薦她的高縣令和李長史被天子問一個“察舉失人”,那十個趙家也不夠兩位大人物出氣的。

如此一來,藺知柔的課業就成了大問題。藺七郎原是州學的生徒,可州學的師生與雜役誰不認識這七歲通經、八歲作賦的神童?冒名上學是不成的。

趙老翁原本想請個寒門舉子到家中授業,趙四郎兩個字便叫他打消了念頭:“二嫂……”

二兒媳膝下的阿虎阿豹都是差不多的年紀,現下附學於毛氏家學,若是家裏請了老師,不正好省下兩個兒子的束脩?

趙四郎繼續獻策:“兒子思量着,外甥在這揚州城裏有些名聲,書肆、筆墨鋪子裏認得他的也多,保不齊叫人識破,倒不如離了揚州,去外邊尋個地方。”

“你常往江寧去,可有相宜的去處?”

“兒子聽說城東靈谷寺的寺學尚可,且佛寺在山間,周圍少有人戶,倒也清凈。”

趙老翁一喜:“如此說來,倒是正合適。”

“只是……那寺學有此名聲在外,輕易不收學生,須得有人薦送,兒子想着,一事不煩二主,倒不如請託高明府修書一封。兒子下月初去建康覆帳,正好帶着外甥女去拜師。”

“我兒想得周全,”趙老翁喜道,“高明府送了禮來,我們合該登門拜謝,明日你領了柔娘去縣衙拜見,正好求書。”

翌日,藺知柔隨四舅前去縣衙拜謁,高縣令聽說她要捨近求遠去建康求學,卻挑眉道:“莫非州學有何不妥?”

趙四郎只道高縣令寫封薦書不過書舉手之勞,不曾料到他有此一問,又見他面色似有不豫,後背冷汗涔涔。

正不知所措,藺知柔卻上前一步作揖道:“回稟明府,縣學中的各位師長博學弘識,只是嘗聞聖人言‘知者樂水,仁者樂山,’小子雖人物鄙陋,才疏學淺,亦有見賢思齊之心。久慕蔣山鍾靈毓秀,靈谷寺古剎森嚴,小子願以靈山秀水洗濯塵眼,借清音梵鍾滌盪俗心,庶可免於坐井觀天之弊。”

高縣令撫須大笑,以指點她:“你這小兒,好伶俐口齒!也罷,靈谷寺的寺主本寂禪師於儒、釋、道頗有造詣,亦工詩賦,堪為汝師,我與禪師算是舊識,想來這點薄面還是有的。”

說罷便吩咐書僮研墨。高縣令寫字時,藺知柔便在一旁凝神觀察他如何運筆,悉心揣摩,默記於心。

高縣令餘光瞥見她看得入神,不禁露出笑意:“我不工於詩賦,不長於對策,唯有這筆字差強人意。”

這自然是謙辭,進士科每年不過取三十來人,能中舉的個個是士林英華,詩賦更是基本功。

不過高縣令的一筆行楷確實不錯,筆力剛健,出鋒鐮利。藺知柔真心實意地誇讚了幾句,高縣令越發開懷:“他日你下科場或是行卷,書寫上亦須下點功夫。那日在你外祖那兒看過你抄的《般若》經,架子有了,還欠些骨力,我與你的書帖可勤加摹寫。”

“多謝明府賜書,小子謹遵教誨。”藺知柔施禮道。

高縣令筆走龍蛇,不過片刻便將書信寫成,交予書僮封入函中。

高縣令就着僮僕端來的銅盆洗凈手:“我已將你舉薦至李使君處,大都督府應有一次覆試,不是四月末便是五月初。”

趙四郎的臉色登時就有些發僵,如今已是二月末,滿打滿算也只有兩個月時間,若是早知還有州府覆試,時間又如此緊迫,借他十個膽也不敢行此險着。

高縣令見趙四郎神色張皇,解釋道:“州府覆試不比省試那般嚴苛,大抵不過帖經與賦詩,以七郎的才學定能應付自如。”

趙四郎後背上冷汗如瀑,卻是騎虎難下,只好強顏歡笑:“明府謬讚,折煞小子。”

藺知柔心中亦是悚然,她跟着兄長讀書只是為了識字,以備將來不時之需,當然不是奔着科舉去的,學問底子如何她很有自知之明。

所謂帖經是從經書中摘選一小段,摳掉三個字讓你填,拼的是背功,兩個月時間雖然緊,尚能應付過來。

難的卻是詩賦,沒有經年累月打下的底子很難作得像樣,何況她阿兄還有才名在外,屆時將舊作拿來一比,優劣便是一目了然。

她心中轉過無數念頭,面上卻不顯,只是略帶羞澀地道謝。

“莫怕,”高縣令又對藺知柔道,“李使君對你的詩讚不絕口,即便帖經參差些也無妨,只要詩做得好,無人敢難為你。”

藺知柔心中苦笑,道了謝,從書僮手中接過信函。

甥舅兩人拜別高縣令,步出縣衙,各懷心事地上了驢車,一路無話。

車輪轆轆地滾在夯土路上,趙四郎突然道:“要不還是告個病,莫去考了,趁眼下還來得及。”

他似是在與藺知柔商量,又似只是一個人喃喃自語,思索出聲。

藺知柔掀起從青布車帷的縫隙望向外面,車正駛向一個岔路口,眼前兩條路,一條泥濘不堪,另一條狹窄幽深,都不好走。

既是自己選的路,無論前方有什麼,她都必須一個人走下去,上輩子如此,這輩子亦如此。

她自嘲地笑笑,語氣堅決而輕快:“不妨事,四舅,兩個月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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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的學校分官學和私學,官學系統主要包括中央的國子學,專收皇家和高官子弟的崇文館(又名崇賢館),還有地方上的州府學和縣學。私學除了私塾、家學以外,寺廟辦學也很普遍,主要招收蒙童,授課的是僧人,教材有佛經也有蒙書和儒家經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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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朝第一考霸(科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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