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察

督察

姬雲繼沒想到給姒月姬賜個名字居然費了這半天的勁兒,又想到他整天心心念念爬自己的床,意識到這孩子或許有些造反作妖的品質,心想這可不行,我得做好預防措施。

於是拿出姒月姬在角落按了一雙手印腳印的紙,在桌上展開,鎮紙壓好,提筆在上面寫了端端正正又秀美的五個字:義兄弟契約。

然後考慮一下,又寫下兩條:

一、義兄姬雲繼,收姒月姬為契約義弟,從此姒月姬一切遵姬雲繼為主,絕不違反,絕不背叛。

二、姬雲繼對姒月姬擁有一切最終解釋權。

寫到此,覺得這兩條便已涵蓋了所有可能,於是把紙妥帖收好。

后又想,自己為什麼居然會為一個小屁孩做如此準備?倒好像自己真的怕了他什麼似的。

以至於及至睡前仍悶悶不樂。

*

那天黃廷祿追着黃鶯娘從家裏跑出去的時候,他哥黃廷福沒多久便也追了過去。不過他是從山間小路七扭八拐跑下去的,不像黃廷祿那樣幾乎一路滾下去,也沒人在山腳騎着馬等他。以至於他跑到寧平縣城的時候,城門已經關上了。

黃廷福身上沒錢,不能在附近找地兒住,乾脆熏了一捆野草驅趕蚊蟲,就在城門附近的別亭里湊合了一晚。

第二日他趕到邱府,連大門都沒進去,只被告知黃廷祿已經自願賣身給王爺,不是能夠隨便見的。

那黃廷福見不到人,也不急着走,在邱府附近轉悠,聽到那管家遵王爺之命,指名給黃廷祿找了教書先生,於是放心地回去了。

黃老爺聽過黃廷福所述,想了半天,啐了一口,“呸!這兒子算是白養了!白眼狼!誰能想到我堂堂黃老爺,花大錢請先生,居然養出個白眼狼!”

黃夫人則一邊哭一邊念叨:“誰知道那黃鶯娘居然是個狐狸精啊?把我好好的兒子給騙走了……”

黃老爺本來還和他媳婦一起罵,罵了一會兒,罵得煩了也聽得煩了,吼了一嗓子,“別哭了!”轉頭對黃廷福說:“一個月以後,你再去看看,看能不能見着你弟弟。”

他們一家沒想到,這才過去五天,督察使大人居然派人來家裏提親了。

按理應該黃廷祿上黃鶯娘家提親,這王爺派管家來,以黃廷祿的主子的身份代為向黃鶯娘曾經的家主提親,倒也能勉強靠上邊。

或者說通知他們兩個孩子要成親了,更為貼切。

這都不重要,重點是,管家又帶人抬了兩個箱子來,一箱聘禮,一箱彩禮,王爺都給準備全了。

黃老爺雖沒見過大世面,而且見錢眼也開,但至少沒忘記禮數,對管家一個勁兒點頭哈腰,還帶着其他人對着寧平縣的方向拜了幾拜,顛來倒去承諾一定按督察使大人安排行事,絕不干擾,但若能有用得到的地方,一定在所不辭。

彷彿要拿命感謝這樁婚事都願意。

待管家走了,黃老爺才趴在箱子上,手舞足蹈,呼喊哭笑,再一次抒發了狂喜之情。且不把二兒子喚為白眼狼了,以黃家的希望而代之。

*

婚禮定在二十餘天後,姬雲繼也沒必要親自參加。這幾天又安排了在寧平縣購置府苑的事宜,擬待收拾之後就搬過去。也不能總在邱哲縣令府里借住吧。

等這些事忙完,自入城起已經是十日後,姬雲繼督察使大人才終於踏上邊疆巡查之路。

何雄等得脾氣都快耗沒了。

這日姬雲繼着官服,深紅圓領服刺彩鹿,是皇上特意給他這個沒品沒階還沒多少權的官特意設計的樣式,頭戴黃晶黑烏紗,腰圍翠玉金邊黑腰帶,掛了一個晶瑩剔透暖白玉吉祥如意掛墜,連下面的穗子都墜着白玉珠,另一側掛五彩絲線摻着金銀絲綉成的五穀豐登加五邪不侵香囊,穗子上穿的是金珠,腳蹬黑色皮官靴,拿紅珊瑚圍的捲雲升霞紋。

這一身不倫不類,但高貴大方。且姬督察使大人面如玉,眉若黛,眼含星,小嘴更是豐滿紅潤,也不知是這身官服襯得他更是貌美勝仙,還是只有他才能把這官服穿得既瀟洒又莊嚴。

只是實在是熱。

南疆暑時,正是最熱之際,官服又是層層疊疊,直把姬雲繼熱得有如跳進了火鍋里的娃娃菜,汗淋淋,蔫巴巴。

好不可憐。

何雄看他卻只覺得煩。

何況姬雲繼還非要坐馬成。車裏雖然不那麼曬,但也更悶熱啊。

待一行人出城到了別亭,何雄停住眾人,勸姬雲繼脫下官服,換上涼爽常服。

“此地不比京城,沒那麼多繁文縟節。況且大人若真的中了暑,更是耽誤了督察重任,得不償失啊!”

姬雲繼聽勸,巴不得有人這麼說,立刻就坡下驢,換了一件蠶絲薄衣。雖有蠶絲裏衣,但那兩層過於輕薄透氣,胸前櫻桃紅若隱若現,加上他已經熱得面色潮紅,眯着眼睛微微氣喘,竟看得何雄心亂了一下,本想嘲諷幾句,竟然說不出口了。

待他們行至離寧平縣最近的駐地,姬雲繼就知道何雄為什麼急於讓他來督察了。

南疆守軍,是真的窮啊。

窮得本應是來挑刺的督察使,何雄也不在乎將一切窮困凄慘暴露給他,以求姬雲繼能幫他要點軍費出來。

南疆蠻荒,歷來不藩屬於誰,各個部落自成一派,也很難形成統一的國家。正朝開國皇帝統一各國時,南疆少數部落曾短暫與他國聯合抵禦過一次,僅這一次,開國皇帝便記恨上了,戰火一拉,直接把南疆收了。

可收得卻有點雞肋。

開國皇帝算是幫南疆統一了,可是深山老林里各個部落並不承認正朝。他們誰也不承認,把門一關,我自愛幹啥幹啥,你們愛誰誰。因此廣闊南疆,只是表面統一,實際上按朝廷制度管理的稱得上城池的地方,只是稀疏散在不到十個。

這只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南疆海岸線極長,需要大量守軍。而開國皇帝自中原起家,海戰經驗幾乎沒有。

因此□□把南疆打下來,出了口惡氣,然後就不想管了。只往南疆派一個撫軍,一個太守,下設各縣令,再就沒別的官了。至於南疆治理的如何,沒人正經過問過。

南疆以北的地方,反倒相對是重兵把守,防的是南疆。可是南疆各部落也不抱團,只要別惹我,你們誰是王誰是皇他們都不管。既不想合力建設南疆,也不想合力反抗正朝。

所以南疆的守備,就像沒爹娘的孩子,窮,兵力稀少,武器老舊匱乏。

所以何雄再看不上姬雲繼,也得壓下不忿,好好巴結着他,每天都是帶他看各個營寨,在他耳邊念叨要錢。

這日,一行人行至鹿圍營,看到一條大戰船。遠看威武雄壯,近看破爛一堆。

“大人,您別看這船破,它可是東南防線僅存的一條大戰船了。”何雄又開始埋怨,“本來有兩條,可是太老了,近來琉球來的海賊又多,到底燒毀了一條。本想將它和西南的戰船調換,畢竟西南目前還算安定,可是這戰船已經禁不起那麼遠的航行了。”

“那兵士損失不少吧,家屬可曾安撫?”姬雲繼擦着汗,一臉憂患,既看這船可憐,又想那被燒毀的船上的人可憐。

何雄別過頭,不去細看姬雲繼的臉。也不知怎麼的,他發現自己總是忍不住看着督察使大人發獃。“人倒沒損失多少,大多數人跳海后都被救上來。何況兵士本就不多,也沒多少人可損失的。至於安撫家人嘛……難啊,兵士都快吃不飽了。”

姬雲繼看着何雄,不過三十多歲的人,體型舒展健碩,看起來像是二十餘歲正好時,只是整天風吹日晒,愁眉不展,看他的臉比實際年齡顯得蒼老不少。

“那近來,琉球來犯海賊如此之多,將軍以為何如?”

何雄緊皺着眉頭,說:“我只怕不單是海賊這麼簡單。單是海賊,只要搶掠漁船即可,不應屢屢挑釁海軍。但他們如此反覆來犯我軍,甚至作戰嚴謹,雖然做海賊模樣,但,似乎也是海軍。”

若真是琉球海軍,那就不得不防他們攻打南疆的可能。

姬雲繼不由也在心裏和何雄一起嘆口氣。這一路,他也不知嘆了多少氣。

姬雲繼出發時還是坐馬車,可是只坐了半天便改成騎馬。從東南跑到西南,氣候逐漸近秋,但更靠近南邊,溫度卻越來越高。

姬雲繼將裏衣都捨去了,別說謹守禮儀,就差把褻褲也脫了,但這天還是中了暑,一頭栽下馬。

不過沒落地,姬雪、姚冰、何雄,和趙莘冉——皇上派來的侍衛頭領——一人抓住他一隻手腳,免於他以臉搶地。

姬雲繼醒時,還覺得有點噁心,姬雪過來扶起他,給他順了順後背,姚冰給他端來解暑的湯,何雄問他:“大人,您還好吧?”關切之情,不是裝的。

“沒事。”姬雲繼搖搖頭,喝了幾口解暑湯,感覺酸酸甜甜,又有酒之辛辣,味道還不錯,又喝了幾口,問何雄,“將軍,這是哪裏?”

“這裏是南沙營,是我們此次巡查最後一站,大人您不必再急着趕路了。”

“我現在已經好多了,還是得儘快回去,回去好給皇上寫奏表。”

“大人不要勉強,這中暑可輕可重,重者是要死人的。這裏也沒什麼好大夫,您若是在這裏加重了,我怕不及救治啊。”

姬雲繼閉着眼睛想了一會兒,忽然笑道:“我也是迷糊了,急着趕回去幹什麼,就在這寫個奏表不就得了嗎?”

何雄看他笑了,也略微放了心,道:“大人,不急這一時,至少等明日再說。”

“好。”姬雲繼又喝了幾口解暑湯,覺得肚子餓了,知道自己這是沒什麼大事了,便說:“好吧,那就明天,不能再晚了。明天把隨行的各位將領都喚來,大家一起研究一下,這軍費還需多少,還有今後海防重點何如?還有什麼?待我想想。”

“好。大人,您先休息吧,有什麼事明天再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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