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莫笑(48)

君莫笑(48)

1.

“你……你說什麼?”汪珹又問了一遍。

沈箴聽了這一問,有些好笑:“你今日的耳力怎麼了?春宴的時候你離陛下那麼老遠都能聽到他講悄悄話,怎麼到我這裏就失聰了。”

“……”汪珹啞然。

“我剛才說,我今日心跳的有些快。”沈箴認真思量着解釋道:“大概是這半年你從未給我回信,我有些擔心你。而且你知道的,潛光城裏,我沒什麼朋友,所以很是想你。”

汪珹還是沒有說話,他此刻的心緒有些多,一會兒覺得沈箴話裏有話,一會兒又覺得沈箴說的擔心和想念,也僅僅是擔心和想念。

“走吧。”汪珹沉默了一會兒,繼而開口說道:“我送你回家。”

2.

沈箴小時候,學過一陣子古琴和圍棋,是母親為她請的師父。

沈箴實在是摸不準這個母親的脾氣。在她手底下,挨打挨罵是常事,更別提隨口便來的冷嘲熱諷。可母親竟然執着於在為她報特長班這樣的事情上花錢。

她不喜歡古琴,也不喜歡圍棋,所以這些特長學得度日如年。

古琴師父的家在朝鳳街最北頭,可右相宅邸離宮城近,在朝鳳街南頭。

她那時覺得朝鳳街實在是太長,走起來累極了。

可今天和阿珹走在這裏,她竟覺得,這都城潛光的中軸大道,十分好走。

“箴兒……”汪珹開口問道:“識之……還好嗎?”

“嗯?哦……”沈箴有些心不在焉:“上個月吧,他奉命去西境平行雲國之亂,十天前剛回來。”

“行雲國?”汪珹有些疑惑:“不應該啊……行雲彈丸之地,這一代的主君又十分懦弱,幾年前四國聯合犯我東海,國之兵力幾乎盡付東境,他行雲國若有這般野心,怎會錯過當時的機會。”

“是啊……”沈箴的聲音小了些:“就是因為這樣,王軍才未把這末流小國放在心上。”

“聽你的意思,識之此行……不順利?”

“嗯……輸了……戰敗。”

“不可能!”汪珹不能置信:“識之兵陣之法修得極好,又跟隨師尊平了四國之禍,有實戰經驗,練兵更不在話下,我東楚兵力再怎麼羸弱,也不可能輸給行雲國。”

“嗯……陛下和朝臣也都覺得不可能。”

汪珹看沈箴此時愁容,雖是心裏有些苦澀,卻也不由安慰她:“陛下生氣了?你怕他怪罪識之?你莫焦心,我明日進宮復旨,定向陛下進言,此戰輸的蹊蹺,怕是軍中有細作,需得追查一番。”

“阿珹……”沈箴嘴角勉強扯出一個弧度:“已經……在查了。”

汪珹看着沈箴的眼睛,這雙眼十分傷情,是為著沈硯。

他垂了垂首,也傷情起來。

貫通都城南北的朝鳳街走完,就到了宮城邊上縱橫西東的棲梧道,左丞右相的府邸分列道路兩端。

“阿珹,你從杏州一路奔波回來,一定累了,就在這裏分別吧。你改日休息好了,就來找我,我們好好喝一杯,你給我講一講北境的故事。”沈箴臉上有了笑意,極為真摯。

“……”默然許久,汪珹輕輕說道:“箴兒,我有時覺得滿足,可有時又有些委屈,還有些嫉妒。”

“什麼?”

“你此刻,心跳還快嗎?”

“還是……還是有一些。”沈箴有些怔忪地答道。

汪珹袖中的掌心微微出了汗:“那這樣呢?”

說完他便低頭吻上了沈箴的臉頰。

這個吻很輕柔,只淡淡擦過,可沈箴覺得自己臉上這片肌膚起了火。

“阿……阿珹……”

“這樣呢?”汪珹的聲音低沉,透着不易察覺的一絲哀求。

沈箴的右手撫上自己的心口,感受了片刻之後,誠實回答:“更快了。”

汪珹內心洶湧的酸澀里湧上了星星點點的甜意,可眼神依然有些凄涼:“我送你回去,你一個人走這半條路,我不放心。”

沈箴拿他沒有辦法:“好……”

3.

“我才想起來,適才忘了帶你去櫻桃居。我們找個時間,回去補上。”汪珹找了話題。

“好。”

“我在杏州的時候,用冰原梨做了甜梨釀,該帶回來幾壇的,我走得太匆忙,竟忘了你喜歡小酌。”

“沒事。沒事的……”

“箴兒。”汪珹的聲音驀地鄭重起來:“我以後,不會再離開你這樣久。”

“……嗯?”

“我以後,不會讓你擔心,不會讓你想念,不會再離開你這樣久。”

聽到這裏,沈箴的雙腿有些疲軟,心跳快得幾乎讓她窒息,她右手又撫上了心口,步子也慢下來。所幸右相府宅就在眼前了。

汪珹停下來,看着她心悸一般的體態,便緩緩走近她一步。

沈箴看他走到身前,窒息感更著,不自覺又退後了一步。

“箴兒,你怕我?”汪珹柔聲問她。

沈箴腦子裏暈暈乎乎,聽了汪珹的話,又有些鼻酸:“阿珹……我也不知道我這是怎麼了……”

汪珹卻為著此刻沈箴的樣子,臉上有了笑意,他抬手拭了拭沈箴的眼角:“快些進去吧。今日你為迎我也出來許久了,家人該擔心了。”

“嗯……”

沈箴迷迷糊糊答應了,又迷迷糊糊朝家中走去。

汪珹看着沈箴的背影,剛要轉身,又想起了什麼,便又將她叫住了:“箴兒!”

沈箴聽見,就又回了頭:“怎麼了?”

“下次來右相府見你,我就走正門了。”

“嗯?……好。”

汪珹看着沈箴一臉懵懂,終是笑了。

你心裏有我……

3.

和沈箴作別後,汪珹的步子快起來。

他有些疑惑,是身法又精進了嗎?今日竟覺得腿上這樣輕盈。

左丞府前,汪珹有些猶豫,明明是自己的家,心頭卻沉重起來。

這半年,他過得好嗎?

汪珹邁上鑲玉的地磚,他懂事之後,對自家這種闊氣的裝潢十分不解。

這六合九州,古往今來,哪有他這樣貪得如此光明正大的貪官?

如今他遊歷過江湖,去北境監察過兵練,有了些閱歷,心中不解更甚。

惡人的日子,未必比善者好過。奸臣的日子,自然也未必比賢臣好過。這些年裏,他真的沒有後悔過嗎?

心中還想着這些事,便看見他在院落里修剪杏樹的枝椏。

這倒不像他的作風,杏樹在潛光城不是什麼名貴的植株,在這金碧輝煌的院落里,竟成了唯一一份質樸。

長者感受到兒子的目光,回頭淡淡看他一眼,看到他面頸傷疤,頓了片刻,可言語上並未提及什麼,只淡然說道:“回來了。”

汪珹抱拳示禮:“嗯。拜見父親。”

“方才老楊出去採買蔬果,回來說看見你和沈家的女兒在一起。”

聽聞父親談起沈箴,汪珹瞬間警醒起來:“我同沈二小姐自幼……”

“自幼有情分。”汪雷打斷了他:“你喜歡她嗎?”

“我……”汪珹不知父親打得什麼主意,腦子飛速轉着,想要尋一個委婉一些的說法。

汪雷卻不給兒子思考的機會,徑直說道:“你若鍾情於她,我備一備聘禮,找司星所的管事定個好日子,去同沈林定下你們的親事。”

“父親……”

“你此時一定覺得奇怪,也十分擔心。覺得奇怪,是因為我竟然沒有拿沈箴私生女的身份說事。擔心,是怕我利用那孩子掣肘沈林。”

汪雷話說得直接,汪珹也冷靜下來:“那父親,您能回應我的訝異和擔心嗎?”

汪雷背對着汪珹,手上的剪刀沒有停下,春又要來了,簌簌落下的杏枝,已經發了不少芽。

“他們不了解沈林。沈林那個寧折不彎的脾氣,若要了一個女人的身子,必定會給那女人名分。沈箴不會是他的骨血。”提及在朝堂壓了他將近二十年,也鬥了將近二十年的同僚,汪雷的聲音出奇的平靜:“至於利用?你九歲那年穿了這一身黑衣裳,從那之後,你我之間就沒有什麼父子情分可言了,但是好歹還端了一個父子的名號。為父若對那丫頭動了利用的念頭,怕是連這父子的名號也保不住了吧。”

“父親……”

“沈箴啊,是個好孩子。沒有因為你的出身看輕過你,甚至還因此待你更親厚。不會有比她更適合做你妻子的人了。”汪雷剪下最後一條多餘的橫枝,把剪子扔到一邊,回頭看著兒子:“珹兒,我老了。想要一些尋常人家的溫暖熱鬧。能多要一刻,就多要一刻。為父會儘快將你二人的婚事定下。”

汪珹愣了一會兒,還是拜了一拜:“多謝父親。但這樁事,為時尚早。沈二小姐性情貞烈,她的婚事要她心甘情願才好,我不想勉強她。”

汪雷深深望着自己的兒子,他出落得極英俊,哪怕多了一道長疤,也無傷大雅。

汪雷沒再糾纏兒女婚事,臉上浮了笑:“你沒見過你娘親。你不知道她是一個多好的人。世人若是了解你一二,便會感嘆你不像我。可你這挑人的眼光,卻實實在在是我的兒子。”

汪珹垂眸,他覺得今日的父親有些不一樣,思忖再三,還是問道:“父親,你最近可是遇到什麼難處了?”

汪雷聞言先是挑了眉毛,繼而輕笑搖頭:“春宴你姑母出事之後,我在朝堂也清閑不少。沒什麼要緊事。再說了,人生不就處處是難處?只是不知何時會更難罷了。”

汪珹點了點頭:“嗯,那就好。”

“對了。”言至於此,汪雷又想起了什麼:“你若願意,閑時可去青蓮庵看看憐……楚燃。她雖犯了不可饒恕之過錯,但到底是你嫡親的表姐,是我汪家的女兒。血脈之情,還是要顧念一些。”

“好。”

“這一路披星戴月,想必辛苦,你回去休息吧。”

“嗯。兒臣告退。”

當汪珹步上長廊準備走向內院時,汪雷叫住了他:“珹兒,為父若說春宴你姑母和表姐所作所為,為父並不知情,你可相信?”

汪珹停了下來,卻未回頭:“兒臣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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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川一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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