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

祠堂

柳庄的祠堂比平溪村那間年久失修的祠堂氣派得多,三進兩院,坐北朝南。

整間祠堂以青石砌成,院子裏的地面、四面牆壁皆用得是厚厚的石板,十分堅固;就連屋頂都用石板拼砌而成,石板上還活靈活現地雕鑿着各種吉祥的鳥獸。

祠堂重地向來不許女子進入,更何況俞善不僅是女子,還是外姓人,按理說更沒有踏足祠堂的資格。

不過,既然族長發話了,只好折中一下,破例允許俞善從祠堂一側的小門進入,好避開議事的前堂和擺着祖宗牌位的中堂。

邁進小門,就是一條幽靜的甬道。

俞善默默地跟在兩個柳氏族人後面,順着長滿青苔的石板路,走了許久,才來到柳氏祠堂最後一進院子裏。

剛一進到這裏,俞善就感覺到有些陰涼。她輕撫了一下手臂上突如其來的雞皮疙瘩,打量着院子裏那幾棵兩人合抱的大樹。

茂密的樹冠遮去了大部分的陽光,所以院子裏並沒有多少暑氣,反而涼嗖嗖地,還異常地安靜。

最後,俞善的目光停在院子中央一口幽深的窄井上,那井口黑洞洞地,像是無聲大張着的怪獸的嘴巴。

這一進的屋子常年不見陽光,牆角青苔從生。

尤其俞善眼前的這一間,門鎖得緊緊的,沒有窗戶,只留了一個送飯的窗口,還只能從外面打開,每次給裏面的人送完飯,又會重新緊閉起來。

一個柳氏族人上前敲敲窗口,打開以後朝裏頭喊了一句:“柳永壽,你那什麼……”

他轉過來看着俞善,為難地撓撓頭,似乎不知道該怎麼稱呼俞善才對。

按說柳永壽原本是這小娘子的姑父,但一會兒說是人被柳永壽賣掉抵賭債了;一會兒又聽說是因為這柳永壽爛賭,他家婆娘由族長做主,和離歸家了。

不管哪個說法是真的,恐怕這小娘子都不大願意再叫柳永壽一聲姑父吧?

於是,那個族人含糊了叫了一聲:“……來看你了。”

屋子裏半晌才有了窸窸窣窣的聲音,裏面傳出一個虛弱卻驚喜異常的聲音:

“馨娘!是你回來了嗎?你快跟族長說說,這一切都是誤會!快讓族長放我出去!太好了,馨娘,我就知道你不是那種無情無義的……”

裏頭那人激動得語無倫次,嘴裏不乾不淨地還夾雜着一些髒話,聽得俞善眉頭皺成一團。

許是情緒太激動,只聽見“撲通”一聲,小屋裏傳來重物倒地的聲音,同時伴着柳永壽的慘叫,卻始終不見有人在那狹小的窗口露面。

俞善有些疑惑,其中一個族人尷尬地說:“柳永壽濫賭,甚至賣了祖上傳下來的田地和宅院,族長說他違反了族規,對他行了家法,罰他在祠堂面壁思過。”

“誰知道他膽子那麼大,不好好反省自己的錯處,當天晚上就想外逃,被祠堂的護院抓了回來,又吃了一頓家法。可惜他這次運氣不好,被打斷一條腿,關在這裏悔過。”

另一個族人也心有餘悸:“族長說了,以後族裏誰再敢踏進賭坊一步,就直接打斷誰的腿,再把他逐出族去。”

族裏已經幾年沒有行過家法了,族長這次的火氣不小,一定要當著全族人的面懲處柳永壽。

這份火氣在柳永壽外逃失敗之後,更是火上澆油,不然怎麼會那麼巧,打個板子把腿都打斷了。

其實說起來也蹊蹺,族長怎麼有閑心管這種事兒。

村裡喜歡賭錢的不是一個兩個,那柳永壽又不是第一天爛賭,怎麼族長早不管晚不管,偏偏在他輸光了家財,妻離子散之後才管,還罰得這樣重,實在是叫人想不通。

俞善聽了他們的解釋,頓時恍然大悟。

原來如此,也許柳族長一開始並沒有想下那樣的重手,柳永壽不逃還好,這一逃,反倒叫柳族長覺得顏面受損,乾脆嚴懲一番,履行了跟俞善的約定不說,順便還能讓柳族長出一口氣。

俞善才不管前因是什麼,她十分滿意這個後果。

人家柳族長拿好處辦正事有信譽,實乃言而有信的大丈夫也。

遲遲不見有人進去,屋裏不停歇的哀求聲,已經從夾雜着髒話,變成了咒罵,又從咒罵變成了哀嚎。

“馨娘,我知道錯了,以後再也不敢賭了,你就替我向族長求求情吧,給我找個大夫養養傷。”

“馨娘,你怎麼還不進來?是不是嫌老子殘了不願意伺候。”

“俞馨娘,你這個臭X子,老子不嫌你臟,還讓你回來,你給臉不要臉是不是?”

……

聽着屋裏痛苦的呻吟聲、叫罵聲,俞善突然一哂,她沒有興趣再看柳永壽的慘相了。

真正過了明路的和離書到手,俞馨娘母子倆的名聲也已經澄清,這個人從此以後跟俞馨娘母子再沒有半點兒干係。

回到柳族長那裏,俞善發現他和俞懷安兩人竟然“相談甚歡”——主要還是柳族長負責吹捧,俞懷安負責吹噓。

既然確認了柳族長遵守承諾,俞善也依照當初的約定,將一份早就準備好的米粉配方交給他,並且言明過程中有任何問題,可以隨時去平溪村找她。

柳族長等的就是她這句承諾,頓時正中下懷,笑呵呵地接過這份能生財的大禮。

在俞懷安和俞善告辭之後,柳族長的心腹不無疑惑地問道:

“族長,那柳永壽再怎麼說也是姓柳,就算他拿妻兒抵債又怎麼樣?咱們這鄉間日子過不下去了,典妻賣兒不是常有的事嗎?何必要聽平溪村那姓俞的小丫頭,把人打得那麼狠。”

“呵呵,你懂什麼。”柳族長迫不及待地翻閱着手裏的配方,心不在焉地笑了笑:

“經過柳永壽這事兒,你還沒看明白嗎?賭乃破家之禍,正好趁這機會,教村裏的老少爺們都緊緊皮子,別一個二個的,有點兒錢就喝酒打老婆,我那天還看見他們就在村口設賭局來着,到底是也不是?”

心腹沒想到會那麼巧,被柳族長撞見,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來。

柳族長冷哼一聲:“所以我要殺雞儆猴,偏偏還有人上趕着給報酬,一石二鳥,何樂而不為呢?”

“族長,您真是英明。”心腹趕緊奉承道。

“再者就是……”柳族長捏着鬍子,若有所思地說:“你沒聽說嗎?昶哥兒可是個有天份的孩子,不過去了平溪村幾天,就重新又進了學堂,還被先生獎勵,直接給升到內捨去了。”

那心腹不無羨慕地說:“那是他命好,哪怕遇上了爛賭的爹,也還有個有錢的親戚能供他讀書。“

“這麼好的讀書苗子,以後也是我柳家振興的希望,名聲絕不能有瑕。”柳族長認同地點點頭,突然又變得得意起來:

“叫他們俞家人供去吧,等昶哥兒哪天進學中舉當了官,不照樣還得回咱們柳家的祠堂給祖宗叩頭燒香。”

所以,他柳族長的偏袒從來都不是免費的。

這一切俞善都不得而知。

她回到村口跟宋庄頭會合,領着的一幫庄奴,按名單走訪了柳庄的幾戶人家。

待他們說明來意,有的人家二話不說,指着糧倉里碼得整整齊齊,一早就準備好的一半兒收成,痛痛快快地賣給了俞善。

俞善也不叫人吃虧,直接給了對方兩個選擇。

一是按着官府的定價,即一斤六文的價錢收購;

二是按米商開出來最新的糧價,一斤七文來收,但是農戶要再跟俞善原樣簽一份秋糧的購糧合同。

俞善說:“咱們還是約定,待到收了秋糧以後,我以官府的定價收購你家到少五成的糧食。”

“事實上,如果到那時,時價低於官價,那我也不會讓你們吃虧,依然是按官價收購。”

“若時價還是高於官價,我可以像現在這樣高價購糧,條件還是咱們再續簽一季這份契書。”

這樣對農戶來說幾乎沒什麼風險。這個包賺不賠的提議,讓好幾家農戶乾脆地簽下了新一季的購糧契書。

其實那些差價並不重要,對俞善來說,哪怕是按官價收購,也貴不了多少銀子。重要的是,此舉可以保證讓她掌握更多的原料供應。

哪怕整個平溪村以後會變成作坊的產糧地,可俞善還是不敢把寶押在一處,她覺得自己應該掌握更多的供糧渠道,好以防萬一。

回村的路上,俞善突然沒頭沒腦地問俞懷安:“大堂伯,咱們村的祠堂,有井嗎?”

俞懷安聽了這莫名其妙的問題,有些摸不着頭腦:“那地方又不住人,要井幹嘛?”

他突然一拍腦袋:“你說得對,以後咱們的作坊賺了錢,祠堂要翻新成咱們的村塾,到時候請了先生恐怕就要請人家住到祠堂後面了,不好叫人家吃水不方便啊,這井還是要打一口的。”

剛說完,他以後又開始擔心:“不行啊,村塾里到時候都是些小娃娃,弄口井萬一哪天再讓哪個皮猴子掉進去,那多嚇人,不妥不妥,還是把井打到別處吧……”

這一路上,俞懷安就絮絮叨叨地糾結以後祠堂的井打在哪裏的問題,全然沒想起來,平溪村的祠堂現在還只是個勉強不漏雨的一進土院子……

俞善就這麼聽他嘮叨了一路,越聽緊繃的肩膀越放鬆,嘴角反而含了一抹笑容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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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油瓶只想種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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