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
動身的那天早晨,為了照相,他們給我卷了頭髮,並小心翼翼地給我戴了一頂我從未戴過的帽子,穿了一件絲絨的外套。
在鏡子前坐了兩個小時后,女僕終於把我的頭髮做成堆在額前的小鬈鬈,變成古畫上的樣子。實在是多此一舉,我並不感恩,反而恨恨地扯掉捲髮紙。趁大家不注意,我獨自一人溜出莊園,目無邊際的亂逛,一想到我即將離開這片美景,我就很難受。
不知不覺間,我順着那天科林叔叔帶我離開的路,走到了小山坡上。氣喘吁吁的爬上山坡,我只覺得無用的衣飾是不堪忍受的負擔,把它們同那頂嶄新的帽子一起踩在腳下。
“我的小樹啊,你們不使我傷心,不會逼我走。你們從來也不讓我痛苦!所以我將永遠愛你們。”我一面拍着樹榦,一面對它們許願說,“等我長大之後,決不象別人那樣荒唐地過日子。不去拜客,不去聽那些無聊的消息,而是要到鄉下來探望第一批春天的花。”
“夏爾!”媽媽正帶着人到處找我,她看到我的帽子被踩扁了,我的外套給糟蹋了,不禁叫出聲來。
我聽不見她的叫喊,眼前只有一地的花瓣。我記得科林叔叔帶我來時陽光燦爛,但現在陰雲密佈。我能躲到他的莊園逃避那些煩人的事,但他又能躲到哪裏?
我的抑鬱,在得知媽媽不與我們一同出發時,達到了頂點。我真想跳下馬車,推遲外出的日子,哪怕只有一天。我們即將乘上的那班火車,彷彿是一個神秘的標誌。
“夏爾,我親愛的孩子,你這樣媽媽可是會難過的啊。”在候車室的凳子上,母親見我強忍淚水,抱着我說,“為了今天,我不得不把全部勇氣都用上,這種勇氣你沒有。”
“羅本比我重要嗎?”
“不,但他更需要照顧。”媽媽說,“還有你的外祖父,哦,可憐的人,你不知道他有多難過。”
“別這麼垂頭喪氣,車站這地方富有象徵意味,人們從車站出發,到遙遠的目的地去。悲劇和喜劇一同上演,不是很有趣嗎?”
“如果真的是這樣,”我小聲嘟囔,“那就該有奇迹出現。”
這時火車的汽笛吹響,意味着馬上就要開動。我放棄了回到自己家過夜的一切希望。在車站的四面玻璃窗里亂逛,去找尋開往卡堡的火車時刻表。
“多麼有意義的旅途,我們本該一半乘火車,一半乘馬車的。”外祖母不滿的抗議着,“那才有古典的藝術氣息呢。”
“關於這個問題我們已經達成了共識,媽媽,鑒於夏爾的狀況,旅途還是越短越好。”父親微笑着否決了。
“好吧。”外祖母嘆了口氣,暗地對母親說,“可憐的米娜,你有一位多麼倔強的丈夫。”
“在這一方面,我有很多可以像爸爸請教的。”媽媽一面維護自己的丈夫,一面提醒外祖母要記得回來。外祖母似乎並沒有聽出她的言外之意,十分高興地說,“想到我們要到海灘去時,不至於突然來該死的一車人而受阻,我就覺得這一定是場完美的旅途。”
“我相信您的智慧,但還是要謹慎行事。”父親無奈的說,“畢竟你們在卡堡一個人也不認識。”
“怎麼能這麼說,路易,你太讓我傷心了。”一個爽朗的聲音從門口傳來,我從玻璃看到那個身影,不由得熱淚盈眶。“
“蘭斯特,我的朋友,你永遠不會孤立無援。”科林大步走過來,“我的公司在那裏有分部,我已經寫信通知他們了。”
“我還想着不用麻煩你呢。”父親微笑着擁抱科林,互相致意。
“是誰讓我們的小朋友不開心了呢?”科林蹲下來,看着我的眼睛說。
“科林叔叔。”
“有人會領你去看卡堡最著名的雕像,像我之前說的,有毛髮蓬鬆的使徒,也有高貴的聖母像,都是難得的藝術品。”科林叔叔耐心地說,“當我想到,有一天可以親眼看到它們聳立在那永恆的帶有鹹味的濃霧之間,我都高興得喘不過氣來了。你不這麼覺得嗎?”
“也許吧。”我動搖了原來的看法,旅途似乎變得不同。狂風在我心中呼嘯,颳得它跟卧室的煙囪一樣猛烈地晃動,也把上卡堡一游的盤算注入我的心中。我決定既要去看一看哥德式的建築,也要去體驗一下海上的風暴。
這時車站僱員想把我的箱子拿走,想到和媽媽的分別,我悲傷的幾乎無法答話。
媽媽為了安慰我,使出她認為最有效的手段,輕輕地開玩笑:“喂,卡堡教堂如果知道人家是這麼愁眉苦臉地準備去看它,會說什麼呢?再說,你是否能夠適應環境,我會知道的。即使離得很遠,我仍將和我的小狼在一起。你明天就能收到媽媽的一封信。”
“我的女兒,”外祖母說道,“給他點時間,自出生起,你們就一刻也沒有分開。”
“是啊,都是我的錯。”媽媽說,“到了那邊,晚餐時不要多點海鮮,你的腸胃受不了。”
“我會提醒他,就算一時忘記了,還有珍妮呢。”外祖母轉過頭對珍妮說,“我真是佩服你的技藝。以前這頂帽子,和這身大衣,被穿在妹妹身上真是糟糕透頂。你把它們改得認不出原樣來。”
為這次出門,珍妮特意穿上了姨祖母不穿而送給她的衣裳,以便跟我們坐在一起相配。陳舊的大衣原本到處是難看的圖案和閃亮的黑色點點,被改成了是櫻桃紅色,毛皮圍領露出軟軟的毛來。帽子頂上誇張的長羽毛不見了,各個部分也分佈得特別勻稱。以致那本來華麗而又過時的服裝,表現出虔誠的氣派來。
“可惜還有件裙子不能穿。我叫人把大衣翻個個,將色調很好看的裡子露在外面。”珍妮頗為得意的說,“帽子用了天鵝絨結呀,至於那壞了的羽毛,我早就把它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