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莫笑(54)

君莫笑(54)

聽聞這句似是呢喃卻又帶了嘶吼的請求,慧燈不再掙扎,只是微微蹙了眉頭。

見懷中之人不再動作,周身腌臢的少年也收了手上的力氣。

受到的鉗制鬆懈下來,慧燈一把推開了少年,狠狠用袖子擦拭着被他捂過的口唇臉頰。少年手上有血漬和泥痕,粘在她臉上,一片腥氣。慧燈聞見了,陣陣作嘔。

“哈哈!哈哈哈哈!”見她這副狼狽樣子,少年卻笑出聲來,三分痴傻,七分癲狂。

慧燈睨着他,眼中是狠厲精光,她隔着帕子,抓一把佛前的香灰,用力塞到少年嘴裏,少年嘴邊漾起煙塵,被嗆得急急咳嗽起來,眼角咳出了淚,不久竟真的嗚咽起來,一半驚疑,一半憤恨。

“想活命的,就把你的臭嘴閉上!”慧燈呵斥少年,他竟漸漸平靜下來。

見來人不再出聲,慧燈也做起了盤問:“你是誰,從哪裏來?”

“我是北方來的厲鬼。”少年的牙齒都要咬碎。

“北方?厲鬼?”慧燈又打量了他一遭,譏諷道:“倒像是個不幹凈的東西。”

少年不再搭話,只是嘴角含了冷笑。

慧燈覺得無趣,便接着問下去:“你說要我救你?我為什麼要救你?你也曉得我是堂堂東楚唯一的公主,為何要救你這樣的破敗身子?”

少年這次回看慧燈,眸中一派清明,甚至含了嘲弄,他從冰冷的石板上起來,欺身朝慧燈走去,臉上的笑意,真真像極了地獄歸來的鬼魅,絲毫不見了方才的癲狂姿態。

“你……你作什麼?!你放肆!”慧燈一邊後退,一邊低低驚呼起來。

少年還是笑着,不再上前,只是伸手攬上慧燈的腰,迫她離自己近了一些。

慧燈對這輕薄動作又是意外又是驚懼,一時竟忘了反抗,未待反應,便聽少年開了口。

“公主殿下,你可知道,貴妃現在如何了?”

“母妃?母妃還好嗎?她如何了?她……她是不是生病了?是不是因為太思念我?你知道什麼?!快告訴我!”

“嘖嘖嘖……想不到堂堂東楚唯一的公主殿下,竟是這樣純真的一個人。”

“你快告訴我!母妃她到底怎麼了?!”憐香的眼眶濕潤起來,她緊緊抓着少年的衣領,瘋狂搖晃着他的身子,祈求一個回應,全然忘了片刻之前,她還因對方身上的味道感到噁心。

畢竟是女子,憐香的力氣慢慢弱了下來。

“公主,你早就猜到了的,不是嗎?”少年語氣里有了憐憫。

“不會的……不會的……”憐香低聲哭了起來:“父皇……他不會這麼狠心的,不會的,他很疼我,很疼我的……”

少年沒有理會憐香的脆弱委屈,將她從自己懷裏輕輕推了出去,走到佛前,伸手拿起被咬了一口的蘋果啃食起來,果香和着口裏殘存的香灰,別有一番味道。

他雙目極冷,與稚嫩的容貌不大相稱,直直注視着佛眼許久,兀自說道:“公主先一步來了這青蓮庵,不出三日,貴妃便被定了二十條罪名,隨即打入冷宮。還不到一個月,便暴斃於冷宮之中。聽說身上所有值錢的東西,就連那鑲着金線的肚兜都讓奴婢和閹人扒了去。貴妃身體一向康健,為何那麼快就死了,還死得那般難堪,公主冰雪聰明,當能猜到吧。”

“不……不……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公主,你何時才能長大啊。”少年緩緩踱步回到憐香身邊,雙手捧起她遍佈淚痕的臉,端詳着她不再是閨閣少女的髮飾,悲憫地笑了,襯得一張醜臉更加可怖:“貴妃死了足足三年有餘了,公主滿心想的,竟還是沈硯那個害你家破人亡的偽君子!”

“沈郎……沈硯……不!不是的。沈硯生我的氣是應該的,我同他親熱太主動了些,他自然是害臊的。可他為人溫潤善良,他很好的,他不會害……”

“公主啊!你可知如今外頭的風是往什麼方向吹了?昔年貴妃還未身死,他便已然是太子少保了,那時他只比我現在大一兩歲,那般年輕又未考取功名,這官位怎麼來的,他做了誰的狗,還需我同公主多做解釋嗎?”

“沈郎……太子少保?太子……”憐香心頭恨極,慟至心扉:“那個人……他是太子了……沈郎……他怎麼會,怎麼會如此待我……不!他不會這樣對我的!他不會這樣對母妃的!”

“公主殿下!”少年緊緊握住憐香的肩膀,語氣卻漸漸溫柔起來:“公主,您該醒來了……您什麼都沒有了。什麼都沒有了……”

憐香低聲嗚咽起來,明明被拼力按住,周身的痛卻沒有一絲來自肩上,全然來自心裏:“什麼都沒有了……沒有了……”

“您還有我。”少年又笑起來:“您還有我,我可以幫您報仇!”

“報仇……?”

“對!讓這天下負你害你的人全部去死!公主殿下,我可以幫您!”

“負我……害我……父皇……沈硯……”

“對,貴妃慘死宮闈,您長拜青燈,他們卻在皇城裏享盡榮華。您甘心嗎?甘心就這樣做了他們的墊腳石嗎?”

“我……我……”

“沈硯如今是婚配的年紀了。他曾與您巫山同游,潛光城裏誰人不知。可還是有數不盡的官家小姐打他的主意。聽聞陛下已經在同右相商議少保夫人的人選了,您甘心嗎?”

“賤人!賤人!都是賤人!不,我不甘心……”憐香此刻根本無暇去想少年話里的真真假假,甚至都忘了追究這個少年的身份,只有滿心恨意如熊熊烈火燃燒起來:“我不甘心!”

“很好,這才是我東楚最最尊貴的公主殿下。“

“可是……”

“可是什麼?”

“我們該如何做?我根本進不了城……你又如此……”

“如此醜陋?如此羸弱?難成氣候?”

“嗯……”憐香在當前的瘋癲里,竟還有一絲被人戳穿失禮心思的汗顏。

少年看她這副樣子,心裏竟也滋生了一絲連他自己都瞧不上的對這蠢婦的憐愛:“公主莫要擔心,你我雖虎落平陽,但有個人,定能助我們一臂之力。”

“真的嗎?是誰?”

他輕輕將憐香擁入懷中,憐香竟也沒有拒絕。

少年的眼神又鋒利起來:“他如果聽說北方那一場大火,便一定會幫我們,而且……我們做不到的事,他一定做得到。一定……做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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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川一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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