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翩然到訪的來客
老師講了很久,大概快一個小時,應該也講了很多,雖然陸宵峰沒怎麼聽,但班主任那茶杯里的水都被喝了個精光,想來也是講得口乾舌燥了吧。
下午,陸宵峰就老老實實的呆在學校里上課了,課上講了些什麼他也心不在焉,只是盯着窗外發了一下午的呆。
他不太擅長回應別人,不論是關心還是期待,這也許是他這麼多年來再沒有交新朋友的原因。
踏着下課鈴聲,陸宵峰追上了前方一個壯碩的身影,那是李玉祥,最近幾年他一直斷斷續續的想減肥,但每次都沒有堅持到最後,雖然多少還是瘦了點,不過既沒有胖的時候圓滾滾的可愛也沒有精瘦的帥氣,就像陸宵峰說的,夾在兩頭中間,奇蠢無比。
看着陸宵峰追了上來,李玉祥忍不住的皺起了兩撇小眉毛,道:“你來幹什麼啊?”
“被班主任訓了一中午的話,沒吃中飯,去葉子那裏買幾個餅吃。走快點,我餓死了。”陸宵峰說著,從李玉祥的身邊超了過去。
李玉祥出了兩口粗氣,追上了陸宵峰的步伐。
走了七八分鐘,兩人就趕到了葉子的小攤。
“我要糖燒餅,五個!”陸宵峰氣喘吁吁,向葉子伸出五根手指。
葉子馬上從爐子裏拿了幾個出來,陸宵峰也沒注意,抓着燒餅就往嘴裏送。
“小心燙。”葉子連忙喊道。
陸宵峰充耳不聞,口卻被燙得直跳腳。
李玉祥抽空插到了葉子面前,說道:“辛苦啦,今天生意還好嗎?”
葉子將視線從陸宵峰身上移開,回答道:“還好,就是每天這樣杵着有點兒無聊。”
“等我畢業了我可以幫你找一個其他的工作。”李玉祥忽然說道。
他那還有些圓嘟嘟的臉上泛起了一層淡粉色,以往他總是幫葉子收攤,那是他能為葉子做的為數不多的事情,但這一次他鼓起了勇氣,想要真正的幫到葉子。
“真的嗎?”葉子看着他的眼睛。
李玉祥臉上的淡粉色變成了鮮紅色,他說道:“當然可以,我可以帶着你和我一起做生意,邊做邊學點東西,學好了你就可以做分店經理了。”
“要在你爸爸的店裏做事嗎…”葉子聲音帶着一點抗拒。
“不不不,你就跟我學點東西,也可以出來自己開個小店。”李玉祥慌亂地解釋道。
“嗯…”葉子低頭答應道,李玉祥露出了欣喜的神色,臉上的肉褶子一抖一抖的。
“那個,我就先回去了。”吃完了燒餅的陸宵峰插嘴道。
李玉祥頭都沒回,像趕蒼蠅似的揮了揮手,就當是告別了。
陸宵峰欲言又止,終究覺得是插不上什麼話,轉身離開了,只是他沒有注意到在李玉祥的背後,葉子那雙清澈的大眼睛正哀愁地盯着他的背影。
天色漸晚,陸宵峰一路晃蕩回到了家中。
踢掉腳上捂了一天的臭鞋,將外套往沙發上一甩,然後壓着剛丟上去的外套躺在了沙發上。
衣服的金屬拉鏈凸起膈着後背一陣痛,陸宵峰在沙發上又扭了扭,將凸起的那塊移開了。
陸宵峰仰着頭,獃滯的望着家裏的天花板,多年沒有裝修打理的天花板已是一片斑駁,暗黃色的鼓泡和一些複合材料剝落的殘餘不規則的在天花板上遍佈。
“以後該怎麼辦呢?”他腦子裏想着,似乎得準備升學考試了,似乎還有時間,似乎沒多少時間了,似乎自己不想升學,似乎......似乎什麼都不準確,什麼都看不清楚,只是模模糊糊,朦朦朧朧,彷彿霧裏看花。
沒由來的,心裏生出一股燥熱,似乎有汗出來,身上痒痒的。
就在陸宵峰發獃得心煩時,門開了,陸晨新拎着一袋重重的工具包進了門。
哐的一聲,是工具包落地的聲音。
“回來啦。”陸宵峰躺着說道。
“嗯。”陸晨新應了一聲,沉默着走到了他的面前。
“幹嘛?”感覺到陸晨新站在自己面前,陸宵峰隨口問道。
“幹嘛?你幹嘛了!”陸晨新的聲音嚴肅,將一塊顯示屏扔到了他身上。
“怎麼啦。”陸宵峰皺着眉頭坐了起來,捧起手中的顯示屏,一看,竟然是自己在底下拳場打拳的照片,圖片中的陸宵峰赤裸着上身,滿臉的血流而下直到腰間的褲帶。
陸宵峰擺正了坐姿,滑動屏幕,一張張的照片出現在了顯示屏上,全是他在地下拳場的照片,右上角的時間戳從他開始打拳開始直到今天。
“該死的黑金,不就一場假賽沒給他打好嗎,這麼搞我。”陸宵峰在心裏暗罵道。這些圖片顯然是拳場監視器的位置拍下來的,地下拳場的監視器畫面可不是陸晨新和他那些工友所能接觸到的,顯然是有人故意將其傳了出來。
“我今天去聯繫你們班主任,你們班主任也說你就沒怎麼去上過課!”
陸晨新大聲呵斥着,陸宵峰別著腦袋,盯着地面,想把這些聲音屏蔽掉。
“我說你,你以為我這麼費心給你找關係是為了誰?!別人想去大城市裏讀大學都沒得門路,你說你怎麼就不懂得珍惜。”
“是,我忙,沒空給你做飯,沒空給你輔導功課,我賺錢還不是為了給你攢學費,我辛辛苦苦不都是為了你...”
陸宵峰忽然一下抬頭,一雙憤怒的眼睛打斷了陸晨新的訓斥,那雙眼中似乎燃燒着烈焰,光看着就能感覺到那燒灼般的溫度。
“什麼為了我,你不是為了跟同事們炫耀,為了能養老多舒服一點...你有想過我怎麼想嗎,就說為了我,你就是為了...你自己!”陸宵峰咆哮道,彷彿這些天積累的壓力和情緒都化作了尖銳的話語動口中吐了出來。
陸晨新愣住了,他從未在兒子口中聽到過着樣的活,可他偏偏沒法反駁,因為這些都是他希望兒子升學的原因,也許並不是全部的原因,但也是一部分的原因,所以他都想不出反駁的話來。
陸宵峰也愣住了,他也沒想到自己會說出這麼過分的話來。
兩人僵持了半分鐘,終於,陸宵峰站起身來,一路跑出了門外,反手重重摔上了門,震得樓直響。
秋季的的夜晚涼得透骨,陸宵峰抱着自己的雙臂在路上隨意的走着,出門沒有帶上外套,雙臂裸露在空氣中,冷得他直哆嗦。
腳下忽然被拌了一下,他的雙手環抱着,沒法揮動來調整重心,就這樣一頭栽倒在了地上,儘管他努力的抬起了頭,但被打傷的鼻子還是隨着腦袋一起撞在了堅硬粗糙的水泥地上。
“啊啊啊!”陸宵峰哀嚎着,雙手捂住鼻子在地上打起滾來。
好一會兒,他才緩過來,捂着鼻子坐在地上,就這麼呆坐着。
沒由來的,心裏那團剛熄滅的火焰又再次熊熊燃燒起來了。
“艹!”陸宵峰狠狠的罵了一句,又從地上爬了起來,朝着地下拳場的方向用力跑去了。
入夜才是地下拳場最瘋狂的時候,一些做流水線的工人下完班吃個飯再到這裏來差不多就是這個時候,大部分人的娛樂方式就是在這拳場賭個幾場拳賽然後去對面的酒店招上一個女人過夜,有的過得簡譜點的就不賭拳了,光看。就這樣,門票收益也不菲,擂台下簇擁着人群,拳場上嘶吼得撕心裂肺,台下也叫嚷得熱火朝天。
陸宵峰在台下找到了黑金,他正一個人抽着根雪茄,滿臉寫着不高興,看樣子是沒從早上陸宵峰那檔子事中緩過勁來。
“你還敢來?”黑金眼角抽了抽,人群中鑽出來幾個壯碩的漢子來,將陸宵峰圍在了中間。
“怎麼不能來了?我來打拳。”陸宵峰沒心情再和他套近乎,黑着臉就懟了上去。
“好,有膽子,下一場你就上。”黑金點着頭,不知道是威脅還是單純的氣得發抖。
一場打完,陸宵峰護齒都沒戴就走上了擂台。
對手是一個和他一般高的人,一身精壯的肌肉,雙目囧囧有神。
他是黑金特地找來教訓陸宵峰的,當然這是后話了,陸宵峰也顧不上什麼戰術,拎着拳頭就揮了上去。
······
月光照亮了灰濛濛的天,流雲浮動,天色又暗了下去。
少年拖着疲憊的步伐緩緩的走着,腦子裏還迴響着對手卡着自己的脖子說“認輸,不然就死”的話,但他非但沒有認輸,而是狠狠地咬了對手一口,最後被打得半昏厥被抬下了擂台。
得回去好好休息了,回的當然不是那個自己的家,要是被父親看見自己這副模樣,估計還得被訓叨一番。
自從在地下拳場掙了點小錢以後,他就在外頭租了間小房子,有時和父親吵架時,他就會一個人來外面住,還有像今天這種情況他也會在外面住,對父親就說通宵去上網了,或是到哪個朋友家住了,也省得麻煩。
少年扶着小巷的牆壁,踩着地上的積水緩緩地往前走。
肋下隱隱作痛,腿也有些麻木,但好在不是什麼重傷,忍忍就過去了。
小巷子有些陰冷,秋季夜晚的涼風凍得刺骨。
要是以往打完拳賽當然不會覺得冷,這一次實在是挨了太重的打了,休息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身子都涼了,自然就覺得冷了。
走過這段小巷,到了一隻路燈下,陸宵峰靠着燈柱休息了一會兒。
再走個幾百米就到住處了,洗個熱水澡,好好睡一覺就好了。陸宵峰想着,視線中卻闖入了幾個不速之客,他一眼便認出來了那幾個來勢洶洶的傢伙,正是黑金的馬仔。
“喂,你個傢伙,別以為那麼簡單就放過你了!”為首的男人叫嚷着沖了上來。
陸宵峰注意到了他們手裏的木棒,也懶得逃跑了,就勢蹲了下來,雙手抱頭躺了下來,背靠着牆壁,小腿蜷曲擋住柔軟的腹部,雙臂護住了腦袋。
幾個黑金的馬仔沖了上來,一時間也顧不上蹲下來拆解他的防禦姿勢,就勢用腳踩了起來,時不時揮兩下手裏的木棒,然後發現木棒並不怎麼好打躺在地上的目標,於是便專心用腳踩了起來。
陸宵峰蜷曲着身體,這樣的姿勢並不會受到什麼嚴重的傷害,只是感覺上會很窩囊。
其實他一直都很窩囊不是嗎,從來沒有什麼能力去做什麼事情,只是一味的發脾氣,不是有個什麼詞叫作無能狂怒嗎,他覺得這個詞挺適合自己的,一天到晚都在生氣,生別人的氣,生自己的氣......只是偶爾生氣生累了,就會縮起來,當這麼一個烏龜。
他在外面租的那個房子也是,那不過是一個龜殼罷了,他不願意去面對父親的期望和詰責,所以躲了起來。
好一會兒,黑金的馬仔們打累了,罵了幾句,離開了。
他們沒有真的想把陸宵峰怎麼樣,黑金平時也和陸宵峰關係不錯,只是這一次陸宵峰壞了規矩,怎麼說都要懲罰給大傢伙來看。
陸宵峰鬆開了守備,小臂上傳來了劇痛,仔細一看才發現有根木棍上帶着釘子,釘子刺進了肌肉,血液涓涓流出。
難怪他們沒有打太久就走了,估計是見了血,覺得差不多到位了就走了吧。
陸宵峰站了起來,咬住牙,一口氣拔掉了釘在小臂上的釘子,掰過手臂來看,是一個豆大的血洞,暗紅色的血止不住的往外涌。
他將衣服撕開一條,隨意地將傷口纏了纏,繼續往回走了。
之後的路段里沒有燈光,簡單的布帶止不住血,黑夜裏他也看不出來究竟流了多少血,只覺得視線中佈滿了雪花紋,一陣陣的疲憊湧上大腦,像浪潮。
一想到浪潮,陸宵峰忽然想起自己還從未看過海洋呢,明明生活在垃圾海中,卻從未見過真正的海。
視線已經模糊不清了,終於在一個拐角,他腳一軟,跌倒在了地上。
太累了。
他想躺在地上休息一會兒,明明只要再走兩步就到了家門口,可他卻鼓不起勁爬起來。
可能,需要休息一會兒,睡一會兒吧,睡一會兒再回去,回去洗澡,包紮,睡覺……
微弱的意識開始逐漸消失,陸宵峰緩緩閉上了眼睛。
……
“宵峰哥哥…”
朦朧的聲音響起,輕柔溫暖,像是夢一般。
“宵峰哥哥?”陸宵峰的眼睛睜開了一條細縫,一張有些陌生的面孔出現在了他的面前,然而那個聲音在腦海里匯聚成的形象卻越發清晰。
晴兒?……這是夢……
“宵峰哥哥!”
瞳孔驟縮,陸宵峰忽然看清了眼前的人,面容雖然有些變化,但輪廓還是他熟悉的那個女孩。
一瞬間,他清醒了過來,疲憊,朦朧,一齊都化作了雲煙,此刻他的面前只有他的晴兒。
……
……
浴室里飄出氤氳的水汽,少女蹲在他的面前,淡淡的發香混合著沐浴露的味道飄進鼻子中,少女一頭栗色的頭髮,淡粉色的髮帶將那頭柔順的長發收攏起來編成一個好看的形狀,陸宵峰數着她的頭髮,而且津津有味。
王晴耐心的用繃帶輕輕地將他腰間紫青的部位包紮起來。
陸宵峰其實不用包紮的,除了小臂那個傷口以外都沒出什麼血,只是少女替他包紮時,那溫熱柔軟的手指會觸碰到他的肌膚,每一次觸碰都心跳不已,所以他非但沒有阻止少女,反而樂在其中。
“你在哪學的包紮啊?”陸宵峰冥思苦想,終於想出了一個話題,連忙拋了出來。
“嗯,護理是我們專業的必修課,只是我是班上最笨的一個,總包也包不好...”王晴輕聲說著。
“沒有啊,我就覺得你包紮得很舒服。”陸宵峰連忙補救,王晴只是微微一笑,依舊細心的替他包紮着傷口。
兩人又陷入了沉默,浴室里傳出滴水的聲音,床頭傳來時鐘的滴答聲,似乎一切的聲音都在這間房中放大。
陸宵峰連忙收住自己的呼吸聲。
“你的手。”最後,終於包紮到了陸宵峰那傷得最重的手臂上,王晴向他伸出手來。
陸宵峰將手遞到她的手上,肌膚的觸感讓他心跳慢了半拍,緊接着又快了三拍。
傷口沒有流血,一層透明的膠體封住的傷口,透明膠體下是一層血色,邊緣泛着病態的慘白,伴隨着泡水還有一點兒腫爛。
“你這裏有葯嗎?這個不好好處理的話會要感染髮炎的。”王晴輕聲道。
陸宵峰趕忙從醫療箱裏翻出了外傷葯來。
“忍着點哦。”
王晴抬頭看了他一眼,接着用鑷子輕輕揭開了傷口上的透明膠質。
“嘶。”
劇痛讓陸宵峰抽了一口涼氣,王晴抬頭又看了他一眼,他連忙裝作沒事的表情回了一個微笑。
接着,王晴用手指沾了一小塊藥膏,在手中抹勻瞭然后將手指點在了陸宵峰的傷口上。
這回陸宵峰沒有再出聲,只是手臂細微的痙攣。
王晴都看在眼裏,帶着藥膏點在傷口上的手指卻停住了。
‘滿身傷痕的人...原來不只有我一個...太好了...’
她將藥膏抹勻在了傷口上,再用繃帶好好地纏緊了。
“好了。”她輕聲說道。
陸宵峰鬆了一口氣,又有些意猶未盡,但傷口已經處理好了,他該把手放回來了,但王晴卻緊緊地抓住了他的手。
“唉?”陸宵峰疑惑地看向她。
王晴一用力,將陸宵峰拉向了自己。
她用力的吻上了他的唇。
陸宵峰瞪大了眼睛,震驚之後慌亂的推開了她的肩膀,剛想要發問,卻看到了王晴那雙迷離的雙眼,帶着淚水,彷彿迷路的小孩,迷茫而渴望。
王晴再次吻上了他的唇,這回陸宵峰沒有反抗,兩人熱烈的擁吻着。
‘不可以...你不可以...不可以...’
陸宵峰抓住她的手,雙眉微撇,似乎是想說些什麼,但陸宵峰似乎明白她想說什麼,正是他想對她說的。(?)
陸宵峰鬆開了她的手。
王晴看着男人手足無措的模樣稍稍的笑了。
忽然,不經意間,陸宵峰似乎聽到了她的抽泣。
他連忙抬頭看向她?
王晴解開發帶,長發如金色的瀑布一般散開,她搖了搖頭?
陸宵峰懵了......問題好像很明確,可卻是那麼的難堪,最終他還是選擇了實話實說。
“是。”他回答道。
女人笑了,又抽了抽鼻子,雙手環上了他的脖子。
“我好想你,宵峰哥哥...”她在他的耳邊細聲低語道。
“我也好想你...”
......
小二註解:
顯示屏,相當於我們現世的手機,不過更加堅韌、輕薄,可以伸縮,為標準化生產的產物,並沒有什麼不同的款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