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見
太煬分明是聽到了,便藉著打鬥的勢態佯裝不敵,任由願巫拖着他往龍門裏去。
願巫的背影瞧着頗為期待熱切,一頭扎了進去,進展順利。
藏離鬆了口氣,“好,她進去了。”
龍門裏傳來轟隆隆的聲音,依稀可見泉眼處靈流不斷飛濺上來,看樣子,底下的搏鬥很是激烈。
三人的目光緊緊盯在龍門上,氣氛緊張無比。
忽然,那龍門裏噗的一聲水花響聲,兩隻糾纏着的獸神從龍門中飛出,願巫號叫着重新飛回天上,
東秦心中一凜,“不好,帝君壓制不住她,她太強了。”
越涼看得更仔細些,願巫出來后力量確實得到補充,然而那條鮫尾上已經布上零星幾點赤亮的光斑。
她果然也受不得龍門裏磅礴的靈力!
只是方才太煬沒有按牢她,叫她在龍門裏吃了痛,還有機會逃出來。如今想再次利用龍門打敗願巫,就難了。
他們衝天的速度太快,越涼沒看清太煬是否有受靈流灼傷,不由得擔心。
身後同時傳來數聲震耳欲聾的爆炸,三人回頭望去,看見平坦的荒原上長出許多粗壯的荊棘刺,紅光大閃。
願巫獲得了力量,連帶着巫人的力量也變強了。
無數巫人從荊棘的底部密密麻麻爬出來,宛若蟲群蟻軍,緩緩向神山推進而來。
越涼只看了一眼,心中就有了定奪。
“藏離,東秦,還得再拜託你們幫忙守住龍門。巫族數量太多,我惟恐四族的力量還不足以壓制。”
他看着神山頂上,正在烏雲里打鬥的兩個古神,沉聲道,“這裏就交給我和他便好。”
藏離與東秦相視一眼,對越涼說,“我們自是沒有問題的的,倒是殿下自己,還請多加小心。”
越涼笑了笑,“放心吧,今時不同往日,我自會有分寸的。”
他們亦不多言,轉身就往正面戰場處趕去。
正面戰場已是殺得激烈,從他站立的小丘眺望,能看到蒼灰的巨龍嘶吼着,利爪和勁尾殺滅眾多巫人;後方的箭樓一直在開火,火口處閃閃發亮,戰場各處都是燃燒的巫人。
白虎在戰場裏撕咬狂奔,衝散敵人的陣型;巫人亦不示弱,一波接着一波捲土重來。
數支力量為了一座龍門,在神山腳下大開殺戒,互相都殺紅了眼。
越涼靜靜瞧着,恍然間覺得回到了前世。
天道輪迴,這樣激烈盛大的場面從未停歇過。
他記得他和太煬一路從洪荒的兵馬之戰里殺出來,武力蠻奪了玄武族的族權,苦心經營治理萬餘年,最後在覆世之戰里毀於一旦。
倒也不是全毀,至少有一小撮後生們活了下來。
可是這些小傢伙們,現在又回到戰場上了。
“……這個大荒今後會有多少場仗我管不着,但前世沒打完的仗,不應該帶到這裏來。”
越涼自言自語地說,“前世的老傢伙們,就該安分點過自己的小日子,這個大荒,應該屬於這些年輕的小輩們。”
他乾脆坐在了小丘上,望着烏雲里纏鬥的身影,靜靜思考着。
身後硝煙戰火四起,嘶吼聲不斷,倒不妨礙他思考。
在龍門底下那種高靈力的環境中,任何神自身的靈力都發揮不了作用,所以要靠蠻力。
太煬的武獸之軀已然很龐大了,然而還是不夠,因為願巫也能變得很大。
老巫婆應該不會變得更大了吧,越涼心想。
如果只是現在這般大小,自己有把握憑藉重量把願巫壓死在龍門底下,翻不了身。
但是他飛不了,所以還得依靠太煬幫忙。
不過,要按住願巫,他就得在龍門底下待同樣長的時間,直到願巫撐不住,爆靈為止。意味着他得和願巫比命硬,看誰活得久。
阿郎會同意他到龍門底下耍一耍嗎?
越涼只思考了片刻,就拿定了主意。
他恍然意識到,做這個決定,就和他當年捨棄玄甲開玄武大封時一樣簡單,迅速。
別那麼悲觀嘛,說不定能活呢?
或者……沒有或者了,他若是出了事,太煬肯定會來找他的。不過太煬若還清醒些,應當會記得他們還有枚蛋,或許還能靠着蛋的寄託多活一陣子。
“或許這就是我的命,我生來便要當救世的神。”越涼嘀咕着說,“太煬那個老傢伙也是,我們兩個,都是同一路子。”
“就這樣吧,讓我多活一點兒,和他解開心結,我沒有遺憾。”
越涼想起自己的蛋,笑了。
“桃桃要好好長大呀,爹爹要,去救你的塵世了。”爹爹就算變成了山河,也會庇佑你的。
他找了處制高的地方,覺得自己從這裏縱身一躍,能夠撲到半空中的人。
便如上次那般,仰頭長嘯一聲。
太煬果然立刻就衝破了雲層,抓着願巫往下按去。
那老巫婆掙扎得十分激烈,他的龍爪竟有些抓握不住。
越涼像虎豹般助跑起來,他的身形太龐大,每一步都引得大地隆隆顫抖,蹄爪踏過的地方竟陷裂出深深的溝壑。
在一片驚天動地的轟聲中,巨大的玄獸縱身一躍,精準撲抓到半空中纏鬥的兩個神。
前爪抓牢,一個靈巧的轉身,將願巫按在了底下!
他淺淡的豎瞳中閃着嗜血的興奮,帶着濃烈的狠意,猙獰道:“給我下去吧!”
願巫的獠牙鬼面此時與他相比,竟不及他可怖,她咬牙切齒,凄厲的叫喊已然沙啞。
“越涼,你也休想活命!!”
越涼本想甩掉太煬,然而那條黑龍比他還狠,一個翻身趴到他背上,抓牢了他,重量全壓上去,這套纏身的動作他太熟練了。
兩隻玄武鉗制着願巫,轟然墜入山口的靈流泉眼之中,瞬間越過了龍門!
轟!
靈流飛濺,山體震蕩!
越涼只覺眼前忽然光芒大增,刺得他幾乎睜不開眼。
願巫有力地掙扎着,那張巫面暴露在光芒下,醜陋又駭人,突兀的銅鈴大眼裏充滿恐懼,拼盡了全力掙扎,欲脫逃出去。
她從前渴望得到的東西,此刻卻成了最致命的殺器,要取她性命。
越涼感覺全身痛得厲害,每一寸鱗甲彷彿都被人契進了鉤子,勾着他的皮膚狠狠往外拔,要把他撕成碎片。
他卻依舊不鬆手,甚至還有心情扯出一個得逞的笑,眼神決絕。
“這次,還是我贏。”
他壓着願巫,一直沉到了龍門底下。
……
.
……
光影晃動,撲朔。
眼皮好沉,頭腦里像是被人塞了一大堆東西,漲得快要暈過去了。
可是暈不了,身體很難受,不動就難受。
越涼長嘆一聲,艱難地坐了起來。
“我還沒……嗯?我沒死?”他苦惱地撓着頭,忽然意識到什麼,直接傻眼了。
那自己現在……在哪裏呢?
一個很奇怪的地方,周圍都是黑暗的,只有中間這方小島。
光從上面照進來,抬頭一望,只留了一方天地,粼粼閃着水光。
周圍似有很多靈流在往上涌,透明無色,只是當靈流偶爾泛出流光時,他才能察覺到,原來自己也被包裹其中。
越涼困惑極了,他記得自己抓着願巫往下砸,掉進了龍門裏,都已經做好了赴死的準備。
現在這般,又是為何?
他迷茫地站起身,看了看周圍,黑漆漆的,有些害怕。便小聲地喊道,“阿郎,你在嗎?”
沒有人回答他,這座奇怪的小島上,好像只有他自己。
連願巫也不見了,活的死的都不見。
還當真是只有他自己。
越涼四顧着,漫無目的地往前走了幾步,不知道該怎麼從這個地方出去。
他活着,可是太煬卻不見了,命契那端也感受不到對方的存在。他心裏惶然無措得很。
這座小島倒不是平坦的一望無垠,還有許多奇怪的蒼白色小山峰。與其說是山峰,到不如說尖刺更合適。
越涼慢慢地走着,皺起了眉,越看越覺得眼熟。
須臾,他在一座“山峰”的底下,發現了一點東西。
湊上去一看,竟是一個花紋圖案,畫的是一朵盛開的小花。
花蕊中心有一處凹陷,看形狀,應當是某座“山峰”折斷後,留下的傷痕。
越涼驚愕不已,嘴巴微微張開,蹲下身,手掌輕輕放上那個大如深坑的傷痕邊緣。
有些冰涼,不是泥土的觸感。
是……玄甲的觸感。
他凝視着那朵凌霄圖樣的花,心情複雜。
很久很久以前,他還小的時候,愛美,有着玄武族最好看的玄甲。
某一天玩鬧的時候,他從山坡上滾下來,玄甲上的骨刺折斷了一支,在甲上留下了一個難看的小坑。
他傷心極了,哭了一整天,吃不下東西。
太煬心疼他,便跑來安慰,“阿涼乖,不哭啦。”
他抽泣着,說話都磕磕巴巴的,“嗚,我、我的殼,它、好醜,哇——”
太煬沒辦法,拿來了一柄小鑿子,對他說,“乖乖不哭,給你在上面畫一朵花,遮過去,怎麼樣?”
“好多玄獸殼上都有鑿紋呢,給你紋一朵花,把花背在背上,漂漂亮亮的。”
他委屈巴巴的,小眼睛閃着淚花。
“嗚,我要、我要最好看的。”
太煬拍着胸脯保證,“當然,夫子今天才教給我的,大家都不會畫,只有我會。”
他被“只有太煬會花的花”這個理由打動了,於是乖乖地伏在地上,由着太煬在他背上敲敲打打。
一邊還不忘小聲提醒,“不要刻歪了。”
“當然,給阿涼的,當然是最好的。”
刻完之後,太煬帶他到山泉邊一看,當真是非常好看的。花旁邊還配了好看的卷草藤紋,與他同齡的小玄獸們都沒有。
越涼一下就破涕為笑了,“好看。”又問,“這是什麼花呀。”
“夫子說叫凌霄花,真花可好看了,明天帶你去看。”
……
天罰的時候,他把自己的殼丟出去,給塵世擋災了。
倖存下來的塵世成了大荒,他的殼卻沒了,他的花花也沒了。
越涼的眼眶濕了,猛地站起身,望着周遭的景色,內心愴惶。
再抬頭,上方就是龍門底下的模樣。
猶如福至心靈,他幾乎就弄清了是怎麼回事——
當年開啟大封后,他的玄甲碎裂得七八,將死之際,人皇來找他做了筆交易。
他用自己碎掉的一片玄甲,換來了同太煬的來生。
而人皇,竟巧妙地將玄甲埋藏到龍門底下,藉由玄武獸強悍的封印之力,鎖住前世覆滅后逃逸散落的靈流,通通收集起來,存在龍門之中,組成了新的龍門。
在大荒初誕時,天地間靈流稀薄,憑藉這藏得很深的玄甲龍門,悄悄給大荒供給靈氣,使得自前世倖存下來的種族能在最初惡劣的大荒中存活下來。
人皇的這步棋賭得很成功,發動天劫覆滅了前世的天道鴻鈞沒有發現,以為新大荒仍是一塊“乾淨”的土地,於是沒有找麻煩。
倖存的種族就在這裏慢慢休養生息,逐漸恢復元氣。
如今的大荒依舊沒有長足,它所背負的生靈,仍靠着這片殘存的玄甲供靈活命。
那些不斷往上涌的靈流,就是要灌溉給大荒的養分。
只是一個機緣巧合,他們才像是打開了這個水桶的蓋子,得以窺見源泉。
……
世界是生長在玄武殼上的一方小小天地。
想想就覺得奇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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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這裏,大荒的前因後果就都串上啦,我儘力去寫清楚了,不知道你們看明白了沒有pwq
還有一點點因果沒有結束,下一章會講,然後——
完結預警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