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十八話 命
(第二卷完結篇)
人活一世,世事無常。
有的人,平淡一生,他們以為的悲苦與壓力,自認為無法匹敵的魔鬼,在一些人眼中卻無趣至極,枯燥乏味。
小的時候發生的事情,也會在日後,逐漸演變成一個人的性格,行為模式,思想方法,以至於,路與...道。
此時此刻,王易似笑似哭,有些呆傻的愣在原地,一屁股癱坐在地面上,雙目無神的看向湛藍的天。
有的人,脆弱之時遭遇了巨大的痛苦,他的心,從那一刻起,就已經死了,開始朝着一個壞的方向,惡性循環,不斷延伸,變成了頑疾,變成了疾病。
在三觀不健全階段,熬不過世間的悲苦與黑暗,從而低劣扭曲的人,不在少數。
他們有的,無病呻吟,
有的,病入膏肓。
他們最可怕的,不是心理疾病有多麼扭曲陰暗,或是經歷有多麼痛徹人心。
他們最悲哀的,是他們自己的心,死了。
他們,認命了。
這不是一句貶義詞,也並非諷刺。
而是,平淡的敘述,一個現實。
這個世界,這個時代,不,應該是任何一個時代。
它都是那麼的殘酷,那麼的血腥,那麼的毫無人道。
蒼天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人性,是一直以來多少人研究的話題。
人心,是多少人制勝的法寶。
因為,研究透了人心,你的前路,便可暢通無阻。
可,研究透了人性,卻如同哲學家的純粹思考一樣,只能越來越痛苦。
人性是什麼?
人性本善,還是人性本惡?
其實,更真實的,該是人性本惡,獸性本為野蠻。
大多數人活着所作所說,目的無非是一個。
讓自己活得更好,滿足自己的慾望。
可這世間,又有幾人能活得舒舒服服?
...
王易的腦海中緩緩流過一個個的畫面,一個個的人影,那是他踏入修士界后的種種。
他想哭,他想笑。
出身富貴如楊興,父親是帝正三管事兒之一的楊飛辰。
楊飛辰是何許人也?
帝正最強的四人之一,當代修士界最頂尖的一撮兒修士之一。
帝正是何物?
乃帝都傳承了不知多少年的官方組織,坐鎮帝都,雖說如今修士界六大門派為首,可帝正,也可以說是六大門派之下,數百門派之上了。
錢財,修行之物,強者的教導,楊興什麼都不缺。
他活得很好嗎?
逢人過節,人家會說,這是楊飛辰的兒子!
而不是對楊飛辰說,這是楊興的爹!
正是因為楊飛辰太強了,所以楊興一直以來,都活在父親的余陰之下,
又或是,陰影之下。
...
東陽鵬,東陽家族當代少家主,外人看來,儒雅隨和,英俊瀟洒,儀錶堂堂,完全是個美男子的形象。
俗稱,別人家的孩子。
東陽鵬永遠都是一副儒雅隨和的模樣,嘴角掛着淡淡的微笑。
可,又有誰知道,東陽鵬的痛苦?
他的兄長和干姐姐,未來的嫂子,在兒時用命換了他的存活。
出身名門,成為家族當代獨苗,要承擔家族的未來。
他沒有童年,沒有感受過親人的溫暖,只有嚴苛的教導與鞭策,
他要變得更強,更強,要帶着兄長的那一份,走下去。
可,深愛的姑娘,都無法保護,如今日日日夜夜承受寒疾的折磨。
他潛心修行,卻沒有得到四轉圓輪的認可。
家族中前輩的嘆息,眼眸中的失望,讓東陽鵬從小接受的教導,努力的目標,崩塌了。
他入東華門,將命舍給了鳳流觴,只為救治心愛的姑娘。
可當他真的踏入煉神還虛,入天雷谷,喬娜娜寒疾痊癒之時,
他,
又要身死道消。
他早就不為自己活着了。
從出生起,為了家族,後來長大了,發現自己竟然沒有資格。
他為了喬娜娜活着,只為滿足這個一事無成之人最後能做的事情。
隨後,入天雷谷,結束自己的一生,真正的做一次,屬於自己的選擇。
...
李長安,李老爺子,苟活兩百餘年,手握天地間最為恐怖強橫的古法九道之一,生息命變,卻因為自己的路,至今不願用出。
他,只想活着,活着,僅此而已。
他被王易帶出了積骨寺,可又眼睜睜的看着王易被王柳山擄走,冷眼旁觀。
...
諸葛坤,身為諸葛武侯的後人,手握六壬尋源,道家三奇之一,僅次於王易屬於古法九道之一的奇門遁甲。
諸葛武侯,當年也是一位煉虛合道境的強者,他本隱居山林之中,不論是憑藉他的智慧計謀,亦是強橫的修為,那亂世再亂,他也可保得自己與家人一方平安。
可他卻毅然決然的選擇了出山,匡扶漢室,要踏入這亂世,還世間一片清寧。
然,強如諸葛武侯,也沒能做到,煉虛合道,也沒能做到。
那是修士界最鼎盛的時期,煉虛合道境的強者足有數十位之多。
煉虛合道級別的六壬尋源,難道諸葛武侯看不出自己的未來,看不出這世道的結局?
他還是踏出了茅屋。
終了一生,連屍骨都無人知曉在哪。
諸葛坤,繼承了諸葛家的傳統,他看出王易的不一般,寧可吐血重傷,也要算出未來。
然,他失敗了,可他不可能不清楚王易身邊的危險,他依舊可以選擇獨善其身,可他如同諸葛武侯一般,走了出來,跟在王易身邊,要踏入這場即將到來的亂世。
...
如那穢人老朽,年少被拋棄,形成扭曲陰暗的性格,要摧毀一切世間的美好,可你能說他錯嗎?
東陽鵬,做錯什麼了嗎?
李老頭,做錯什麼了嗎?
諸葛坤,做錯什麼了嗎?
莫知他人苦,莫勸他人善。
他們誰都沒有錯,也沒有人有資格說他們錯了。
因為,這世上本就沒有真正的感同身受。
以他們任何人自己的視角來看,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如此的,
理所當然。
可,這又是現實,這個殘酷的世界,悲哀的世界。
美好,任何人都在追求,
美好,卻又如此的虛無縹緲。
對比起修士界的腥風血雨,這些人的事情,
能平平淡淡,已經是最大的幸福了吧。
總有年輕人在抱怨,作業多,學習苦,
可這,
太平盛世,
又是多少人,都渴望的?
吃得飽,穿得暖,平淡幸福,這便是多少人追尋的東西。
你能說追求這樣的人沒有鬥志嗎?
不能。
因為,人各有志,天各一方。
人吶,一旦吃飽了撐的,就容易想東想西。
深夜,躺在溫暖的被窩裏,哭泣悲傷,感嘆自己的人生黑暗。
呵,
真的人生黑暗的人,哪有時間感嘆和自怨自艾?
他們,連活着都要傾盡全力啊!
然,人永遠都不知足,不清楚最好的為什麼不屬於自己,感嘆自己為什麼沒有得到更好的。
吃飽了,就想吃好,
穿暖了,就想穿的更好。
生存無憂了,就開始追求精神享受。
何時是個盡頭?
但,這又有錯嗎?
這不就是,人類的進步與進化嗎?
這世界多大啊,一個人一生能做的,能經歷的,又太過於微不足道了。
...
王易哭着,王易笑着。
他已身負重傷,又在荒郊野嶺。
腦海中走馬觀花一般的想了許多,許多。
終於,王易沒有力氣了。
那股深深的疲憊感,襲上心頭,
真的,真的連動一動手指的力氣,都沒有了啊。
王易閉上了眼,他想歇一歇了,想,好好的睡一覺了。
...
山谷之中,平房之外,就在距離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的王易不遠的地方,一個面帶金面具的男子,正踏在山坡上,遙遙地看向王易所在的方向。
恍然間,一股香風襲來,淡淡的胭脂味道,這香氣很淡,很淡,卻又如同春日初臨一般。
一個披着黑色紗衣的女人,帶着斗笠,杵着一根盲杖,正緩緩朝着山坡上走去。
“秋嫻,你來了。”那男人道。
柳秋嫻走到男人的身旁,略微將低着的頭揚起,一股山風吹過,柳秋嫻的發梢被風吹的微微飄起。
精緻的側臉,猶如世間最完美的藝術品一般,這個女人,不論的身材還是容貌,都如同按照黃金比例雕刻出來的,讓人找不到一絲絲的瑕疵。
或許,唯一的美中不足,便是那蒙上了黑紗的雙眸。
她是個瞎子。
但,這樣的柳秋嫻,又在完美之中,多了一層別樣的美感。
柳秋嫻開口了,她朱唇輕啟,聲音悅耳動聽:“王安明,你還是於心不忍。”
那男人一愣,略微搖了搖頭,道:“可,他畢竟是,你的兒子。”
柳秋嫻的嘴角揚起一抹淡淡的弧度,聲音依舊動聽:“難不成,你真的對他有感情了?倒也是,當初你將奇門遁甲剝離自身,傳給他,便是再明顯不過了。”
王安明道:“這是為了大計,我想,更多一層把握。”
柳秋嫻看向王安明,雖然雙目失明,可她卻似乎能將王安明看透一般。
面具之下,王安明的眉頭略微輕皺。
柳秋嫻道:“你以前,不是這樣子的,是因為他的出現,改變了你?”
王安明雙手背在背後,直直的看向柳秋嫻,這個完美的女人。
“秋嫻,我們好歹夫妻一場,雖無夫妻之實,倒也不至於這麼挖苦我吧?”
柳秋嫻的聲音變得有些冰冷:“王安明,你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這一次,是你第二次犯忌諱了,如果因為你的緣故,導致計劃出現了紕漏,你知道的,那個時候,不論對你還是對他,我都會處理掉。”
王安明無奈的聳了聳肩:“還是這個樣子,秋嫻,你放心,我知道什麼最重要,這次之後,我想,很長一段時間,我們都不會出現在他面前了。”
隨後,王安明繼續道:“古法九道,咱們已知的已經出世了五道,目前我們能掌握的,還是只有你與邪羅漢的兩道,那小子身上的奇門遁甲,李長安身上的生息命變,東陽家那娃娃和四轉圓輪有關係,其餘的四道...如果你沒看錯,會在這一屆華山盛會出世三道,除了華山本身的那一道,其餘的兩道與未知的第九道,還沒有線索。”
“王安明。”柳秋嫻的語氣變得更加冰冷:“這些東西,我不會不清楚,你,是說給我聽,還是說給誰聽?夫妻一場,你莫要逼我現在就殺了你。”
王安明連忙擺手:“秋嫻,你精神太過敏了吧,王易現在昏迷,離得又這麼遠,這周圍如果再有其他人,你我能不清楚?”
柳秋嫻輕聲嘆了口氣,有些頭疼的伸出白芷玉手,揉了揉太陽穴,語氣有些軟了下來:“或許吧,如今在我眼前,一切都像是一道道絲線編織而成的大網,任何一道絲線出現錯誤,都將導致預料之外的結果,但,或許真的是我太敏感了,可能需要歇歇了。”
王安明有些心疼的走到柳秋嫻身後,雙手放在柳秋嫻的肩上,輕輕的揉捏着,語氣柔和道:“秋嫻,當初你不是已經看到了么?結局是早已註定的,我們所做的,不過是推上一把,僅此而已,不要給自己太大的壓力。”
“安明,謝謝你。”柳秋嫻輕聲道。
王安明面具之下的的嘴角揚起一抹笑意,道:“秋嫻,回終南山好好歇歇吧,別逼自己逼的太緊了,你做的已經夠多了,哪怕再多人不理解你,我能理解的,銀川的善後工作,我來便好。”
“嗯,前些日子,撒旦回來了,我這次回終南山,也需要處理一下撒旦的事情,門裏撒旦的死忠派,也不少。”
“等我回去處理吧,你回去以後,好好休息一下。”
“好。”
...
柳秋嫻走了,回了終南山。
王安明沒有動,依舊是站在山坡上,遙遙看着王易倒地的方向,心中默然:
“人各有路,兒子,你的路,始終要你自己去走,我不求你日後能理解我們所做的一切,我們,終究是對不起你的,可,這便是你的命啊。”
“現在,好好睡一覺吧。”
王安明伸出一根手指,遙遙指向王易身處的平房小院之中,只見空氣扭曲間,從外界再也無法看到小院的半分光景。
金色的笑面彌勒佛面具之下,王安明的眼眸深邃,手指微微摩挲,似乎他就在這裏,與這片山林融為一體,與這片世界融為一體。
或許,除了他本人,誰也不清楚此時此刻的他,在想着些什麼。
...
三日後,
華夏國新世紀20年,六月中旬,銀川城遭遇陰饕門大規模襲擊,這一次襲擊的目標不再局限於修士,更多的則是普通人。
而這一次陰饕門的襲擊,也正式打破了修士界與凡俗界百年來約定俗成的規則,修士之事不牽扯凡人。
華夏國政府,百年來第一次介入了修士界。
六大門派對此下達最高級別通緝令,
至此,陰饕門再一次成為了全華夏修士討伐的對象,這一次的力度,比撒旦被抓那一次更大。
甚至,因為華夏國政府的介入,導致事情的嚴重性上升了不止一個層次。
修士界與世俗界的平衡,首次被打破。
隨着華夏國政府力量的介入,煉精化氣與練氣化神境修士都無法抵禦的子彈,在修士界掀起波濤。
老古董的守舊派與年輕強者的革新派爭論不休,甚至一些修士勢力已經暗地裏走私槍械武裝自身。
隨着現代科技與傳統修士界的碰撞,新的亂世,正在步步逼近。
許多修士開始思考,修行的目的與價值。
二三十年的苦修,連一個普通人射擊的槍子都擋不住,那,修行,又有何用?
當然,任何人都不會知道。
引起這一切惡果與混亂的陰饕門,進行這一場牽扯到普通人的屠殺的目的,僅僅是為了。
殺掉銀川城中,一切與李長安有關之人,一切,當年與李懷樹,李平安乃至李建剛有關之人。
哪怕是後代子孫,也不例外。
至此,銀川城中,再無曉得李老爺子是何人之人。
...
王易被黑衣人擄走之事,令帝正震怒,帝正十二主任出動七人,楊飛辰管事兒親臨銀川,眾人搜查了三天三夜,幾乎掘地三尺,卻找不到任何有關王易的線索。
在李長安的沉默,東陽鵬的惆悵,楊興的嘆息,諸葛坤的迷茫中,時限已到,只能前往華山,準備參加這一屆的華山盛會。
或許是出於未見屍首的緣故,王易的名額並沒有被取消,而是保留了下來。
一行人來到華山山腳下,從大巴車中走出。
那一日,恰好陰雨綿綿。
穿着一襲精心挑選過的衣物的劉彤彤,正撐着把油紙傘,翹首以盼的看向帝正的車輛。
那一日,劉彤彤如遭雷震,這個堅毅要強的女修士,哭的梨花帶雨。
她跑回了山上,求見師尊。那師尊老人家實在經不住劉彤彤的哭泣,親自出山,去銀川轉了一圈。
結局,自然是無功而返。而劉彤彤,則是痛哭了一夜,眼睛都哭的紅腫了起來。
那一日,整個帝正眾人的氣氛,都很沉默,很壓抑,很悲哀。
但,不論如何,華山盛會,還要繼續。
眾人到華山後的第三日,華山盛會的開幕式照常舉行。
王易沒有出現。
第四日,華山盛會的第一場比賽,即將開賽。
王易依舊沒有出現。
一直到了王易要打的那一場比武,王易的對手,一位來自草原的漢子,都已等的抓耳撓腮。
帝正一行人,看着入場的方向。
華山眾人中的劉彤彤,看着入場的方向。
一道,泛白的身影,迎着晨曦,正,搖搖晃晃的,走了過來。
(第二卷古法九藏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