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退婚
沈鬱將酸菜留在了殿外,獨自入了皇太后的漆梧宮,一入殿內,便瞧見已經好些個嬪妃候在殿裏了,全都圍着皇太后看這看那的。
沈鬱雖不太認識後宮的嬪妃們,冒頭的那幾個卻是知道的,尤其是近來剛冊封為貴妃的陳嫣然。
她是陳太傅的小女,從小便是嬌養着長大,陳太傅一心想給她找個頂尖的夫婿,當初看中的正是太子爺,可誰知太子爺看都沒看一眼就拒了,陳嫣然又不能自降了身份嫁於旁人,最終只能一不做二不休,送入了宮中。
原本以為陳嫣然小女兒心思,定然會哭鬧不止,可誰知她入宮那天還特意起了個早,面上的妝都是自己給自己畫的。
她入宮那天,桃花掩面,水袖如仙,一笑起來魂兒都能給人勾走,“嫣然一笑百花遲”大抵就是形容陳貴妃這般的女子,也不知道祁夙凜當時若在場,是否會有些許的後悔。
皇上一瞧見她,聖心大悅,當場就封了貴人,而後又連着升了幾次,如今已是貴妃之姿。她還懷着四五月的身子,皇太后安排她坐在自己旁邊,足以可見對她的喜愛之情。
這麼多年能在瑤皇后的風姿之下脫穎而出的,她還真是頭一個。
只是旁邊的太子爺心情就不太美麗了。
原本是陳太傅硬塞給他做太子妃的女人,突然搖身一變,成了他父皇的妃子,還跟他的母后爭起了寵,那心裏可別提多膈應了。
沈鬱想到此處,忍不住想笑,她覺得自己此時若是上前,這太子爺心裏估計就更難受了。
有嬪妃發現了沈鬱,趕緊招呼她過來,“郁姐兒來了呀,還不快過來,太后一直念着你呢……”
“皇奶奶……”沈鬱乖巧上前,皇太后連忙拉着她的手,讓她跟自己坐一起。
“郁兒沒淋着雨吧,方才外面下好大的雨,凜兒過來渾身都淋濕透了……”
沈鬱抬頭看了太子爺一眼,他黑着一張臉,身上的衣服果真是換過的,“孫兒機靈着呢,路上遇到下雨就去酒樓里躲了躲,等雨停了才來的……”
聽到她自稱“孫兒”,太子爺的臉色更不好了。
本來沈鬱失而復得,皇太后把她接進宮裏彌補於她也算是好事一樁,可她偏偏就是事事都要與他相爭,從小到大都是獨一份寵的太子爺,最近幾年在她身上沒少受委屈。
就拿那天皇太后的生辰來說,他本來與沈鬱一同獻禮,聽到他自稱孫兒,她也要改口跟他一樣,皇太后自然是寵着她,便許了。
於是身份尊貴得不得了的太子爺,竟要跟沈鬱作一樣的自稱,他光是想起來都覺得腦門生疼。關鍵是論起血緣關係來說,他還不如沈鬱親近,他的父皇並非皇太后所生,而沈鬱的母親卻是皇太后嫡親的姐姐過繼給她的。
周圍的嬪妃們也都回了自己的位置上,陳嫣然作為貴妃,自然也是要關心沈鬱幾句,便隨口跟她聊了起來。
旁邊的祁夙凜如坐針氈,他最討厭的兩個女人當著他的面聊天,每一秒都感覺是煎熬,乾脆起身找了個託辭:“皇奶奶,孫兒覺得有點悶,想去桃林走走。”
外面剛下過一場雨,倒是出了些許太陽,出去散散步也是好的,皇太后便點了頭,“去吧,桃林的桃花正開着呢,帶着郁兒一起去折幾支桃花玩吧,記得早些回來。”
祁夙凜恨不得給自己一耳光。
去哪不好,去桃林?
沈鬱歡歡喜喜地跟着去了,太子爺拉長着臉,越走越快,沿途百花齊放,一點都入不了他的眼。
沈鬱在路上折了一支桃花,粉色的花瓣嬌艷欲滴,就和那一笑嫣然的陳貴妃一般好看。可是太子爺從頭到尾都沒瞧上一眼,也不知道什麼的花才入得了他的眼啊……
走進桃林深處,太子爺終於停下了。
他轉過身冷冰冰地看着她,陽光透過桃花落在他身上,猶如點點星辰,花瓣交織着他的衣袍,郎朗少年,看的人如痴如醉。
“沈鬱,我不喜歡你。”
他的聲音冷冷地打碎了她的夢,沈鬱望着他的俊逸身姿,淡淡地笑着,“我知道啊。”
祁夙凜深吸了一口氣,才勉強抑制住自己的情緒,“今日我母后宴請,便是想要看看未來的太子妃,沈鬱,你不是我理想中的太子妃,也斷然入不了我母后的眼,你若知趣,便去找皇奶奶把婚退了吧。”
沈鬱認真地看着他,她已經很久沒有這般仔細地看着他了,總覺得他的冷漠就像利刃一樣鋒利,“太子爺想退婚,為何自己不去找皇奶奶?”
“沈鬱。”祁夙凜忍無可忍,已無需再忍,他逼近了兩步,厲聲道:“皇奶奶寵你,不過是因着對你母親的愧疚,你莫要真以為什麼都該是你的……”
一向待人寬厚的太子爺,怎麼到了她這裏就一點都不寬厚了呢……沈鬱想,大抵是因為他真的不太喜歡自己吧。
“我祁夙凜要娶的人,當是這天底下最風姿絕絕的女人,不是誰都可以。”祁夙凜又逼近了幾分,他今日就是要逼得她無路可退,“沈鬱,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沈鬱被他逼得退了半步,她還想要堅持一下,“太子爺,這婚事是皇奶奶和皇上定下的,你都沒法退,我沈鬱何德何能……”
祁夙凜逼得她退無可退,桃花紛紛而落,如夢似幻,他卻沒有半分心思去欣賞美景,“沈鬱,我知道你心裏在想什麼,也知道皇奶奶在想什麼,她想給你找個靠山……可是皇奶奶知道你有隱疾,碰不得男人嗎?”
他忽然伸手,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重重扣在樹榦上,終於在她臉上看到了慌亂二字。
“太子殿下!”沈鬱的心終究是亂了,她用力想抽回自己的手,可是祁夙凜自小習武,力氣太大了,她掙脫不了半分。
她被他抓住的地方雞皮疙瘩都冒了出來,她拼了命想抽回自己的手,他一鬆開,她整個人都摔進了潮濕的泥土裏。
祁夙凜居高臨下地看着她,神色如冰,給她下了最後的通牒,“沈鬱,你不要逼我將這件事告訴皇奶奶,你再妄想,我就讓你身敗名裂……”
手中的桃花被壓得稀爛,手背也被樹枝劃了條口子,沈鬱坐在泥土裏有些許的茫然,她身上那股聰明勁好似一下子就消失得無影無蹤,“沈鬱這是心病,並非不能治,若是太子爺願意……”
祁夙凜頭也不回地離開,“我不願。”
雖是雨過天晴,腳下還是泥濘不堪。
被樹枝划傷的手背有些隱隱作痛,冒着血珠。沈鬱撐着手從泥地里站起來,密密麻麻的光影晃得她頭暈眼花,桃花落進她衣領里,有股令人心驚的寒意。
她找了塊石頭靠過去,身上的羅裙髒得不像話,得找個地方換一換了,剛一側身,便瞧見隱藏在桃林之後的石頭上竟倚了一個人。
他的衣袍似是最嬌貴的絲綢而制,鋪陳在石塊上,在陽光之下如霞光一般流光溢彩,衣袖之下掩的那雙手,竟比這宮裏嬪妃的手還要細膩好看。
面上帶了半截玉制的面具,露出狐狸似的下巴,他的唇便如這林間的桃花,竟是單薄中帶着些許桃粉色。
桃花淺深處,似勻深淺妝。
這怕是桃林中惑人心魂的妖啊……
沈鬱愣怔了一下,“你……你躲在這偷聽?”
那人似是被她吵醒了,微微側了身子,嗓音竟是如流水一般柔軟,“沒有偷聽。”
這雨後的天,比平常還要明亮幾分,沈鬱看得格外清楚,那人從石頭上微微起身,竟似是入了畫般旖旎,就連身後的桃林都在他的舉手投足之間黯然失色,淪為一方背景。
他朝着沈鬱走過來,落下的花瓣如雲霧一般繚繞在他衣袍間,正應了那話本里描寫的場景一般:林中似有妖,一步一生花。
從他身上穿的衣袍樣式來看,他應當是這宮裏的太監,可是那衣服的顏色和花紋卻叫沈鬱有些看不懂。她記得宮人們身份再崇貴,衣袍上也是不能綉仙鶴的,他的衣袍上繡的竟是祥雲仙鶴圖,還以白玉掩面,莫非他……
是九千歲?
沈鬱雖經常入宮,卻也只在宮外遠遠見過鳳千瑜一次,他身着石青色的官服,坐在轎子裏,百官簇擁着看都看不清。都說那九千歲心狠手辣,視人命如草芥,人人惶而恐之,今日一見,好像跟她想像中的不太一樣。
“你是哪個宮的?”鳳千瑜站在她跟前,把雙手插在衣袖裏,風吹起他的長發,又軟又柔,那姿態竟如花枝一般綿綿。
方才他當真什麼都沒聽見?
沈鬱望着他愣怔了片刻,趕緊低下頭行禮,“回大人,奴婢……是陳貴妃宮裏的。”
隔壁便是陳貴妃的洗華宮,說是她宮裏的准沒錯,而且貴妃受寵,想必鳳千瑜也不會怎麼為難她。
不過鳳千瑜本來也沒想為難她,他抬了抬下巴指使她做事,“叫御膳房給我做份栗子糕送來。”
她這一身髒兮兮的,他就跟看不見一樣,說是陳貴妃宮裏的他也信了,一點也不懷疑。沈鬱感覺這九千歲大人跟傳聞里的壓根就不一樣,像個缺心眼的,隨手逮了個人就讓給他送栗子糕,也不怕有人存心給他下毒。
估計連她哪個宮的都沒聽清楚。
沈鬱一邊在心裏誹謗着,一邊俯身,“是,大人。”
她轉身走了兩步,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鳳千瑜指使完她又回頭曬太陽去了,這雨後的陽光最是溫和了,他躺在桃林後面的石頭上睡覺,真真是如桃林間生出的一抹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