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靈制巫
藏離難過極了,“都是因為我。”
東秦不捨得他難過,便安慰道:“怎麼會呢,小鹿不要多想。”
然而他還想再多安慰幾句,卻說不出話了,因為身體竟奇癢起來。
傷疤的地方發出淡淡的熒光,彷彿有千萬隻螞蟻在上面密密麻麻地爬着,時不時還咬一口,刺癢無比。
東秦被弄得煩躁起來,顧不上其他的什麼了,變回光禿禿的青鳥原形,開始找樹木蹭癢。
肉乎乎的大鳥腳步沉重無比,踏在地面上震得岩石隆隆跳動,直奔岸邊大樹而去。
藏離嚇了一跳,忙抱起玄武蛋躲閃,差一點就叫這大鳥的爪子踩踏到了。
他慌亂地喊了一聲,“東秦?”
東秦把腦袋抵在樹榦上,唰唰蹭起來,沒蹭一會兒就把樹折斷了,又去找下一棵。
一邊喘着粗氣,盡量剋制着語氣平穩,道:“對不起……我,我有些癢……”
藏離躲在岩石後面,瞪大了眼睛。
他看見那些傷痕處的光芒越來越強盛,逐漸在光禿的皮膚上形成裂痕,隨着東秦猛烈地擦蹭着身子,傷疤就掉了下來。
彷彿蛻變似的,傷疤底下,露出了一層泛着柔光的青羽。
藏離一下子看呆了。
青羽上有淡淡的金橙色光芒,羽翼邊緣的花紋猶如海浪翻捲起,末端點綴着星點的金斑,看起來像披了一件星毯。
尾翎有三枚,絨羽柔順,長長的拖在身後,比整個身子還要長,青色和金色交錯有光,只是靜立在原地就已是驚人的美麗。
藏離看得目瞪口呆,已經能想像到這隻青鳥飛翔起來時會有多美麗。
他忽然想起,東秦剛剛長足時,在天際翱翔,羽翼下總引得百鳥相隨。那時他便覺得東秦真好看,便是鳳凰的彩羽也不比他這般驚羨。
東秦完全沒意識到自己發生了什麼變化,只是埋頭瘙着癢。蹭落了細細點點的星光,森林的地上變成了金色的海洋。
他終於舒坦了些,疲憊地轉過身。對上藏離的目光時,有些羞愧地縮起了脖子。
“對不起,讓你見笑了。”
一隻光禿禿的鳥到處蹭樹瘙癢,看起來一定又丑又野蠻。東秦感到很難堪。
藏離沉默了一會兒,用溫柔的語氣對他說道:“東秦,過來呀。”
東秦內心僵持了一會兒,還是朝他走過去了。
藏離沒說什麼,只是把他帶到了靈湖邊,讓他看自己的倒影。
東秦傻眼了,“這是……我?”
頭頂的羽冠有碎光縈繞,好似戴了一頂花冠。是一隻很美麗的大青鳥。
藏離點點頭,撫摸着他的頸子,笑了笑,說:“我剛認識你時,便覺得你比鳳凰還好看,羽族裏再挑不出比你好看的了。”
小鹿很少這麼直白地誇過他,東秦有些害羞,不自然地抖了抖翅膀。翅膀間溢出數點新光,飄蕩在昏暗的林間,好似螢火蟲群。
“我以為,你見到我沒有羽毛的樣子,會覺得丑,覺得害怕。”東秦不好意思地說。
藏離也望着水裏他們的倒影,抬手在水面上一揮,把自己影子的腦袋變成了一顆大大的白色鹿頭。
東秦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笑罷趕緊止住,以免藏離找他的麻煩。
但藏離似乎心情頗好,左右看了看自己的鹿腦袋,也笑了。
“現在公平了,這樣看的話,我們都不是完美的神。”他輕笑着說,凝視着倒影的目光充滿溫柔。
這般一想,心中的某處結竟自行消解掉了。
不必擔心對方太完美,自己夠不到;也不用害怕有缺陷的自己,配不上對方無暇的真心。
勇敢一點,傾儘力氣去愛,就沒有遺憾的。
東秦縮縮爪子,乖順地蹲伏在他身邊,小聲說:“嗯……我還是覺得小鹿最好,至少也比我好。”
藏離抬起手,搔着大鳥的喙下,“既然如此,便不要離開我吧。”
東秦輕輕地笑了,頭伏低下去,和藏離貼臉,親昵地磨蹭,“不會啦,以後都不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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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處靈湖邊倒是你儂我儂,然而背後的戰場上早已殺紅了眼。
前方有滬天城雙城主把持着,白虎族又依照命令聯合人族、六翼神,將靈湖邊緣圍守起來,不讓任何一隻巫族進入。
玄武族的重型機關起到了極其重要的作用。
這種機關高堪比一座城牆,前方有可收回的尖刺路障,上部需要操控的地方則是箭樓。每組箭箱能裝一百一十七支箭,只需扳動操縱桿,就可以全部發射。
終辰覺得這種方便攜帶的箭樓很管用,於是讓玄武族幫忙做了五百台,此時全都帶到遼南戰場上來了。
又因會開箭樓的人手不夠,是以玄武族全都來了。
舜蒼沒有把這件事告訴越涼,祖神單是看到他來就急得發脾氣,要是知道一大家子都在這裏,那還得了?
只是族裏的大家熱情高漲,聽說有需要幫助的地方,沒有一隻玄武回絕的,現在都圍着這處靈湖呢。
他作為族長,自然多一份考慮。雖然大家的防守很成功,可他還是擔心會有巫族悄悄混進森林裏,便自己走了進來,打算巡查。
森林裏漆黑無比,雖是剛長出來的,可靈湖的靈力太充沛,林子裏已是萬木蔥蘢。舜蒼打了個顫,小心翼翼往前去。
剛繞出林子,他便聽到遠處的天空一聲轟隆巨響,響聲震得周圍的地面都抖了三抖。嚇了一跳,慌忙抬頭看去。
不遠處的神山頂上,一團流轉的烏雲越聚越濃,隨後突然像炸開了似的,一個人身鮫尾的女人忽然從烏雲里俯衝下來,徑直朝着山口撲去。
她的凄厲的尖叫嚇到了舜蒼,小玄獸駭得僵硬在原地,呆成了一塊石頭。
緊接着,又看到一條巨大的蒼龍從天而降,在那女巫將觸及山口時咬住了她的尾巴,以蠻力重新拖回天上。
舜蒼傻眼了,那隻蒼龍,怎麼看都像是太煬帝君啊……
那麼另一個體型與他相差無幾的女巫,恐怕就是願巫了吧。滬天城主說一切都是因為願巫想得到龍門,才把如今的大荒弄得一團糟。
帝君和願巫打起來了,但看這架勢,帝君好像……沒佔到便宜啊。
舜蒼沿着湖岸邊走,一邊擔憂地往天上看着。
他看到雲層里願巫似乎砍了帝君一爪子,龍血飛濺出來,隔着老遠都能看到,令他心下一驚。
越涼祖神去哪裏了呢?祖神們還從未碰到過對手,現在該怎麼辦?
“不行,再這麼打下去,帝君會敗在願巫手下。願巫有巫族給她力量,帝君卻是一直在消耗!”
舜蒼略一吃驚,小心翼翼地往那邊看去。
原來是鹿神啊,幸好,嚇死了,還以為是巫人……咦,鹿神身邊跟着的大青鳥真好看,好像有些眼熟啊。
他於是邁開小步子走了過去,想打個招呼。
藏離依舊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沒注意到走過來的小玄獸,急得團團轉。
“帝君他們還沒意識到,這願巫能靠巫人給予力量,與她長久戰下去不是好事。”他喃喃自語,焦急萬分。
“必須要儘快告訴他們,可是桃桃在這裏,該怎麼辦?”
東秦安慰他:“小鹿,先別著急,我們想一想辦法。”
舜蒼走了上去,友好地打了招呼,“鹿神大人,東秦上神,問上神安。”
一人一鳥猛地低下頭,都看着他,眼睛放光。
舜蒼咽了咽口水,“……呃,上神,為什麼都這麼看着我啊……”好嚇人。
東秦與藏離對視一眼,互相點點頭,於是彎下腰來,溫言對舜蒼說:“事出緊急,我二人須得去助帝君和殿下一臂之力,此處需要你來照應。”
藏離將玄武蛋輕輕放在舜蒼面前,語氣嚴肅,“殿下的蛋,就託付給你了。”
舜蒼,“啊……啊?”
嗯?!
他望着面前比他大了不知多少的玄武蛋,驚愕得下巴都要掉了。
眼見一鹿一鳥轉身就跑,舜蒼無助地伸出挽回的小爪子,“等等,上神啊——”
兩個神早就跑得沒影了。
舜蒼被震驚在原地,心情久久不能平靜。
這幅託孤的架勢,好壯烈啊……
轟隆隆,地面又震了兩下,不知是哪裏傳來的震動。舜蒼驚得嗷一聲跳了起來,瑟瑟觀察着四周,越看越覺得不安全,害怕極了。
他咽咽口水,看了眼身邊巨大的粉紅色玄武蛋,無奈自語,“怎麼辦,我沒有照顧過蛋啊……”
可這是祖神的蛋,他一定要照顧好。
舜蒼思索片刻,下定了決心,他在玄武蛋下方挖挖,刨出個小坑,鑽了進去,以背上的玄甲將玄武蛋頂了起來。
“……祖神啊,小傢伙,你好沉……”舜蒼欲哭無淚,吃力地爬出了小坑。
玄武蛋被他穩穩地背在玄甲上,他掂量一番,覺得沉是挺沉,還不至於讓他連路都走不動。
舜蒼於是有了些信心,想來或許負重是玄獸的天性吧。
“好嘞……小傢伙,我們走。”舜蒼邁開小步子,愉快地去尋找安全的庇護之處。
他輕快地說,“我會把你照顧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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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越涼已經奔至神山腳下。望着天上焦灼的戰局,心情大起大落,眼睛緊緊盯着,大氣也不敢出。
他來得及時,大致能把太煬暫時離開他身邊的前後串起來。
太煬本是回身欲救桃桃,豈料在半途發現了欲乘機進入龍門的願巫,雙方大打出手。
願巫想強行衝進去,可太煬不放她過去,兩個古神在天上撕搏,戰況慘烈。
越涼急壞了,他想上去幫忙,可他不會飛。
桃桃也不知現在如何了。
“殿下!”
越涼回身望去,卻見是藏離和東秦一路趕了過來。
藏離喘着氣,對他道:“桃桃讓舜蒼照顧着,沒事!”
越涼心上的一塊石頭猛地落了地,神色一松,對藏離感激道:“多謝,我知道肯定是你二人出手相助。這份恩請,越涼日後再報。”
“殿下何出此言,本應做的事,不及殿下對我二人半分。”
藏離稍稍緩過來氣,便着急地說,“帝君這般與願巫纏鬥,恐拖不了多久,須得儘快解決才行。”
越涼頓時皺起眉,亦擔憂地望着那方天空,嘆道:“是啊,只可惜我不能上去幫他。”
“他定也知道一直這樣下去不行,可如今卻抽身不得。”
東秦上前,問:“殿下,既然那願巫想進龍門,便由她進,如何?”
越涼瞪大了眼睛:“這……”
旋即,他就明白過來東秦的意思。
讓願巫進去,而後困在裏面,龍門的靈力一直源源不斷往她的神軀里灌,讓她爆靈而亡。
雖不知巫人的身體對靈力承受得如何,但世間萬物,過猶不及,願巫絕不可能一直呆在龍門裏還如魚得水!
藏離又道:“殿下可還記得山崩之時的情況?帝君未用神火,然封印炸裂時靈流被臨近巫人所吸納,巫人承受不住,頃刻覆滅成灰。”
“依此看來,願巫與巫人同出一脈,用龍門對付她,或許可行!”
越涼亦覺得有道理,抬頭,朝着天際長嘯一聲,龍鳴陣陣。
“阿郎,放她進去!”
吼聲回蕩在平原上,然而天邊太遠,越涼不確定太煬能否聽到。
下一瞬,他忽然看到一條巨大的蒼龍雙爪抓着願巫,徑直衝破雲層,往那龍門裏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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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