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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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趙四郎將州府複試之事同父親一說,趙老翁也急出了一頭汗:“等不得下個月,這兩日便動身去江寧罷。”

趙四郎眼底閃過一絲欣喜,應道:“兒子明日一早便去車馬行賃車,儘早啟程。”

趙老翁起身走到牆邊大木櫥前,從腰間取下銅鑰匙,打開鎖,大半個身子遮住半開的櫥門,不叫兒子窺見裏頭乾坤,摸出個竹牌子給他:“明日你去櫃坊里支取五十貫文、十匹大練,去江寧順道收些貨,再取五匹絹當作柔娘的束脩。”

想了想又從柜子裏取出一緡錢遞給兒子:“帶上柔娘,看看缺什麼,一起辦些,可帶上柔娘,只莫叫她撒漫。”

趙四郎接過沉甸甸的錢,嘴角掠過一絲不自覺的笑意,又問:“阿妹和外甥那邊,阿耶有何打算?這兩日因着孩子鬧病,也無人去他們院子,還遮掩得住,可時日長了總不是辦法。”

趙老翁也道:“這我也思量過,阿客雖成了這樣,也不能鎮日將他關屋子裏。我想着,城外莊子裏有幾架瓦屋,不如叫他們住過去……”

趙四郎點點頭:“莊子上苦是苦了些,只能暫且委屈阿妹與外甥了。”

“這就算得苦了?你們這幾個小的都不曾吃過苦,有那樣好的屋子住着還叫苦?”趙老翁板起臉,“想當年老家大水,房子田地全衝垮了,你阿耶不也拖着你阿翁,你阿娘,背着你大兄,走了七八個月到揚州,莫得吃食,從死人懷裏掏餅渣子,野狗嘴裏搶死雀子……寒天臘月穿着破草鞋,兩腳都凍壞了,一直爛到腳脖子……”一邊說一邊伸出腳來,挽起褲腿展示腳踝上的舊傷。

趙四郎心怪自己多言,又招出他阿耶這一籮筐陳年牢騷來,車軲轆話沒完沒了,他心裏十分不耐煩,面上卻是慚愧難當,低着頭唯唯稱是。

趙老翁終於訓完兒子,舔舔嘴唇,意猶未盡地將他打發走,隨即遣老僕去叫女兒。

藺知柔回了趙家便從枕下取出兄長為她抄寫的一卷千字文,聚精會神地複習起來。

這個時代沒有後世那麼多五花八門的蒙學教材,蒙學不外乎《千字文》與《急就章》,又以千字文尤為普及。

全文一千個字,無一字重複,從“天地玄黃”始,至“焉哉乎也”止,上至天文下至地理,無所不包,無所不涵,且音韻優美,朗朗上口。學完這一篇便認識了一千個字,也打好了學習五經需要的文化基礎。

藺知柔早已將全文倒背如流,但只是背誦,不求甚解,眼下逐字逐句地溫習一遍,便有新的收穫。

她讀得出神,不知不覺到了日斜時分,剛放下書卷揉了揉酸脹的眼睛,便聽見窗外傳來嚎啕聲。

藺知柔趕緊站起身,顧不得腿腳跪得發麻,拔腿就往哥哥屋裏跑。

才跨過屋檻,就聽趙氏焦躁訓斥:“再想想,你以前背得可熟了,怎麼會不認識呢,再想想啊!”

藺知柔連忙打帘子進去,只見藺遙捂着耳朵一邊搖頭一邊哭,趙氏雙眼腫成了桃子,一手執書卷,另一手去扯兒子的胳膊。

“阿娘,你這是做什麼?”藺知柔忙上前抓住趙氏的胳膊晃了晃,“嚇到阿兄了!”

趙氏將書卷往地上一擲,頹然往地上一坐,藺知柔有些怕她哭,可她這幾天似乎已經把眼淚哭幹了,只是木然地看着女兒替兄長拭淚,拍他後背順氣。

藺遙打了幾個哭嗝,慢慢鎮靜下來。

藺知柔抱起食床上的陶水罐,倒了半碗溫水與他喝下,又倒了一碗端給母親,柔聲問道:“阿娘,這究竟是怎麼了?可是外翁同你說了什麼?”

趙氏哽咽了一聲,顫抖着嘴唇,半晌說出話來:“你外翁……他要把我們幾個送到南邊莊子裏去。”

藺知柔並不意外,只是心中有些微涼意,趙老翁重利輕義,他當初既然因為外孫可用而收留他們,自然也會因他的“無用”而棄之如敝履。

“城南那幾間破屋可是住人的地方?”趙氏接着哭訴,“那地方卑濕陰潮,屋瓦還是漏的,四壁長年累月濕漉漉,下幾場雨屋裏就能養魚!對了,去歲六月大風吹斷了一根椽子,怕是還塌着呢!阿娘也就罷了,你阿兄才好些,你阿妹又年幼……”

趙氏自然有些誇大其詞,莊子上條件雖然簡陋,趙老翁總還不至於讓女兒一家去住漏雨的屋子。

不過打發他們去田莊,就有些任其自生自滅的意思,趙老翁至多保障他們衣食,不會在女兒外孫身上多花一個子。

待她考完神童試,便也沒了價值,到時候是把母親兄長妹妹接回城裏,還是將她一起發配到莊子上,那都是一念之間的事。

只不過,她恐怕要叫外祖父大失所望了。

“只怨你親姥姥去得早,連個幫咱們說句話的人都沒有,”趙氏不免又要感懷身世,搖搖頭,“怨來怨去,最該怨的是你那狠心的阿耶!他倒逍遙了,拋下我們孤兒寡母在這人世上煎熬!本指着你阿兄出息,我便熬出頭了,誰想……誰想成了這……”

藺知柔忙打斷她:“阿娘,莫要說氣話了。”

藺遙本來睜大了眼睛看着母親,有些畏懼,又有些好奇,聽到母親提及自己,怔了許久,似乎明白了什麼,黯然地垂下眼帘,不安地搓揉着衣擺。

藺知柔輕輕碰了碰兄長的手背,對趙氏道:“那屋子既然塌了,修葺總得要十天半月,到時再設法拖延些時日,女兒再想想法子,外翁總不會逼着你們立時就搬去。”

趙氏淚眼婆娑地抬起臉:“可你阿兄留在這裏,叫你那幾個舅母看見……”

“這院子本來就偏,等閑無人從旁走過,阿娘只說又有人染上時疫,舅母們只怕躲着還來不及。”

藺知柔話音剛落,便聽見牆外傳來個中氣十足的女聲:“婉娘可在裏頭?二嫂與你送魚鮓來了!”

趙氏連哭都忘了,神色古怪地看向女兒。打臉來得太快,藺知柔也無言以對。

他們兄妹染上時疫,二舅母是反應最大的一個,聽說還曾鬧到趙老翁跟前,要把他們送到病坊里去,平日見了他們院子裏的人好似見了瘟神,遠遠的便繞道走,今天居然一反常態主動尋上門,着實蹊蹺。

“莫不是聽說了你阿兄要去考神童試,這才來的?”趙氏一邊整理哭亂的髮髻一邊道。

藺知柔搖搖頭,她不信這個邪,二舅母是出了名的摳門,連一向以吝嗇聞名的趙老翁都自愧弗如,而且此人不見兔子不撒鷹,斷然不會為了明年的兔子付出當下的魚鮓。

“且去看看再說。”趙氏說完,一邊揚聲答應着,一邊走出屋子。

二嫂曹氏樣貌出眾,一雙吊梢眼精神又水靈,故而當年雖有錢癖的名聲在外,還是叫趙二郎一眼相中娶了回來。

曹氏一見小姑,親切地迎上前來,將一個一尺來高的大肚陶罐塞進她懷裏:“晌午回了趟母家,你們阿客好這口,特地與你帶了來。”

曹氏母家在城郭,門前就是一條小河,水清灘淺魚多,削根竹竿便可叉上魚來,不用花錢,這份禮可謂惠而不費。

但是曹氏向來一毛不拔,趙氏便有些受寵若驚:“二嫂做什麼如此客氣!”

“不值當什麼,”曹氏嘴上這麼說,眼睛卻還盯着小姑懷裏的陶罐,“莫忘了將罐子還我便是,使慣的物件,倒是離它不得。”

趙氏應承不迭。

曹氏頗為敷衍地寒暄了兩句,便開門見山道:“婉娘,二嫂有一樁事,須得託付於你。”

不等小姑回答,她便兀自說下去:“你知道我那母家侄兒,排行第五那個,與阿客差不多大那個,想起來了罷?”

“我那侄兒是縣學的生員,”曹氏自豪地挺了挺胸脯,“那小子打小聰明,學識人才都是一等一的,學裏的博士、助教見天地誇。高明府不是推舉你們家阿客去考那個什麼……什麼試?”

“神童試……”

“對!就這名兒!我那侄子可不就是個神童!”曹氏拊掌,“我想着,咱們是一家人,我侄兒便是你侄兒,你家阿客在高明府跟前得臉,莫如叫他替五郎說說項,反正高明府一個也是舉,兩個也是舉……”

話未說完,只聽虛掩的院門吱嘎一聲打開,藺知柔走了出來,對着曹氏福了福:“見過二舅母。”

“喲,小娘子一發出落了,”曹氏匆匆瞥了外甥女一眼,只管盯着趙氏,“你倒說說,成也不成?”

趙氏以眼神求助女兒。

藺知柔笑盈盈地道:“二舅母,方才聽見你們說話,若是外甥女沒記岔,曹家五兄不是已經十六了么?好叫舅母知曉,神童試只限年十二以下童子,我家阿兄怕是幫不了這個忙了。”

“這有何關礙!五郎生得短小,說他十歲也有人信。”

“聽阿兄說,童子舉與進士明經一樣,年齡戶籍都要覆過,怕是做不得假,”藺知柔看向趙氏,“阿娘,阿兄是這麼說的罷?”

趙氏連連稱是。

曹氏無奈道:“哦,倒是我沒打聽清楚。既然童子舉不成,那也只好老老實實走正途了,聽說你們阿客要去江寧靈谷寺,五郎說那寺主學問不錯,在京師又有些門路,莫如帶上五郎同去,你道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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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朝第一考霸(科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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