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辱換棺材,草席裹身後

忍辱換棺材,草席裹身後

先不提老劉氏,王狗兒,王板兒這三代人一路趕往瓜州。只單說說這關在獄神廟裏的璉二奶奶和平姑娘兩人,白日裏璉二奶奶精神恢復很多,一心盼着老劉氏把巧姐兒帶回來,“平兒,我得多熬幾日,得見到我那巧姐兒一面兒。”

平兒摟着自家主子,溫聲道:“可不是呢,咱們巧姐兒以後要在鄉下過活,又是人家家裏,咱們是得叮囑一番。”璉二奶奶也不說話,睜着鳳眼看着射進牢房裏那兩道昏暗的光,半晌才又言語,“我真恨我交代小紅帶着巧姐兒躲到王家去,真叫個狼入虎口。”

平兒輕按着璉二奶奶額頭,“奶奶也別這麼說,他不是和大太太說了嗎?就是巧姐兒在咱們家裏,他生了這心,還不是一樣帶出去了?”

“劉姥姥說了,那府里丫鬟什麼的都有人看管,這要是、、怕是整府里人都沒個好兒了。爺們兒有命,這大太太二太太,還好些,大奶奶帶着蘭哥兒應是沒事的,趙姨娘帶着三爺倒也能看在貴妃面上,放過一馬。剩下的奴才們怕是都要發賣了,寶二奶奶,平時一副最嚴正樣兒,還不是回娘家了?”平兒說到最後冷笑起來。

璉二奶奶喘了兩喘,“平兒,我去后,你要是能出去,去巧姐兒身邊,幫我護着點兒她。”

平兒動作未停,眼神里透出幾分迷茫,如今情況,主子是撐不久了,她就是回到賈府怕也逃不掉一個被發賣的了局,想到此處,她嘴角含笑,臉上真正帶出幾分笑意來,“奶奶,要我說咱們巧姐兒或也是因禍得福,如今得了劉姥姥搭救,總比困在咱們榮國府,被賣了官奴要好一些。”

璉二奶奶一聲嘆息,“平兒,我也怕劉姥姥她是有心無力啊,劉姥姥本就在女婿家。你想想贖巧姐兒沒些銀子能成嗎?”平兒也不說話了,璉二奶奶閉着眼睛,許是想了很多往事,許是緩了緩精氣神兒,才又說道:“你二爺肯定是恨死我了,這些年本就沒給他生個兒子,尤二姐那個又、、就是巧姐兒我也沒護住。”

平兒聞言愣了愣,半晌只言道,“二爺心裏對你肯定是有怨有恨的,只是那般境地下,還能給你捎進來一封休書,這還是記掛你和巧姐兒。”平兒說完低聲笑了兩聲兒,“只怕這封休書,可要解了那些人的恨呢,顛倒是非,扭曲黑白,不知道得傳成什麼樣兒呢!”

璉二奶奶鳳眼裏無悲無喜,只獃獃看着外面。很快就精神不濟,昏睡過去了。平兒摟着她,頭靠在牆面上,她如今落到這裏,哪裏還有福分談什麼未來去何處?不過是活一天算一天罷了。

平兒也睡了過去,這幾日自打那王仁來監里看過璉二奶奶,說了關於巧姐兒的事情,主僕倆一個是不停昏厥,一個是根本無法入睡。她也是累極了,心神一松,也就睡過去了。

平兒再醒來,牢房裏黑透了。她怕璉二奶奶凍着,緊了緊環抱着她的胳膊,平兒驚得一下子精神了,懷裏的二奶奶冷冰冰的。“奶奶,是不是冷着了?”平二顫聲發問。璉二奶奶哪裏還能回她?平兒轉過身子,就着牆壁上那點微光,把手指伸到二奶奶唇邊,眼淚唰就落了下來。

“我的奶奶,你不是要等着巧姐兒嗎?咋就着急呢了?”平兒忍着淚,再不哭,用衣袖擦着二奶奶臉兒,把她扶起一些,重新綁了她的發。這才輕手放下了二奶奶,大喊道:“來人啊!”平兒連喊了幾聲,周邊有人罵道,“嚎什麼喪?還讓人睡不了?”平兒聽了這話,可不是號喪嗎?淚再難忍,自然也無法再喊。

鐵門打開,一個獄卒大喊,”哪個又作死?”平兒哽咽回道:“這位爺,這裏。”手抓着欄杆等着那獄卒來到跟前兒,“這位爺,我家奶奶去了。咱們這裏有沒有個章程?”

那獄卒一愣,也不答她的話,打開牢門,看看那挺直躺在乾草上的璉二奶奶,這行當里的人,膽子也大,沒個忌諱,蹲下身子,捏了捏二奶奶胳膊。平兒欲攔着,那獄卒冷笑,“這個時候了還擺奶奶的款呢,你當我願意碰她,也不過是看看死透沒有,這人都僵了,看來過去又一會兒了。”

平兒靠近他兩步,“爺,咱們這兒通常怎麼善後?”那獄卒看着平兒,這般折騰,這人還是挺嫩手。心中有了計較,“一床席子裹上,拖到雪地里一埋,也就罷了。橫豎你們也沒誰來給她收屍不是?”

平兒淚珠像不斷線的雨絲一般落下,惹得那獄卒心痒痒的,伸手捏了捏平兒臉蛋,“也看你舍不捨得,要是捨得,哥幾個倒是能湊份子給她買一副薄棺材,再找地兒埋上就是了。”

平兒原就不忍心眼看着璉二奶奶臨了連副棺材都沒有,聽了這獄卒條件,咬咬牙卻是應了。獄卒獰笑兩聲兒,示意平兒跟着自己走。平兒跟在獄卒身後,全當自己死了一般,一步一步就踏上了一條不歸路。

值夜的獄卒有個五六個,一見這人回來身後跟着一小媳婦子,大夥也都知道這是那榮國府二奶奶丫鬟,是璉二爺房裏的人兒,一雙雙色眼看着平兒,眼裏都帶着即將狂歡的氣息。

“謝二,你怎麼把人姑娘帶來了,咱們這些弟兄呢,你當這裏就你自己呢?”牢頭兒先發了話。

“那榮國府奶奶死了,這姑娘想要換一副薄棺給她奶奶,你們幾個誰願意出這份子?”背着平兒方向,謝二眨了眨眼睛。謝二話剛說完,那幾個獄卒都做了表態,表示願意出這份份子錢,以往這些事兒,他們也是常乾的,彼此間都很有默契。

平兒木了一般站在那裏如同一座雕像,獄卒們看着一時也不好下手。謝二伸出手去,平兒躲開了,平靜說道:“我告訴你們,哪個說話不算話,那就死全家。”牢頭兒一聽,臉上笑意盡皆退去,伸手一巴掌就打在平兒臉上,“死不死全家我是不知道,你能不能活到看老子死全家,可是不好說。”

謝二是這裏資歷最淺那一個,看着平兒睜着空洞的眼睛盯着自己,心裏有些發毛。他把她衣服裹了裹,看她樣子悲傷無比,怕也不能再走路,就抱起平兒把人送回去。

到了平兒和二奶奶的牢房,他把平兒放到了那挺屍的二奶奶身邊,正要直腰,卻被平兒拉住了衣袖,“棺材。”她說。謝二答應着,轉身就走了出去,把這牢門鎖上,這才覺得透過氣來。

一片暗黑中,謝二聽到平兒喃喃自語,“奶奶,我能做的都做了,那些孫子要是不給你買棺材,你要記得報仇,讓他們死全家,一個別放過。”

謝二本就沒走出兩步,也是防着這女人自尋短見,那還真不好交差了。賈府的案子雖然都傳着是沒好了,只是不到最後,總也有點忌諱不是?平兒聲音不大,謝二聽着覺得足夠陰冷,瞬間激出了一身冷汗。

最後關頭,他是沒折辱這姑娘,那也是那些人太狠辣了,他都不好再雪上加霜了。這樣看來,今日這德他缺的最大,誰讓他牽頭主導了這場罪惡?可是沒有自己,換別人來,也會有這場騙局不是?

謝二每往前走一步,覺得心裏的罪惡又減輕了,直到推開那扇門,看見那幾個漢子還在談論着,他覺得這罪惡,和他無關,眼前這幾位才是罪人,死全家的罪人。

“哈哈謝二,你小子原來是個軟腳蝦。”牢頭笑話謝二。

“縮頭的烏龜,現世的八千歲。”另一個人添油加醋,接着是大夥一起鬨笑。謝二紅着臉兒也不辯解,心裏覺得這些人當真醜陋,自己比他們好上太多。

天剛蒙蒙亮,牢頭幾人就在別的牢號里扯了一個破席子,拿到他們喝酒那屋,牢頭指着謝二和另一個,“這一次輪到你們了。”謝二皺眉提醒道:“頭兒,那棺材。”

牢頭兒一臉看傻子的神情看着謝二,並不說話,顯然他對於謝二這會提及棺材這個事情,很是無語。不等牢頭髮話,有人說道:“謝二,你是不是被那小娘們兒迷住了?要是這樣,等賈府案定,讓頭兒把她賣給你,看她天天管你要棺材!”這人說完,所有人都笑了起來,只除了謝二。

“那就說定了,到時候我買就是了。”謝二就着這人話頭兒反倒先把平兒認了下來。

這一下所有人都笑的不行,連牢頭兒都忘了先前謝二管他要棺材的晦氣,拍着謝二肩頭,“好小子,你這自己不享用,先孝敬兄弟們,倒是個好樣兒的,活王八。”說完仰頭大笑。

謝二咧咧嘴,苦笑着。他心裏也說不清這當了活王八的滋味兒,苦樂參半,要不是昨夜這一遭,就是買人應該也輪不到自己,想明白這點,謝二釋然了。

進了牢房,兩個人抬起璉二奶奶身體,平兒只看着並不說話。謝二看了一眼平兒,也明白她昨晚那句話,可不是?如今境地,她能做的都做了,還能做什麼?

謝二和同事把璉二奶奶屍身卷裹在破席子裏,兩個人先還是抬着,埋人的地方都在獄神廟後身僻靜的樹林裏,那雪積得自然就比路道上厚很多。兩個人深一腳淺一腳抬着席子,實在吃力。那人看看,“謝二,捆繩子拉吧,那樣兒省點勁兒。”

謝二也不反駁,兩個人拿繩子把破席子紮緊,這就拉着破席捲子在雪地上滑行。進了樹林裏,那裏有一排排墳包包,也有一排排墳坑。兩個人把璉二奶奶抬進墳坑裏,就拿過旁邊墳坑裏鐵杴,就着坑邊兒土,開始填坑造墳。

“這也就是早就挖好的坑,有今日能埋你這一說,不然啊,你這榮國府當家奶奶,也就是喂狼的貨。”謝二同事邊填坑邊叨叨。“謝二,你說這人活一世,到底他娘的圖個什麼?再能的人又咋樣兒?你看那高門裏的小老婆,昨夜裏還不是不如妓院裏的娼妓?人啊,還得及時行樂。死了連個坑占上了都是賺了。”

謝二也不說話,林間的老黑鴉咕咕的叫着,這叫聲在這冬日裏的添墳現場,顯得尤為凄慘,謝二覺得心裏都凄涼了幾分。京城裏誰不知那榮國府里的二奶奶,自小巾幗不讓鬚眉,如今尚且是這般收場,他謝二有什麼?他謝二會什麼?他頭一次明白兔死狐悲這個文化詞的意思。物傷其類,怎能不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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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之金陵十二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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