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

表哥

我是在很久以後,才知道姨媽曾有過一個兒子的。不得不說我真的很遺憾,我一直以為,自己是家族中的長子。但忽然之間,我發現了一個和我那麼像的男孩,曾經也存活於世,並有過和我相同的地位。

“我親愛的夏爾,永遠不要在姨媽面前提起你的表哥。”媽媽鄭重其事地對我說。

“可為什麼呢?”我不解地問。

“沒有為什麼,還有不要碰任何他留下來的東西。”媽媽抱緊我說,“如果你不想讓我和姨媽變得一樣的話,就要聽話,我的小夏爾。”

媽媽一直小心翼翼,尤其是回到了伊利耶后,這種情緒更加強烈。

“我還是不明白,為什麼呢外祖母。”我趁媽媽不在家的機會問道,“我聽過僕人議論,家中的男孩好像很容易‘夭折’,但我不明白那個詞的意思。”

“孩子,你不需要明白,照做就是了。”外祖母冷淡的對我說。每個人都這樣,他們都不告訴我真正的原因,因為我是小孩。我想到了科林,等他到來,第一件事就是問這個,他一定會告訴我答案。

“可是。”我自言自語,“你什麼時候才能來呢?”

伊利耶的街麵灰溜溜的,單調劃一,幾乎家家門口都有三級高台階。家中有很多空房子,姨媽佔用兩間相通的房間,是鄉紳家常見的那種房間。她每天早上呆在一間,下午呆在另外一間,傭人趁機給一間通風。

我一踏進門檻便油然而起饞涎欲滴的感覺,早晨還寒意料峭,我去姨媽那邊請安,她們先讓我在外間稍候。

我聽到姨媽在裏面房內低聲地自言自語。她說起話來總是輕聲細語:“我準是沒有記錯,又是一夜沒睡。”

“我睡得很好呢姨媽,我還夢見了一大張脆皮夾心餅。”我比劃着說,雖然有一定的誇張,但我還是堅持認為是那個尺寸。

“哦,看來你是餓了呢小夏爾。”姨媽微笑着對我說,我在她身上,依稀看得到了媽媽的影子。

珍妮正給她沏茶,姨媽感到心緒不寧。“不用泡茶了,把我的葯拿過來。”姨媽吩咐道。珍妮行完屈膝禮後走出門,下去拿葯。我興奮的跳下椅子,自告奮勇的說:“我也去。”

我的任務時從葯袋裏把一定量的花茶倒進一隻小碟,然後傾入開水。乾燥的花梗彎彎曲曲,梗梗相勾地組成荒誕的圖案,其中會綻出一朵朵蒼白的小花。

“很美呢。”我對着慵懶的小貓說。

“喵。”

然後我小心地把碗端上去,這活對我來說有點累人,但我還是很高興看到自己做些事情的。我回到姨媽那裏不出五分鐘,就又要被打發走了。對病人姨媽來說,我太耗費她的精神了。

姨媽對我說:“親愛的夏爾,你走吧,快去準備做彌撒。你要是在樓下遇到珍妮,叫她別在下面貪玩,早點上樓來看看,我需要她照料。”

“是,親愛的姨媽。”我走到床前,她把蒼白的前額湊到我的唇邊,額前的假髮還沒有梳理。我帶着不太舒服的感覺離開了姨媽,雖然我知道這樣想很不好,我不想媽媽有一天變成這個樣子。

“珍妮?”我走到樓下,說,“姨媽在找你。”

“我要先侍候安頓好你的外祖父母啊,他們沒有帶貼身僕人,其他人又是那麼的粗心大意。”珍妮很明顯的敷衍着,“然後才能上樓問問夫人中午吃什麼。”

雖然珍妮對姨媽有着絕對的忠心,當並不妨礙她對姨媽的逃避。因為她一到樓上,就不易避開姨媽的盤問,得作出解釋了。我能理解,畢竟姨媽是一個如此挑剔的人。

“姨媽會不高興的,如果她知道你居然把她放在末尾。”我無恥的威脅道,“更何況,外祖母本來也不願意被侍候。”

“好吧。”珍妮無奈的放下手中的針線活計上了樓,我跟在她身後。

“珍妮,你看看,比爾夫人來找她的姐姐,居然比平時晚了一鐘頭。她要是在路上再多磨蹭一會兒,恐怕要在彌撒開始之後才能趕到教堂了。”

“咳,是啊!”珍妮答道。

“你要是早來五分鐘,你就能看到她了,她僕人手裏的那捆豆子,比菜攤上的要粗上兩倍。”姨媽的驚訝彷彿發現了新大陸,“你想法子打聽打聽,她是從哪兒弄來的?做什麼配菜都少不了放豆子,可以為咱們家的客人也弄點來嘛。”

我暗地裏皺了皺眉頭,我不喜歡豆子,但我吃它們。

“沒有什麼奇怪的,那是從耶伯先生的園子裏弄來的。”珍妮淡淡地說。

“哈!你真能哄人。”我的姨媽聳聳肩膀接口道,“耶伯先生的園子裏弄來的?誰都知道他那兒的蘆筍長得又小又賴。她手裏的豆子,足足有胳膊那麼粗呢。”

“胳膊?”我詫異不已。

“當然,不是你的胳膊,而是我的瘦胳膊。”姨媽有點尷尬的解釋。我看了看她的胳膊,還是不相信有豆子可以粗到這種程度。

“耶伯夫人從她家鄉帶來的種子,比我們這裏的要好的多。”珍妮無可奈何的繼續解釋。我想她是為了防止姨媽真的去問其他人,這對貼身女傭來說是最大的侮辱了。

“咳咳,珍妮,你沒有聽到這嗡嗡的鐘聲嗎?鬧得我腦袋都要炸了!”

“沒有,姨媽。”我搶先回答。

“啊!幸運的孩子,看得出來你的腦袋很結實,這是托上帝的福。”姨媽忽然悲悲切切的問,“這喪鐘究竟是為誰在敲呀?”

“啊,我的上帝,該是為加洛夫人敲喪鐘了。”珍妮想起了點什麼,忽然驚呼道。“瞧我,怎麼居然忘了:她在昨天夜裏就過世了。”

“啊!我也快了,善良的上帝該把我召回去了,害得你白白在我身上耗費這麼多年的光陰!”姨媽帶着哭腔說著。

“不,夫人,我的光陰沒有那麼寶貴。時間是上帝白給的,又沒有要自己花錢。我現在得去看看,火滅了沒有。”珍妮急忙離開屋子,我跟着跑出去,看到她在偷偷的擦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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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晶城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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