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窯杯出手，知人落瓜州
天還沒亮，離京城最近的平安村一輛馬車車輪攆着路面積雪，吱呀吱呀一聲聲的，讓車板上的人聽着有些心煩。王狗兒在車轅趕車，老劉氏圍着破被子，板兒低着頭，孫大強看着一棵棵閃過的樹影兒，跑着神兒。
幾人一路沉默到了京城，這時候天已大亮，整個京城正是清晨正熱鬧的時候，商鋪和那些大宅院的人們都開始了一天的忙碌。
王狗兒把車停到一家古董鋪子前，老劉氏捧着懷裏包袱，小心下了馬車。
板兒接了王狗兒遞給他的幾個銅錢，“你孫叔早晨起得早，怕是沒來的及吃飯，去給他買上幾個肉包子。”王狗兒把韁繩遞給孫大強，見孫大強推辭，“兄弟我可沒跟你客套。”說完就跟在老劉氏身後，向那店家走去。板兒則向旁邊包子攤兒跑去。
老劉氏和王狗兒進了店裏，那店小二一看是兩個鄉下人，並不十分熱情的詢問一聲“老人家，您這是要賣舊物？”
老劉氏笑道：“可不是，小哥兒咱們要見您們這兒掌柜的。”店小二咧嘴笑道：“你這是多大買賣？或許咱們夥計，也做得主呢？”
老劉氏走到櫃枱前，輕輕把包袱放在上面，打開包袱，卻是又一層，那夥計眼見老劉氏打開了好幾層，這臉色也嚴肅起來了，心道，或還真不是一個尋常物，不然這老太婆也不會如此大費周章。
待看清老劉氏從層層包裹里扒出來的杯兒，臉色變了變，說話都客氣幾分，“老人家，您等等，這我還真做不得主，這就去給您請掌柜的。”
這夥計給旁邊的夥計一個眼神，自己就去了後面，沒兩句話功夫，一個中年富態男子就掀開暗門的帘子走了出來。到櫃枱前，伸手端起這杯子，仔細看了兩眼，“老人家，您打算多少銀子出手？”卻是不帶一句廢話，開門見山談生意。
老劉氏看看王狗兒，王狗兒開口道：“八百兩銀子，這也是祖上傳下來的物件兒，成化年的製品，本就不多了。”王狗兒說完，暗暗咬牙，他這也是臨出門老劉氏交代給他的。
“要價高了些，最近這成化年間物件兒，有價無市。這高價，我怕是要賠錢了。”掌柜搖頭，微微沉吟，“我這裏從不店大欺客，我只能出到六百兩，這京城不會有比我這出價更高的了。您二位看看，賣與不賣？”
“掌柜的，我這也是遇到要救命的事兒，才賣這故人之物。價錢您可別壓我這鄉下人。”老劉氏笑着說道。
“這老太太，咱們這大店面支應這兒呢，怎會壓你這大歲數人呢，實話說與您，這杯子咱們倒來倒去，也不過能有個二三十兩賺頭兒，再多是沒有了，您老咋也不能讓我們花着大價錢，承着大風險，白忙不是？”
掌柜的說完，老劉氏求道：“再多給個五十兩吧，咱們打聽了的，就您這信用最好，咱們都沒打算去別處，您是有大能耐的人，這杯子在您手裏那是肯定能賣出價錢來的。”
掌柜的看着老劉氏滿頭白髮，一臉焦急，那樣子還真不像是為了這杯子，心說反正這杯子賺的少了也能有個一百五十兩，就再給她五十兩吧，生意人除了莫其少年窮，還有耋耄老人是他們不願意欺的。
“那好吧，看您這大歲數，我多出五十兩。”
老劉氏只說謝謝，她記得清楚，寶二爺說過七八百兩賣得，如今六百五十兩成交，虧是肯定虧些，不過換別家也不過如此了。
“你們要銀子還是銀票？”掌柜這是要付款了。王狗兒回道：“還是銀票好了。”老劉氏點頭，他們還不知道要去哪裏去找巧姐兒，自然是銀票方便。
王狗兒將銀票揣好，和老劉氏娘兩個出了店門，板兒正一臉緊張看着門口，見老劉氏懷裏沒再捧着包袱，而是王狗兒拎着，就知道姥姥把那杯子賣了。
孫大強幾個熱乎肉包子下了肚，也添了溫飽，王狗兒接過韁繩，他也不和他客氣，又退回到車板上，老劉氏爬坐上馬車，王狗兒一甩鞭，馬車就向王仁家那條街走去。
可巧王府里守門的還是那個小廝，王狗兒正要上前，就見大門大開，兩個婆子扭着一個丫鬟出來，那丫鬟被捂着嘴，臉頰上都是紅印子。
老劉氏一驚，眯着老眼一看，心都要從嗓子眼裏蹦出來了。“姑爺，快問問那兩個婆子，這丫鬟犯了什麼事兒？要怎麼處置？”
王狗兒把韁繩扔給後面的孫大強，聽得丈母娘聲音都打顫了，他也是有些着急，幾步走到那兩個婆子旁邊，彎腰行禮，“兩位嫂子，這丫鬟怎麼、、”
有個面善些的婆子，“這丫鬟，如今要賣的，二十兩銀子就賣。”
婆子說完看王狗兒沒反應，心裏一聲嘆息，這小紅這好姑娘，到底要被賣到那見不得人去的地方嗎？搖着頭只得同另一個婆子，把這丫鬟拽着走了。
王狗兒回到馬車那兒，跟老劉氏學了這話兒。
孫大強卻開口求道：：“那姑娘我看着倒好，這指不定就得賣到窯子裏去，怪可惜。我只有十二兩銀子，好兄弟，你能否借我餘下的，幫我先把這姑娘買下，回村裡我再湊湊銀子還你呢。”
王狗兒為難道：“我這是要出門辦大事要用的銀子，借你七八兩還好，只你還要家去，咱們等不得。”
孫大強卻笑了，“好兄弟，我還真就把銀子帶身上了。”王狗兒看老劉氏，老劉氏聽明白了那丫鬟也要被賣就點了頭。
王狗兒一邊掏銀子，一邊囑咐，“你買完人，就在那拐角等咱們，咱們還要和主家打交道，別讓他知道咱們買了人，那就不好辦事了。”
孫大強點點頭，“兄弟省得。”接了王狗兒的銀子，就追着那走遠了的三人去了。
王狗兒笑道：“陰差陽錯，倒是給孫大強找了個媳婦。”說完同着下了馬車的老劉氏，一起走到了大門口，“小爺兒，咱們家王老舅爺在家嗎？”
那小廝面色不太好，轉身進門，馬上又轉回來，“可是榮國府巧姑娘的事情？”
老劉氏點頭。那小廝小聲說道，“這事還別去老爺身前兒了，那先頭髮賣的丫鬟口嚷着要為那巧姑娘報仇，你們、、”老劉氏立馬接道：“咱們要去把那巧姑娘贖回來，得知道賣哪裏去了不是？”
“咱們原來都不知道這回事，一早上還是那丫鬟鬧了起來，說是老爺把巧姑娘賣了，那丫鬟還嚷嚷着瓜州，你們信我話，這種事情老爺幹了能當著別人面承認？趕緊去攆先前那幾人，那被發賣那位是知情的。”
王狗兒謝過這小廝，扶着老劉氏就上了車，從板兒手裏接過韁繩，趕着馬車就到了那邊街頭的拐角。孫大強卻是強按着掙扎的丫鬟等在那裏。
那兩個婆子站在一旁正催着孫大強，“你既買了這姑娘，快帶着走吧，不然讓家裏人呢看見，沒得要硬賣到那地兒去。”這是先前說話的那個。
那一個矮瘦一點兒的氣道：“你這傻丫頭，還掙什麼啊？不跟這人走，還真要去窯子裏，一天接待三四十個不成？”
“你那父母在賈府，是指望不上了，你不想想，那賈府要還是能起來，老爺就敢把表小姐賣了？”她看着丫鬟老實一些，又說道。
那丫鬟聽了這話徹底安靜了。
孫大強抬頭看見着王狗兒趕着馬車到了近前兒，扛起這買來的丫鬟就上了馬車。那兩個婆子見了也就往別的路口走去，她們沒按着王仁吩咐把人賣到妓院，這會兒也要做些偽裝，不好這會兒回王家。
那丫鬟並不抬頭看人，孫大強箍着她，心裏高興。這一趟幫忙，還給自己買了一個老婆，他這三十歲的糙漢子，得了這俏生生年輕小女子，一時間覺得這生活更有奔頭。
老劉氏也不言聲兒，王狗兒把馬車趕到一個人少的衚衕兒里，老劉氏看看左右無人，這才出聲：“姑娘，你抬起頭來，看看可認得我不？”
那丫鬟這才抬起頭來，通紅的眼睛看着老劉氏，老劉氏見她認識自己，“姑娘咱們小聲說話，就是認出你來，大強才買的你。”老劉氏把這丫鬟嘴裏的帕子扯了出來。
“你可是二奶奶身邊的？”老劉氏問。
那丫鬟只哭，並不言語。
“我見過二奶奶了。”
老劉氏話音剛落，這丫鬟哭的更凶，“姥姥，我是小紅，二奶奶和平姐姐還好？”
老劉氏顫聲回答：“傻孩子，進了那地兒，哪裏還有一個好呢，二奶奶病倒了。你先聽我說，咱們要去贖巧姐兒，只不知道巧兒姐人在哪裏？”
小紅紅腫的眼睛定定看着老劉氏，“真的嗎？姥姥，我是偷偷回府里求過太太的，太太只哭着說也不知道巧姐兒在哪兒，人就暈過去了，我就被管家的攆出來。這才回王家套到老爺的話，只他說我不用指望着有人管這事兒，瓜州的萬花樓，那地兒贖人可不是我能做到的。”
“殺材，竟然把人賣到那瓜州。”王狗兒咬牙，接着解釋：“娘，那瓜州離這裏幾千里路，那是最有名的尋歡場所。”
板兒肅着臉兒，咬着牙，心裏恨得痒痒。
老劉氏急聲道：“那咱們得先去一趟了，可等不得了。”那樣尋歡作樂的勝地，保不齊就有人稀罕這半大不小的沒長大的姑娘兒。
“姥姥，我沒殺得了那王仁，這也是老天照顧，讓我把話帶給你們。我和你們一起去吧！”小紅也急道。
“姑娘，跟着大強先家去，幾千里路，咱們不差別的，盤纏路費的，得留着銀子把巧姑娘尋回來不是？”老劉氏話沒說完，小紅也就明白了，“姥姥，我聽您的。”
“小紅姑娘，藏進被子裏吧，這一路別讓王家人看到。”老劉氏伸手開始解着小紅手腕子上的繩子，王狗兒趕着馬車向車行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