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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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老翁因了商賈出身的緣故,在這做官的親家面前一向氣短,躬身賠笑道:“小老兒見識短淺,還請錄事同我分說分說。”

江錄事“嘖”了一聲:“親家翁這說的什麼話,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我且問你,藺家小郎得的什麼病?可是病得下不來床了?”

趙老翁支支吾吾說不清楚。

江錄事接着道:“但凡還能下地,這舉試就非去不可,你想想,高明府何等門庭,可是等閑人攀得上的?現如今他親自上你家的門,你道是為何?”

趙老翁隱約猜到些,不過還是一臉困惑地搖頭:“這是為何?”

江錄事呲着牙笑道:“親家翁,論趁錢你是一把好手,這官府中的門道卻不如我熟了。你可知道李使君……”

“可是那新到任的大都督府長史李使君?”

“還有哪個,”江錄事睨了親家一眼,“這李使君與前一任馬使君卻是截然不同的性子,高明府第一回去都督府拜謁……”

江錄事湊近了,壓低聲音道:“回來臉色便不好,帶去的幾隻盒子原封不動又帶了回來。”

趙老翁略一想便明白了,高縣令在前任馬使君跟前頗為得臉,新長官上任,去拜山頭卻碰了釘子,自然忐忑。

“李使君出身隴西李氏,乃是神武十三年進士科甲第,從來廉潔奉公,勤政愛民,輕財重義,錢帛財貨等閑不看在眼裏。”

趙老翁聽明白了,這位使君門第高,不差錢,志不在此,但是這和他外孫又有什麼干係?

“使君雅好詩賦,惜才重士,為朝廷招賢納士不遺餘力,”江錄事道,“如今使君剛走馬上任,恰逢聖上下詔開神童科,可不正中下懷?”

趙老翁疑惑:“這童子舉難不成比進士還厲害?”

江錄事頭一撇:“有沒有進士厲害我是不知,可進士年年有,這童子舉一甲子一回,你說哪個惹眼?”

他頓了頓繼續道:“為朝廷舉賢納才是大功一件,若是令外孫一舉得中,不也是給使君長臉?給咱們明府長臉?”

趙老翁聽得後背上冷汗直冒:“這……那小子實是病了,中舉是斷斷中不了的……”

“取不中倒也罷了,”江錄事往後一仰,愜意地靠在隱几上,“可你昨日應承得好好的,今日便翻悔,這讓明府如何作想?”

“再一個,憑你一張嘴就說病了,豈能作數?高明府自然要遣大夫來看,故而我才問你,賢外孫的病究竟如何了。”

“這……”趙老翁與兒子對視一眼。

趙四郎微微搖頭,趙老翁便把話咽了回去。

江錄事嗤笑一聲,傾身上前:“這事按理我不該說,因是自家人,才同你透句實話,這陣子時疫,招福寺病坊藥材告罄,明府話里話外提了你家……我言盡於此,你自家掂量着罷。”

錄事雖是流外官,可好歹也是食官祿的,為了這門親事,江錄事沒少受同僚們明裡暗裏的譏諷,這回因着藺七郎的緣故,連帶着他也得了高明府幾個青眼,誰知這家人不識抬舉,真箇是糞土之牆不可圬。

趙老翁忙說:“容我們回去再合計合計……”

父子倆辭別了江錄事,心事重重地回到家,趙四郎掩上房門道:“阿耶,上回收來的那批桂枝和甘草在庫中堆了快五年了。”

趙老翁如何不明白兒子的意思,病坊專收治貧苦無依之人,藥材、資費都由各縣供給,這樣的大宗採買如何估價全由縣令做主,只需把下等的估作中等,便是數百貫的出入。即便以實價收去,也好過堆在庫里發霉走效。

“可外孫變成了這樣,如何應考?”

趙四郎沉吟道:“兒子有一計,只是不敢說。”

“此地並無旁人,你說便是。”

“外甥女與外甥模樣有七八成相似,莫如……”

趙老翁連連擺手:“不可,不可,冒名頂替,叫人識破可是要下獄問罪的!再說柔娘不曾正經讀過一天書,如何能考中?”

“要的便是這考不中,”趙四郎胸有成竹,“阿耶你想,十一月進京考省試,放榜已是二月初,待消息傳回州縣,都入三月了,病坊的藥材早已採買完。考試本就沒有必中的道理,莫非堂堂大都督府長史和縣令還能與個童子計較?還能尋我等錯處?考中了反倒不好辦,朝廷給了出身,萬一再露出馬腳,那可就是欺君了。”

趙老翁想通了其中關節,拊掌大笑:“我兒想得周全!”

隨即嘆道:“可惜咱們這家世吃了虧,否則以我兒的智算,舉個明經、進士又有何難?阿耶又何必指望一個外姓!”

趙四郎自謙幾句,又說:“外甥的病,劉大夫是知道底細的……”

“這倒不必怕,他當初治死人,是我出錢替他四處打點,此人膽小怕事,想來也不敢亂說嘴。”

父子倆定下計策,趙老翁當即便將女兒與外孫女叫到書房。

在趙家住了兩年,這還是藺知柔第一次踏進外祖父的書房。

此處的陳設秉承趙家一貫的風格——摳。門口竹簾是鑲補過的,屋子中央的柞木坐床還是高宗皇帝時的式樣,舊得起了包漿。趙老翁白手掙出這一分人家,每花一枚銅錢都像是從他心頭剜肉。

趙老翁慳吝,院子裏沒幾個年輕婢子,書房伺候的是老妾馮氏。

見母女倆來了,趙老翁將手裏的算籌撂下,支開老妾,對外孫女道:“柔娘學過書寫不曾?”

這話問得莫名,趙氏道:“阿耶問她這個做什麼?”

藺知柔心如電轉,已有七八分的瞭然,斟酌着答道:“回外翁的話,阿兄教過一些,只不敢浪費紙墨,在地上划寫而已。”

“你知道愛惜物力,是個好孩子,不枉外翁素來看重你,”趙老翁頷首,“學過幾部經了?”

“幾部小經都能誦了,中經只通《詩》和《周禮》。”

趙老翁隨手拿起小案上一卷帳,攤開指着個藥名問,“可認得這幾個字?”

藺知柔傾身一看,立即答了出來:“豐城雞血藤。”

趙老翁又指了幾個藥名,見外孫女無一念錯,不由捋須笑道:“甚好,甚好。”

趙氏縱使再遲鈍,這時候也回過味來了,警覺道:“阿耶這是要做什麼?”

趙老翁不答話,卻對外孫女道:“柔娘去西間找你馮姥吃饊子,外翁同你阿娘說兩句話。”

這饊子吃了整個寒食節竟然還有剩,藺知柔聽見這兩個字便有些反胃,忙道:“方才喫過飯,便不去打攪馮姥了,外孫女就在廊下坐一會兒。”

說罷退了出去,一閃身卻貓在窗下一叢綠竹旁。

起先屋內兩人都刻意壓低了聲音,並無隻言片語傳出。

藺知柔聽了半晌也沒聽出個所以然,正打算直起腰伸伸腿腳,忽聽趙氏的聲音陡然升高:“阿耶這是不想管阿客了?”

趙老翁低沉沉地說了句什麼,趙氏又道:你怎知他治不好?揚州的庸醫治不好,就去益州,去洛陽,去長安,總能找到治得好他的大夫!

藺知柔有些詫異,趙氏此人一向溫柔恭順,在家從父,出嫁從夫,丈夫死後被惡婆婆磋磨也一味忍氣吞聲,不想竟能頂撞父親。

趙老翁又回了句什麼,趙氏拔高了嗓門:阿耶莫要誆騙女兒!當初你見阿客出息,便要我帶他回來,想的是叫他考功名,做了官好帶攜家裏,如今他不過是病了,你就要棄了他!左右......左右是虧不了你的!阿耶捨不得財貨不肯相幫,我自帶他上京求醫便是!也省得你日夜籌算個不住!

趙老翁何曾受過女兒如此頂撞,又聽她提錢,惱羞成怒,破口罵道:“你有本事!你有本事當初至於哭回母家?破屋薄田拋了也罷,我與你的嫁資呢?可曾帶回一分半分?光上等人蔘就兩斤!還有那個楠榴木的茶床,整塊寸厚的板子,揚州城裏找不出第二隻!又便宜了哪個?求醫?你拿什麼置行裝?拿什麼雇驢馬?拿什麼買葯?你想拖着三個孩子一路討飯到京城嗎?

趙氏叫父親這一連串的詰問駁得啞口無言,藺家的婆母並非她丈夫生母,成日欺凌他們孤兒寡母幾個,繼子死後更是變本加厲,趙氏受不了磋磨,便帶着一子二女投奔了母家,不但夫家的薄產便宜了小叔,嫁妝也被悉數扣下。

方才一時腦熱說出那番話來,可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婦人,如何帶着三個兒女千里求醫呢?

想到此處,不免又自傷身世,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哭起來。

趙老翁叫女兒哭得心煩意亂:“阿客也是我親外孫,你道我不心疼?阿耶如今這歲數,還有幾年好活?金帛可是能帶進土裏?還不是為了你們籌算!”

書房裏鬧出這麼大動靜,藺知柔不好再裝聽不見,掀開竹簾返回屋裏。

父女倆聽到響動雙雙噤聲。

藺知柔先遞了條帕子與母親拭淚,接着走到趙老翁跟前跪下,行了個頓首禮,開門見山問道:“外翁可是要柔娘頂替阿兄赴考?”

趙氏想說什麼,趙老翁搶着道:“她既知道了,索性敞開說罷。”

轉頭看向外孫女:“柔娘,你可願意幫你阿兄?”

藺知柔願意兩字還沒來得及說出口,趙氏突然道:“不成!若是露餡柔娘還怎麼嫁人?她是許了人家的!”

藺知柔一愣,她怎麼沒聽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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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朝第一考霸(科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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