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春山穀雨前11

又到春山穀雨前11

窗外屋檐微翹,不知何時下起了濛濛細雨。西寧的天氣非旱即澇,沒幾個好天氣。仗打得厲害,人走的也多,土地都荒廢了。今春也許種糧的人更少了。

清酒扶着窗檯伸手接住細雨,冰涼的雨絲穿過指尖,沒有停留。手心一涼,一滴晶瑩的水光落在掌上,細微可見,又似無。

“我以為,你是真心的。為什麼呢?”

她想不明白,也不會想了。有些問題太深奧了,她犯懶不想答案了。

夜裏店裏來了幾位落腳的客人,是帶着家僕的商人。

清酒下樓時,清穗已經招呼好了,讓穀雨去開了房門。看到她下來,清穗招了招手,擔憂地說,“你這業績……公款吃喝也不是這樣交差吧?對面酒樓花天酒地的那麼多,沒幾個過來的?”

“人家酒樓有姑娘,這有什麼?捏着跳蚤睡覺嗎?酒賬還行,夠開支。”清酒不太介意,反正靠近都城,賣點酒還是能生活的。客棧嘛,不要介意細節。一塊木匾還挺貴的。那“清酒客棧”的帷布那麼高也不好掛。

嫌棄地看了一眼賬本,清穗接着嗑瓜子,“晚上機靈點,別被人宰了。我還得打個瞌睡呢。”

“嗯。”清酒可有可無地應了一聲。

穀雨從二樓下來,看到櫃枱里的人,不禁笑了,“你下來啦?方才有四個人進來住店,安排在二樓戊字房和丁字房,還有一樓丁字房兩人。夜裏我守夜,你好好休息。”穀雨說著有些彆扭的羞澀。

他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他可以保護好她的,所以,清酒可以好好休息。只是這樣。

少年那粉紅粉紅的耳朵,清穗有些看不下眼,“下午要不是姐姐來了,你們倆現在還能眉來眼去的?”能不能別再她面前談情說愛?風花雪月的事能在屋裏聊嗎?

被甩了一記眼刀子,清穗擺擺手起身求饒,“好好好,你們繼續,我上樓吹風去了。請——”朝穀雨往櫃枱做了個送手的姿勢,清穗立刻閃人。

清酒看着穀雨想說些什麼,猶豫了一下又低頭不說話了。

穀雨有些緊張地看她,“清酒?”

“嗯?”

看清酒疑惑地眼神,方才她欲言又止的樣子似乎是穀雨的錯覺。他咽下喉嚨,別開臉問,“你……我,嗯,小白它,嗯,那隻貓,它最近都看不到了。我,有些擔心,小白是生病了嗎?”穀雨想着話題,突然想起了多時不見的小白,有些擔憂地問。

清酒鬆了一口氣,給他解釋,“它是靈貓,也就是,死後的狀態,不會生病的。你們的靈魂是有聯繫的,具體的我不清楚,但是,你想它的時候它會出現的。一般人雖然看不見,你最好也別在外面讓它出來。它應該是附寄在你帶着的紅玉里。”

一直在意着別人的穀雨有些心慌,扯出脖子間帶着的紅玉,小聲地喊了句“小白”,靈體狀態的白貓躍上櫃枱,輕快地甩着尾巴,興奮地看着多日不想它的主子,黏糊糊地叫了幾聲。穀雨有些窘迫地擼了擼它的毛髮,不敢看向清酒。

小白親昵地蹭着穀雨的掌心。

“清酒,有心事?我能幫你嗎?”安寂了許久的氛圍終於被打破了。穀雨鼓起勇氣終於先開了口。

一直安靜地發獃的清酒意外地看向穀雨,這少年一直很主動地接近她,連她細微的情緒也能知道嗎?清酒不動聲色地收起目光,不以為意地說,“一點意外,沒什麼。”

穀雨看了看清酒的臉色,感到一些失落。

他想靠近她,保護她。但是,清酒似乎並不相信自己。穀雨有些喪氣,雖然知道他的復生經歷讓人難以置信,甚至不可接受。可是清酒明明讓他留下來了,為什麼不肯再多一點接受他呢?

擼着貓,穀雨的心情一下低落了。小白“喵嗚”叫着,纏着他的手,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哀傷,想要安慰他。

看到朱彤色的眼睛,穀雨觸景生情,抱起小白低聲說了句,身體不適,就回房了。小白呆懵懵地看着穀雨,叫了幾聲卻沒有回應。清酒也不在意,在櫃枱里做着手裏的事。

離去的背影有些勉強,步伐凌亂。就連背身關門的動作也有些賭氣的意味。清酒不禁嘆了聲氣。

穀雨抱着小白趴在床上,翻了個身側卧在牆角,“小白,她不喜歡我。”

他知道,又不想知道。

可現在他不能假裝不知道了。清酒表現得那麼明顯,態度疏離,他一點也接近不了。明明他是想努力幫她,保護她的,可是,卻那麼無力。好喪氣啊!穀雨氣餒地把臉埋進枕頭裏。

小白鑽出臂彎,伸出貓舌舔了舔穀雨的臉頰,珠寶般光澤的眼睛關切地注視着他。

“她不明白。可我,也不明白了。”以往堅定地語氣變得有些迷茫,現在的他還是原來的他嗎?不記得幫助過自己的清酒還是他想要保護的人嗎?或者說,現在這個沒有幫助過自己的清酒是他認識的那一個清酒嗎?穀雨捫心自問。

思緒翻轉,心中的答案依然不變。穀雨始終認為,是她,只有她。

用生命換來的希望,他不會再認錯了!

曾經看過的光,怎麼可能會再一次擦肩而過?一次誤會,就夠了。穀雨微微使力按壓心口。

穀雨不是孤語,清酒的想法也不算錯。不一樣的人生經歷,即使是前世今生也不會是同一個人了。但是,也不會是完全不相干的兩個人,這是比一母同胞的雙生子還要關係密切的不同的一個人。

躺在床上,穀雨想起了孤語的那一世,那既悲慘又讓人惋惜的一生。又一次錯過了,他眼前的清酒。

今聖落旨封府抄家的時候,他逃出來了。孤語離開了都城,躲在這一座魚龍混雜的小城裏,遇見了她,清酒施了一碗飯給他,在他墜入深淵之前。可惜,他認錯了人,落進了蛛網,黑紅的毒蜘蛛吐出成繭的毒絲把他縮在蛛網裏,徒步難逃。

陷入黑夜之前,他再一次遇見了清酒,但是認錯了恩人的殺手已經沒有了報恩的機會了。被蛛網困死的獵物如何掙脫,去追尋天邊的霞光呢?蜻蜓唯一的翅膀被撕裂了,粘黏在蛛絲網上,佈滿了灰塵。破舊不堪,骯髒極了。

清酒知道他是誰,卻不記得救過他了。雨夜裏那一個滿身泥濘的乞兒,也許,不,她已經忘記了。過去她隨手放下的米飯難以計數,一個渾身污垢,滿身臭氣的流浪漢,在暗巷裏隨處可見。她不記得了也很正常。但是,被救的人,卻也忘記了那背光的容顏,徒留哀慟。他死得不冤,他忘記了她,認錯了她,傷害了她,沒有救她。

現在問他,是否認錯了人,他回答“不”,清酒也不會相信。可是,他確信,不會有再一次意外了。那些埋伏在幽濕的角落裏覬覦着他的瑰寶的女人,他不會讓她們靠近這裏的。膽敢伸手,妄想竊取明輝的毒婦,他怎麼能讓其再次得手呢?若是不能保護她,那一次死亡有何意義?他死了,有什麼意義?有什麼價值?

那樣死去了,不就一點價值也沒有了嗎?他這樣悲哀而帶着希望的死亡,不就沒有意義了嗎?連同他經歷的苦難也變得可笑了。還好,他還有機會。她還在這裏。

但是,她不相信他,還想讓他走。穀雨皺緊眉頭,心裏暗暗發苦,他不能離開,可是也想不到理由留下,清酒似乎不想要他留下。之前簽下的契約還有效嗎?

想到之前帶來的麻煩,穀雨內心稍微糾結了一下又否定了心底動搖的想法。

雖然孤語的身份略有不便,但是以當時的情況不會有太多人來尋他,他是必死之身,不會給她帶來大麻煩的。那些嘍啰他還可以應付。所以,他不會離開的!穀雨堅定地想。

但是,穀雨又翻了個身,緊咬住嘴唇,要是清酒要趕他走,那怎麼辦?越是這樣想,穀雨的心裏就越發慌亂,嗓子眼的苦水也不禁翻騰,泛到嘴邊,壓彎了嘴角。苦澀地彎下嘴角,穀雨無力地躺在床上,想不出辦法。他可以厚着臉皮留下,也能藏在樹林護她,但是被趕走了,被清酒開口趕走了,為什麼?

討厭他了嗎?他哪裏不好?做錯事了?

他可以改的,為什麼要趕走他呢?為什麼不理他呢?為什麼不留一次機會?

無數的問題充斥着大腦,穀雨用力地按住漲疼的腦仁兒,忍不住把掌心暗下,壓住眼睛。

好疼。

坐在屋檐上的清穗輕啜一口小酒,掃尋着四周的目光忽然一頓,飛身離開了屋頂。

“那兩個廢物,兩天了還沒有消息!”

“小聲點,走一趟就是了。何必抱怨。”

“真不知道有什麼好找的,中了雲墨還敢叛逃,除了死還有別的路嗎?他們手裏的母蠱也死了,還有什麼好懷疑的?哼!”

“可能是想要屍體吧。那些毒女人不是最愛那副皮囊了嗎?毀了也想留在手裏吧?到了,找找吧。”

樹林間兩個精瘦的灰衣男子謹慎地搜尋着灌木和草叢,漸漸向清酒客棧的方向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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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宗軼事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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