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明人

精明人

俞善沒好意思白拿人家辛苦抓的螃蟹,更何況陳小虎送來的還是吐過泥沙,洗刷乾淨的螃蟹,一看就費了不少功夫。

她想了想,到底還是把面拖蟹的做法抄了一份交給陳小虎:“要是賣不動,就跟酒樓的大師傅說,買螃蟹送菜譜。”

“這也太貴重了。”陳小虎把雙手在衣襟上擦了又擦,遲疑了半天還是不敢伸手接下:“這……不大合適吧?”

哪怕是個鄉下婦人會做幾道拿手菜,也是要世代傳下去的,裏頭的決竅不會輕易告訴外人,更何況這是正經的菜譜?

陳小虎今天可是聽俞小五炫耀了整整一天,昨晚俞善送去他家的蟹子有多美味。

這種菜譜應該能拿去換錢吧?善姐兒就這麼給自己了,是她大方,可自己要是裝做不懂就這麼接過來了,也太……

陳小虎沒讀過書,沒辦法用言語形容自己的感受,如果俞善知道的話,會用自尊心來形容。

陳小虎也算是經歷了一些人生大事,從受傷,到被分出家門自己謀生,都讓他迅速的成長起來。

他自己頂門立戶了以後,不再是那個村中人人看了都要皺皺眉毛的二流子混混,反而長出了幾分自尊心。

俞善看他這麼一猶豫,真切地笑了起來:“這個只是以防萬一罷了。咱們也不能小看了酒樓的大廚,他們什麼樣式的菜沒見過,道理都是一通百通的,有時候只是想不起來這樣東西,可以套用那種做法而已。”

所以這菜譜對專業人士來說,並沒有你想像的那麼珍貴。

陳小虎聽了,這才鄭重地接過菜譜:“善姐兒,大恩不言謝。要不是你賃了我那兩畝地,我連今年的田稅都交不起。如今又想辦法幫我找生計,我真是……”

“那你可要努力賺錢了。”俞善無情地打斷了他語無倫次的感謝:“交完田稅,可馬上就要交口算錢了。你已經成丁,口算錢要交足一百二十文。”

啊?陳小虎聞言一僵:糟糕,他已經把這事兒給忘記了。

誰知,俞善還沒說完:“你今年也算是單獨立了一戶,就分在七甲。身為你的甲長,我得提醒你,哪怕你定等為下戶,也要交上五百文的戶稅呢。”

今年開春征徭役之前,平溪村就更新過一次黃冊戶籍,是俞懷安和陳里長帶着黃冊,跟衙門的差役一起上門核查的,查驗得十分的嚴謹。

俞信名下雖然田多,可他身為不成丁的畸零戶,跟陳小虎一樣被定為下戶。

而俞善雖為女戶,當時名下卻有一個小莊子,所以被定為中戶,夏收之後要交一兩的戶稅;

可想而之,若是明年春耕前再更新一次黃冊,按她現在的身家一定會被定為上戶的。

就像村長俞懷安家,那是妥妥的上戶,其戶稅要再翻一倍,足足二兩銀。

這也是為什麼,村裡很多人家不願意分家,寧可幾代人湊在一起過活。實在不行的話,哪怕是分產也不分家。

就像分到俞善那一甲的老范家,子孫眾多,各個房頭實際上已經各過各的了,連飯都不在一鍋里吃,可名義上還是一家子,就為了省錢。

實在是因為只要分了單獨的戶頭,就得多交一份戶稅,老范家兄弟幾個,哪怕都是下戶,也要多交不少戶稅。

這下可好,俞善這麼一提醒,再炎熱的天氣也阻止不了陳小虎額頭上不停飆出的冷汗了:這加在一起總共是多少錢來着?得賣多少只螃蟹才能賺回來?

見他終於開始焦慮,俞善達到目的,滿意地點點頭:

“到了縣城可以先去一家叫如意居的酒樓,問問他們要不要螃蟹。那家的老闆姓楊,我和小五都跟他打過幾回交道,為人處事還算厚道。他要是能全都吃下來,你也不用到處找買家了,這生意攏共也做不了幾天,沒得耽誤功夫。”

陳小虎終於不推辭了,他再三謝過俞善以後,又趕緊趁着天光,一腳踩進水田裏抓螃蟹去了——突如其來的六百多文就這麼懸在頭頂上,讓他緊迫感十足,能多抓一隻就多賺一隻的錢啊。

其實,俞善也沒有更多的精力在這些事情上多花費心思。

如今各個村子都已經交過田稅了,她也要開始按照當初賃牛契書上約定的條款,找當初那些人家,挨家挨戶按時價收購稻米了。

說來也是奇怪,往年夏收之後,隨着大量的新糧上市,糧價總會往下跌一些,這是一年中糧價最賤的時候。

比如年前那會兒一斤稻米六文錢,一般到了這個時候降到五文、甚至四文才是正常的。

可興許是今年石江縣開了太多米粉作坊,每一家作坊都抓緊時間搶購稻米,囤原料,結果米價不降反升。

衙門裏給的官價算下來還是六文錢一斤,可糧商的收購價卻已經標到七文了——這還是破天荒頭一遭,糧商出的價錢反過來比衙門的還高。

俞善沒有購買高價米,她和俞信的稻田今年都沒有減產,囤的舊米用完以後,剛好拿自家產的稻米頂上。

另外,哪怕村裏的米粉作坊還沒蓋好,俞懷安也已經知會過村民們,誰家的稻米都不許往外賣,要留着給村裏的作坊當原料。

他還特意發話,說誰家要是敢貪圖外面糧商開的價錢高,私自偷賣稻米給外人,今年米粉作坊的分紅就沒有誰家的份了。

等作坊建好,到了要用糧的時候,村裡也會按市價跟大家結算的。

因此,平溪村倒是沒有人敢當這個出頭鳥。

村民們的想法也很實際:有便宜當然還是自家人佔了的好,賣給誰不是賣啊。

更何況,村裏的作坊買他們的糧食,省了錢,不就等於利潤變多了嗎?

村裡賺的錢多了,到時候家家戶戶分到的錢也會變多啊。

惹怒了村長,不光年底的分紅沒有了,怕是每家一個在作坊做工的名額也要泡湯了。

特別是那些家裏田地少的,收成也少,算一算就會發現,其實攏共也沒有多少差價。

所以他們當然樂意聽村長的話,甚至還主動盯着那些家裏田地多的村民,不叫他們偷賣糧食。

一時間,大家都很守規矩,倒是風平浪靜。

三天以後,俞善準時到柳庄拜訪柳族長,一方面為了取和離書,順便看一看他們到底是怎麼處置柳永壽的。

另一方面,柳庄也有幾戶人家當初跟俞善簽了契書,她得去把糧食收回來。

取和離書這種事情,俞懷安身為長輩,當然還是要到場見證,免得柳族長仗着輩分欺負俞善年輕不懂事……

他照例跟俞善同車過去,只不過今天有些特別的是,剛走到一半,俞懷安遠遠地看見前面岔路口停着兩輛騾車,後面跟着一串兒手推板車,旁邊或站或蹲的,足足有二十來個壯漢在等人的樣子。

站在最前面的那個人俞懷安見過,那不是善姐兒那果山莊的庄頭嗎?

宋庄頭得了俞善的口信兒,特意在莊子上精挑細選了二十來個庄奴,專門帶着兩輛騾車和十輛運水果的手推車來運糧食。

俞善倒是沒多想,她只是怕收的糧食太多不好運,沒想到,他們浩浩蕩蕩的一行隊伍,剛靠近柳庄就被攔下來了。

柳庄的人也警惕的很,生怕這是來尋仇的,把俞善他們攔住以後,就有人飛快地跑去跟柳族長通風報信了。

俞懷安一看竟然鬧出這樣的誤會,瞪了俞善一眼。

俞善心虛地摸摸鼻子,訕訕笑着說:“要不讓宋庄頭他們先在村口等一會兒吧,咱們先去找柳族長把正事兒辦了。我也好當面跟柳族長解釋清楚這只是個誤會。”

俞懷安想了想,覺得也只能是這樣了。

其實,他心裏覺得柳族長那老狐狸,八成會以為俞善這是有心要帶人來施壓。

不過也算是錯有錯着,萬一柳庄這些人非要偏袒柳永壽那個畜生,正好已方人多勢眾,可以好好順勢出口惡氣!

這麼想着,俞懷安甚至隱隱有些期盼柳族長那老東西處事不公了!

柳族長聽了村民報信兒,一張老臉陰晴不定,不過等俞懷安和俞善到來的時候,他又堆出了滿臉的笑容,主動將備好的一個匣子推了過來:

“這裏頭的和離書上,有柳永壽的手印和親筆簽名;另外那十兩銀子,是咱們那天說好,對馨娘的補償。”

俞善主動接過匣子,打開一看,果然不差,她臉上的笑容終於真誠了一些:“謝柳族長主持公道。”

柳族長捏着鬍子笑道:“何必這麼見外,不如就叫我一聲柳伯伯吧。雖說你姑姑歸家,可昶哥兒畢竟還是柳家人,這是斬不斷的血脈親緣,對不對?”

俞善還沒開口,俞懷安偏偏煞風景的打斷他們的話頭:“柳永壽人呢?”

柳族長面不改色道:“人已經按照族規行過家法了,現在安置在祠堂後面,讓他養傷之餘,順便反省一段時日,其他的要看他什麼時候改好了再說。”

這說法很寬泛,也留下很大的可操作的餘地。

俞善提出一個要求:“我能去看看嗎?”

柳族長頓了頓,笑容變得有些勉強:“那祠堂建得有些年頭了,年久失修,多少有些陰冷,小娘子都嬌弱,進去難免會有些害怕啊。”

俞善沒有說話,只是一直看着柳族長。她是一定要親眼看見柳永壽的下場的。

見她堅持,柳族長只好示意兩個族人帶俞善過去。

俞懷安沒有要起身的意思,他安穩地坐着,絲毫沒有誠意地跟柳族長道歉:“哎呀,你看這是個天大的誤會,是我們考慮不周了,本來今天是帶人來運糧的,沒想到會嚇着貴庄的人。”

柳族長在心裏罵了一句老東西,卻不由自主地被俞懷安所說的話吸引——運糧嗎?原來春耕時,那個免費給人賒牛的傻冒兒,就是俞善小娘子?

不,現在不是傻冒兒了。

是個人都知道,今年的糧價瘋漲,人家是做了一筆劃算的買賣,簡直大賺特賺啊。

他心不在焉地聽着俞懷安大吹特吹俞善名下的牛場,心裏卻十分羨慕她的好運氣。

其實,那購糧的契書柳族長也看過了,約定的是夏收之時,俞善可以用官府的定價,收購農戶所抵押的田畝出產的五成。

往年的官價只會比市價高,所以當時他還笑那傻冒早晚要吃大虧,真是沒想到,今年正好相反。

一石稻米一百二十斤,眼下官價跟糧商開出的價碼,只一石就差了一百二十文。

全縣跟她簽訂契書的有多少人?簽了多少畝?一百畝?五百畝?還是上千畝?

這麼多糧食,俞善哪怕是直接轉手倒賣給糧商,差價少說也有幾百兩吧?

俞善可不知道在柳族長心裏,她從一個傻冒兒進化成了精明人。

她正被柳家的兩個族人領着,來到所謂的祠堂後面,卻發現那不是什麼養傷的房間,竟是一間私設的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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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油瓶只想種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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